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儒布《前奏曲》配器技法探析

引言

永儒布（1933—2016）是我國著名的蒙古族作曲家、指揮家[1]，一生中曾擔任過眾多職務。豐富的工作與生活經歷，使他創作出大量不同體裁的音樂作品。本文所探討的管弦樂《前奏曲》是《永儒布交響樂作品六首》中的第五首。在這部作品中，作曲家深入挖掘蒙古族傳統音樂文化，將蒙古族音樂元素與現代作曲技法相融合。[2]通過精湛的配器手法和濃郁的情感表達，作曲家生動刻畫了激烈的戰爭場景，整部作品既展現了革命前輩為理想事業獻身的崇高精神，又深刻表達了革命戰士對家鄉和親人的深切思念。

一、核心材料與主題呈現

作品中選用的兩首民歌素材，均來自內蒙古地區。［3］第一首民歌《天鵝》，E羽調式。這首民歌是由兩個平行樂句構成的樂段，呈方整型結構。后一樂段為前一樂段的原樣重復。兩個樂段的旋律分別以四分音符的時值落在了A商音、E羽音上。此曲描繪了天鵝的潔白身姿以及在湖水中游弋的秀美景象，由此抒發了牧民們欲借此美景來挽留親朋的好客之情。

第二首民歌《漂亮的三匹棗騮馬》，A羽調式，由兩個平行樂句構成，呈方整型結構。該樂段重復一次，其旋律僅在第一樂句省略了G音。這首民歌旋律中出現多次跳進，婉轉悠揚，地區色彩濃郁，刻畫了棗騮馬雄健有力卻不失優雅的身姿，這都歸功于草原上的牧草肥美、綠意盎然，展現了牧民感激父母恩勤、家庭和美的幸福場景。

如譜例1《前奏曲》的第13一19小節，由大提琴與低音提琴在B羽調式上演奏《天鵝》第一樂節的旋律后，中提琴作音樂前景的聲部加厚，大提琴與低音提琴共同完成材料的陳述。作曲家在此處僅截取了《天鵝》中上一樂句的音高材料，且在后半樂節中把原本上行的旋律音 do-re 改編成下行的do-la，使旋律原本進行至sol音的四度跳進變為七度。此外，作曲家還延長了落音的時值，通過音長、音高、調式等音樂要素的改變，使民歌旋律在原來的基礎上變得更寬廣、更富張力。

譜例1.《前奏曲》的第13一19小節

由長笛、短笛、雙簧管相繼吹奏的旋律，是根據民歌《漂亮的三匹棗騮馬》的旋律改編而成，作曲家截取原曲的旋律片段，通過改變音高、音長等手法將旋律重新組織，并分別以長笛、短笛、雙簧管三種不同的音色呈現。木管組高音區的旋律聲部與弦樂組低音區的旋律聲部相呼應，共同構成了《前奏曲》的主題呈示。低沉的弦樂聲部蘊含著熾熱的情感，與高音區婉轉悠揚的木管聲部相呼應，共同抒發了對祖國的深情熱愛、對家鄉的深切眷戀，以及對草原的無限依戀。

表1.《前奏曲》的曲式結構

二、樂隊編制與音色對比

永儒布選擇傳統的雙管編制作為《前奏曲》中的樂隊編制。雙管編制是在古典主義后期及浪漫主義早期的交響樂創作中最終得以確立的，同時也是目前常用的樂隊編制。［4]為了加強戰爭場面的描繪，作曲家在雙管編制規模的基礎上，在銅管樂器組中將圓號配置為4支、小號配置為3支。打擊樂器方面，作曲家運用了全套打擊樂器組。在色彩性樂器中，加人了近現代管弦樂隊中常用的豎琴。

可以說，作曲家即便是選用了傳統的雙管編制，但依然通過其精確的配器手法合理布局音色，使音樂的結構組織清晰且富有效果。楊立青教授在其著作《管弦樂配器教程》［5]中將音色變化方式的不同性質分為三類。本節將《前奏曲》依照這些不同的音色對比變化進行分析。

（一）隱含性音色對比變化

隱含性音色對比變化指在保持某種基本色調的前提下，在樂隊織體的個別層次中，通過某些（或個別）因素在樂器配置上的改變，對總體音響進行修飾，以活躍其音色節奏。［5]

B樂段（27—34小節）為4+4方整型結構，同樣是由兩個對比樂句構成的樂段。c樂句為引子中銅管組的音高材料，而d樂句則截取民歌《漂亮的三匹棗騮馬》中的旋律為后樂句材料，與前樂句形成鮮明對比，描繪了戰斗生活及戰斗場景的火熱。 B¹ 樂段（35—42小節）變化重復一次。［6]B¹ 作為B樂段的重復樂段，為使音響效果不顯得乏味，作曲家合理安排不同段落音色的變換頻度，在該樂段中運用隱含性音色對比變化的方式，通過在樂器配置上的改變（添加樂器及數量），加厚總體音響，從而形成局部的色彩變化。

《前奏曲》中的第13小節由大提琴與低音提琴共同陳述前景旋律，二者與背景豎琴及小提琴I、Ⅱ作為主導基本色調，長笛、短笛依次加入作為新的樂器色彩，形成不同的音色組合，隱含式地改變了音色在縱向上的對比，從而活躍了其音色節奏。

（二）結構性音色對比變化

結構性音色對比變化指樂曲段落中的陳述類型或結構特點本身，即顯示出明顯的音色對比需求。這時，作曲家可以根據表現上的不同意圖，采用各種手段形成程度不等（從微度、中度直至異常鮮明、強烈）的音色對比。［5]

再如《前奏曲》中第115—117小節的連接部分，僅三小節的片段，卻包含著不同性格的對比因素。第115小節弦樂組在低音區演奏力度為 f 的引子材料，與此同時定音鼓以力度為sf作八分音符的單音敲擊。隨后大管、圓號、小號以 f 的力度演奏，此時打擊樂器組的鉞以 f 的力度一同演奏。第二小節弦樂組的小提琴I、Ⅱ在高音區做更強力度的演奏后，大提琴與低音提琴在低音區與之呼應，木管組的短笛、長笛、雙簧管、單簧管以及長號與大號，則在大管、圓號、小號的長音襯托下吹奏，力度為 f 打擊樂器中除定音鼓與的力度不變外，三角鐵則以 sf 的力度加入進來。樂曲進行到第117小節，大管、圓號及小號也與115小節形成力度上的對比。總體來看，無論是音調、音區還是力度，其對比都較鮮明，且強度很高。此外，結構性音色對比在《前奏曲》中多次出現，這與作品所表現的題材有著密切的聯系，尤其是在展開或連接、過渡性質的段落中，作曲家將主題動機進行分裂、模進等變形處理，使織體結構變得碎片化。這時，為了符合相應的音樂性格，則需在音色上產生強烈的對比，從而影響音色節奏的變換頻率。

三、織體結構中的音色處理

織體是音樂不同基本因素的總體組合形態與具體的呈現方式。「5]不同的織體可構成不同的音響效果，塑造不同的音樂形象。作曲家在《前奏曲》中的織體寫法，可依據其結構特征劃分為兩大類，分別為單一形態與復合形態。「7]

（一）單一形態織體中的音色處理

單一形態的織體結構力求在音響上達到整體效果的平衡，其涵蓋了長音式、音型化、齊奏三種不同形態的織體。如《前奏曲》中的第165一166小節，采用了音型化的織體寫法。音型化是指作品中所有樂器采用單一形態的織體寫法，其音響效果較為統一。盡管作曲家為不同樂器分配了不同的聲部，但這些樂器都處在各自對應的音區，而且使該樂段在音高不同的情況下保持音響總體的平衡。整體來看，各樂器組既有明亮的高音區，又有不同聲部作和聲性質的音響“填充”，加上打擊樂器組的襯托，音樂表現出氣勢磅礴的音響效果。這一片段位于作品的尾聲部分，在引子材料的又一次呈現后，音樂在管弦樂全奏中輝煌落幕。根據其打擊樂器組 f 以及其他樂器組 f 力度的樂隊全奏，可以看出作曲家在樂隊全奏中對于各樂器組演奏力度的平衡。其實，樂隊全奏的寫法在古典主義時期的作品中經常出現，它常表現為對樂曲的總結。而在作品中的引子及連接等段落中，各個樂器組的全奏也同樣運用了這種技法。與之不同的是，各個樂器組之間的對置碰撞，擴大了音樂的戲劇張力，成為對音樂進行音響色彩處理的重要手段之一。

（二）復合形態織體中的音色處理

復合形態的織體分為兩種及兩種因素以上形態的復合性織體結構。當復合形態的織體結構由兩種織體因素構成時，織體會由旋律與伴奏兩種因素構成，有時它們也會以各自獨立的形態出現。

例如《前奏曲》第13-15小節中出現了四種不同的織體因素。第一種是由弦樂組的中提琴、大提琴與低音提琴構成的“天鵝”主題旋律，mf力度。第二種是木管組的長笛與短笛solo相繼吹奏對位聲部，mf力度。第三種因素則是由弦樂組第一、第二小提琴構成的伴奏聲部，p 力度。第四種因素為豎琴的節奏音型背景，mp力度。由此可以看出，在這四種織體因素中，由于各個因素之間演奏力度不同，使主題旋律及對位聲部的音色得到清晰的顯現，各聲部之間層次分明，在音色、節奏上形成鮮明對比，共同表現出一種朦朧悠揚的音響效果。

綜上所述，永儒布在《前奏曲》中的配器處理是在西方傳統音樂技法的基礎上寫作的，但作曲家并未局限于傳統的配器思路，而是為適應音樂“民族化”的敘事邏輯進行了調整、創新。「8]在樂器的選擇上，作曲家常用帶有象征意義的西方樂器代替民族樂器來表現音樂的主題[9]，根據對故事場景的描寫進行音響色彩上的交替變幻，形成個人獨特的配器風格。

結束語

《前奏曲》是一部單樂章交響詩體裁的作品，飽含深情。永儒布年輕時的部隊經歷，成為他音樂創作中重要的靈感來源。從上述對作品配器技法的分析中可以看出，作曲家深入發掘蒙古族傳統民歌，通過重塑音高組織及結構構建作品新的主題，在西方傳統管弦樂隊編制的基礎上對其不同音色加以運用[10]，使這些西方樂器兼具蒙古族傳統樂器的音響特征。作曲家通過對音色的色彩變換及不同組合的調配，使音響的層次變得豐富、細膩；通過對不同織體結構、音色以及力度的處理，使其在音樂敘事中與作品的表現意圖相契合。作曲家永儒布對西方作曲技法的本土化探索顯然邁向了新的階段，他將西方作曲技法與蒙古族傳統音樂融會貫通，賦予傳統音樂新的音響效果。

參考文獻：

［1］烏蘭杰.蒙古族音樂史［M］.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99.

[2］劉暢.中西合璧融會貫通：交響詩《額爾古納河之歌》創作技法研究［J］.音樂創作，2016（4）：189-192.

[3]高婀娜.富有民族文化根基的主題提煉：以永儒布《交響樂作品六首》為例［J］.赤峰學院學報（漢文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35（10）：232-235.

[4］于炳乾.勃拉姆斯第四交響曲配器技法研究［D]．北京：中央音樂學院，2022.

[5］楊立青.管弦樂配器教程［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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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梁明恒.內蒙古初代作曲家的器樂化探索路徑：以杜兆植和永儒布的交響詩為例［J］.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23（3）：116-132.

[9］何一波，宋生貴.永儒布藝術創作中的器藝特征和審美情結[J].科學技術哲學研究，2022，39（2）：105-109.

［10］楊芙蓉.音樂之翼：民族樂隊的融合之美：郭元民族管弦樂《蝴蝶扇動翅膀Ⅱ》配器技法分析［J］．音樂文化研究，2023（4）：118-129，6.

作者單位：內蒙古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