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雖然近幾十年來認知科學的進步給諸多社會科學領域帶來革命性變革,但其在文學研究領域的潛力有待挖掘。本文在梳理當代認知研究最新成果的基礎上,概要總結了人類認知的內涵與特性,主張認知是借助歪曲、簡化的圖式化方式,賦予混沌的現實以組織和秩序,從而使其可知、可控、可利用的過程,而在此過程中習得的認知圖式在人類的精神生活中扮演著提供建構原則的中樞角色。以此為基礎,本文闡發了認知視角對文學研究的范式意義,主張應借此強化基礎理論的創新,重新審視文學的屬性與基本規律,包括將視文學為認知事件,將把握作品中隱含的獨特組織原則作為文學闡釋的基本路徑,同時借助范式轉換的歷史機遇實現自主知識體系建構,為文學研究的科學化貢獻中國智慧。
關鍵詞:認知;認知圖式;認知事件;范式轉換;自主知識體系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美國文學現代懷舊思潮的歷史維度(1830-1950)”(21BWW003)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戚濤,安徽大學外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目前主要從事美國文學、文學理論和比較文化等領域的研究。
Title: Cognition and Cognitive Literary Studies
Abstract: Although the advancements in cognitive science over the past few decades have brought groundbreaking changes to several fields in the social sciences, its potential in literary studies remains underexplored. This paper, based on an overview of the latest developments in contemporary cognitive research, outlines the essence and characteristics of human cognition. It argues that cognition is a process by which chaotic reality is organized and structured through distorted and simplified schematized representations, in an effort to make it knowable, controllable, and applicable. The cognitive schemas acquired during this process play a central role in providing the structural principles of human mental life. Building on this, the paper discusses the paradigmatic significance of cognitive perspectives for literary studies. It advocates strengthening the innovation of foundational theories by re-establishing the fundamental properties and laws of literature, such as viewing literature as a cognitive event and recognizing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unique organizational principles embedded within literary works as the primary method for literary analysis. Furthermore, it suggests that the present cognitive paradigm shift offers a historic opportunity for constructing an autonomous knowledge system, and contributing Chinese wisdom to the scientific development of literary studies.
Key words: cognition; cognitive schema; cognitive event; paradigm shift; autonomous knowledge system
Author: Qi Tao is professor at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39, China). His research interests include American literature, literary theory and comparative literature. E-mail: qitaomail@126.com
1960年代起,社會科學經歷了一場由認知理論引發的認知轉向,隨之出現了認知心理學、認知社會學、認知語言學、認知人類學等相對獨立的新興交叉學科領域。受其影響,認知同話語、身份一樣正日益成為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核心關鍵詞。然而與二者類似,認知作為一個概念更像是個流動的能指,不同理論對其有著各自的定義與理解。因此,本文無意對這一概念的前世今生做系統梳理,僅專注于探討在文學研究語境下,認知意味著什么,認知視角會給文學研究帶來何種質的轉變。
何為認知?一百多年前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對人類認知的顛覆性論述,較之當今一些流行觀念更入木三分①。尼采認為人類認知的目的“不在于‘認識事物’,而在于圖式化②——出于我們實用的需求,賦予無序的世界以盡可能多的規律性和結構”(278)。在他看來,認知就是“賦予秩序、簡化、歪曲、人為地加以區分”(280),目的是讓世界變得“可知”。
原因在于現實復雜、流動且充滿不確定性,唯有通過一定的簡化、歪曲,賦予混沌的現實以秩序,人類才能駕馭這些差異和變化,讓世界變得可知、可控、可利用。從這個角度而言,認知意味著從善變無序的現象中萃取出穩定有序的架構。認知科學將這些認知架構概括為范疇(category)和圖式(schema)兩大類型。其中,范疇允許我們將雖千差萬別但具有一定相似性的眾多事物,視為一類。例如,“鳥”作為一個范疇,讓我們在無需了解每種鳥的具體特點,便能對成千上萬種鳥類有了基本的認知。這種快速認知的代價是犧牲事物的差異性與個性。
作為更高一級的認知機制,圖式是一種對“環境規律性的抽象化表征”(Mandler 55),有助于我們對紛亂的現象做出系統性的判斷,明曉在類似情境下應作何理解、如何應對,不至于茫然失措。例如,作為西方文化主流認知圖式之一,二元對立有助于人們快速定義事物、人人之間的關系,例如人與上帝、現象與本質,雖然由此得出的認知充滿了簡化和歪曲。
在當代認知理論看來,這種簡化歪曲部分源于人類認知能力的不足。認知吝嗇鬼(cognitive miser)理論認為,由于需處理的信息量過大,而人類認知系統能力有限,所以人們總是用簡化、付出較少努力的方式認知世界,以便快速反應(Fiske amp; Taylor 15)。但更多源于隱秘的主觀因素——我們的動機和需求。當代學者愈發認識到將認知與動機截然分開是錯誤的,因為它們很可能是同一系統中的兩個方面(Pessoa 5)。
近來影響力不斷上升的“動機性認知”(motivated cognition)理論表明,動機不僅影響對環境信息的選擇,而且會引導推理過程(Balcetis 365-366),使得認知結果向自己愿意看到的方向發展。因此“人們會在沒有模式的地方看到模式”(Hughes amp; Zaki 62),而且傾向于以“能給自己帶來最大快樂的方式看待世界”(Wilson 38)。認知的這些特性讓人人都是天生的“觀點操控、合理化、正當化大師”(Wilson 38)。
社會認知理論因此將人類的認知區分為“相對較為理智的、信息驅動”的“冷認知”(cold cognition),以及“受我們愿望和情感驅動”的“暖認知”(hot cognition)。在冷認知情況下(例如對物質世界的認識),客觀認知的可能性相對較高,而在暖認知情況下(例如對社會與存在的認知),“我們的目標和情緒會使我們的判斷出現偏差”(孔達 156)。正是出于對安全感和確定性的迫切需求,西方世界在長達千年的時間里,把一個并不存在的上帝視為最真實的存在。
從中可以看出,人類的(暖)認知機制蘊含一個重要悖論:認知即意味著歪曲,但不事歪曲我們就無法“安然有度”而非“茫然無措”地認知、適應現實。超越這一悖論的關鍵,在于我們應當從“實踐”的視角看待認知,即認知的價值在于適應現實,而非獲得真理。由此,我們可以將認知定義為人類出于實踐的目的,從善變無序的現象中萃取出穩定有序的架構以便指導實踐的努力。
上述分析表明,人類的認知并非對現實直觀、客觀的反映,而是一種“簡化歪曲的組織”③,與社會生活和文學建構關系密切的暖認知尤其如此。這一觀念是革命性的也是危險的,如同告訴虔誠的基督徒上帝根本不存在一樣,會對人們的精神安全構成嚴重威脅,這在很大程度上阻礙其成為主流的觀點。相比之下,認為人類的認知離不開對現實的圖式化的觀點,得到了更廣泛的認同。例如,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就明確指出,人們“對社會世界的感知從來都不是簡單的機械反映,而是包含了建構原則的認知活動”(布迪厄 471)。圖式便起著為人類認知提供建構原則的作用,這些圖式并非人類天生具有而是后天習得。借用布迪厄對“慣習”(habitus)④的定義,圖式是一種結構化了的生成性結構(structured structures predisposed to function as structuring structures)(Practice 53)。它們“在實踐中獲得,又持續不斷地指導實踐;不斷地被結構形塑而成,又不斷地處在結構生成過程之中”(布迪厄 165)。
從生成的視角,認知意味著借助經驗從雜亂無序的現實中,抽象、提煉出相對靜態的認知圖式,作為未來理解現實、規劃行動的模板。離開圖式提供的秩序、結構和整體性,現實世界就會變得復雜、不可預測,令人不知所措(Crocker, et al. 199)。例如我們對于“鳥”的認知,便基于鳥類的核心特性——喙、翅膀、羽毛、爪子等元素構成的認知圖式。相較知識性圖式,作為我們生存指南的“社會圖式”因其應對的問題更繁復,結構也更為復雜。通常認為,社會圖式由動機/目的、相關情境知識、判斷標準、應對策略、行動指南等要素組成⑤。例如,美國文化中的“自治”(autonomy)概念下隱含的圖式,就由“維護自我完整、連續、優越性”的人類普遍需求,對“人與人之間關系總體是競爭的”這一情境知識,在這種不友好的環境下“需固守自我邊界”的應對策略,以及“不要指望別人也不要被別人指望”這樣的行動指南構成。
從圖式的使用角度而言,認知意味著將新的經驗納入我們已有的圖式(即認知架構)中,借助以往的經驗闡釋新的情境,并快速做出規劃、指導實踐。例如,“自治”之所以被美國人奉為核心價值,因為其背后隱在的圖式有助于人們適應美國極端個人主義的生存環境。缺乏該圖式,會讓個體缺乏有效的自我防護,“無知”地敞開自己的邊界,致使自己在情感上一再受傷。
強調圖式在認知和應對現實挑戰方面的重要作用,并非主張唯心主義,因為圖式并非主觀建構物,而是自組織⑥的產物,具有強烈的物質性。這主要體現在主觀對客觀的適應上面。一方面,作為個體與客觀環境互動過程中習得的產物,圖式中所包含的客觀關系(例如美國社會的競爭性人際關系)源于客觀環境;另一方面,環境對圖式具有選擇作用,與環境不相適應的圖式(例如在美國語境下尋求與人親近)即使沒有完全被淘汰,存在的概率也較低。
除此之外,圖式還具有無意識、自動化、抗拒變化但又不斷變化等特性。與人們的常識相悖,智慧并非是理性所特有。圖式作為一種智慧性的架構,大體“在意識之外發揮作用”(Wilson 6)。社會心理學大師提摩西·威爾遜(Timothy Wilson)將圖式這種人們意識難以觸及的認知架構定義為“適應性無意識”(adaptive unconscious),主張其與理性的根本差別在于它完全自動化運作——既無需意識的參與,也不為意識所控(52)。
同時,與相對靈活的理性思維相比,基于圖式的無意識認知更為“刻板、頑固,即使先入為主的觀念和刻板印象被證明是錯誤的,也會拒絕改變(Wilson 65-66)。研究者發現,“為了與圖式保持一致,人們常常不惜扭曲外界的信息,做出完全錯誤的推導”(Crocker, et al. 199)。在圖式的作用下,每個人都是天生的“觀點操控、合理化、正當化大師”,難以客觀地認知現實。例如,不少具有精英主義或自戀傾向的美國人,為了保持自我圖式的一致性,堅信進化論是謊言,智慧設計論(intelligent design)才是真理。
正因為圖式無意識、自動化運作,雖然我們無時無刻不在使用它們來感知、評價客觀世界,對它們的存在以及自身難以克服的偏見,卻幾乎渾然不覺。唯有無意識與意識之間出現認知不協調,意識難以控制無意識的時候,我們才可能感知到它的存在。例如,人格(性格)就是一個復雜的圖式系統,而每個人都有在人格驅使下出現理性難以抗拒的想法、情緒的經驗,同時對人格“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特質深有體會。
除了動機/目的驅動、自組織、適應、進化之外,層次化也是人類認知的重要特性。一方面由簡到繁:低級簡單的圖式會套疊、整合為更高級復雜的圖式;另一方面則由繁到簡:數量巨大的具體信息會在圖式的作用下,抽象為高度有序與概括的概念及意識形態。兩方面共同之處在于,都向著更高程度的組織化的方向發展。例如,人格(personality)就是在整合了過去無數經驗和基礎圖式基礎上形成的,為適應復雜生存環境而生的超級圖式;范疇僅用一個概念就統領了成千上萬,甚至上百萬種具體事物;而儒家的“仁義禮智信”五個字,就概括了中國封建社會處理復雜社會關系、實現和諧發展的可行路徑。
至此,本文概要勾勒出人類認知的基本方式與特性。這些全新的認識落實我們的研究對象——作為人類認知產物的文學上面,究竟意味著什么?
在現有文學理論已經難以為批評實踐提供有效理論支撐的后理論背景下,認知理論的科學性及其與文學問題高契合度,讓其為文學理論的范式轉換提供了可能。早在2010年,《紐約時報》的一篇專欄文章在綜合了麗莎·詹賽恩(Lisa Zunshine)等多位學者的觀點時指出,文學的認知批評將是下一波大潮(the next big thing)(Cohen WEB)。以“形式研究”為主的認知詩學的發展壯大就是一個例證。但在更為廣闊的內涵研究領域(例如對文學話語、身份的研究),認知視角的潛力還未充分顯現。
在洛埃(Gerhard Lauer)看來,當前很多研究只是打了認知理論的擦邊球,關注了一些邊際話題,充其量是對現有方法的補充。弗魯德尼克(Monika Fludernik)認為,實現認知研究范式轉換的關鍵在于整合:在認知標簽下,將不同學科的傳統概念和方法融入一個總的跨學科理論框架。她相信(2010年),未來15-20年內或可見證一個新范式的誕生(9)。可見,僅靠拿來主義不足以推動范式轉換,而應借助前沿的認知視角做好文學理論的基礎創新,找到一個足以概括主要文學問題的系統框架,并重新回答文學是什么,有哪些規律等基本問題。
這有賴于大量、長期的基礎研究,本文僅對認識視角最核心的范式意義做概要闡發。首先,該視角有助于我們重新界定文學屬性。認知視角最具革命性的突破在于填補了“物質決定意識”這一科學論斷中的理論缺環。如上所述,意識并非是對物質世界的直觀反映,而是一種組織加工。離開各種范疇,以及諸如二元對立、辯證法之類的圖式所提供的認知架構,世界對人類而言就荒誕的。這說明“物質”并不會直接導向“意識”,而要經由“認知”這一中介;同時也意味作為意識活動的產物,文學本質上是一個認知事件,而非通常認為的語言事件或話語事件。離開了認知,話語和語言都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其次,將文學定義為認知事件意味著需要從認知的視角重新審視文學的基本規律。文學建構應遵循人類認知的所有規律:為動機/目的所驅動,是對現實簡化歪曲的組織,是對環境的適應,并在適應中不斷進化。在此過程中,作者的認知圖式一方面承載著主客觀互動關系,另一方面為從混沌中萃取出有序和意義提供基本組織原則,扮演著不可或缺的中樞角色。
正如弗洛姆(Erich Fromm)指出的那樣,“一個系統的學說,一個理論體系,一個簡單的概念,例如愛、正義、平等、犧牲,均為思想者的人格所決定。每一個這樣的概念和每一種學說都有其情感的發源地,而這種發源性又都根植于個人的性格結構⑦之中”……“這一事實至關重要,因為這是一把了解某種文化精神的鑰匙”(113-114)。循此邏輯,找尋決定文本內涵的獨特組織原則,即賦予作品以特定秩序的認知圖式,理應成為文學批評的基本路徑。
原因在于,雖然人類的認知包含現實中客觀存在的真實關系,但在圖式的作用下,所有的人類認知都被打上了深刻的動機、目標與策略的烙印。因而,在意義、身份等作為認知產物的人類精神產品中,圖式所賦予的想象性關系總是凌駕于真實關系之上。因此,在阿爾都塞(Louis Althusser)看來“在意識形態中,真實關系不可避免地被納入到想象性關系中”(234)。伊格爾頓(Terry Eagleton)也認為,“意識形態的認知架構總是從屬于其情感架構……此類認知總體而言均反映了它所蘊含的……意圖的要求”(64)。這些西方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均肯定了話語生產者的認知情感圖式(社會圖式),在話語內涵建構中占據著核心位置。
這一認知規律表明所有文學作品既非模仿也非反映現實,而是出于特定的需求和目的塑造、闡釋現實。這不僅讓我們對文學的屬性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同時也啟示我們需要重新審視文學中的其他一些基本問題,包括文本與現實、作者、讀者之間的關系,以及建立在這些關系基礎之上的文學建構的基本路徑。在認知理念的基礎上重新界定哪些要素、如何參與了文本的型塑,為科學而非經驗地闡釋文學現象提供客觀依據。
最后,上述基礎理論創新將徹底改變我們解析作品的方式與路徑。例如,從認知視角出發,長期被西方文論排除在文本闡釋之外的作者因素,理應回到文學闡釋的中心,原因在于作者是決定文本內涵的獨特組織原則的主要源頭。這并非回歸揣度作者意圖或思想的老路。認知視角試圖通過把握甚至作者本人都未曾意識到但又客觀存在的組織原則,來闡釋文學作品。這不僅可以實現對作者中心主義的超越,也將超越以文本為中心的形式主義,以及以現實為中心的歷史主義,助推文學研究實現范式轉換。
例如,由人類對歸屬感的需求所觸發的懷舊主題,其背后就存在一個為懷舊敘事提供認知架構和組織原則,由動機、情感、策略、目標、認知建構等五大模塊的懷舊認知圖式系統⑧。以該系統為基礎,我們不僅可以區分懷舊與非懷舊類作品,歸納不同類型的懷舊敘事模式,而且能夠有效甄別同一懷舊敘事模式下不同作品的細微差別,初步展示了認知視角文學研究的巨大潛能。
然而總體而言,認知視角的潛力在文學研究領域迄今為止還未充分顯現,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認知理論自身的發展尚不夠成熟。其核心概念——認知圖式在相當程度上還屬于一個“黑箱”(black box),即一個只知道其輸入、輸出及這兩者的關系,而不知道其內部結構和運行原則的系統。學者們對于圖式的構成要素、運行規則的理解有待深入,也遠未達成共識。
一方面,不同學科領域不僅給予圖式概念以不同的術語名稱,例如慣習、腳本、構念、框架、人格等等,對其內涵的理解也大相徑庭。另一方面,由于社會圖式或認知情感圖式種類繁多,結構復雜且以無意識的形式存在,對它們的概念化、體系化還遠遠不夠,例如布迪厄的慣習概念就被認為因過于含混而難以應用。這些都阻礙了我們對認知規律的理解和使用。
盡管如此,現有的理論已經為我們的理論研究和批評實踐提供了足夠的落腳點。例如,認知心理學對人格的研究就是一個相對成熟、可資借鑒的理論體系。每一種人格都是一個由特定動機目標、情境知識、判斷標準、應對策略、行動指南等認知要素組成的復雜圖式系統,主導生成特定的價值、情感傾向。這些系統與傾向對文本的內涵有著強烈的組織、規約作用。借助對人類認知的前沿理解,將人格理論與認知理論做適當打通,便可幫助我們對文學現象做出全新、可能更為客觀的闡釋。
更為重要的是,在國內社會科學界普遍開展自主知識體系建構的宏觀背景下,認知視角的巨大潛能為我們加強理論自主,實現彎道超車提供了一個契機。伊格爾頓預言的后理論時代并不意味著理論的終結,僅僅意味著西方以邏各斯中心為特征的文學理論,在走完了由作者中心,到現實中心、文本中心,再到讀者中心⑨的循環之后,已經耗盡了所有可能,步入死胡同。而認知科學以及認知心理學、認知社會學等相關學科的發展,讓我們第一次真正看到了文學研究科學化,升格為社會科學的一個門類的曙光。我們有必要抓住這一歷史機遇,矢志創新,為文學研究的范式轉換貢獻中國智慧。
注釋【Notes】
①Stephen T. Asma與Rami Gabriel認為,由于計算科學的方法在心智研究領域占有了不應有的壟斷地位,使得我們對于心智這一生物學現象的理解陷入了迷途。See Stephen T. Asma and Rami Gabriel, The Emotional Mind: The Affective Roots of Culture and Cognition (Boston: Harvard UP, 2019): 1.
②圖式(schema)可以被簡單定義為一種“經過抽象或概括了的背景知識或認知架構”。
③現實的確存在客觀的組織和規律,只是它們永遠比人類所認知的要復雜、多樣、易變,且常常與我們愿意相信的不一樣。總體而言,文明的發展是一個不斷去除防御機制,趨向于接納客觀真理的過程。
④由于學科分隔,不同學科乃至學者給圖式概念冠以不同的術語,除了慣習還有構念(construct)、腳本(script)、框架(frame)、適應性無意識(adaptive unconscious)等。
⑤認知理論界對社會圖式的具體構成要素尚無定論,迄今最清晰也獲得較大認可的闡釋,或為Michel amp; Shoda提出的“人格的認知情感系統理論”(CAPS theory)的相關描述。See W. Mischel and Y. Shoda, “A Cognitive-affective System Theory of Personality: Reconceptualizing Situations, Dispositions, Dynamics, and Invariance in Personality Structure,” Psychological Review 102 (1995): 246-268.
⑥自組織是一個最初無序系統中,由于各部分之間的局部相互作用,逐步產生某種全局有序或協調的形式的一種過程。這種過程是自發產生的,它不由任何中介或系統內部或外部的子系統所主導或控制。
⑦性格與人格是同一概念的兩種表述方式。從認知視角出發,性格結構是一個復雜的圖式系統。
⑧參見戚濤,懷舊,《外國文學》2(2020):87-101。
⑨當代西方以政治正確為核心的文化批評實際上是一種以批評者,即讀者為中心的批評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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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俞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