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作為東道主接待他們,是我莫大的榮幸!”美國時間8月17日晚,特朗普發帖,指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之后,還有德、法、英、意、芬蘭以及北約和歐盟領導人集體到訪。
發出上述帖子的幾分鐘前,特朗普的另一帖子宣稱:是否結束戰爭取決于澤連斯基,烏克蘭永遠不可能要回克里米亞,烏克蘭加入北約絕對不可行。不難看出,在8月15日阿拉斯加州萬眾矚目的“普特會”之后,特朗普把施壓對象轉向了烏克蘭。
幸好,8月18日白宮的兩波會談結果還不錯:歐美同意為烏克蘭提供類似北約第五條的安全保障,特朗普答應安排美俄烏三方首腦會晤,澤連斯基則首次同意在不停火條件下與俄談判。這令搖搖欲墜的“美歐統一戰線”重新歸位。
然而,俄方又開始為俄烏峰會論調“降溫”。8月19日俄總統助理烏沙科夫表示,應優先推進俄烏代表團繼續直接談判。次日俄外長拉夫羅夫稱,俄烏高層會晤必須在所有前期階段“最謹慎的準備”后才能舉行,他還批評美歐繞過莫斯科討論對烏安全保證是“死路一條”。
看來, “普特會”余波擴散,好戲連臺,但“普澤會”還面臨變數,不可輕言樂觀。
8月15日的“普特會”沒有出現讓歐盟和烏克蘭最為擔心的結果,即美俄達成有損烏克蘭利益的領土交易。但關于俄烏停火談判的事態發展瞬息萬變,想從零散、碎片化的消息中理出頭緒,首先要弄清的關鍵問題是,這次阿拉斯加峰會是如何產生的?
原來,與特朗普私交甚篤的前房地產商史蒂夫·威特科夫,自被任命為中東問題特使后,已5次到訪莫斯科并受到普京的接見。據《大西洋》報道,8月初正在中東訪問的威特科夫,通過非正式渠道與普京的心腹溝通,得知普京表現出停戰談判的意愿后,隨即提前返回華盛頓向特朗普通報。8月6日,威特科夫于莫斯科與普京會晤約3小時。
當天,特朗普宣布威特科夫的莫斯科之行取得“重大進展”,而就在數小時前,他剛宣布即將把對印度商品的關稅提升至50%,以示對借印度轉售原油的俄羅斯施壓。CNN援引白宮官員的話稱,莫斯科會晤中普京提議與特朗普舉行會晤,特朗普隨即敦促團隊加緊準備。也是在8月6日,特朗普電話告知烏克蘭和歐盟方面他將與普京會晤的消息。兩天后,特朗普宣布與普京的會晤將于8月15日在阿拉斯加舉行。
特朗普8月8日的重磅宣布,讓烏克蘭和歐盟大為震驚。因為,據媒體事后報道,特朗普所說的“重大進展”,涉及“土地換和平”,即烏軍撤離頓涅茨克州,換取俄羅斯在扎波羅熱與赫爾松地區停火。對烏克蘭來說,這顯然不是“好交易”。震驚之后,外交機器開始高速運轉。8月9日,烏國家安全與國防委員會秘書魯斯泰姆·烏梅羅夫和總統辦公廳主任安德烈·葉爾馬克,求見正在英國度假的美國副總統萬斯。
“普特會”板上釘釘,讓歐盟很擔心。《衛報》文章寫道:“2018年赫爾辛基會晤的教訓顯而易見,讓特朗普與普京獨處一室,往往會導致難以預料甚至危機四伏的局面。”文章認為,這次歐盟擔心的是“普特會”不僅會讓美俄關系破冰,還可能“鑿穿冰層”——像1945年的雅爾塔會議那樣“擅自決定歐洲的命運”。前特朗普政府顧問菲奧娜·希爾的形象比喻——這“就像森林里無人見證的會面”——道出了歐洲的擔心。
外交機器高速運轉的頂峰,是8月13日美國、歐盟和烏克蘭三方舉行視頻會議。這次由德國總理默茨牽頭的會議,預先為“普特會”確立了五項原則,即凡涉及烏克蘭未來的談判,烏方必須實質性地出席;所有談判必須以實現持久停火為前提;領土問題由烏克蘭決定;對烏克蘭主權和領土完整必須有明確且具有約束力的保證;由北約、歐盟和美國為烏克蘭提供長期協防的保證。
特朗普入主白宮以來斡旋俄烏沖突的整個過程,政策重心一直都在對俄強硬與對烏施壓之間來回切換。《紐約客》稱,這背后是特朗普數月來未能兌現結束戰爭承諾的“政績焦慮”。
歐盟的用意,用《經濟學人》的話說是,“歐盟和烏克蘭劃定了不可逾越的底線,從而約束特朗普的行為”。會后默茨表示,特朗普大體認同歐盟和烏克蘭的立場,但沒有說明他不認可哪些條款。向來輕視歐盟的特朗普,為何接受歐盟給他制定行為守則?歐亞集團學者延·泰朝給出的解釋是:“特朗普意識到普京的議程與自己最初的設想不同。從這個意義上說,歐洲人在獲取洞見方面很有幫助,若事態惡化也能為他提供支持。”
8月15日的“普特會”,沒有驚喜也沒有驚嚇。《華爾街日報》寫道,“特朗普自詡為談判高手,善用不可預測和直覺本能斬斷最復雜的地緣政治死結”,但“執政25年的克里姆林宮主人,總會周密籌備此類峰會交鋒,并磨練出各種令對手自亂陣腳的策略”。從華盛頓飛赴阿拉斯加前,特朗普對媒體表示,若未能達成停火協議,他會“非常不滿”,甚至警告俄羅斯會面臨“嚴重后果”。
峰會結束后的新聞報道,標題幾乎是復制粘貼——“普特會”未能達成協議。但在會后接受福克斯新聞專訪時,特朗普給峰會打了10分的滿分,并明確表示將暫緩對俄制裁。特朗普在峰會上有沒有“自亂陣腳”不得而知,但顯而易見的是他的立場在搖擺。事實上,特朗普入主白宮以來斡旋俄烏沖突的整個過程,政策重心一直都在對俄強硬與對烏施壓之間來回切換。《紐約客》稱,這背后是特朗普數月來未能兌現結束戰爭承諾的“政績焦慮”。
從特朗普個人角度看,這種焦慮由兩個因素驅動。一個是他對諾貝爾和平獎的向往。《大西洋》的文章寫道,“特朗普明確表態渴望和平,但更渴望諾貝爾和平獎”,他數名心腹都曾透露,奧巴馬曾獲該獎的事令其一直耿耿于懷。另一個因素是對烏克蘭在其任內潰敗的擔憂。《經濟學人》點出了這個擔憂:“特朗普或許明白,烏克蘭的失敗對美國地緣政治地位的打擊,將比2021年拜登政府時期美軍撤離后的阿富汗崩盤更為慘重。”
特朗普這種焦慮的結果,就是高頻度的政策搖擺,時而對俄發出最后通牒,時而對烏發出威脅。從發帖可以看出,特朗普在4月和5月都曾給過俄羅斯具體的停火期限,雖然從未兌現威脅,但也沒有對已施加的制裁松口。8月8日宣布“普特會”日期,正是他7月29日給俄羅斯十日期限到期的前一天。而特朗普政府對烏克蘭的軍事援助,按下暫停后又重啟,也經歷了好幾輪。這種反復的橫跳,都是為了以壓力促成協議。
政策搖擺的另一個原因,是特朗普政策團隊內部的路線之爭。特朗普的烏克蘭問題特使、退役將軍基思·凱洛格,對俄態度是“施壓為先”。《經濟學人》的文章認為,特朗普7 月對俄發出威脅,稱如果俄方不立即停戰將遭遇“毀滅性”制裁,這一最后通牒反映出凱洛格的影響力。而威特科夫8月6日突訪莫斯科,并能促成“普特會”,顯然是“接觸為先”派在發力。
還有一個“揣摩上意”派,拿捏得精準,總能為特朗普的下一步決策提供助力。代表人物是“精明萬斯”。在“普特會”日期確定后的8月10日,在英國度假的萬斯對俄烏沖突做的表態是,美國不會再為烏克蘭戰爭買單了,如果歐洲國家愿意向美國購買武器援烏,美方不會有異議。這種在外交斡旋中“捕捉商機”的邏輯,很符合特朗普的心意。8月18日白宮會談成果之一,就是烏方提議歐洲國家出資900 億美元購買美國武器。
萬斯是8月13日歐、美、烏三方視頻會議的參與者之一。在那次會議確定后,萬斯又表態稱:“特朗普非常明確地表示,我們將把為歐洲再次帶來和平作為本屆政府的使命。”“主打和平”的表述,既安撫了心神不靈的歐洲,又拔高了“普特會”的政治道義高度。“普特會”會場的大背景板上,寫的正是大大的“追求和平”。
就這樣,特朗普在斡旋俄烏沖突中,跳起了搖擺舞,而且舞姿還不算難看。但在某些學者看來,與特朗普的瘋狂搖擺舞不同,普京跳的是不緊不慢的探戈。英國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俄羅斯專家約翰·洛,在今年3月一篇分析俄談判策略的文章中指出,普京幾乎從未讓步,他已準備好與特朗普跳一場漫長而緩慢的探戈。他認為普京會利用小讓步,來保持特朗普對俄羅斯致力于談判的信念,以此重置特朗普對協議的期望。
約翰·洛認為,最終的結果是,俄羅斯能看到機會,“可以將一個由俄羅斯設計的和平解決方案,委托給他的美國同行強加給烏克蘭”。雖然“普特會”平淡無奇,但會后特朗普不再提對俄“毀滅性”制裁,轉而施壓烏克蘭以“接受現實”換取停火,不得不說在某種程度上印證了約翰·洛的判斷,至少能證明特朗普的政策節奏,明顯受到了莫斯科的影響。
事態之所以向俄烏首腦會晤方向發展,關鍵點在于烏克蘭的核心安全關切得到了滿足,而且俄方沒有反對。具體來說,就是美歐為烏克蘭提供類似“北約第五條”的安全保護。
據路透社8月19日報道,普京與澤連斯基的會晤可能在葡萄牙舉行,特朗普稱可能在瑞士或其他國家(多家媒體指向匈牙利)舉行,德國總理稱這次會晤可能會在兩周內舉行。如果這次俄烏首腦會晤能實現,將是持續三年多的俄烏沖突的重大轉折點。這個消息在“歐洲護衛團”陪同澤連斯基訪美后透露出來,本身就反映了其地緣政治意義。硝煙何時散盡尚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地緣政治博弈的劇情,還有很多后續。
據媒體報道,事態之所以向俄烏首腦會晤方向發展,關鍵點在于烏克蘭的核心安全關切得到了滿足,而且俄方沒有反對。具體來說,就是美歐為烏克蘭提供類似“北約第五條”的安全保護。
所謂北約第五條,即針對任一成員的攻擊即被視為對所有成員的攻擊,而北約全體會做出反擊。這樣的操作模式,在北約歷史上未曾有過,如何運作、如何分擔責任,都是尚待解決的問題。
還有一個隱藏但或許更為關鍵的問題是,這種操作下,俄羅斯對烏克蘭安全問題有沒有或有多大發言權。截至目前,莫斯科并未透露任何信息。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后續的地緣政治博弈里,俄羅斯不會把自己當局外人。就烏克蘭之于俄羅斯的意義,美國已故國際政治學者布熱津斯基在《大棋局》里已有論述:“烏克蘭的獨立改變了俄羅斯國家的根本性質,它是歐亞棋盤上的一個至關重要的空間……如果沒有烏克蘭,俄羅斯將不再是一個歐亞帝國。”
“歐洲的戰略時刻已經到來,無論其是否已經準備好。”大西洋理事會主席弗雷德里克·肯普從“普特會”的余波里,看出了時代轉折。他在8月17日的文章中寫道:“歐洲過去始終未能在政治與軍事層面挺身應對挑戰。如今隨著華盛頓搖擺不定、莫斯科咄咄逼人,歐洲正面臨戰略抉擇,要么擔起自主防務安全的責任,要么繼續危險地受制于外部力量。”
“烏克蘭”這個詞在俄語中有“邊區、邊緣之地”的意思。但在地緣政治思維下,烏克蘭是俄羅斯的“枕邊人”,對歐盟意味著“唇亡齒寒”,且承載著美國的“霸權聲譽”。這個“邊緣之地”就這樣成了大國的角力場。烏克蘭前總統庫奇馬曾說:“烏克蘭不想成為緩沖區,因為兩頭討好會令人窒息;烏克蘭也不想成為橋梁,因為如果走在橋上的人太多,橋就會坍塌。”但在上述地緣政治博弈中,這個愿望只能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