關鍵詞:馬克思;《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 ?1844 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現實性;對象性活動中圖分類號:BO-0;A8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5)16-0152-04
Reconsidering the First Thesis of Theses on Feuerbach
—Through the Lens of the Economic and Philosophic Manuscripts of1844 Liu Wanru'Qin Tong2 (1.SchoolofMarxism,TongjiUniversityShanghai2O92;2.SchoolofMarxism,ShandongNormalUniversityJinan250358)
Abstract:ThefirstthesisofThesesonFeuerbachhasindependenttheoreticalimportance.Itcontinues Marx’scriticalthinkingon HegelianphilosohandnationalconomicsfrotheEonomicandPhlosopcalMausriptof84,showingintelectualcotiity betweenthetwo.Buildingonthisfoundation,Marxcritiquedthe“oldphilosophy”andreonstructs theconceptofthe“object”fromthe perspectivoflaborandpracticalsubjectity.Heestablishedtheprincipleof“objectiveactivity”basedonthe“realactivity”ofthe subject.Thus,fromthisperspective,itbecomesasiertograspthetheoreticalpremiseofMax’srevolutioninhistoricalmaterialism.
Keywords:Marx;ThesesonFeuerbach;theEconomicandPhilosophical Manuscriptof1844;reality;real activity
《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以下簡稱《提綱》)的第一條提綱:“從前的一切唯物主義一包括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一的主要缺點是:對事物,現實,感性,只是從客體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他們當作人的感性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所以,結果竟是這樣,和唯物主義相反,唯心主義卻發展了能動的方面,但只是抽象地發展了,因為唯心主義當然是不知道真正現實的,感性的活動本身的。費爾巴哈想要研究跟思想客體不同的感性客體,但是他沒有把人的活動本身理解為對象性的(gegenstandliche)活動,所以他在《基督教的本質》這一著作中僅僅把理論的活動看作是真正人的活動,而對于實踐則只是從它卑污的猶太人活動的表現形式去理解和確定。所以,他不了解‘革命的’,‘實踐批判的’活動的意義。”[1]3是其“總綱”,體現出《手稿》與《提綱》間的思想連貫統一,具有特定的理論價值①。馬克思通過推進《1844 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中借助黑格爾哲學以暗線形式預備的費爾巴哈批判,以《手稿》所得出的嶄新的關于對象(“自然”)之主體性本質的見解,批判性地駁斥了“舊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根本性缺陷,展現出包含“新世界觀萌芽”的開端,這一邏輯超出了阿爾都塞以“認識論斷裂”所標識的非連續性范疇。因此,《手稿》的豐富批判潛能和理論空間,為準確透視《提綱》是青年馬克思思想的革命性變化提供了基礎。
一、回歸語境:從《手稿》出發解讀《提綱》
在馬克思思想史研究中,存在以《提綱》和《形態》(指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書)界說“兩個馬克思”的差異話語,其思考理路是客觀性的文本解讀:非語境性地聚焦于《提綱》文本本身,忽視其與《手稿》間的思想關聯。結果是,《提綱》猶如在空無中生長的新思想萌芽,這種非思想史性的解讀文本表現十分無力。相反,統一把握《手稿》與《提綱》,則揭示了一條通向馬克思哲學革命的問題域并能澄明歷史唯物主義的緣起與形成的道路。
從歷史邏輯看,馬克思曾指出,由于黑格爾法哲學關于理性國家對市民社會的優位,造成了他“對物質利益發表意見的難事”,結果是他回溯性地走向從政治國家到市民社會的批判思路,即對“市民社會決定政治國家”的經濟學一哲學推進。這正是馬克思在巴黎著手政治經濟學研究和清算黑格爾主義的動因。由此,馬克思通過寫作《手稿》發現了“從市民社會到國家”以索解“人的解放”的新路向(透視國民經濟學得出的人本學話語下的共產主義)。進而,以《手稿》思想為基礎,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批判鮑威爾,進一步同德意志意識形態劃界,這時馬克思文本中的經濟學視野已經超出了國民經濟學的理論構型。之后,馬克思“因基佐先生下令驅逐移居布魯塞爾,在那里繼續進行研究。”[2]此間,馬克思開始清理《手稿》和《神圣家族》中混雜的批判性思想并寫下《提綱》。可見,馬克思在《手稿》中的工作與《提綱》中的工作在時空上不是斷裂的,而是連續的。
從理論邏輯看,馬克思在《手稿》預備了《提綱》批判的基調。在《手稿》中,馬克思確立了作為自覺的“歷史之謎的解答”的“人的解放”哲學共產主義定向,試圖從費爾巴哈立場“顛倒”黑格爾的哲學批判以實現這一目標。然而,馬克思隨即意識到該取向的內在困境:黑格爾哲學的異化現象學建立在對國民經濟學的深刻認知中,他在思辨唯心主義的基地上對“勞動”“異化”等范疇的闡述潛遞出革命批判的辯證法,而費爾巴哈的哲學本體論不能消化這一成就。因此,盡管馬克思在《手稿》中贊揚費爾巴哈的黑格爾哲學批判,但《手稿》中關于“對象性活動”原則、“異化勞動”社會歷史等思想無疑是以黑格爾為資源、通過暗線的方式對費爾巴哈的反批判。這表明,馬克思不曾是也不可能是一個“費爾巴哈主義者”。由此可見,《手稿》和《提綱》的思想在邏輯上不是“斷裂”的,而是有相承性連接的“連續性的轉折”。
歷史與邏輯的一致性表明:從《手稿》到《提綱》間并不存在馬克思思想的“斷裂的轉折”。只有將《手稿》這一支援語境把握在研究視野內,以《提綱》為萌芽的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哲學革命的實質與意義才得以凸顯。
二、現實性的確證:對象性之主體本質
馬克思指出,舊唯物主義的內在矛盾在于,它堅持對象的實在性而錯失了其設定性本質,后者從屬于一個歷史化的行動過程。在第一條提綱的第二小句中,馬克思批判了舊唯物主義將自然設定為與人的感性活動無涉的直觀對象的客體主義和直觀性。所以,盡管費爾巴哈試圖以人本學批判“冰冷的”唯物主義的哲學話語設定,但是其抽象的人本學依然不能將對象現實化。換言之,因其訴諸非主體化的直觀實在論進路,只能訴諸抽象的“類本質”和感性直觀的抽象對象物。
對于對象、現實、感性的理解,馬克思在后三個小句中進行了批判的視角轉換:從舊唯物主義式的直觀理解轉換為從感性的人的活動、實踐、主體方面(三個并列句表明并行意義)出發。這一轉向是馬克思在《手稿》的主要結論之一。縱覽馬克思在《手稿》中闡發的“勞動—私有財產與異化勞動一共產主義(揚棄私有財產)”的異化邏輯,他已經通過國民經濟學批判得出:主體的勞動實踐,在其異化形式—私有財產中——決定了對象物的現實性。在《筆記本Ⅲ》中,馬克思肯定了私有財產的主體本質,即勞動:“私有財產的主體本質,作為自為的活動、作為主體、作為個人的私有財產,就是勞動。”[3]1I2馬克思還提示,對象的現實性在于作為對人來說、被打上主體性質的烙印的對象:“只有當物按人的方式同人發生關系時,我才能在實踐上按人的方式同物發生關系”[3]124,而“被抽象孤立地理解的、被固定為與人分離的自然界,對人來說也是無。”[3]178這一方面指明,物的現實性在于其主體本質,它消解了作為純粹異己存在物的對象性的非現實性,突破了感性直觀所未能突破的認識論上的二元論。此外,馬克思特別強調對私有財產的揚棄將實現人的感覺和特性的解放,即物、自然失去獨立的純粹有用性,成為人化自然和人的自然化的這種雙向對象性關系的確證。由此可見,舊唯物主義視野中異己的純粹對象的自然界不是現實的自然,只有成為人的生命活動的物、對象、自然才具有真正的現實性。這表明,在《手稿》中馬克思對待對象態度與《提綱》同軌,都從實踐本體論理解其“現實性”。
馬克思對“現實性\"強調,一是來自費爾巴哈反觀念論的異質感性自然和“類本質”思想,通過恢復感性、自然和人等主題將之深化到對市民社會中主體生存形式的批判;二是對黑格爾思辨哲學的“實體一主體”與異化理論的繼承,在歷史哲學視域中確證了籠罩于客體之上的主體性。基于此,馬克思從“自由自覺的活動”的“類本質”設定了異化—揚棄異化(共產主義)的邏輯:主體經黑格爾式“否定之否定”的辯證運動,同時意味著對象、客體經歷了辯證生成。由此,馬克思將黑格爾思辨的精神現象學和辯證法轉換為感性的勞動現象學和辯證法,并得以同時確認了:在資本主義私有制語境下,作為“客體的主體化”和“主體的對象化”之統一的勞動的現實異化形式,構成了探究人的自我實現和物向人生成的“現實性”的路徑。
馬克思指出,私有制是對象化的勞動實踐中自我確證喪失的根源,即對象物成為非本真的異己對立物。因此,當馬克思把歷史的任務看作通過揚棄私有財產克服“主體的貶值”和“物的升值”,實質就是要把物的主體性歸還給由于異化而喪失主體性、懾服于物權力(私有制)的主體自身,恢復“物的合乎人的現實性”和“人的合乎人的現實性”,實現“徹底人道主義和徹底自然主義的統一”。可見,對馬克思來說,對象的現實性在于對象作為“人的對象”參與、構成人的生存活動。
總之,馬克思從感性現實或主體存在論角度將對象理解為“為我之物”,即與主體生存相關“共在”物。換言之,自然作為主體的“設定”,“為主體而存在”才是現實的。以此來看,費爾巴哈只承認先在的自在自然,因而就只能從客體的、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自然,這種觀點的缺陷在于:如果對象失去了“我”,那不僅對于“我”來說的對象世界,甚至連“我”本身都根本不會存在。這一觀點對馬克思哲學革命意義深遠一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再一次指出:“我們僅僅知道一門唯一的科學,即歷史科學。歷史可以從兩方面來考察,可以把它劃分為自然史和人類史。但這兩方面是密切相連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類史就彼此相互制約。”[1]20正是在這段話的上方馬克思寫道:“我們這些意見正是針對著費爾巴哈的,因為只有他才多少向前邁進了幾步,只有他的著作才可以debonnefio(認真地)加以分析。”[1]20可見,馬克思對費爾巴哈唯物主義的批判恰在于此,他通過把社會歷史性引入自然,恢復了自然的現實性、消解了舊唯物主義哲學(包括費爾巴哈)的缺陷。
三、作為“現實的能動性”的“對象性活動”的出場
在第一條提綱的第二句中,馬克思首先批判了唯心主義本體論對感性現實與抽象思維關系的顛倒,以觀念的同一遮蔽實在的異質。而在此批判之前,馬克思設定了“與唯物主義相反”的前提,因此這句話實際上是對唯心主義的顯性批判與對舊唯物主義的隱性批判的統一。
馬克思認為,黑格爾的哲學雖然通過精神的自我展開揭示了歷史的辯證性,將對象視作絕對主體辯證運動的內在環節,但其辯證法依然局限于哲學思辨,未能觸及具體的社會歷史實踐。而費爾巴哈雖然從黑格爾主義中抽離,但僅恢復了對感性世界的直觀,卻未觸及其內在的能動性或主體性,因而未能超越黑格爾的“抽象能動性”。特別是,盡管費爾巴哈論證人本學、自然、愛和直觀等,并未觸及辯證法。因此,其唯物主義僅是從黑格爾哲學中“拋開”了它的神秘外殼,而并未超越其核心問題,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但是僅僅宣布一種哲學是錯誤的,還制服不了這種哲學。”[4]因此,對馬克思來說,“現實的能動性”的出場將指涉同舊唯物主義徹底斷裂和對黑格爾辯證法的揚棄,為“現實的能動性”重構本體論基礎。事實上,這正預示了在《提綱》及其后,馬克思所實現實踐辯證法與歷史唯物主義哲學革命。
在此之前,黑格爾哲學的辯證法遺產構成了“現實的能動性”出場的關鍵。在《資本論》第二版跋中,馬克思談道:“辯證法在黑格爾手中神秘化了,…在他那里,辯證法是倒立著的。必須把它倒過來,以便發現神秘外殼中的合理內核。”[5]黑格爾辯證法是一種思辨的“概念辯證法”,其邏輯理念的自我關聯與自否定表達了抽象的能動性,且室息于歷史唯心主義體系的“神秘外殼”。因此,對“現實的能動性”的拯救必須改造辯證法的“神秘外殼”。馬克思提示,他在“30年前”即《手稿》時期即已開啟這一工作。在《筆記本Ⅲ》中,馬克思多次強調《現象學》是黑格爾哲學的誕生地和秘密,并批評在黑格爾唯心主義的基地上的“純思想的辯證法”是覆蓋在真實歷史運動上的“神秘外殼”的辯證法,要求以“人的歷史活動原則”代替“思辨的原則”探索合理形態的辯證法:“他只是為那種歷史的運動找到抽象的、邏輯的、思辨的表達,這種歷史還不是作為既定的主體的人的現實的歷史,而只是人的產生的活動、人的發生的歷史。”[3]159 因此,對馬克思來說,這意味著要在具有辯證法特征的歷史性規定的本體論基礎—“對象性活動”上恢復唯物主義。
馬克思從兩個步驟確立了“對象性活動”原則:第一,通過黑格爾現象學,在批判國民經濟學和私有財產中揭示出物的主體本質(勞動),構建了以“勞動”為核心的異化邏輯。在《手稿》的最后,馬克思敏銳發現:“黑格爾的《現象學》及其最后成果—作為推動原則和創造原則的否定性的辯證法一的偉大之處首先在于,黑格爾把人的自我產生看作一個過程,把對象化看作失去對象,看作外化和這種外化的揚棄;因而,他抓住了勞動的本質,把對象性的人、現實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為他自己的勞動的結果。”[3]163 第二,通過國民經濟學批判,確證:作為“對象性活動”,感性的生產勞動實踐是全部社會歷史塑形的根本基礎,是唯一現實的能動性形式。馬克思強調:“工業的歷史和工業的已經產生的對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開了的關于人的本質力量的書,是感性地擺在我們面前的人的心理學。”[3]127在此,馬克思以社會歷史的勞動實踐生成作為對象、客體的現實性根源,以代替黑格爾式“對象”概念的抽象思辨的生成以及感性直觀的生成。就此,以《手稿》中馬克思關于勞動、對象、異化和主體的思想為語境鑒照,《提綱》中對舊哲學的批判和對新哲學原則的確立能夠建立在一個連貫的問題域中。
四、結論
可見,馬克思對舊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揚棄,在《手稿》中以“勞動”范疇預備存在著,并在《提綱》后得以進一步發揮:一方面,馬克思以從工人的“勞動”到主體“實踐”的本體論的深化,發現了“不是意識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意識”[1]30,“顛倒”了精神發展的歷史的觀念之路,恢復了“現實的能動性”。馬克思從從事生產活動的現實個人實踐出發,批判了思維偽主體的意識形態是真實社會歷史生活的映像,主體性的根源不在于純粹思維自身的本質、結構或內容,而扎根于社會歷史生活中。另一方面,馬克思揚棄了舊唯物主義特別是費爾巴哈沉浸于在感性的對象性直觀之中把握對象,從人的實踐活動出發將唯物主義從直觀抽象中拯救出來,并揭示了物、對象、社會歷史生活的現實性。馬克思哲學革命的重要轉折,正是從《手稿》中預備了的勞動辯證法(異化邏輯)出發,到《提綱》開始以實踐本體論“顛倒”黑格爾哲學本體論、在《形態》中以“實踐辯證法”和“社會歷史辯證法”實現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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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婉茹(2001—),女,漢族,山東德州人,單位為,研究方向為思想政治教育、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秦桐(2001—),男,漢族,山東日照人,單位為,研究方向為青年馬克思哲學思想。
(責任編輯:趙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