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5)16-0165-04
On Regional Cultural Expression and Narrative Strategies in Mo Yan' s Works
-Taking Red Sorghum Family as an Example
Song Jie
(Sichuan University of Culture and Arts,Mianyang 621000)
Abstract:TakingRed SorghumFamilyastheresearchobject,thispaper explores howMoYanreconstructslocal memoryand transforsitintouiversalculualexpressonoughtecombinationofgioalculualexprssonndaativestategInef regionalculture,“sorgu”astecoreobjectcariesmultiplesymbolsofagriculuralcilzatioandnationalspirit;localhistoryis reconstructedthroughdetailsoffolkcustomssuchasweddingsandfunerals,includingdaletandrituals.Intersofnarativestrategy, thecoexistenceofobjects,language,ritualizednarationandregionalcultureenhancestheatmosphereandculturalsymbolismofthe scenes:Theintegatiooftesetospectsstolevateidividalmemoytoolctiveculuralidentityoughsurralsacike theredsorgumfieldsitsoestetensionbetweentaditiondodeityacheingtemodetraslationddsemnatioflocal culture, and showcasing the continuity and complexity of rural culture.
Keywords:MoYan;regionalculture;Red SorghumFamily
莫言曾經說過,“我的故鄉和我的文學是緊密相關的。”]高密東北鄉不僅是莫言文學創作原點,更是其敘事想象的主要場域。莫言的文學創作不止于個人記憶的書寫,而是通過對地域文化符號的深刻挖掘,探討人與土地、歷史、文化之間的共生關系。地域文化作為文學創作的重要資源,不僅承載了歷史記憶和民族精神,更通過作家獨特的敘事策略得以重構和傳播。研究《紅高梁家族》地域文化表現與敘事策略,能夠深人分析莫言如何通過文學重構地方記憶并轉化為普遍的文化表達。基于此,文章從地域文化表現與敘事策略兩個維度展開分析,結合符號學、敘事學與文化記憶理論,對《紅高梁家族》中“高梁”等核心物象的文化意象進行細讀,探討其象征意義與敘事邏輯。同時,通過分析語言、行為與儀式敘事的多維表達,揭示莫言如何在文本中實現文化的再現與內涵傳遞,從而闡明地域文化與敘事策略的精妙結合如何賦予作品深刻的文化意義與敘事張力。
一、《紅高梁家族》中的地域文化表現
(一)高密東北鄉的文化符號
地域文化符號作為文學敘事的重要組成,其意義的表達依賴于特定地域的文化語境。在《紅高粱家族》中,“高梁”作為一種顯著的地域文化符號,既是農業社會生存方式的隱喻,又是民族精神和歷史記憶的載體,更是構建文本敘事的核心意象與精神場域。
從符號學角度看,“高粱”作為高密地區的自然景觀之一,是傳統農業社會中農耕文明的象征符號,其頑強的生長特性與小說中人物的生命韌性形成深刻的對應關系。小說中無邊無際的高粱地是主人公余占鰲與九兒生命軌跡的主要場域,更是體現個體與家園關系的重要媒介。高梁地見證了九兒從少女到母親的生命成長,也見證了余占鰲的抗爭精神在這里達到頂點。通過對高粱地的多次反復描寫,既為故事情節提供空間場域,也使之成為文化意象的象征中心。高粱的頑強生命力體現了人物與家園之間深刻的精神聯結,同時也體現了高密文化中粗與溫情并存的美學特質,體現了符號學意義上的“文化嵌人”,即通過對物象的文化處理,將地方性經驗轉化為具有普遍意義的文學符號。符號化的自然景觀不僅是一種生存環境的再現,更隱喻了個體生命與鄉土社會之間的內在張力。
此外,“高粱”作為文化符號,其敘事意象在作品中不斷深化,超越具體地域性,映射出個體命運與民族精神的雙重隱喻,成為民族記憶與集體情感的象征物。莫言以其獨特的魔幻現實主義風格,描繪了1939年的一場伏擊戰,刻畫出“三百多個鄉親疊股枕臂,陳尸狼藉,流出的鮮血灌溉了一大片高粱,把高粱下的黑土地浸泡成稀泥,使他們拔腳遲緩”[2]4的場景,如火如荼恣意蔓延的高梁紅,張揚著生命的濃烈與悲壯。“紅高粱地”不僅是英雄英魂的歸宿,更是家園情感與民族精神的最終象征,已然成為文學中承載抗爭精神與民族自尊的物化符號。
(二)敘事中的民俗記憶
民俗敘事不僅是對過去的單純復現,還是一種選擇性重構。婚嫁與喪葬等民俗元素作為地方文化的“記憶場”,連接了個體經驗與民族記憶,在小說中成為傳統與現代對話的橋梁。莫言在《紅高梁家族》中,借助婚嫁與喪葬等民俗元素,展現地方社會的文化底蘊,并通過敘事場景的建構,揭示人生儀禮背后的社會功能與文化象征,實現地方歷史的記憶重構。
莫言小說中有關婚喪的方言詞有“上席”“踩街”“添香”“試刀面”“孝衫子”“孝帽子”“哀杖”“送老衣裳”“凈面”,等等,揭示高密一帶極具地方特色的婚喪民俗文化。在《紅高粱家族》中,“踩街”極具代表性,體現了高密民間婚儀的特殊趣味與社會文化的雙重內涵。“踩街”即“顛轎”或“顫轎”,既是對婚嫁禮儀形式的一種戲謔性展示,又通過轎夫們整齊劃一的動作與奏樂的節奏,烘托出婚禮儀式的莊重與歡樂相結合的氛圍。此外,“顫轎”背后還蘊含著一種對新娘生殖力的隱性期待,反映傳統農業社會對于家庭延續與繁衍的深刻關切。莫言在敘事中細膩地嵌入此種寓意,使得“踩街”不僅是形式化的禮儀呈現,更是對地方社會文化心理的隱喻式書寫[3]
同樣,在喪葬民俗的敘述中,莫言以“凈面”“壽衣”和“哀杖”等細節展現了高密地區對生命與死亡的哲學思考與文化尊重。為逝者“凈面”與穿戴壽衣的習俗,不僅是對逝者的最后儀式性禮遇,也是生者對生命禮儀的文化表達。“哀杖”的使用以及其柳木材質的選擇,更進一步體現了高密民俗文化象征意義。柳木因其“柳”與“留”諧音,象征著對逝者哀思的永恒留存,而哀杖插于墳頭后可能發芽,則寓意著生命在死亡之后的輪回與延續。莫言在小說中將民俗活動與高粱等地方物象相結合,以獨特的敘事方式使其成為生命與精神的圖騰,從而凸顯民俗文化對地域性記憶的再現功能和象征意義。
二、《紅高梁家族》中敘事策略與地域文化的共生關系
(一)物象敘事的文化嵌入
在《紅高梁家族》中,紅高粱地、村莊等地域性物象在敘事中承擔了營造場景氛圍與深化文化象征的雙重功能,成為文本中地域文化嵌入的重要媒介。紅高粱地作為敘事的核心場域,承載著故事的時空背景,象征高密東北鄉的生命力與文化記憶。莫言通過對紅高粱地的描寫,將其植入戰爭、愛恨、生死等情節之中,使其成為自然景觀與人類活動交織的文化意象。紅高粱的茂盛與紅色調為文本提供濃烈的生命張力。其作為象征性物象的反復出現,通過“紅得像血”的意象強化戰爭的慘烈和個體生命的掙扎,表現農耕社會對土地的依賴與情感寄托。同時,紅高粱地不僅是物理空間,也是文化意義上的記憶場域,村莊作為社會結構的縮影,則體現傳統鄉土社會的倫理秩序與文化認同[4]。村莊連接個體命運與集體生活,通過空間場域的限定強化家族關系和地域文化的內聚性。
作為敘事策略的重要組成部分,地域性物象在小說中構建出完整的地域文化生態體系。一方面,通過細膩的景觀描寫,增強文本的視覺沖擊力,為故事情節的展開提供場景支撐;另一方面,物象所承載的文化內涵,使得敘事不僅限于個體經歷的表達,還成為對鄉土文化精神的象征性展現。紅高粱地的頑強與村莊的穩定性,在文本中形成動態與靜態的對比,通過這一敘事張力展現了人與自然、個體與集體之間的深刻關聯,凸顯莫言筆下地域文化與敘事策略的共生關系。
(二)語言敘事中的地方性表達
在《紅高粱家族》中,莫言通過方言和俗語的語言敘事,構建獨具地域特色的敘事空間,強化文本的真實性與地方性。方言作為地方文化的重要載體,不僅賦予文本鮮明的地方特色,還通過其語言特質增強人物性格的立體感。例如,“心急喝不得熱粘粥”的方言俗語不僅是一種行為勸誡,更蘊含農耕社會經驗的凝練總結,體現高密地區人民對生活節奏與時機把握的智慧。此種語言敘事以具體的地方方言為基礎,將地方性語言符號化為文學語言,強化文本的文化嵌人功能。
此外,莫言在小說中大量運用罵霅語,不僅通過粗的語言構建了余占鰲等人物的強悍野性,也通過方言語境表現高密地域社會的男性權力文化與價值觀。此種語言具有地方性與時代特征,既再現了當地獨特的社會風貌,又通過語言的張力揭示社會文化結構的深層邏輯。
(三)儀式化敘事的文化復現
在《紅高粱家族》中,莫言通過對節日慶典與祭祀活動的儀式化敘事,塑造了獨特的文化場域,使民俗行為成為推動敘事與展現文化的重要動力。節日慶典與祭祀活動作為民俗行為的核心形式,在小說中不僅構建了地方社會的集體場景,還為敘事提供了強烈的戲劇性與文化張力。例如,小說中對婚禮儀式和家祭場景的描寫,細致呈現了高密東北鄉的民俗生活邏輯,既是地方社會禮儀制度的體現,也是家族延續的文化隱喻[5]。同時,祭祀活動在小說中以強烈的象征性貫穿始終。以家祭和祭祖活動為例,此種儀式不僅將村落的日常生活與超驗的祖先崇拜連接起來,還通過行為的重復性與儀式的莊嚴性強化了文本的集體記憶功能。在家祭場景中,家族成員通過燒紙錢、鳴放鞭炮、集體跪拜等民俗行為與祖先“溝通”,這種儀式既是一種超越個人的精神行為,又通過代代延續構成了地方文化記憶的持久性。在敘事中,家祭成為一個文化符號,其功能不僅在于連接活人與逝者,更通過儀式化行為建構了高密東北鄉特定的文化情境與精神共同體。
同時,儀式化敘事為文本提供了多重敘事張力。一方面,節日慶典和祭祀活動的集體性場景,為敘事構建了特定的時間與空間維度,使儀式成為推動情節發展的重要載體;另一方面,民俗行為通過強化地方文化的視覺與情感表現,使小說的敘事張力從個體經驗延展至集體記憶。
三、地域文化與敘事策略的整合意圖
(一)從個體體驗到集體認同的文化記憶重構
莫言通過敘事策略將個體記憶與集體記憶有機結合,重構了高密東北鄉的歷史場景與文化認同,展現了文學在現代化背景下保存與傳承地方文化的獨特功能。作品通過“我”的家族史串聯個人敘述與歷史事件,將家庭記憶、地方經驗與民族抗爭敘事交織在一起,以敘事策略賦予高密文化更廣闊的歷史維度,強化地方文化在個體記憶與集體記憶間的聯結[6。莫言通過“我”這一敘述者的雙重身份建構了一種特殊的記憶重構機制。作為家族史的探尋者,“我”聲明為了為我的家族樹碑立傳,我曾經跑回高密東北鄉,進行了大量的調查。調查的重點,就是我父親參加過的,在墨水河邊打死鬼子少將的戰斗。但“我”的敘述并非單純的家族史記錄,而是將個體記憶上升為民族精神的象征。這一點體現在“我”對先祖的態度上:“他們殺人越貨,精忠報國,他們演出一幕幕英勇悲壯的舞劇,翁同龢與甲午戰爭使我們這些活著的不肖子孫相形見拙。”[2]2“我”不僅是在追述家族往事,更是在建構一種超越個體的民族精神譜系。這種敘事姿態在開篇的祭文中得到集中體現:“謹以此書召喚那些游蕩在我的故鄉無邊無際的通紅的高粱里的英魂和冤魂。我是你們的不肖子孫。”[2]4通過將家族記憶與民族抗爭精神相連接,“我”的敘述實現了從個體經驗到集體文化記憶的升華。
與此同時,莫言在《紅高梁家族》中打破了單一視角和線性敘事的局限,在故事講述過程中,莫言巧妙運用了三重敘事版本的交織,縣志記載的“劉羅漢鏟傷騾蹄被剝皮示眾”的正史版本;92歲老太太傳唱的“女中魁首戴鳳蓮,花容月貌巧機關”的民間版本;以及“我”重構的充滿想象與互否的家族史版本。這三重版本既相互印證又相互否定,將個體記憶置于更廣闊的歷史維度中審視,形成了一種復調式的歷史書寫。此外,莫言通過“酒\"這一核心意象實現了個體經驗向文化記憶的升華。在《高粱酒》中說,高密東北鄉的紅高粱釀成的酒“香氣馥郁、飲后有蜂蜜一樣的甘飴回味”“醉后不損傷大腦細胞”[7]。酒不僅是家族謀生的物質載體,更象征著一種不屈的精神。在打日本前,“我奶奶”請余司令和冷支隊長喝酒時說:“這酒里有羅漢大叔的血,是男人就喝了。”[2]25酒已超越了飲品的功能,成為忠義精神的象征。而“我奶奶”跪拜酒甕、讓“父親”飲酒的儀式,更是將個體生命的抗爭意志上升為民族精神的象征。在《紅高梁家族》中,莫言通過敘事結構的雙重嵌套一將家族記憶植人集體記憶體系,并將個體記憶通過文學化處理上升為具有普遍意義的文化敘述,成功地在現代敘事框架中延續了傳統鄉土文化。
(二)敘事中的傳統與現代對話
在《紅高粱家族》中,莫言通過獨特的敘事策略表現了傳統文化與現代性沖突的復雜張力,并在文學中實現對此種文化張力的化解與超越。傳統鄉土文化作為作品的敘事核心,通過婚禮儀式、家祭、民俗符號等多層次的文化場景得以充分展現。然而,傳統文化在面對現代性沖擊時暴露出內在矛盾與局限,如傳統禮儀中對女性角色的功能化要求和生殖力的隱性期待,反映了鄉土文化中的性別權力不平等8;而祭祀儀式中家族權威的強化則折射了地方倫理的保守性與排他性。莫言通過敘事一方面表現了傳統文化對地方社會秩序的維系功能,另一方面揭示了其對個體自由的壓抑性,形成了傳統與現代的敘事張力。
此種張力在作品中通過文學語言與敘事結構的雙重作用得以化解與重構。莫言通過紅高粱地這一具有超現實象征意義的敘事空間,將傳統文化中的生命韌性與現代抗爭精神融為一體。紅高粱作為自然物象,象征著農業文明的頑強生命力;而其在抗日情節中的出現,又承載了現代民族抗爭的情感表達,此種敘事策略賦予傳統文化以動態性與現代性,使其超越了地方性局限,轉化為具有普遍意義的文化隱喻。此外,作品對傳統鄉土文化的批判與超越也在對地方性社會結構的表現中得到體現。莫言對高密東北鄉的書寫并未停留于傳統禮俗的贊美,而是通過九兒、余占鰲等人物的叛逆性格表現對傳統秩序的沖擊和反思,同時展示了個體在現代性轉型中的掙扎與成長。九兒在婚姻與生命中的獨立抗爭,不僅挑戰了傳統性別角色的壓迫性規訓,也為現代社會的個體精神自由提供了可能性,通過文學形式展現了鄉土文化在現代性背景下的延續與重構,也為現代社會的文化傳承提供深刻啟示。
四、結束語
《紅高梁家族》以其深刻的地域文化書寫與復雜的敘事策略,重構了高密東北鄉這一地方性空間的文化記憶與歷史場景,展現了高密東北鄉作為莫言文學精神家園的獨特魅力。莫言以個體記憶與集體記憶的交織,將傳統文化與現代性沖突融入敘事之中,展現了地域文化的復雜性與延續性。作品通過高密東北鄉的自然景觀、民俗符號和語言敘事,不僅構建了文學的文化張力,更突破了鄉土敘事的地域局限,實現地方文化的現代化轉譯與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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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宋潔(1988—),女,漢族,四川自貢人,四川文化藝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文學、傳統文化和通識教育。
(責任編輯:張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