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瑞·沃德與中國的美國非裔文學研究

內容摘要：杰瑞·沃德是當代美國著名的非裔文學學者、教授、詩人，理查德·賴特研究會的創始人和學術權威之一。本文梳理了他自2009年首次訪華以來與中國的學術交流，包括他受聘于中國高校從事美國非裔文學教學、在中國各地作系列學術報告、參與中國學術交流國際化建設、與中國學界的合作交流等，并考察了沃德教授對中國美國非裔文學研究的學術遺產，即促進中國美國非裔文學課程建設和國際合作的貢獻、作為非裔學者的學術責任、強調文學社會性和文化多元性的學術思想、以及基于重審經典和文學史的學術獨立與創新的學術方法。

關鍵詞：杰瑞·沃德；美國非裔文學；中國學術；學術遺產

作者簡介：羅良功，華中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主要研究世界族裔文學、英語詩歌和外語教育。

Title： Jerry W. Ward， Jr. and Chinese Scholarship on African American Literature

Abstract： Jerry Ward， Jr. is a renowned contemporary African American literary scholar， professor， and poet， as well as one of the founders of the Richard Wright Society and academic authorities. This article traces his academic exchanges with China since his first visit in 2009， including his engagement in teaching African American literature and delivering series of lectures at Chinese universities， participating in the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China’s academic exchanges， and collaborating with Chinese scholars. It also examines Professor Ward’s academic legacy in the studies of African American literature in China， such as his contributions to promoting the development of African American literature curricula of Chinese universities and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his academic responsibilities as an African American scholar， his academic ideas with emphasis on the social dimensions of literature and cultural diversity， and his methodology in research through re-examining literary classics and literary history to foster academic independence and innovation.

Key words： Jerry W. Ward， Jr.; African American literature; Chinese academic research; academic legacy

Author： Luo Lianggong is Professor of English，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China）. His academic research is mainly focused on English poetry， ethnic literature and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E-mail： luolianggong@163.com

杰瑞·沃德教授（Jerry W. Ward， Jr.， 1943-2025）是美國著名的非裔文學學者、教授、詩人。他出生于美國首都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六歲時移居密西西比，1964年獲圖加盧學院數學學士學位，后轉學英文，分別獲伊利諾伊理工大學英文碩士（1966）、弗吉尼亞大學文學博士學位（1978），曾先后任教于美國弗吉尼亞大學、圖加盧學院、塔拉德加學院等高校，2002-2012年受聘為新奧爾良迪拉德大學杰出教授。沃德教授是美國重要的非裔文學與文化研究專家，也是美國著名作家理查德·賴特研究會的創始人和學術權威之一，先后出版《南方黑人的聲音》《重新定義黑人文學史》《攪渾這水：美國非裔詩歌250年》《理查德·賴特百科全書》《劍橋美國非裔文學史》（與瑪麗婭特·格雷厄姆教授合作）、《卡特里娜札記》等著作。沃德教授曾任美國現代語言協會（MLA）美國黑人文學分會執委、美國人文學科中心研究基金評議組負責人、美國高校語言協會執行委員會委員、密西西比文學藝術研究中心執行理事，密西西比人文科學協會副理事長，美國現代語言學會會刊《PMLA》、《美國非裔評論》、《新文學史》、《密西西比季刊》等重要學術期刊的編委和特約編輯，曾入選非裔作家國際文學名人堂、獲美國黑人高校聯合基金會杰出學者等殊榮。

我與沃德教授的交集始于2007年，當時我正在籌備即將在華中師范大學舉辦的20世紀美國詩歌國際學術研討會（2007年7月），與沃德教授有過幾封電子郵件往來，但真正的交流始于2009年12月我們在武漢的見面。2009年秋季學期，美國密西西比河谷州立大學英語系主任鄭建青教授作為富布賴特高級學者來我院短期任教，在他的動議和支持下，我們成功舉辦了“美國非裔文學國際研討會”（2009年12月），沃德教授應邀出席并作了題為“文學史的責任：論美國非裔文學研究”的主題發言。這是他的第一次中國之行，他嚴謹深邃的學術思想及其謙遜真誠的君子風度給我和與會的中外學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010年6月5-16日，沃德教授第二次應邀訪問華中師大，作了4場學術報告，涉及“美國黑人藝術運動（1960-1980）”“美國非裔文學的重要主題（1746-2010）”“美國非裔文學研究的新動向”“美國非裔文學對現代性的回應”；其間還應邀赴南京大學講學。那時，中國的美國非裔文學尚在起步階段，中國學者對美國非裔文學及其學術前沿的了解還不夠深入和全面，沃德教授的講座恰逢其時。

沃德教授對學術的真誠與使命感、亦師亦友的人格魅力深深地感染了我和我的校內外同事，我們開始討論合作事宜，于2011年春季成功申報了教育部與國家外專局的“海外名師計劃”并獲得資助，聘請沃德教授為我校特聘教授。在2011-2014年的聘期中，沃德教授分別于2011年9月19日-10月1日、2012年5月12日-7月9日、2013年5月5日-6月7日、2014年9月15日-11月16日來華講學。他主講了“美國非裔文學研究”“20世紀美國文學”“美國現當代文學熱點”等多門博士、碩士課程，幫助我校建設了國內較早的美國非裔文學研究課程，并為研究生和教師開辦“文學研究與論文寫作”系列研討班，提供學術指導。沃德教授積極幫助我們舉辦國際學術會議，推動國際學術交流與合作。在他的支持下，我們在2009年美國非裔文學國際研討會之后，于2014年將會議主題從“美國非裔文學”延展至“族裔文學”，并舉辦了第二屆族裔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逐漸發展成為具有一定世界影響力的學術會議平臺。沃德教授在受聘期間，不只作為教師、學術活動家，更是作為學者在推動中國學術發展。他每年來華工作期間，都要作10余場學術報告，足跡遍布武漢、北京、西安、成都、南京、杭州、恩施、焦作等地高校，對美國非裔文學研究在中國的發展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沃德教授的講座主題、視角、觀點新穎，為中國學界的美國非裔文學研究帶來了直接影響。僅在2011-2012學年，沃德教授就舉辦學術講座共計14場，題目包括：“理查德·賴特：城市化及其后果”、“理查德·賴特與美國南方”、“理查德·賴特：透視文化與政治”、“英語詩歌的形式”、“騙子式批評：關于肯尼斯·沃倫的《什么是曾經的美國非裔文學？》”、“特里瑟維的詩歌”、“《劍橋美國非裔文學史》與文學史的局限”、“賴特與杰斐斯小說中的種族化道德”、“論雷金納爾·馬丁的跨文化理論”、“以音色作畫：阿斯利·亞·納迪力詩歌的時間性和音樂性”、“以實瑪利·里德與跨文化主義”、“鳴謝：契約/交戰空間”、“賴特的故事編織”、“美國文學與數字化人文”等。沃德教授2013年講學期間的主要話題有：“休斯敦·貝克的批判之旅”“尤金瑞德曼《鼓聲》的重要性”“真實的南方呈現：明羅斯格溫的《帕米拉女王》與凱撒琳·斯托克特的《救助》”以及“蘭瑟·杰弗斯的《威瑟斯龐》中的種族化道德”等。他的學術講座選題新穎、視角獨特、富有創見，我向他建議并合作編輯成冊，以《美國非裔文學批評：杰瑞·沃德教授中國演講錄》為題在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深受中國學界的好評。

沃德教授最后一次來訪中國是在2016年秋冬之際。他于11月11-13日在洛杉磯參加了我們在加州州立大學洛杉磯分校舉辦的第四屆中美詩歌詩學國際學術研討會之后一同飛往中國，進行為期一月的講學。這一次，他推出了一系列全新的演講主題，包括“美國非裔自傳：南部的聲音”“湯姆·登特與歷史擔當”“卡洛琳·羅杰斯與方言理論化”“斯特林·普朗普的布魯斯與爵士樂”“寬扎節的懲罰”“理查德·賴特《漫漫長夢》的戲劇改變”，以及在第四屆族裔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發言的“約翰·吉林斯與文化現實主義”，這些選題涉及非裔文學的諸多方面，向中國學界展示了非裔文學研究的不同視角和可能。2021年10月25日，沃德教授應邀為我們作了最后一場學術報告。由于新冠疫情肆虐，講座在線進行，次年，他因身體原因進入護理院生活，直至2025年2月8日去世。這次講座算是一次命題作文：鑒于21世紀已經進入第三個年代，新世紀美國社會文化和非裔文學正在經歷巨大變化，有必要回頭審視進入新世紀以來的美國非裔文學；盡管我在2017年發表了一篇長文《美國非裔文學：2000-2016》試圖對新世紀的非裔文學進行全面梳理①，但我也需要其他視角來加以印證或校正，所以請沃德教授以此為題作一場報告。沃德教授不僅欣然應允（后來我才知道此時他的身體狀況并不太好），而且還發來了一篇短文《美國文學史：國家精神與民族》。這兩者分別從21世紀的時代語境和美國文學史的視角對美國非裔文學進行了審視，為我們提供了關于美國非裔文學的最新思考。

沃德教授與中國學界交流的十五年間，為中國的美國非裔文學研究留下了一筆寶貴的學術遺產。這主要表現在四個方面。

首先，作為教師的沃德教授對中國高校建設美國非裔文學課程、開展國際交流起到了推動作用。一方面，他在華中師范大學和其他高校講授的非裔文學課程和開設的系列講座，激發了中國高校開設相關課程的熱情、豐富了相關課程資源。沃德教授根據他對中國高校學生的特點和課程設置情況，結合自身深厚的學養和教學經驗，為我校設計了涵蓋美國學界眾多學術熱點和要點的前沿性系列講座，將當今美國學術領域的重要關注點和成果引入課程教學，對于拓展我校師生的學術視野、培養學生的國際意識和創新意識具有重要意義，也激發王玉括等教授編寫了美國非裔文學教材。另一方面，沃德教授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和學術熱情，積極推動中國從事美國非裔文學教學和研究專家的交流與合作，并為中國學者與美國高校和學者開展交流合作牽線搭橋，作出了突出貢獻。

其二，是沃德教授作為美國非裔學者的學術責任。沃德教授是一位仁厚的長者、勤懇的師者、嚴肅的學者，他的血液里流淌著人性的尊嚴和為之奮斗的使命感與責任感，這也是他的學術思想和學術研究的源動力。沃德教授非常注重并且擅長于面對外國接受者講述美國非裔文學的故事。他對于在中國演講題目的選擇、演講內容的設計、風格的把握等都常常有著充分的準備，對于部分曾經在美國發表過的演講也針對中國接受者的知識背景和文化立足點做出了調整。這不僅反映了沃德教授對中國學術背景的尊重，更體現了他對美國非裔文學和文化的尊重與忠誠。他在將這個常為主流話語所不屑的文學傳播給中國學者時，努力真實呈現這一文學及其學術研究的原生性樣態、同時保持自己作為學者的獨立和尊嚴。例如，他在編輯《中國演講錄》時，為了確保所收錄的演講錄能夠盡量真實、完整地反映自己的學術思想，特意加入了注解，增添了一些他近年來所作的短簡、雜談和詩文，體現了他作為師者和學者的嚴謹、真誠的學術性格，為中國學者樹立了良好的治學榜樣。

第三是沃德教授的學術思想。作為文學研究專家，沃德教授強調文學的社會功能，特別強調文學對人的解放、對社會進步的推動力量。他說，“文學是我們用于將自我從隱喻性的奴役中解放出來的武器，如果我們不能嫻熟地使用這一武器，就可能無法獲得人類本可以擁有的相對程度的自由”（Ward 2）。沃德教授關于理查德·賴特的系列演講充分表現了他的文學濟世情懷。如果說沃德教授關于賴特的研究和思考是作為一個美國非裔學者從本民族文學出發的，那么這一點恰恰反映了沃德教授將個人、民族、人類的追求融于一體的精神境界，反映了他由個人而及民族、由民族而及世界的普世情懷和追求多樣共生的文化多元思想。

沃德教授立足于美國非裔民族和美國非裔文學來表達他的多元文化思想，對他而言，美國非裔文學既是世界多元的風標，又是一個文化戰場，具有非常突出的文化意義。因而，他十分強調美國非裔文學的獨立性和獨特性，并試圖建構一套話語來描述美國非裔文學。例如，沃德教授用“黑人寫作”與“黑人文學”這兩個不同的詞語來進行差異性表述。他說，“寫作是以手書或印刷形式對口頭語言的具體運用，而文學（實際上包含常被稱之為“口頭文學”的維度）是指被人為地割裂出來的一些寫作實例。……我們的[美國非裔]文學包括眾多缺乏足夠描述的、模糊的文類，我們充滿活力的口頭文學、文學、音樂傳統導致了很多日常生活行為的問題，不是因為這些文類過于隨意，而是因為我們可以根據需要使它們相互轉化”（Ward 15）。他在中國的學術演講和授課都凸顯了美國非裔文學的獨特性和獨立性在其學術思想中的重要地位，反映了他的一貫主張，即美國非裔文學正是因為它的獨特性才應該得到學界采取有別于其他文學的研究方法和理論指導。

第四是美國非裔文學研究方法論。關于美國非裔文學研究，沃德教授在他的演講和其他學術論著提出了兩個應該注意的問題：一是“什么才能代表美國非裔文學”，另一個是“如何在當下進行美國非裔文學研究”。第一個問題無疑涉及文學研究的立場與目的。沃德教授說，“如果我們的動機主要是審美的并且局限于面對客體臆想所產生的觀念，那么，我們關注那些與美國非裔民族創造的大量‘書寫’有所疏離的所謂‘主要作家’創作的詩歌、小說、戲劇就是合理的；如果我們的動機在文化上更加寬泛，那么，我們就必須研究那些應時而生的文類變化和主要主題”（Ward 4），而后者則是“廣大美國非裔民族所創造或演奏出來的豐富多樣的、充分語境化的表達”（Ward 5）。換言之，對于沃德教授而言，美國非裔文學中更具有時代性和民族性的主體不在于精英，而在于非裔民族鮮活生動的文藝作品，因而他主張重新檢討精英化的美國非裔文學經典，質疑《諾頓美國非裔文學選集》和《呼與應：河濱美國非裔文學傳統選集》這兩部重要文集所建構的經典，轉而關注那些具有文學性但又沒有被經典化的美國非裔的口頭、印刷、多媒體等多種形式的藝術表達（Ward 3）。這種敢于挑戰權威的學術勇氣、積極與權威對話的獨立個性正是沃德教授的寫照。

如何在當下進行美國非裔文學研究，實質上是一個關于美國非裔文學研究如何在當下保持獨立性的問題。沃德教授認為，當下學者在文學研究方法上都面臨“后現代選擇過剩”，而美國非裔文學學者要保持學術的獨立性和對研究對象的尊重，必須在研究方法和方法論上作出選擇。沃德教授在《文學史的責任》《美國非裔文學對現代性的回應》等文章中給出了他自己的觀點：當下性即是對傳統的現代回應；美國非裔文學研究的現代性問題離不開對其歷史的考察，只有深入的文學史研究才能保證美國非裔研究在當下的方向不發生偏移，正如他所說的，“文學史的探求使得人們能夠對美國非裔文學傳統的延續與變化獲得更加清晰的理解”（Ward 4）。沃德教授在《中國演講錄》中解讀理查德·賴特在21世紀的文學和文化意義、從當下視角審視美國非裔文學傳統，都為他本人所警示的美國非裔文學研究的當下性問題提供了注腳。這種以史觀今的學術視角體現了沃德教授對文學的堅守、對文學研究責任的堅守。

杰瑞·沃德教授與中國交流的十五年間，并沒有完整地展現自己作為學者、教師、詩人的全部，也不可能展示美國非裔文學的全部，但是他以深刻的學術思想、獨特的學術視角、寬闊的文化/學術使者情懷，在中國的美國非裔文學研究初興階段，為美國非裔文學在中國的教學、研究以及以中國為平臺的國際學術交流作出了奠基性貢獻，也成為中國的美國非裔文學學術的一部分。

注釋【Notes】

①參見羅良功，美國非裔文學：2000-2016，《社會科學研究》6（2017）：168-176。

引用文獻【Works Cited】

Ward， Jerry， Jr. The China Lectures： African American Literary and Critical Issues. Wuhan： Central China Normal UP， 2014.

責任編輯：張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