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瑞皓,1998年生。曾就讀于西北大學創意寫作學專業,現從事創意寫作教學工作。
湯姆·克魯索的冒險結束在他離家后的第三十分鐘。
那天下午,克魯索在父親的臥室里找到了一條密道。他提著馬燈搖搖晃晃走下十二級臺階,在密道的盡頭打開了一扇青苔滿布的矮門。門后是克魯索在之前的人生中從未見過的事物:一副鑲金鐵制米蘭式盔甲仁立在房間正中,銀白色的頭盔上映出馬燈忽閃的火光,灼得克魯索眼睛生疼,幾把銀質騎士劍和一面大盾被擺在紫杉木制成的武器架上。在大盾后的雜物堆里,克魯索甚至還翻出了一枚銀白色的薊花勛章,上面的拉丁文彰顯著擁有者的顯赫身份—一由國王親自授勛的騎士。在這天以前,克魯索一直以為自己的父親生前是一個老實本分的農民,唯一的學問在于懂得如何種植玉米和煙草。
值得注意的是,雜物堆中還有一封情書,寫在芭蕉葉上的情書。這封情書以一個精靈的口吻,用貴族才會使用的優雅詞語,描述著這個精靈對一位英勇騎士的愛慕。我不得不弄清楚這一切。湯姆·克魯索告訴自己。于是他收拾好行囊,背上騎士劍,又花費八蒲式耳的煙草,到鄰居家借了一匹剛滿三歲的小馬,帶著這一切離開了家。這樣自己看起來像個騎士了,克魯索對自己的扮相很是滿意,唯一遺憾的是那副鐵質的米蘭式盔甲無法帶走,那盔甲太過厚重,他穿上后甚至無法正常行走。
湯姆·克魯索大約在下午三點出門,具體的時間他自己也難以確定,畢竟鎮上教堂的報時總是不準,家里的水鐘恰巧又壞掉了。離家的第三十分鐘,克魯索滿腔的熱情終于被毒辣的日頭壓過,他開始思考起這一切是否真實,并渴望飲水。這使得他在看到街邊的一家酒館時,如同一條從岸上躍入小河的游魚,毫不猶豫地扎了進去。
有關湯姆·克魯索的故事不得不中斷了,現在該來講一講我的故事了。并不是克魯索本人不愿意參與這場冒險,畢竟作為作者的我,已經為他設置了種種值得一探究竟的懸念:盔甲、薊花勛章,還有來自精靈的情書。
也不是我不想將湯姆克魯索的冒險經歷一一展開,為了這次奇妙的旅程,我特地用一個星期的時間構思這篇小說,又在周日的下午備好了濃茶,縮在小小的一間書房中拉上窗簾,將空調調至最合適的溫度,甚至抽了一小支薄荷味的香煙。
一切都已經具備,故事本該如同流水一樣從我的腦海中一直流淌到指尖,但我的妻子回家了。剛參加完婚宴的妻子,如同第一個踏上美洲大陸的殖民者一樣,闖入了屬于我的原始叢林,將我精心營造的氛圍通通化為烏有。
我正寫到湯姆·克魯索走進一家酒館時,妻子手持一個空啤酒瓶推開了書房的門,老舊的木門隨著開合發出痛苦的嘎吱聲。
撿這個回家干什么?”我指著妻子手中的酒瓶問,“就算是賣破爛也值不了幾個錢?!?/p>
“誰和你說這是撿來的了?”
“那買一個空啤酒瓶回家恐怕更讓人摸不著頭腦吧?”我的胃向來不好,除了因應酬而非飲酒不可的情況外,我幾乎從不喝酒,妻子也無此癖好,因而家里也并未時常備酒。
妻子有些不悅,說:“這啤酒是我正大光明從樓下超市買來的,花的是我從合法途徑獲得的勞動報酬,瓶中之物我拿來燉啤酒鴨,瓶子呢,我另有用途。閣下雖貴為我的丈夫,總不至于連這點小事都要遣責兩句吧?”
雖然我分不出拿著空酒瓶闖入書房和下午三點燉啤酒鴨兩件事,究竟哪件更為荒謬,但接下來妻子所作所為的荒謬程度顯然遠遠超出上述事件。我看著妻子拎著啤酒瓶走到窗臺前,嘗試將啤酒瓶的瓶嘴朝下,瓶底朝上,以一種倒立的姿態豎在窗臺之上。之后,妻子在窗臺上用力拍了幾下,確保啤酒瓶不會因為輕微的震動而倒下。做完這一切,她滿意地拍了拍手,將從窗臺上沾到的浮灰拍落。
“為什么要把一個啤酒瓶倒立在窗臺上?”妻子的行為給了我極大的震撼,
“有地震的時候可以預警,地震一來,啤酒瓶子掉在地上,嗩當,咱們就知道了?!逼拮诱f這話時信誓旦旦的語調和表情,使我不得不懷疑她已從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口里得到了確切的啟示,不日就會有一場空前浩大的地震,把即將到來的工作日和這個酒瓶一起埋到這套房貸仍未供完的房子下。為了保險起見,我仍多嘴詢問:“咱們這也不在地震帶上,為什么突然想起來放啤酒瓶?”
妻子把嘴湊近我的耳朵,小聲說:“我二姨家的閨女,就是小梅,她今天跟我說她家的狗這兩天總是在叫,準保要出點事?!?/p>
“那除此之外呢?還有什么確切的證據?”
“那當然有了,這幾日天上的云都是地震云,我三叔家的、我小舅家的幾個妯娌都見到了???,就是這種云?!逼拮永_我先前特意關上的窗簾,指著天上的魚鱗云跟我解釋。我無心向她解釋地震云只是一個偽科學的概念,也不知該如何同她講魚鱗云和地震云之間毫無關聯,
“就算不是地震云,擺個瓶子總沒什么壞處嘛!”我已經猜到她會如此回應我,“總沒什么壞處嘛”,這句話如同一個咒語,總能將荒謬的事物合理化
“那就把這個瓶子擺在這,地震發生的時候我們或許可以比別人早個三四秒鐘察覺,你就可以多準備一些食物,我就把給你寫過的情書都拿上,咱們一起躲進衛生間。等我們被搜救犬找到的時候,活著當然萬事大吉,死了或許千古流芳,能夠被自媒體搶著報道,標題我都想好了,“枕在情書堆里去世的夫妻’。”我們家住三十二層,倘若真有地震來了,無論如何也是逃不掉的。
“你不準備抱著你的那些歪文章去死啦?”妻子問。
“我寫過最好的文章就是給你的情書?!逼拮语@然對我的話很是受用,將一個蜻蜓點水似的吻回報在我的額頭。
“但眼下,我還需要這些歪文章賺些零花錢,所以如果沒有什么特別必要的事情,能否留我一個人在房間里?”我接著說,妻子點點頭表示贊同,臨出門時收走了我的煙灰缸,告誡我少抽些煙
剛才和妻子講話時,我心里一直記掛著酒館里的湯姆·克魯索,手上無意識地敲擊著一些沒有邏輯的句子。待妻子走后,我望向屏幕,不知什么時候屏幕上多了一句話:
湯姆·克魯索在酒館里看見了二姨家的閨女,就是小梅,還有三叔和小舅,在談話中克魯索無聊地倒立起一只酒瓶。”
我趕緊刪掉這些奇怪的話語,試圖將故事拉回到中世紀的魔法世界,將湯姆·克魯索從奇怪親戚的包圍中拯救出來。但思路一經打斷,靈感也同被戳漏的氣球一樣,不知飛到了什么地方。
我又點起一支薄荷味的香煙叼在嘴里,煙灰缸業已被“逮捕”,只得把茶水倒入中午吃完的八寶粥罐中,制成簡易的“土煙灰缸”。一個男性在犯煙癮時,動手能力和社交能力總會得到不可思議的提升。
尼古丁將我拉回了中世紀的酒館中,我仿佛看見湯姆·克魯索正裝作大人的樣子,仔細在吧臺前挑選著不含酒精又不會在人前露怯的飲品。也許該讓他點一杯有毒的蓖麻酒,讓他在人群中鬧個笑話。這會為這篇小說增添一些幽默的色彩,取悅我的讀者。
在我滿心歡喜地想要將這一情節寫出的時候,妻子又適時地開門進來,救下了正指著蓖麻酒的湯姆·克魯索。妻子把手機放在我面前,畫面里有一個滿臉痘印的青年男孩正唱著歌,畫面有些抖動,收音更是慘不忍睹。
“這又是哪個草根歌手打臉明星評委的故事,還是別的什么八卦?”我問道,現在的自媒體總喜歡做這樣的視頻,恰巧這樣的視頻還總有人喜歡看,
“這是姑姥爺小女兒的回門宴上請來的司儀,人家上過電視臺,還會邊翻跟頭邊唱歌。”感謝妻子的解釋讓我第一次知道還有“姑姥爺”這種稱謂,畫面里的痘印男孩果然拿著話筒翻起了跟頭,歌聲不僅沒有中斷,仿佛還多了些滾筒洗衣機式的空間感。
但翻跟頭這種事情究竟對唱歌有何種程度的裨益呢?上一次看到有人翻跟頭還是十年前,我和妻子帶著女兒去馬戲團,一個全部由人來表演的馬戲團。我們在演出里見到了能夠變出結婚戒指的魔術師,這名整腳的魔術師當眾選擇了一位未婚的年輕女士,這名女士被選中時一只手正挽著男朋友的手,另一只手里驀著從馬戲團小賣部買的戒指糖。魔術師丟掉她新買的戒指糖,又從戒指糖的包裝盒里掏出來一枚鉆石戒指。年輕女士的男友順勢接過戒指并下跪求婚,順理成章地,我們在一次整腳的魔術秀上見證了一場預先安排的求婚儀式。
當然,最糟糕的事還要數那個翻跟頭算數的小丑。先不論翻跟頭這件事對于算數的意義何在,至少翻跟頭和算術兩者都無甚惡劣的影響,即使二者組合在一起也是如此,但問題出現在演出結束后。我帶著女兒離開馬戲團時,她瞧見了小賣部中的紀念玩具,吵鬧著要買一個會翻跟頭的唱歌小丑。買回家后我才發現,那個小丑玩具只要兩節五號電池,就可以足足翻五個小時跟頭,中間還會伴隨著“算數歌”的啟蒙音樂。令人絕望的是,這個玩具沒有設計開關鍵,也就是說,只要電池有電,它就會義無反顧地把跟頭翻下去。
出于對這件玩具的恐懼,我關掉了視頻,奉承了幾句回門宴果然氣派,將來女兒的婚禮也要如此,并請求妻子如無非做不可、火燒眉毛的事,務必不要再來書房。待妻子走后,我再次看向屏幕,最后一句話變成了:
“湯姆·克魯索在酒館里遇見了有人求婚,像個小丑一樣翻起跟頭來。”
我必須保衛筆下人物的尊嚴,刪掉這行字后我告誡自己,決心不再讓任何事情打攪冒險。我決定不讓他再飲下有毒的蓖麻酒,在大庭廣眾面前出丑,湯姆·克魯索是一個即將繼承父親衣缽,成為一名真正騎士的十六歲男孩。他的旅程應當和大多數騎士小說中的男主角一樣,既充滿危險,又不會損害主角本人的英雄氣概
為我們未來的騎士、英勇的少年湯姆·克魯索來一杯蜂蜜酒吧。一杯加了丁香和肉桂的蜂蜜酒,既不會讓人醉到分不清驢駒和小馬,又可以為一位十六歲的少年帶來足夠的勇氣。我暢想著筆下的少年,在蜂蜜酒的陪伴下一路追尋到王國的都城,在那里成為一名正式的騎士。當然,在旅途中他會遇見種種磨難,或是勾人的魔女,或是落草的賊寇,或是幼年的魔龍。也許在某個精靈棲息的森林里,湯姆·克魯索可以遇見那位追求過他父親的精靈,并向她學習德魯伊的語言和治愈的魔法。但總歸,湯姆·克魯索會順利渡過這些難關,在一場戰役里救下女王,并因此獲得同他父親相同的榮譽一薊花勛章。就連女王也會贊同克魯索的喜好,為他準備肉桂風味的蜂蜜酒。
就當湯姆·克魯索在授勛儀式中舉起女王御賜的蜂蜜酒時,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的幻想。妻子從門框里探出頭來:
“我現在就有一件非說不可的事情?!?/p>
“說?!蔽夷笾鵁煹伲严銦焷G進八寶粥罐子里,未能燃盡的香煙遇水發出“嚇嚇”的聲響。
“我姑姑家,就是女兒在英國上學的那個,她家的狗丟了?!逼拮邮疽馕铱词謾C,手機上有一只黑白花色的柴犬,黑色的耳朵豎得老高,黑色的鼻頭濕漉漉的像是剛剛被舔舐,兩條白色的眉毛懸在眼晴上面。那確實是一條好看的狗!妻子接著說:“咱們得幫她家轉發一下尋狗啟事,以后咱們女兒高考要是沒考好,還得跟她請教出國的經驗?!?/p>
“那我寫完這段就轉發?!蔽易焐蠎兄拮?,可憐我的湯姆·克魯索,手舉著蜂蜜酒被擱置在授勛儀式上。
“不行,我得看你轉發完再走!”
“能不能給我留點寫作的空間?”我楸著頭發同妻子哀求,“整整一個下午了,我不想管你家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更不想管他們家的狗的事情,給我留點時間好好寫東西不行嗎?”
妻子眼晴瞪得溜圓,用一種只能以夸張來形容的語氣說:“什么叫你們家的親戚?什么叫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合著我的親戚不是你親戚了,幫他們做點事不比你整天寫著些歪字、說著些怪話強得多!”
妻子湊到我跟前,指著屏幕繼續說:‘湯姆·克魯索?湯姆貓和魯濱遜·克魯索的結合體?不知道你成天想這些有什么用,有這閑工夫先把你的職稱解決了不好嗎?”
我知道妻子說的是《貓和老鼠》與《魯濱遜漂流記》,她認為湯姆·克魯索的名字來源于這兩部作品的主人公,實際上并非如此,跟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一樣,湯姆·克魯索的名字自然來自他的父母。妻子的誤解使我失去了辯解的耐心,我說:
“職稱的事情放在一邊,我寫作就算再沒用,好歹每個月能掙個仨瓜倆棗,總沒什么壞處?!?/p>
妻子繃著臉說:“壞處?你邊寫邊抽煙不是壞處了?每次煙灰缸倒進洗臉池里,整得一屋子都是煙味。還有,光花在買煙上的錢就有多少了?一天天躲進屋子里寫寫寫,也沒見寫出什么一點名堂,就會帶著孩子也一起說怪話。”
說怪話這點我倒是沒辦法辯解,女兒讀小學的時候,有一次偷看了我寫的小說,讀了些精靈獸人什么的故事,就挨個給他們的任課教師取外號。女兒最喜歡的英語老師,年輕漂亮,被女兒叫作女祭司;最兇的體育老師,一米八五的大個子,虎背熊腰,被女兒喊成半獸人。妻子下班通常比我早,管女兒多一些,起外號這件事就先被妻子發現了。有天下班回家,看見妻子因這些話罰女兒站,她還把女兒說的話學給我聽:
“你知道你女兒都跟你學了些什么,她今天一回來就告訴我,‘女祭司把半獸人的課占了,所以我不喜歡她了,以后就喊她女地精’?!?/p>
雖然怪話一事我承認,但對我作品的無端指責我卻沒法茍同。礙于男人的自尊心,我只得裝模作樣地拍了一下桌子,以示對妻子的回應。就是這一拍,拍出了大問題。
我把手掌窩起來,“砰”的一聲拍在桌子上,這樣手掌和桌面之間有空隙,發出的聲響也大些??蓻]想到,裝煙灰的空罐子被彈得飛起來,又橫倒在桌子上,摻了煙灰的茶葉水從罐子里灑出來,濺到妻子的衣服上。
“好呀,倒是毀了件衣服,抽的煙錢沒賺回來,還白白倒貼幾百塊?!逼拮诱Z氣刻薄。我知道是自己不對,一邊找著紙巾擦拭,一邊安慰她:“別急,洗洗就能穿了?!?/p>
“沾了煙味的衣服怕是洗不掉了,再說,以后一看見這件衣服我就能想到今天的煙灰水,晦氣!”妻子不依不饒,我的火氣也上來了,開始沖著她吼叫。我們二人今天上午還是和睦恩愛的夫妻,下午就為了這些瑣事開始爭吵,不可謂不是“造化弄人”。但事已至此,不大吵一架總不可能有人服軟,于是我們從女兒的教育吵到家庭關系,妻子一邊指著腹部的刀疤一邊訴說著剖腹產有多辛苦,我則細數著妻子家盤根錯節如蛛網般繁復的家庭關系對我寫作生涯造成的困難。
我們二人從日頭剛剛偏西,一直吵到太陽西斜。中途吵得忘我,沒人想起來還有一鍋啤酒鴨還架在灶臺上。待我們聞到蝴味時,那鍋啤酒鴨已經焦黑如木炭,連鐵鍋也被燒出一個口子。妻子從鍋中搶救下一只鍋鏟,于是就手舉這只邊緣發黑的鍋鏟與我繼續斗嘴
可憐我的湯姆·克魯索,他本可以成為和他父親一樣英勇的騎士,帶上那枚薊花勛章,但如今,他被另一個世界與他毫不相干的一場爭吵困在了離家三十分鐘路程的一間酒館里。他在這段不長的旅途里經歷了一生都沒再遇見的離奇事,他先是在酒館中遇見了一個叫小梅的女孩子,那是二姨家的閨女,接著又遇見了自己的三叔和小舅。湯姆·克魯索當然困惑,因為一個歐洲人很難將自己的親屬劃分得如此清楚。也許我的家族來自東亞。他想。
在和親戚交流的過程中,湯姆·克魯索無聊到玩起了酒瓶,將酒瓶倒立在桌子上,盡管他不知道酒瓶是哪里來的,但這么做總沒什么壞處。接著,湯姆·克魯索為一對情侶的求婚儀式翻起了跟頭,一邊翻跟頭一邊還唱著歌,翻跟頭的時候他好像還看見過一條狗,一條有著白色眉毛的黑白柴犬,鼻頭濕漉漉的。故事的最后,湯姆·克魯索選擇離開酒館回到了家,他年輕的生命未老先衰,他短暫的冒險無疾而終,夭折在離家三十分鐘路程的一個小酒館里。湯姆·克魯索從此過上了安穩的日子,代價是父親屋里密道的入口、鐵制米蘭式盔甲和寫在芭蕉葉上的情書,都從他的生命里消失不見。當然,歸家的湯姆·克魯索沒忘記歸還鄰居的小馬駒,要回那八蒲式耳的煙草。他在父親耕種過的土地上繼續種植玉米和煙草,成為一個比他父親更好的農民。
現在,這一切已經與我無關了,因為我已經刪掉了這篇小說。我把妻子攬在懷里,吵也吵累了,我主動同她道兼,并承諾刪掉這篇引發我們爭端的“歪字怪話”,妻子自然也樂意同我和解
“咱們做飯吧,我餓了。”窗外已黑,視野中無數樓宇的窗口已亮起燈光。從中午到現在,我只吃過一罐八寶粥,如今肚皮空空如也,空虛的胃正用疼痛向我抗議。妻子點頭表示同意,于是我接著說:“吃餃子吧,吃豬肉大蔥的餃子,多加些蔥。”
妻子對此仍無意見,吵架過后我和妻子喜歡包一頓餃子,夫妻二人既能平等出工出力,又能借此機會訴說衷腸。但到了廚房才發現,唯一的一袋面粉已生了些黑色的小蟲,臨時買面又太費周章?!包c個外賣吧?!逼拮诱f。
當我拿起手機點完餃子的時候,發現妻子的家族群里有人發了視頻。妻子姑姑家的女兒,就是在英國上學的那人,發了一段煙花的視頻。據她所說,這是昨夜校慶時的煙花。北京時間現在已是晚上七點鐘,倫敦時間才剛到正午十二點,遲到的煙花或許已經冷掉。這冷掉的煙花恰巧被兩個餓著肚皮的人看見。
“等外賣的時候,什么都不要管,讓我們做些稱得上浪漫的事吧?!?/p>
我拿來妻子倒立在書房窗臺的啤酒瓶,關掉目所能及的所有燈光,教妻子透過啤酒瓶望手機上的煙花。煙花在酒瓶底炸開,把視線染上一片絢爛的光芒,仿佛千百輪太陽同時升起。我們都忘記了有一段精彩的冒險,曾開始在宴會之后,卻結束在煙花之前。
(責任編輯 何謂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