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邊城》和《死水微瀾》均以婚戀作為小說的核心敘事線索,但在具體的婚戀書寫中,《邊城》表現為一種純粹且含蓄的理想婚戀形態,指向沈從文細膩的自我言說,而《死水微瀾》則呈現出一種世俗且張揚的市井婚戀面貌,并由此反映宏大的公共歷史。兩部作品差異化的婚戀書寫模式,不僅折射出作家迥異的創作意圖,更為解讀邊地文化基因提供了獨特的觀察路徑。
[關" 鍵" 詞] 《邊城》;《死水微瀾》;婚戀書寫;比較研究;邊地形象;創作意圖
引言
20世紀30年代,《邊城》和《死水微瀾》相繼問世,并都以地域作為書寫對象——沈從文筆下自然淳樸的湘西與李劼人筆下充斥著世俗欲望的川西壩,展現出迥然不同的風土人情。其中,人物命運無疑是塑造風土人情的重要載體,而《邊城》與《死水微瀾》均以女性的婚戀歷程作為呈現人物命運的核心敘事線索。換言之,兩部作品中的婚戀書寫差異是重要視角。此外,從作家創作的角度進一步分析,沈從文和李劼人在各自作品中的婚戀書寫同樣具有不同的指向意義。因此,本文試圖從情感需求、追求過程分析兩部作品中的婚戀書寫差異,并在此基礎上闡釋沈從文和李劼人不同的創作意圖,為了解湘西和巴蜀地域文化差異以及兩位在創作當時同處于邊緣地位的作家提供一點參照。
一、純粹與世俗:婚戀情感需求差異
“一種‘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1],這是沈從文在《習作選集代序》中對《邊城》主題的一種界定,這種抽象的人性美好論若具化到《邊城》中翠翠的婚戀波折,則可以表現為人物對愛情的純粹追求。《邊城》開篇,沈從文便通過空間的轉換,將故事發生的地點引入依山傍水自然形成小山城,翠翠生活于此,“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2],她對于陌生人的關注敏銳且主觀,會“獨自低低地學小羊叫著,學母牛叫著”。可以說,翠翠此時所有的行為流露出的是最自然、最原始的人性部分,是自然環境賦予她的本能,這種生存狀態也意味著她所追求的情感是絕對純粹的。翠翠的婚戀意識同樣遵循著這一邏輯。具體而言,小說對翠翠婚戀意識的首次描寫在過渡“新娘子的花轎”一處。翠翠“采一把野花縛在頭上,獨自裝扮新娘子”,此時的翠翠雖并不知道何謂婚戀,但這種向往愛情的本能心理仍被激發了出來。在不自知中,這種心理自然而然地萌發和覺醒,沈從文對此常常借助一些自然物進行象征,如第三節中黃狗突然“發瘋似的亂跑”暗示著翠翠難以自我消化的向往;第十三節中熱氣彌漫、氣味混雜傳達出翠翠躁動的情緒。
這種與日俱增的自然情感需求,在翠翠遇見儺送之后通過具體情感對象表現了出來。其一在于翠翠與儺送雙方所追求的都是自然純粹的愛情。翠翠方面,小說第八節中寫到翠翠對財主家女兒手上閃著亮光的銀手鐲有點兒“歆羨”,換言之,翠翠對自己“光人一個”的狀態存在無意識的焦慮,以至沉浸于這種情緒的翠翠對于財主人家妻子給予的財物一開始沒有拒絕。但很快,翠翠“忽又忙匆匆的追上去”,把錢還給婦人,堅守住了純粹的本性。這種堅守讓翠翠在得知王鄉紳大女兒以一座碾坊作為嫁妝來向儺送求親之后,仍然癡迷以歌求愛的婚戀方式,對于父母自由愛情的悲劇表現出“神往傾心”,癡癡等待儺送那“頂好聽的聲音”。儺送同樣如此,在碾坊與渡船之間,若家里同意,決心要那渡船。其二,通讀文本,事實上翠翠和儺送之間的相處只有寥寥幾面,雙方的溝通更是屈指可數。可以說,翠翠與儺送的愛情極大程度上基于最初的一見鐘情,愛情在自然中萌芽且不需要雙方后續情愛互動的滋養,“他們基于自然性情之上的愛指向的不是個性,而是由自然生命在成長過程中漸漸壯大的生理欲望所決定的”[3],換言之,翠翠和儺送的愛情不受時間、空間和物質的限制,只是基于雙方內心最原始純粹的情感需求。
《死水微瀾》所體現出的婚戀情感需求則呈現出與純粹相對的世俗性,具體體現為對物質實利的追逐和對情欲肉欲的沉溺。前者突出體現為鄧幺姑嫁給蔡興順以及改嫁顧天成的選擇。鄧幺姑雖出生于鄉下,但自幼愛聽韓二奶奶講成都“大戶人家的生活”[4]和“婦女們爭奇斗艷的打扮”。成都這一象征著豐富物質和安逸享受的空間不斷激發著鄧幺姑的世俗性渴望,使其夢想“平步登天一下置身到成都的大戶人家”,連當成都城里老頭的“小老婆”都愿意。最后,盡管嫁到成都去的夢想破滅,但鄧幺姑內心對物質實利的追逐從未改變。因此,說到蔡興順時,他雖不是成都城里的大戶人家,但鄧幺姑在權衡利弊后確也覺得這“是個好去處”,因此“她又著急起來”。鄧幺姑改嫁顧天成的本質緣由也在于此,當鄧幺姑因突然的禍事陷入困境時,她對頻頻來探望的顧天成同樣進行了一番細細分析:雖然她厭惡顧天成像土苕般粗魯,但顧天成用錢灑脫且又極度順從。這無疑是擺在鄧幺姑眼前最好的生存之路,正如她反問父母親:“放著一個大糧戶,又是吃洋教的,有錢有勢的人,為啥子不嫁?”可見,鄧幺姑選擇改嫁顧天成完全出于物質實利的渴望,最后她也確實借此圓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少奶奶夢。
若說追逐物質實利是《死水微瀾》中絕大多數女性對于婚戀的情感需求,那么封建社會里占據優勢地位的男性則普遍展現出沉溺于情欲的婚戀觀。舉例而言,羅歪嘴一直以宣揚“家就是枷!枷一套上頸項,你就休想擺脫。女人本就是拿來耍的,只要新鮮風趣,出了錢也值得”為榮。可見,對于羅歪嘴而言,女性只是他的玩物,他從未向女人付出過真情,換而言之,當羅歪嘴能夠用金錢輕而易舉獲取用于肉體發泄的女性時,婚姻對他而言的意義已經被完全消解,他自然認為婚姻是枷鎖。在羅歪嘴與蔡大嫂的關系中,雖然他自說“老實承認他愛上了蔡大嫂”,但從后文羅歪嘴的具體表現來看,面對蔡大嫂越陷越深,提出想同羅歪嘴私奔時,老謀深算的羅歪嘴婉然拒絕,又說是“感激”蔡興順的犧牲,教其“夫婦之道”的“教誨”。由此可見,羅歪嘴對于蔡大嫂的感情本質上仍然是將其當作發泄情欲的玩物,他所謂的“癡迷”不過是男性權力意識下的一種占有欲的美化表現。最后,羅歪嘴棄蔡大嫂逃跑,杳無音訊的行為顯然也印證了這一點。
從《邊城》和《死水微瀾》中的人物動機出發,探析他們的婚戀觀,不難發現前者接近于自然般的純粹,表現為對愛情的美好向往;后者則完全基于世俗,重視在婚戀關系中獲取實利和滿足欲望。這種差異與兩地文化密切相關。湘西地處偏僻,封閉的地理環境與苗族人民居住的族群特性,使當地文化帶有強烈的自然原始色彩。“沈從文心目中的苗族人民關心的只是辛勤勞作以求生存,祭祀無處不在的鬼魂和守護神,通過喝酒、唱歌、比賽、自發的愛情活動等簡單的樂事在情感上得到抒發”[5],《邊城》中,翠翠月夜聽歌時萌動的春心,儺送甘愿放棄碾坊而要渡船的選擇,本質上便是對這種自然化生存方式的皈依。反觀巴蜀文化所在的四川盆地,“險峻的高山四周環抱,中間展開廣闊豐饒的平原,以天府之國的富庶,作為中原地區的后院;又以雄踞長江上游,俯窺江南,居兵家用武之要的地理形勢”[6],優越的地理位置與豐富的物產儲備孕育出巴蜀地區務實功利、率真躁動的文化特質,《死水微瀾》中暗含著利益換算的每段婚戀關系以及人物對情欲的坦率正是對此的顯現。
二、含蓄與張揚:婚戀追求過程差異
“《邊城》處處充溢著牧歌氣息,但也彌漫著憂傷的氣氛”[7],這里“憂傷的氣氛”在《邊城》的婚戀書寫中集中體現為翠翠的愛情悲劇,而所謂的“彌漫”則指向翠翠追求婚戀過程中的一種持久狀態:含蓄。換言之,含蓄是造成翠翠婚戀充滿波折的重要原因。
具體而言,翠翠初見二老那晚,被二老找人送回家后,就為此“沉默了一個晚上”,對二老的情感已經悄然萌發。但再見到二老時,翠翠默不作聲;當爺爺談及他時,翠翠同樣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可見,翠翠雖然內心渴望和二老確定婚戀關系,但她是極度含蓄的。這種含蓄為后續的誤解埋下了伏筆。面對大老的求親,老船夫自以為大老是個可靠的對象,翠翠對此又始終不作聲,于是誤認為大老仍有機會,給他指了“車路”“馬路”求愛的路徑。后來成為情敵的兄弟倆決定通過唱山歌以決定誰將擁有翠翠,二老為翠翠唱了一夜的歌,大老自知不是對手放棄了唱歌,而老船夫還以為歌聲來自大老,欣喜地跑去告訴大老這個好消息,卻得知歌聲來自二老,誤解越演越深。但對此,老船夫也沒有告訴翠翠一個字。大老求愛無望,決定離開,駕船下駛而不幸遇難。老船夫得知翠翠心意后想向二老說明心愿卻又只是試探,反被二老認為“為人彎彎曲曲,不利索,大老是他弄死的”;后面翠翠的含蓄使其再一次選擇對二老避而不見,老船夫卻以為翠翠發現了二老,“擔心攪了翠翠似的仍然蹲著不動”,致使二老越發淡漠,人與人之間的誤解繼續蔓延開來。無奈之下,老船夫找到順順想要再爭取一番,但順順心中的疙瘩使其對婚事借故不談,老船夫無可奈何,驟然離世,翠翠最后陷入了只有“光人一個”的漫長等待。可見,翠翠追求戀愛、婚姻的過程,從始至終充斥著自己和老船夫的含蓄,由此導致的心口不一使祖孫之間、老船夫和順順一家之間、翠翠和二老之間產生了種種誤解,婚戀波折不斷生起。一層無形的屏障更是逐漸筑起,不斷消解著老船夫對促成翠翠婚事的各種努力,也使翠翠和二老之間純粹的愛情產生了不可彌補的裂縫。
再就《死水微瀾》而言,傳統儒家倫理婚戀觀所講究的“發乎情,止乎禮義”,顯然并不存在于作品之中,李劼人另辟蹊徑,回到巴蜀文化中找到了一種蓬勃旺盛的生命強力。它驅使著《死水微瀾》中的男女永不壓抑自身欲望,使其張揚地追求著自身欲望投射下的世俗婚戀需求,這與《邊城》中的含蓄截然不同。以蔡大嫂與羅歪嘴的婚外情為例,憨癡的蔡興順無法滿足蔡大嫂對情欲的渴望,此時羅歪嘴談吐之間所散發的那種放蕩不羈成為蔡興順的參照物,給予了蔡大嫂寄托情欲的充分空間。蔡大嫂對羅歪嘴所釋放的情欲也從未受到類似弗洛伊德人格結構理論中“自我”的壓制,而是非常直接地轉為外在行動。比如當羅歪嘴來興順號沒人招呼時,蔡大嫂為了拉近自己與羅歪嘴的距離,會非常自覺地“拖一把竹椅,放在花紅樹下陪他”,持續進行著喂奶的動作,顯現出調情的味道,絲毫不擔心被其他人看到。蔡興順、羅歪嘴、蔡大嫂坐在一起吃飯時,羅歪嘴會當著蔡興順的面調情,蔡興順睡著后,二人更是肆無忌憚地去快活。之后,兩個人之間情欲享樂的種種更是毫不避諱,他們一起逛青羊宮、趕廟會、盡情在世人面前恣意說笑,張揚地向世人宣告這段婚外情。
含蓄與張揚不僅是翠翠和鄧幺姑追求婚戀過程中的兩種狀態,也代表著湘西、巴蜀兩地人民不同的精神面貌。金介甫的《沈從文傳》提到,沈從文曾指出:“他的鄉下人,特別是家里的人,不用依仗多少語言就能交流他們的思想感情。他們的直覺,以及對手勢、漫談的敏感,就足夠調查彼此心靈的深處。沉默倒能夠增長鄉下人對人事的思索力,增加了夢想”,換言之,翠翠與老船夫的含蓄其實恰恰是沈從文筆下鄉下人的美好特質。未受城市文明侵擾的湘西人不需要刻意言說就能與他人甚至自然互通心意,“人與自然的依存關系被安置在一種獨特的牧歌情調中來展現”[8],而這便是人神合一、自然原始的巫楚文化的一大寫照。《死水微瀾》中李劼人對張揚的婚戀狀態的建構同樣與巴蜀地域文化息息相關。細讀文本可以發現,小說中的人物只要出場基本上就是在“擺龍門陣”(即表示聚在一起聊天的四川方言),“通過擺龍門陣這種方式,角色的命運一次又一次發生了轉折”[9]。在這樣充斥著語言表達的世俗環境中,人物對感情的爭取自然也是“說”出來的,如蔡大嫂對羅歪嘴的愛慕直言不諱——“我就喜歡你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表現出其張揚追求感情的鮮明態度。換言之,這種張揚不僅反映出巴蜀地區的“擺龍門陣”文化,還凸顯出巴蜀人民敢說敢做的性格特質。
三、自我與歷史:婚戀書寫指向差異
誠然,沈從文在《邊城》中以“純粹”“含蓄”書寫翠翠的婚戀體驗,貌似為我們呈現出田園牧歌式的最質樸美好的愛情,但從翠翠的愛情悲劇可知沈從文的意圖似乎并不止于此。這一悲劇性結局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明沈從文通過書寫翠翠的婚戀歷程,埋藏“自我”內心言說的意圖。具體而言,前文提到的翠翠對待自己婚戀始終含蓄的態度,事實上與翠翠和自然緊密結合的刻畫具有一致性,換言之,含蓄的婚戀追求過程和純粹的情感需求一樣,遵循著自然的邏輯,而這代表著沈從文借美善統一的湘西世界來重塑民族性格的創作主張。但我們知道,翠翠的含蓄并未使她與儺送走進彼此內心深處,反而造成了后面的諸多誤解,人與人之間的隔膜被凸顯出來。其中,祖孫的互不理解在“做媒”這件事上充分表現出來。當老船夫得知“碾坊”是團總女兒的嫁妝后,他本能地聯想到了翠翠的婚嫁并進行對比,以“一個光人”形容翠翠的處境,這種在意暗示著所謂自然性的自由婚戀事實上已被代表現代社會文明的物質逐漸侵蝕。老船夫想得多卻并不袒露;翠翠在看到“銀手鐲”時內心的“歆羨”同樣表示出在意,但代表純粹自然的翠翠又難以明確感知,因此她也無法理解祖父后面的種種奔波。由此可以說,祖孫互不理解存在的背景,即現代文明物質性因素的介入,是導致翠翠婚戀悲劇的重要原因。這暗含著沈從文的現代理性體驗,其所向往的湘西世界由于自然人性無法進行主動抗爭,最終會在現實歷史的發展過程中走向消亡。換言之,翠翠對于婚戀的所有純粹美好只是暫時的幻象,最終都將被現實打敗。
翠翠最后“光人一個”在渡口的漫長等待,沈從文以不可知的結局為我們留下將來時,流露出美好的自然人性該何去何從的茫然。進一步而言,聯系沈從文自稱“鄉下人”的身份標識,可以說翠翠婚戀悲劇的書寫暗示了沈從文個人微妙的生命體驗。沈從文常常在其作品中表現都市和鄉村的二元對立,自居“鄉下人”的沈從文自然盡力贊美翠翠所代表的美好,但同時他的理性,使其常常感到美好事物難以把握,比如《邊城》中的“黃葵花”,這一明朗意象代表著翠翠所向往的美好,但它近在眼前卻抓不住。也就是說,翠翠的婚戀悲劇書寫最終指向了沈從文的自我內心,摻雜了個人的內心言說。
對比《死水微瀾》,李劼人曾在前記部分有過這樣的表述:“打算把幾十年來所生活過,所切感過,所體驗過,在我看來意義非常重大,當得起歷史轉捩點的這一段社會現象,用幾部有聯續性的長篇小說,一段落一段落地把它反映出來。”可見《死水微瀾》所要反映的并不指向《邊城》中細膩的自我言說,而是走向了另一端:宏大的歷史。
《死水微瀾》發生的背景為甲午中日戰爭后到《辛丑條約》簽訂的這一段時間,且以成都城外一個小鄉鎮——天回鎮作為主要敘事空間。在小說中,李劼人將鄧幺姑的私人婚戀歷史,上升為袍哥與教民兩股勢力相激相蕩的公共歷史。具體而言,鄧幺姑的第一次婚戀體驗可以說是受制于中國封建社會“父母之命,媒妁之約”的婚戀傳統,因此當她聽說父母拒了成都來的媒人后,她也只能“抱著頭。也不管高低,一直跑到溝邊,傷傷心心地哭了好一會兒”。當鄧幺姑嫁給蔡興順后,她逐漸卷入一張更加復雜的社會關系網,李劼人又由此呈現出當時社會所存在的袍哥勢力。在講到鄧幺姑與羅歪嘴的婚外情時,羅歪嘴所擁有的袍哥權勢不僅帶給了鄧幺姑情欲的滿足,還為他們公然暴露私情撐起了“保護傘”。袍哥失勢以后,鄧幺姑與羅歪嘴的婚外情自然走向了終結。隨后,周身“紅苕氣”的顧天成以教民身份一躍成為受人尊敬的對象,鄧幺姑毫不猶豫地答應顧天成的求愛便反映出八國聯軍攻占北京后,教民勢力大大增長的重要歷史現象。由此可見,李劼人通過鄧幺姑的幾次婚戀選擇,梳理出以其為核心的人際網絡,完成了歷史縱深向的描繪。換言之,鄧幺姑的幾次婚戀選擇可以說是當時社會變遷與矛盾沖突的縮影,包括帝國主義勢力的入侵、清王朝的沒落、地方袍哥與教民兩股勢力的消長等。
此外,相較于沈從文對“自我”的隱秘描繪,李劼人所追求的藝術是將自我意識絕對排除在外的:一方面在于前文所提及的李劼人的創作初衷,他旨在通過小說將重大歷史史實盡可能還原;另一方面則在于曾留學于法國的李劼人對法國文學性的深入研讀,無論是福樓拜的“客觀而無動于衷” ,還是巴爾扎克“書記員”式的描寫都對其創作產生了重要影響。因此,李劼人通過書寫鄧幺姑等人的婚戀選擇反映歷史事件時,他對于鄧幺姑、劉三金、羅歪嘴等人的私生活并不做道德評判,讓故事走向符合自己的主觀傾向。這一點同樣與前文所論述的沈從文的創作傾向是很不一樣的。
結束語
“沈從文與李劼人有諸多相似性和可比性。他們都是20世紀三四十年代保持獨立創作姿態的作家;同樣被稱為‘鄉土文學大家’,同是書寫中國南方的邊緣一隅。”[10]在《邊城》和《死水微瀾》中,兩位作家都將“婚戀”作為書寫人物命運走向的核心敘事線索,但無論是從具體內容,還是從主題指向,兩部作品的婚戀書寫都具有較大差異。同時,透過這種差異不難發現,婚戀書寫不僅是情節發展的載體,更是反映地域文化與作者創作意圖的一面鏡子。這就啟示我們將目光投向更廣闊的文學版圖,在不同作家構建的婚戀敘事場域中,捕捉到作家創作理念乃至中國現代化進程中更為復雜多元的文化肌理與精神圖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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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蘇州大學文學院
作者簡介:黃芯瑤(2004—),女,漢族,四川自貢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