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

蒼山雪（組詩）

飄進時空，數千年的黑被驚散

流傳的神話充滿鮮活的力量

只有并肩同心的蒼山十九峰

才能高舉這一場曠世之白

許多的人和事，都擺脫魔咒

擺脫拙劣的憂傷和臃腫的狂歡

雪緊抱著的枯枝、巖石、鷹骨、經卷

都會在關鍵時候睜開眼睛

總是將圣潔揉進煙火之中

以民間為道場，不讓疾苦蔓延

不讓誓言和愿景變成空殼

融化的肉身，喂給饑渴的大地

在繁花深處，可以觸摸到雪的溫度

可以聽到雪的心跳和歌唱

時空有多暗，蒼山雪就有多亮

靜若處子，卻在往更遠的地方播撒光

天地一隅

天地之間有一湖，湖畔有一村莊村

莊中心有一寺，寺中有一尊神

神旁邊有一群人，婦女、老人、小孩等

在閑聊，不言人生哲學，不言人類命運

都是細碎的村里事兒，有的已很陳舊

被舌頭犁開，再度煥發色彩和活力

困了的老人，閉目養神，嘴唇在動

但無聲，神的耳朵往下垂，眼睛往下望

一只狗匍匐著睡，對著神，像在磕長頭

陽光和樹影，把自己最真實的部分

敬獻給神，也敬獻給人，按下相機快門

畫面上，不見神，但人群中多了一個孩子

截流

一條江被迫躺平，野性全無

魚群再也不能去追趕落日

原本要去把大海高舉的激流

被戴上沉重的枷鎖，寸步難行

幾個村莊的遺骸被埋于水下

被埋的還有孤墳、石碑、神壇

山風也感到無力，伸出的巨手

再也接不起折斷的征途

再也推不動僵硬的理想

飄下來的云朵，蓋不住隱痛

在燈火通明的世界，生命的底部

卻一片漆黑，而漆黑還在加深

還在擴散，有吞噬根脈之勢

無法獨享

清晨的太陽，猶如嬰兒的臉蛋

窗外，樹木、房屋、街道披著光芒

人與事，都各就各位

小日子不緊不慢，昨夜的困惑

已不知去向，身子異常輕松

一杯淡茶，幾聲鳥鳴，滿心歡喜

足以安頓我一個人的世界

打開手機，戰爭的消息不斷涌來

我已無法再獨享寧靜和美好

戰場離我很遠，可所發射的導彈

所投放的毒氣，所屠殺的每一個生命

所摧毀的每一片土地和藍天

都讓我有碎裂感和室息感

都讓我眼含悲傷之淚，難免還會憤怒

梨花葬

年年開，年年葬，在南山，在人心

在春天的肋骨上，悄無聲息

沒有喜悅的迎接儀式，也沒有哀傷的葬禮

耀眼的白，像一襲長裙，又像一塊裹尸布

不遠處，有一座小廟，有一個小村莊

有一條小溪，有一片廢棄的采石場

有一截刻著英雄名字的斷碑

有一句懸浮在塵世表面的誓言

花瓣傷痕累累，隨風飄落，伸出去的手

沾滿憂愁，誰在天空，提著風雨

把大地上的得意者和失意者，全都灌醉

種在月亮上的土豆（外二首）

沙冒智化

站在沙冒村的后山上

算算月亮和我之間的時間

突然丟掉了舌頭

拿出一塊土豆往天空扔

月光吸走了土豆身上的灰塵

硒、鋅、鈣、鐵、鉀等元素

大氣層里屏住呼吸

打開身上所有的氧氣

讓赤裸裸的無知

往月亮上跳

低頭，看到沙冒村

看到蘭州、西寧、格爾木、那曲、拉薩

摸到腳下的硒、鋅、鈣、鐵、鉀等元素

烤在火爐上的鍋里

盛開著一塊土豆里的花

蒸汽在房屋里往外鉆

眼睛垂直釘在墻上

有幾個身穿宇航服的人在月亮上

劃分著無私的月亮

我準備把他們從墻上撕下來時

外面下起了雨

把手伸進雨中

身體里慢慢結了一層冰

從火爐邊聽到

幾個人在研究

一塊土豆種在月亮上失敗的原因

捂著嘴巴說

那里的時間還沒有習慣變異的食物

我從媽媽的手里

挖出一個沒有被加工的土豆

往墻上的宇航員扔過去

他們沒有接住

轉接口

一大堆瑣事兒

在一場熱鬧的音樂里浮現

壓住了夜

拉薩的雪，如同古人的臉

美得沒有任何瑕疵

脫掉臉上的虛偽

把自己倒進一個瓶子里

和水比較形狀

如同一條毒蛇

舌尖的牙齒里

釋放著冷凍在心里的一束光

我把雪當作天空的語言每一片雪花

撿到手心里

翻譯成我內心的灰塵

耳朵聽到了太陽出門的聲音

接上了拉薩

記憶

坐在山上的你

坐在我的心里坐

在最初的位置哭了

被日子打了的時間

拔掉了

你種在身體里的命

推翻了

墻體和柱子和熱乎乎的爐子

炕和地板和屋頂和夜晚

清晨未能運輸生活的大門

在流淚在找著地里的疼

時間走破了的日子

修復后

天鋪在碗里笑出個太陽

守拙的雨（組詩）

高璐

櫻花里，每一片花瓣都是月亮的背影

花瓣吶喊

一次次，將我的文字砸出酣暢淋漓的溝壑

是誰握著婆娑的光影

說四月消沉

一定不是被群山阻隔思念的移民

從紫坪鋪耳邊游來的故事

融合樹下微語的茶經

越過山丘

反復擦拭無憂谷晨露里的舊題

這么浩蕩的春天

到處是扛著羊皮奔跑的鼓點

千尺浪涌，卷上嘆息的珠簾

縱使把尖頭頂的小木屋

想象成一棵新生的樹

貼上膏藥

也難以驅逐趙公山沉積千年的風濕

沉江的老漩口不忍，躲在

浩渺的迥瀾塔頂

驅逐一幫衰老的雨

然而光，已投射成饑餓的影子

就著腐朽的悼詞

咀嚼一灣催生靈魂的浮力

上升的速度

激起一波發芽的漣漪

望山

身著布衣，素面修行

四季輪回中

布瓦山的掌心

依然緊握參禪的星辰

酢漿草的凡心，或三瓣，或四瓣

跳出群山的金樽

醉了又醒

唯有隔壁的斑鳩群

沉溺于冰雪的虛詞

沉溺于天空的面具.

山路蜿蜓

重疊著來來往往的腳印

一個腳印

拳養一座山的生靈

我不知道，草木深邃的眼神

如何撫慰破碎的日落

可愈發清晰的族名，就像一支煙

以燃燒生命的安魂曲

吸納渾濁的山影

陽光谷地的豆莢

被隱形的光斑植入魂魄

只有夜色濃重時

飽藏心跳的顆粒才會在山的凝望中

噼啪哽咽

潛語

就這么輕易地

你用一把花語的鑰匙

就撬開了我眉頭的鎖

即使用詞單一

好在執的羽毛還沒有成形

屋外料峭的春寒也沒有闖入的決心

回到書桌，坑洼不平的鳥鳴

翻著我手里的臺歷

似乎擾亂了往事的頁碼

窗外的細雨就不再虛擬我的情緒

卻不知，從昨夜游離的夢開始

一株風鈴草

就怯生生地鉆進了我的身體

無憂暮調

其實，無憂的筆畫里

容得下

那些凌亂又乖巧的風

日月推杯換盞

燕子的尾巴栽出矩形的春天

借勢針腳細密的雨

將岷江的腳本裝訂成冊

剝開云朵的鱗片

藏在春水里的詩句，由不得

拾光者予取予求

須從寒水驛的幼年開始

誦一曲古道吟

風的追隨者

清冷冷，明澈澈

裹挾青澀的光環

昂起沾滿泥土的頭

龍池懷想

待到草場的雀斑

像牛羊散落

進山沐浴的鳶尾花

才想起摘一片云朵做遮陽傘

沒有什么不妥

稠房磨骨成粉

埋葬族群的詭秘

誦經的嘴巴，安放歲月的括號

也負責把亢奮的土地涵蓋其中

何時抵達五彩斑斕的地球極圈

或許是農耕生活潮落之時

或許是在不耐五更寒的

秋葉冥想以后

飛蛾（外一首）

張紹國

深秋的夜晚，已寒意四起

我不喜歡關窗

就用日光燈，取暖

一只飛蛾也來分享

不，這是飛蛾骨子里的本能

每只飛蛾都愛逐光

但今晚卻只有一只飛蛾

孤單的跌撲令人心疼

我想收起桌子上詩稿關燈

結束這殘忍的畫面

飛蛾卻伏在詩稿上不動彈了

我正寫道：“深秋的光芒，

不僅是落魄者的眼床……”

飛蛾想一探究竟嗎

因此，我沒關燈收起詩稿

次日醒來，我看到詩稿上

有一片飛蛾卵，原來

飛蛾不倦地追光，另有結果

我將這首詩稿留到春天與

飛蛾卵一起孵化

鑰匙

年少時，我有一把靈通的鑰匙

幾乎所有的門都能打開

因為，我純真無邪，虛心拜師

他們都很喜歡我并教導我

中年時，鑰匙就逐漸失靈了

這時的門都裝智能防盜鎖

有密碼的，指紋的，語音的

還有刷臉防偽的，層出不窮

似乎天下都是賊，相互不信任

我親眼見過防不勝防的事

有一個當官的曾是我的下鋪

他盛氣凌人的臉就超越了智能

刷開了很多大大小小的門

有一次，我狐假虎威走在他的前頭

門竟然也順利刷開了

我怕落下賊名，只此一次

現在我老了，各種功能減退

記不住密碼，磨平了指紋

音容一時一變，完全是個智能盲

唯有一把機械的舊鎖等我

掛在脖子上的鑰匙回家打開它

為此，我深愛為我守鎖的人

某些部分（組詩）

黃海兮

失色的夜晚

汽車尾燈鉆石般地

閃爍。黃昏的街道

金色的魚尾紋

它有沙灘一樣漫長的天際

在墨色的街道邊緣

浮現

又像海邊棧橋

沒有人告訴他

這躁動的人間

作為守望者

孤島有可能隨時出現

墓地

竹林里一排低矮的房子

它后面依次并排著數百年來

被人遺棄的墓地

它是曾氏某支的先人

那里睡著不同的人

他們的身份一定是某人的爺爺、父親和兒子

但不能確定他們是鄉紳、地主、官僚還是窮人

也不能確定他們是殺人犯還是道德模范

但從墓碑上刻著一些剝落或斑駁的字看

不分彼此的是他們躺下身體的地方長成了相同的雜草

舊照片

博古架上的照片

是十三年前的她

被遮陽帽覆蓋的臉上

戴著一副大墨鏡

顯得臉小的她

繼續在夜晚的白熾燈下

小鳥依人

她清潔博古架上的

陶瓷、泥塑、漢罐、木器時發現

多年來，這張片上

那半張被隱去的臉

和灰塵黏在一起

又被她連同膚色一起擦去

人間

我的辦公桌的墻上

擺著一尊石刻財神像

每天的燈光打到它

它手捧的大元寶

閃著光它在背后偷著

我越來越佝僂的人生

我點燃一支煙

抽完的煙頭

繼續在煙灰缸

里冒著

煙這人間的煙火

只遠觀

它永不變色的笑臉

另一張看不見的臉

如我在煙熏火燎中

尋找

另一截光亮

某些部分

在美麗的環湖公路上

微風吹來

塑料泡沫和塵土

微風吹來

死魚的氣味食物腐敗的氣味

有些東西可以運走

它還再來大不了再運走

令我很佩服人類的執著

微風吹來的花粉

給我帶來的過敏

這，植物的排泄物

還包括氧氣

人類的呼吸

只喜歡其中的某部分

雪人

午夜的蛋糕店

明亮的燈光

一個人走進

又兩手空空地走出來

他來到西街的銀行

在自動取款機

取出鈔票

今天大雪

他看了看

那個雪人，哦

擋在了銀行門口

和那對鐵獅子一起

迎著風雪

它依舊成不了雪人

在寒冷的天氣

大雪紛飛

他也成不了雪人

責任編輯 羌人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