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杰廣,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生于廣東。作品發表于《星星》《詩潮》《作品》等刊物。著有詩集《詞語的合金》《丹灶淬火集》。作品入選多種年度選本。現居佛山。
崖門懷古
一條江的出海口
至今,還沒有
為南宋找到歸途
時間把人迫至懸崖
宋元兩個朝代
用海戰,決定死生
陸秀夫背上的少帝
像崖山一樣失重
有人用陳皮作藥引
也醫治不了
一枚積重難返的沉疴
跳崖入海,等同落葉歸根
每一朵浪花都撲向岸邊
每一聲慟哭,都面朝故國
大灣街的賣菜人
老街。彎彎繞繞好多年了
賣菜的人
從土里拔出新鮮的命,擺攤
叫賣
她纖瘦、干癟
像一棵腌滿思念的梅菜
一位慢慢蹲下身子的老婦人
對著蘿卜、青菜、蕪荽低聲招呼
這時我正想象著,還有什么東西
值得和白菜一樣的價錢
賣菜的老人,我不知道她懂不懂
天氣,市場經濟與植物學……
我只知道,她頭上落滿星光、云朵
和時間的積雪……
在醫院
你如果想了解人間冷暖
請到這里來采訪
那些臉上的憂心忡忡
怎么會有這么多病和人
有一些,也許
再也走不出這個地方
在醫院。我陪護連日來
反復無常的發燒
與咳嗽,還有手足無措
此時,一味不知名的野花
從縫隙探出頭來說話
它的話好像是專門說給我聽
午后,陽光走過厚德海
鋪在住院部的身上
像一張塵世的X光片……
佛珠
一串石頭,熟透了
被時間開出慧眼
我把它戴在手腕上
那一閃一閃的光
全是母親的臉
我知道,它不會保佑我
它只會提醒我
不經意間,望一下天
和多端作惡的人間
金山寺遺跡
禪聲已消退,隱藏于
古樹的密紋唱片。木魚還遲遲不肯
動身,前朝遺下的礎石
像老僧入定
那年孫中山來過,康有為來過
洪熙官來過,短命的民國也曾來過
山岡布滿密密匝匝的荊棘
而菩薩還沒有下凡
我蹲在野史里,拾掇時光
一只蝸牛爬上石碑
金山寺。越看越像
一位余生陡峭的守陵人
大藤社
白的黑的,從頭頂打馬而過
有些云化作閃電,或者嘶鳴
哭鬧著,上了西樵山
一些雨,貯存起來,當作墨水
誰說我不是宋朝的子民
誰說我不是三江匯流處的遺腹子
半噸月色可以見證
連綿江水,洗擦干凈的渡口
都可以做證
多情的漁翁,被典故出處
那些厚厚的烏云團團圍住
從西江漂流而下的事物
就算躲入北江,仍繞不開茫茫的塵世
我翻遍大洲沙的族譜
從一朵朵廣府話的浪花中,拾掇
故土。喊出故鄉的乳名
竹編背簍上的月光,只留下影子
只剩下嘩啦啦流淌的方言
大藤社。那些葉子上的螞蟻多么忙碌
它們是工匠,打造出銹跡斑駁的歲月
和金黃色的詞
這時,一只水鳥,叼著落日的火種
點亮了金沙灘,撲閃撲閃的漁燈……
盲公話
風吹赤坎村。長在枝葉上的
盲公話,越來越瘦
而非遺傳承人喊出的咸澀語調
卻越長越肥
仙湖張開那么大的嘴巴
已找不到一朵浪花,喚作行家
或是親戚,交換彼此的神秘
一棵樹挨著一棵樹
一個聲調挨著一個聲調
像盲人站立,伸出方言的手臂
摩挲著對方,附耳低語
在我眼中,萬物已決堤
時光縫合的心事
有時嘮叨
有時讓人嘗到詞的鋒利
村口,遲遲不肯歸家的老翁
在看著仙崗。落日
正一點點收回大地上的光芒
他們想再看一看族譜上
冷漠的余暉。暗淡的言語
云浮記
乘坐白云而至,誰默念
太陽城的禪。每朵云
下凡人間,都是沉甸甸的事物
它們擁有陌生的名字
叫藍金沙、黑金剛和印度紅……
我想找一塊適合雕刻命運的石頭
切開夏雨秋風
或許,世間需要寂靜
內心,留有銼刀磨亮的惆悵
大道,勾勒出光的線條
我從盆地的缺口,尋找探頭
路旁,石料堆積
隱藏足夠多尖銳的詞語
在腰古。路在腳下延伸
遠處。奇峰聳立
不知道,哪一朵是浮云
哪一座是六祖的故里
(責任編輯 吳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