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與深淵對望也曾身心疲憊

打撈溺亡者，是一件拼體力、耗時間、磨心志、考膽量的苦差事，個中的辛苦可謂一言難盡，只有參與打撈的人才深有體會。

隊員馬迎濤2017年11月接受《安徽日報》記者采訪時透露，有一次，他接到隊長電話，說一名農民工不幸在水溝里溺亡。等他與隊長、副隊長趕到那條臭水溝后，看到水面上漂著多頭死豬，蒼蠅黑壓壓亂飛舞，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臭味。馬迎濤咬著牙潛入水底，不小心嗆了一口水，后來嘴里長滿了皰疹，幾天都吃不下任何食物。

隊員郭成權2019年12月接受《惠州日報》記者采訪時感慨地說，每到夏天，因為救撈，身上曬得經常起水泡、脫皮；有時，水下潛水搜救時間過長，累到渾身發(fā)抖，手臂連端茶杯的力氣也沒有了。

副隊長閆偉接受我采訪時說，他叼著氧氣呼吸器在水下行走短則1個鐘頭，長則四五個鐘頭，一個年輕人在陸地上很少能不間斷行走四五個鐘頭，況且他還是一個60多歲的老人，可以想象有多辛苦，上了岸躺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

但是，不管多么艱辛，不管受到多大委屈，趙喜昌依然風雨無阻，風言風語無阻。趙喜昌接到溺情電話后都會在第一時間出發(fā)，并立即通知隊員趕往出事現場。

因為死者在趙喜昌心里，與生者同等重要！趙喜昌對隊員多次說過，生是人，死了也是人，生死都是一條生命啊！我們成立志愿者救撈隊，就是要“救活的、撈死的”，給逝者以尊嚴，給家屬以慰藉。

趙喜昌對溺水身亡者的態(tài)度，改變了隊員們對待生命的態(tài)度，同時也影響了與惠州市志愿者救撈隊出生入死的船工的觀念。水上派出所聘用的船工杜福欽每次見到趙喜昌打撈死者遺體上岸后，還為死者整理遺容、用衣服和布塊遮蔽死者容顏，都自嘆不如。他在接受我的同事侯縣軍采訪時感慨地說：“我們可以將遺體打撈起來放在岸邊，但做不到像老趙那樣善待死者。”在江中見過太多溺亡者，他們這些船工已對撈上來的遺體有些麻木了，是趙喜昌對遺體的態(tài)度和舉動讓他們重新燃起了對生命的敬畏。

頂著大雨日夜打撈10多個小時

2014年3月30日，惠州多地降雨量超過200毫米，惠東縣一名男子晚上飲酒后不慎在黃排河落水失蹤。

第二天，落水失蹤者的家屬找到趙喜昌，請求惠州市志愿者救撈隊給予幫助。這一天，大雨繼續(xù)下著。趙喜昌和馬迎濤傍晚冒著大雨趕到落水地點。

受到大雨的影響，黃排河水量急增，水流大幅加快。趙喜昌了解到，黃排河本是污水溝渠，水底有不少雜物和黑色淤泥；河水平時深度為兩三米，因為連日暴雨，已漲至4米多深，河面也隨之擴寬。這給救撈增加了困難。

家屬在岸邊架起了探照燈，渾濁的水面上有了亮光。晚上7時左右，打撈工作開始，馬迎濤游到水中間放置長排鉤，趙喜昌在岸邊將長排鉤往岸上拉。長排鉤與河岸平行，長約3米，上面裝有18個三角鉤。趙喜昌和馬迎濤用長排鉤一遍遍地梳理河床，從落水點一段段地往下搜尋。

大雨一直在下，雨水如子彈一般射來，打在河面冒出許多水花，落到人的臉上也有些痛，落進眼睛里，睜不開眼，站在河里的馬迎濤時不時用手掌抹雙眼。春天的雨水和河水仍然十分冰冷，沒有冬泳習慣的馬迎濤被凍得瑟瑟發(fā)抖。岸上，趙喜昌沒穿雨衣，有家屬為他打傘，但全身濕漉漉的。

失蹤者的落水點是黃排河的一處堤岸，雜草叢生，地面濕滑，趙喜昌摔了好幾跤，右腳踝扭傷，腿上也有多處被草劃傷。

一夜搜尋無果，趙喜昌和馬迎濤次日早上7時左右回到落水點附近查看地形。雨雖然比昨天小了一些，但一直在下。趙喜昌和馬迎濤并沒有放棄打撈，從上午8時左右持續(xù)打撈到下午3時左右，一直往下游搜尋了500多米。很遺憾，還是沒有找到遺體。趙喜昌跟死者家屬分析，男子落水時，水流太急，可能還要往更遠的水域去尋找。死者家屬心疼趙喜昌和馬迎濤，說不用打撈了，你們已經盡力了，也辛苦了，等他自己浮上來吧！

趙喜昌想了想：雨還在下，雨天救撈，難度加大，一是岸上濕滑，根本站不穩(wěn)，一用力拉排鉤就容易摔跤；二是河底雜物多，鉤子會鉤住一些東西，這時候人要潛到水里把東西拉開，因水流急，會有危險，萬一不小心鉤子鉤住自己，復雜的水域和天氣變化會危及生命安全；況且這個季節(jié)河水比較冷，馬迎濤一直浸泡在水中，身體可能會僵硬，會傷害他的身體。所以，他聽了死者家屬的建議，收拾好救撈工具，向死者家屬表示兼意后，遺憾地返回惠州。

頂著烈日打撈5天

每年的8月，是惠州最熱的時候，烈日當空，太陽就像灼熱的大火爐，將大地烤得滾燙。人撐著遮陽傘在路上行走，都會大汗淋漓，更別說在烈日下高強度作業(yè)。

有一次，趙喜昌赤裸著上身，在市區(qū)紅花湖水上連續(xù)5天打撈溺水身亡者的遺體。

紅花湖景區(qū)是惠州西湖風景名勝區(qū)的重要組成部分，位于惠州市區(qū)西南側的龍豐上排大石壁、紅花嶂一帶山地，景區(qū)面積9平方公里。

紅花湖由于水深，是禁止游泳的，但還是有膽大者偷偷地下水游泳，溺水事故時有發(fā)生。5天前的中午，趙喜昌接到110電話，頂著烈日趕到紅花湖溺水處，在死者家屬所指的落水處布網、收網，一直干到天黑，也沒撈到遺體，回到家已是深夜12時左右。

第二天，趙喜昌凌晨4時就趕去紅花湖現場，太陽出來后依然烈日灼灼。他以落水點為中心向四周擴大布網范圍，還是沒有收獲。

第三天，再次擴大搜尋范圍，還是沒有結果。回到家，吳劍秋沒睡覺，在等他。他說明天還得去，吳劍秋端詳著丈夫，本來就黑的臉曬得更黑了，全身皮膚曬得像泥鰍，特別是后背，開始脫皮了。吳劍秋心疼地撫摸一下丈夫的后背，丈夫叫了一下：“疼！”

“明天還要去嗎？”吳劍秋輕輕地問。

肯定要去，我都跟死者家屬約定了。不去不行啊！”趙喜昌態(tài)度堅定地回答。

“紅花湖又大又深，撈了這么多天沒撈到，說明不好撈，還不如等著自己浮上來。”

“不能等，我看家屬很著急。再說紅花湖水深28米多，也沒這么快浮起來。”

第四天，趙喜昌依然凌晨4時起床，趕到現場問死者家屬：該找的地方都找了，沒道理找不到，是不是溺水位置搞錯了？

死者家屬想了想說：“我們也沒有在現場，是聽目擊者說的，也許真的搞錯了。”

趙喜昌又累又氣地說：“你們怎么不早說？”

家屬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心急，當時也忘了。”

趙喜昌壓住心中的火，拿出救撈工具，下船，到死者家屬新指認的溺水點打撈，布網、收網…

太陽越升越高，還是沒有收獲。陽光投射在沉靜的湖水上，湖面像明亮的大鏡子，反射到趙喜昌的雙眼，刺得他一陣眩暈，幾乎睜不開眼。更要命的是一束束陽光像著火的利箭，刺在他正在脫皮的背上，火辣辣的痛。幾天來的疲勞戰(zhàn)，睡眠嚴重不足，讓他精神恍惚得幾次差點兒掉進水里

但是，一想到死者家屬那悲痛和焦急的樣子，趙喜昌就有了克服一切困難的毅力，每到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他都會想：假如溺水身亡者是我的親人，我也想早點見到遺體…

到了深夜12時左右，趙喜昌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一一今天還是沒有撈到。

功夫不負有心人。第五天傍晚，終于將溺水身亡者的遺體打撈上來。死者家屬給趙喜昌鞠躬：“老趙，你辛苦了，你讓我們很感動，我們全家都感謝你！”

回憶起當時的打撈情景，趙喜昌的女婿在接受我采訪時說：“就那么頂著烈日，一整天一整天在水里撈，再加上太陽曬，他背上的皮都曬掉了一層。\"吳劍秋心疼地說：“到了第四天，我勸他放棄，因為看他太累了。其實大家不知道，老趙的腰傷，只要一彎腰就會隱隱作痛。你想啊，5天在水里打撈，一運動就會腰痛，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挺過來的。我是心疼他的身體啊！”

“我勸他別去了。他說不行，如果溺亡的是我們的親人呢？要理解死者家屬急切的心情。他反而勸起我來了。后來，我們一起在東江游泳時，我發(fā)現他身上在脫皮，問他痛不痛，他說辣痛辣痛的。我看了都心疼！\"救撈隊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李林生前接受我采訪時，說起此事感嘆不已。

直擊老趙打撈

2013年5月11日上午11時左右，博羅縣羅陽一中5名學生在東江溺水身亡。南方的夏天來得早，進入5月，就已經熱得穿上短袖了，耐不住熱的人開始撲進水里消暑。這一天，天氣有點反常，先是烈日炎炎，后來下了一陣雨，雨沒下的時候，就悶熱。趙喜昌下午1時許就開始在東江上打撈，既頂了烈日，又淋了陣雨，還要忍渴挨餓…

下午1時30分，我到達現場時，趙喜昌已在江上布網打撈了半個小時。聽來采訪的同事說，惠州市博羅縣羅陽一中八（4）班的8名同學相約，上午8時多到這里吃燒烤。幾位同學用磚頭支起簡單的爐灶，開始生火燒烤。生火大約用了1個小時，大家吃飽喝足已經接近上午11時。

隨后，有5名同學到東江邊戲水，其中1名學生誤踩江邊石沙滑入水中，另外4名學生手拉手想去救他，結果一個拉一個地往下沉。留在燒烤地的3名同學聽到呼救，立即撥打110求救。

我心情沉重地走到河灘上，看到8名同學選擇的燒烤點緊靠江邊，那里是一處被雜草覆蓋的綠地。他們選擇的燒烤地，雜草被清理，呈圓形，直徑大約有3米。我目測，該燒烤點距離幾名孩子溺水的失蹤點有五六米遠

午后的天空，晴空萬里，天上沒有一絲云彩，太陽像一把火傘撐在空中，似乎要將每一絲風都擋住。即使在江邊，也讓人感覺悶熱、室息。我打著傘在江邊的灘上站了一會兒，就感覺有點透不過氣來，身上的汗水開始流淌…

我看見，正在拖拉打撈網的消防戰(zhàn)士個個后背濕透；而穿著大短褲坐在機動船上放網的趙喜昌，正經受著烈日的煎烤。機動船在經過我前面的水域時，我跟趙喜昌打了一下招呼，他笑了一下：“來啦？”說完又埋頭放他的打撈網。我看見他赤裸的上身，因長年累月在水面暴曬打撈變得黑，豆大的汗珠在皮膚上滾動著—太陽在他身上變成了一塊圓圓的燒紅的烙鐵，貼著他的臉上、前胸、后背慢慢烙…

到了下午2時30分，第二次收網還是空的，趙喜昌頭頂著烈日，冒著炎熱，還在機動船上來回放網。我在岸邊走動，一直沒見他上岸，也沒見他吃飯、喝水。

我大聲問趙喜昌：“趙隊長，你還沒吃午飯吧？”

“我愛人剛將飯菜端上桌，我就接到110 的電話，一口飯菜也沒吃就過來了。\"趙喜昌 張開嘴，用舌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說。

“也沒帶水來？”

“忘了，再說也來不及。”

“我等一下回報社值一下班，再來的時候給你帶快餐和礦泉水來。\"我安慰他。

“不用了，我沒時間吃飯，想盡快將孩子們打撈上來。”他推辭說。

“人是鐵，飯是鋼。你不吃飯，怎么有力氣打撈？\"我勸道。我采訪吳劍秋時，知道趙喜昌因救撈吃飯時間不規(guī)律患了慢性胃病。

趙喜昌見我執(zhí)著要送飯，就退了一步說：“那就給我點面包和礦泉水吧！面包可以坐在船上吃，不耽誤打撈。”

下午2時35分，我離開現場回到報社辦公室處理稿件。下午3時20分，我買了一袋面包和4瓶礦泉水趕回現場。太陽已躲進了烏云，雨卻一直未下下來，空中還是沒有一絲風，更悶熱了。趙喜昌還在船上放網，消防戰(zhàn)士還在拉網。

我站在原來的地方，一邊向趙喜昌招手，一邊喊他過來喝水吃東西。機動船開了過來，靠岸后，趙喜昌接過我遞過去的食品袋，我看見他黑白相間的短發(fā)上閃動著汗珠，有點佝僂的黑脊背大汗淋漓，像是剛從水里冒上來的。

趙喜昌笑著對我說了一聲“謝謝”，就叫開船的男子往河灣深處開去。我叫他上岸來慢慢吃，吃完后在岸上休息一下再打撈。他卻說：“不行，那些孩子的父母們等不及了。”他告訴我，他趕到現場時，看見孩子們的親屬們一個個號陶大哭，有的幾度沖到江邊。見此場景，他的心像刀割一樣痛。他建議現場的相關負責人將他們勸回岸上，安排人員將他們送回學校，等候消息。他是擔心他們會發(fā)生次生溺水事故，也是怕他們在現場會影響打撈工作。他說，一想到他們痛哭流涕的樣子，他就不敢耽誤半分鐘。

在船上，他從食品袋里拿出一瓶礦泉水和一個大面包遞給開船的師傅，兩人狼吞虎咽地啃起面包來。吃完面包后，趙喜昌仰著臉將一瓶礦泉水一口氣喝完。看來，我走后，他也沒有喝上水，已渴得不行了。

過了一會兒，斷斷續(xù)續(xù)下了點小雨，一二十分鐘就停了。但是，趙喜昌和消防戰(zhàn)士們一直沒有停止打撈。

直到下午4時左右，仍沒有打撈到一具溺水學生遺體。這時，博羅縣委時任常委、常務副縣長及分管副縣長到了岸上的一處土堆上。時任縣委副書記、縣長隨后也來到現場，對打撈和善后工作進行了部署，要求不惜一切代價，盡快找到失蹤的5具學生遺體。縣長因有公務在身提前走了，走之前全權委托常務副縣長現場指揮。縣相關部門及羅陽鎮(zhèn)相關負責人和工作人員都來到了這里。

我也來到土堆上，想聽聽縣領導是怎樣安排打撈工作的。我聽見圍觀人群中有人開始議論，有的說：“這網是用來撈魚的吧？怎么能撈得到人呢？”有的潑冷水說：“這樣撈下去是在做無用功。\"有的提出疑問：“他為什么還不潛水下去打撈？這樣用網打撈什么時候才能打撈上來？\"有的則猜測說：“聽說打撈一個1.2萬元，5個都撈上來的話，就有6萬塊錢，挺賺錢的…”

我越聽越不是滋味，想跟他們介紹一下有關情況，剛要開口，常務副縣長開口了：“這個老趙我認識，叫趙喜昌，他不顧身有殘疾，義務救人和打撈，不收一分錢。我在市里上班的時候，就知道他。了不起！我們要多理解和支持他…”

聽了常務副縣長的介紹，人群中七嘴八舌的議論聲變成了嘖嘖的贊嘆聲，我向常務副縣長投去感激的目光。接著，常務副縣長現場辦公，安排打撈接續(xù)工作，特別交代要做好打撈人員食物和飲用水的保障工作。工作人員立即行動，過了一會兒，就搬來了一袋袋面包和一箱箱礦泉水。

斷斷續(xù)續(xù)的小雨停了后，還是悶熱。趙喜昌仍然在船上往江面放打撈網，岸上的人們焦急地等待著…

趙喜昌叫消防戰(zhàn)士將這一輪撒下的打撈網拖上了岸，還是一無所獲。他只得讓消防戰(zhàn)士將打撈網先放在地上，休息一下。然后叫船工將船開到岸邊，他上了岸，來到我所站的土堆處，跟我打了一下招呼，說是要找這里最大的領導。

趙喜昌找到常務副縣長，著急地說：“我判斷，這里挖過沙，有沙坑，我的網難以觸底，鉤不到溺水的孩子。等一下天就要黑了，用網打撈更難，如果今天不打撈上來，有可能會被流水沖到下游去，那時就更難找到了。”

“那你有什么建議？”常務副縣長一邊遞上一瓶礦泉水，一邊問。

當年，趙喜昌和他的志愿者救撈隊還沒有接受專業(yè)的潛水技術培訓，也沒有潛水設備，他建議請大亞灣專業(yè)的“蛙人\"潛到水底打撈，可能有希望，“只是要出一點費用給‘蛙人’。\"趙喜昌補充說。常務副縣長問多少錢，趙喜昌解釋說，惠州的價格一般是打撈上來一具溺亡者遺體1.2萬元，打撈不上也要3000元一具辛苦費。常務副縣長立即拍板同意，趙喜昌馬上打電話給吳火。

下午5時左右，吳火趕到現場。趙喜昌向吳火介紹學生溺水和他打撈的情況，告訴他：

“下面有沙坑，我懷疑溺亡者遺體都沉到坑里了。你潛下去直接到沙坑去摸。”

吳火穿好潛水裝備，并與他的助手一起將氧氣瓶等設備搬到船上去。趙喜昌也跟著上船，吳火勸道：“老趙，你辛苦了一個下午，腰都直不起來了，還是在岸上好好休息！你就放心交給我吧。”

常務副縣長和縣教育局的領導也勸疲憊不堪的趙喜昌在岸上好好休息，也可以回家休息，這里就交給潛水員。

趙喜昌謝過他們的好意，轉而說：“我必須留下來，我熟悉這里的情況，可以協(xié)助他盡快找到溺水的孩子們。如果找到了，我還可以幫忙拖運到岸上。\"他們見他態(tài)度堅決，就不好再勸了。

趙喜昌過后接受我采訪時，詳細談到了他配合吳火潛水打撈的經過。

小船上容不下更多人，趙喜昌叫吳火的助手別上船了，由他來配合給吳火供氧氣。船開到河灣中心水域，在趙喜昌的指引下，吳火用腰帶綁著一塊10公斤重的鉛塊，先潛水下去探一下水的深淺。過了幾分鐘，吳火露出水面，對趙喜昌說水太深，估計有四五米深，水流比較急，有些站不穩(wěn)。

吳火上到船上，將鉛塊重量增加到17.5公斤，再潛水下去…半個小時后，吳火又露出水面，說江水有些渾濁，水下能見度只有15厘米，有點看不清，只能靠腳去探，目前還沒有發(fā)現沙坑。

趙喜昌給他打氣，鼓勵地說：“前些天下了大雨，所以江水有些渾濁。不著急，你慢慢探摸。我相信我的判斷，底下肯定有沙坑。”

這時，天空漸漸變成一口巨大的黑鍋，向我們扣了下來，使東江岸上的夜黑得有些沉重。岸上支起了探照燈，盒飯也送來了。在岸上的領導和工作人員的反復催促下，趙喜昌和吳火、開船人終于上岸來，花了幾分鐘時間吃完盒飯，休息了10分鐘后，又開始行動。

因肚子餓了，我趕回家吃晚飯。吃完后在返回現場的途中，電話里聽到同事說，晚上7時許打撈上第一具學生的遺體。我趕到現場時，第一具遺體已被縣殯儀館的車運走。趙喜昌弓腰站在船上，眼睛盯著水面，吳火應該在水底探尋其他學生。

趙喜昌過后接受我采訪時說，第一個學生是在一個沙坑里找到的，說明他的判斷沒有錯。但是后來的打撈就沒有那么順利了。

到了晚上8時20分，吳火下潛探尋3個小時，已顯疲憊。他露出水面對趙喜昌說：“好像沒有其他的沙坑了，是不是被水沖走了？我感覺漲潮了，下面的水流得比較急…….”

趙喜昌從吳火的話里感覺到他已經盡力了，他想停止?jié)撍驌啤?/p>

夜幕像黑絲絨般濃重了，岸上兩盞大功率探照燈照向他們這里，就像舞臺上的聚光燈，岸上所有的人像觀眾一樣緊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他倆的任何行動和決定都牽動著岸上的人焦急的目光。不能讓他們失望！更不能讓還苦苦等候在學校里的家長失望！

但是，繼續(xù)水底探尋打撈，難度進一步加大。趙喜昌心里明白，東江水流在這個河灣東側形成了一個漩渦，如果另外4個孩子今天沒有打撈上來，明天很可能會被沖到下游，打撈工作將會更加困難；再說，那4個孩子的家長還在學校傷心欲絕地等著消息，萬一今晚見不到自己孩子的遺體，他們如何自處…

趙喜昌對吳火苦笑了一下，再次鼓勵他：“應該往下游一段，還有更多一點的沙坑，你將探尋范圍再擴大一點，再辛苦一下，一鼓作氣，爭取把他們都找到。”

吳火再次潛下水底，集中精力，一點點地往下游摸排，不錯過任何一個凹處。他過后接受采訪時描述了當時水底的情形：他感覺越走越深，達到了8米深，20分鐘左右，探到了一個大一點的沙坑，一摸就摸到了一具遺體，將其打撈上來。晚上9時15分，在另一個沙坑找到第二具遺體。到了晚上9時45分許，終于找到了第三具、第四具和第五具遺體。

趙喜昌協(xié)助吳火先后將4具遺體拖運上岸。上岸后趙喜昌已經疲憊得直不起腰來，前傾著身子，與消防戰(zhàn)士一起將用床單裹著的遺體拾到惠博大道邊的縣殯儀館運尸車上。

待遺體全部運走后，已是晚上11時左右。趙喜昌將救撈工具收好，準備離開現場回家，被縣教育局相關負責人誠懇挽留，邀請他與吳火到縣城吃點夜宵，補充一下體力。趙喜昌再三推辭，但負責人盛情難卻，只得答應了。不過趙喜昌提了一個要求：不去大酒店，只在街邊大排檔喝點粥就行了。這位負責人同意了，安排了一輛小貨車將趙喜昌的救撈工具裝上車，讓小貨車司機開車一起去。趙喜昌特地邀上了我，我們與吳火一起去了博羅縣城……

5個多小時摸黑搬運溺亡者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人活著是一條生命，死了也是一條生命。趙喜昌懷著對生命的敬畏，不管在哪里打撈上溺亡者，都會將其移到車輛能到達的地方。即使是在山谷、懸崖下的水潭打撈溺亡者，也要想方設法，克服困難，將溺亡者運出去。

2022年7月9日下午4時左右，趙喜昌看到惠州藍天救援隊隊長余紅兵發(fā)在群里的溺水救撈信息后，載著閆偉、李春麗趕到惠州市惠陽區(qū)永湖鎮(zhèn)老圍下村陳坑村民小組，與惠陽區(qū)消防救援大隊永湖消防救援站6名消防救援人員、惠州藍天救援隊先行抵達的4名隊員在山腳一家民宿會合。聽消防救援人員介紹，4名驢友到陳坑村民小組后面的禾寨山西面半山腰龍?zhí)镀俨枷旅娴乃兑坝危渲?人盲目進入深水區(qū)域失蹤，3人因體力不支不敢去深水區(qū)域救撈。

救援隊伍在村干部的引路下，開著車沿著一條水泥山路向上行駛，直達龍?zhí)镀俨忌厦娴淖T公爺廟門前。從車上下來，沿著水泥臺階下到一個由石頭、泥土、雜草構成的略傾斜平臺，呈現在趙喜昌眼前的是，左邊的溪流從懸崖邊縱身一躍，形成“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瀑布三面都是峭壁。再往下俯視，是一引路的村干部說，據有關資料介紹，瀑布位于“生龍口”，瀑布下面又是深水潭，所以取名“龍?zhí)镀俨肌薄Ｆ俨剂魉鎸?.8米，高約40米。瀑布下面是一個深4米的水潭，水面寬100多平方米。

趙喜昌問消防救援人員：“他們（指4名驢友）就是在下面的水潭里野游的吧？”消防救援人員點點頭。趙喜昌皺了一下眉頭，疑惑地問：“我看瀑布兩邊都是峭壁，他們是怎么下去的呢？\"村干部接茬道：“水潭里的水往山下流，流到老圍下村大水坑河里。他們應該是逆著小溪而上，進入水潭的。”趙喜昌與其他救援人員商量后，將車開回民宿門前。

趙喜昌將李春麗留在民宿，與留下來的兩名消防救援人員一起，等惠州藍天救援隊的后續(xù)趕來的人員。趙喜昌、閆偉分別戴上惠州藍天救援隊隊員借給他們的帶有LED前燈的安全帽，與4名消防救援人員和4名藍天救援隊隊員一起，徒步順著那4名驢友走過的足跡向水潭進發(fā)。

小溪很小，兩邊根本沒有路，只能算是蜿蜒曲折的小徑，容不下兩人并排行走。而且一路荊棘叢生、亂石縱橫，很容易使腿腳受傷；有的小徑段狹窄險陡，又給攀爬增加了難度。一路上無時無刻不在考驗著救援人員的耐心和毅力。上到水潭后，趙喜昌估測了一下，從出發(fā)地到水潭也就1公里路程，但他們行走和攀爬了兩個多小時，其艱難程度令人始料未及。

又走了半個小時左右，看著趙喜昌穿著短袖T恤和大短褲、級著拖鞋，拖著被荊棘劃破、血跡斑斑的雙腿，一 一拐地行走，閆偉心疼地勸趙喜昌別上去了，返回山腳民宿等他們。這時，惠州藍天救援隊其中兩名隊員因身體不適要返回民宿，也勸趙喜昌別上去了，跟他們一起回去，用對講機指揮就行了。

趙喜昌“嘿嘿\"地笑了笑，開玩笑地問一名消防救援人員：“你們站里有沒有直升機？

如果有的話，打個電話讓直升機飛來載我們上去。”

“如果有的話就好了，也不用我們這么辛苦地爬山了。\"消防救援人員知道趙喜昌是在開玩笑，也“嘿嘿\"地笑了一下。

“你們都聽見了吧，沒有直升機，只能靠我們自己的兩條腿。想想那3個驢友還在眼巴巴等著我們，想想死者親屬悲痛地等著見到親人的遺體，同志們，加把勁！\"趙喜昌氣喘呼吁地說，不忘給同伴們打氣鼓勁，“謝謝你們的好意，你們不用勸我了，我是戰(zhàn)旗救撈隊的隊長，是‘雷鋒團'出來的兵，是不會當逃兵的，一定要去現場親自將溺水者撈上來。”

要返回民宿的那兩位藍天救援隊隊員見趙喜昌態(tài)度堅決，就不再勸了，將一部對講機留給趙喜昌，以方便他與后續(xù)趕來的惠州藍天救援隊隊長余紅兵聯(lián)系。

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天就黑了下來。沒有月亮和星星，墨黑的夜將密林粘住，讓在密林里行走和攀爬的人感覺像在黑洞里前行。為了節(jié)省手電筒和安全帽上LED前燈的電，趙喜昌統(tǒng)籌安排了一下，遇到小徑不太陡的路段，就讓大家關掉手電筒和安全帽上LED前燈，摸黑前行；遇到小徑較陡或不好走的路段，只讓最前面、中間、最后面的人打手電筒和開安全帽上LED前燈。趙喜昌這樣做是有先見之明的，后來在水潭打撈溺亡者遺體，將遺體吊上懸崖上用時較長，下山也用了1個多小時，手電筒和安全帽上LED前燈充足的光起到了保障作用。

兩個多小時后，救援隊伍終于抵達水潭前的一塊開闊地。3名驢友像見到大救星一樣喜極而泣，許久才緩過氣來，感恩地向他們鞠躬，說了一大堆感激的話。在3名驢友指認溺水方位后，趙喜昌一行順利地將溺水身亡的驢友遺體打撈上來。

但是，如何將遺體運下去？順著小溪抬下去是不可能的，人下山本身就艱難，更別說抬著遺體下山，稍有不慎摔倒，人會受傷，遺體也會受損。順著小溪漂流下去也不行，因為溪面狹窄、溪水淺，溪中怪石凸起、雜樹叢生，有的地方還斷流，根本不暢通。大家面面相，不知如何是好，開始唉聲嘆氣起來。他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救撈經驗豐富且有擔當的老隊長趙喜昌。

趙喜昌用手電筒照著懸崖峭壁看了老半天，突然有了想法：只有“走”懸崖峭壁上去——用繩索將遺體吊上懸崖上方。

其實，在上山途中，惠州藍天救援隊一名隊員感到上山不易，抬尸下山將更不易，便打電話向隊長余紅兵匯報了情況，建議從懸崖上方吊上去。當趙喜昌打電話跟余紅兵商量如何將遺體吊上懸崖時，余紅兵帶著隊里山野搜救組的兩車隊員已趕到山腳的民宿，正在那里簡單地對付幾口晚飯。

吃完晚飯，余紅兵帶領隊員，與在這里等候的兩名消防救援人員以及戰(zhàn)旗救援隊的李春麗一起，開車到達譚公爺廟門前。他們戴著帶有LED前燈安全帽，手持大手電筒下車，來到懸崖的平臺上。他們從約40米高的懸崖上丟下幾瓶礦泉水給懸崖下的人解渴，未料礦泉水瓶落地時全部摔碎。

礦泉水瓶的摔碎，讓趙喜昌心里“咯噔”了一下，如果遺體在懸吊的過程不慎摔下來，會不會摔壞？得想個辦法確保萬無一失才行。

趙喜昌讓幾個同伴將手電筒的光集聚往瀑布兩側的峭壁上照，只見峭壁上巖石兀立，亂石橫生，石縫牙咧嘴，有的光滑的巖石上長滿了苔蘚，有的巖石空隙地帶長出灌木和雜草。遺體懸吊在半空中，不但要防止捆綁不堅實掉下來，還要預防被峭壁上兀立的巖石和亂石、灌木等擦傷。

趙喜昌開動腦筋，想到了用全包裹式輕型擔架。這種全包裹式輕型擔架采用高強度材料制造，具有防水、防污、防磨損等特點，能夠有效地保護傷員免受外界環(huán)境的影響。擔架內部填充了柔軟的材料，為傷員提供舒適的支撐，減少運輸過程中的疼痛和不適感，減少傷員在擔架上的晃動，確保其在運輸過程中的安全。用這種擔架包裹遺體吊上來是最安全的。

趙喜昌的想法與余紅兵以及消防救援人員的想法不謀而合。余紅兵他們都有山野搜救經驗，只要是山上的救援，出發(fā)前車上就攜帶了全包裹式輕型擔架、滑輪和足夠長的救援繩索等必備救援工具。消防救援人員的車上也有滑輪和救援繩索。

趙喜昌想到，懸崖上方的救援人員在用繩索提拉擔架的同時，他們在懸崖下方還得用繩索將擔架拉起來，使擔架不與峭壁摩擦，而是在空中往上吊。他將自己的想法與同伴們商量，大家覺得可行；然后用對講機征求懸崖上方的余紅兵的意見，他們都認為這樣可以保證溺亡者遺體不受損壞。

余紅兵和隊員們將全包裹式輕型擔架、滑輪和繩索從車上搬下來，找到樹林中3棵較穩(wěn)固的樹，利用樹干，用動滑輪與定滑輪組合成繩索拉伸系統(tǒng)，形成倍力系統(tǒng)。消防救援人員也將繩索從車上搬下來。然后，他們將全包裹式輕型擔架和繩索從面向懸崖的右邊吊下去。

趙喜昌與同伴們將遺體裝進全包裹式輕型擔架，并捆綁結實。溺水身亡者身高大約1.7米、體重大約160斤，加上所喝的水和身體的浮腫、擔架本身的重量，要吊的重量至少有200斤。懸崖邊是山石，形成80度至90度的角，繩索提拉時會與山石產生摩擦。且不說這種進口的專業(yè)救援繩索昂貴，磨損或磨斷就意味著報廢，就說繩索一旦被磨斷，擔架從半空中摔下去，遺體被摔壞，那后果將不堪設想！

救援經驗豐富的余紅兵想到了這點，要避免繩索與山石摩擦，必須由系上安全繩索的人斜站在懸崖邊，手里提著提拉繩索，從胯下提拉。余紅兵安排了兩名沒有恐高癥且腰力好、手勁大的隊員輪流上去。其他的隊員和消防救援人員就沿雜草叢生的山坡，手里擦緊拉伸繩索前后排開，準備提拉。

懸崖下方，趙喜昌和救援人員將繩索系在全包裹式輕型擔架上下兩端，然后救援人員手里驀緊繩索，往后走幾米前后排開，一旦懸崖上方開始提拉，就拉起繩索，不讓擔架碰擦峭壁。趙喜昌一手打著手電筒，一手握著對講機，在其他手電筒光同時照耀下，盯著往上吊的擔架，與懸崖上方的余紅兵共同指揮拉繩索的隊伍。

懸崖上方，救援人員拉一下繩索又要伸一下繩索，這種一拉一伸既消耗時間又消耗體力。斜站在懸崖邊的救援人員是整個提拉系統(tǒng)的支點，最辛苦，既要手里提拉著吊著沉重的擔架的繩索，又要時不時轉過頭俯視一下正在往上吊的擔架，觀察其是否觸碰峭壁及其搖擺方向，還要確保自己斜立得穩(wěn)，不搖擺。這種精力高度集中，既費手勁和眼力，又耗體力的活，10多分鐘后必須輪換著上。

懸崖上方、下方拉繩索的力道要協(xié)調均衡，上方拉繩太用力，擔架就會擦著峭壁；下方拉繩太用力，就容易形成拔河架勢，增加往上吊的難度。同時，還要指揮拉繩的隊伍注意往上吊的擔架的方向，使擔架避開兀立的巖石和亂石、灌木。趙喜昌和余紅兵都繃緊神經，聚精會神地指揮著

就這樣，上下像拉鋸一樣吊著擔架往懸崖上方送。約40米高的懸崖，卻用了近1個小時，才將遺體吊上懸崖上方。加上前期做的準備，前后用了5個多小時，所有救援人員大汗淋漓，累得坐在地上都不想起來。

遺體被殯儀館的運尸車運走后，已是次日凌晨2時多。疲憊不堪的救援人員休息片刻后，路途遠的返程回家，路途較近的救援人員在余紅兵的帶領下，返回停在山腳民宿前的車上，等懸崖下方的救援人員返回后一起回家。

懸崖下方的救援隊伍休息片刻后，打起精神，開始返程。3名驢友輪流牽著趙喜昌、閆偉下山。一行人走走停停，艱難地走了1個多小時才到達山腳民宿前停車的地方。

兩支隊伍會合后合影留念，休息了一會兒后，各自回家。趙喜昌開著救援車載著閆偉、李春麗回惠州市區(qū)。他開著車先送李春麗到家，再送閆偉快到他所住的小區(qū)時，接到惠東那邊打來的求助電話，對方說一個老人疑似落水失蹤。趙喜昌調轉方向駛向惠東，閆偉感嘆一聲：“看來我倆又沒得休息了！”

他倆到達惠東現場后，天已亮了。他們又全身心地投入另一場緊張的救撈中……

大年初一妻子目睹丈夫救撈

吳劍秋很想到救撈現場看看丈夫有多辛苦，但每次都沒去成。一方面是趙喜昌怕她擔心，找出各種理由不讓她去；另一方面她還要在家?guī)鈱O。趙喜昌與他的隊友志愿救撈近半年后，吳劍秋還是去了。

2009年春節(jié)，女兒女婿帶著孩子回女婿老家過年去了，留下他倆在家過年。正月初一，吳劍秋和趙喜昌吃完早餐出門準備給一位朋友拜年，朋友以要到親戚家拜年為由婉拒了他們。其實他倆心里都清楚，惠州人忌諱與摸過尸體的人接觸，認為不吉利，這樣被婉拒的尷尬事他們已碰到好幾次了。

他們有點失落，但沒有生氣，對朋友的尷尬做法表示理解。他們就到附近的東江沙公園散步，半路上突然接到了110打來的電話，對方請趙喜昌去市區(qū)新開河荷蘭水鄉(xiāng)小區(qū)段打撈一具溺水身亡者的遺體。

夫妻倆立即返回家里，吳劍秋幫趙喜昌裝好救撈工具，趙喜昌背著大包就要出門。吳劍秋一把拉住他，說今天自己在家也無聊，想跟著一起去看看，再者現場就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時間緊迫，趙喜昌沒有時間阻攔，只好點頭同意。

趙喜昌騎著電動車載著妻子10多分鐘就到了新開河溺水現場。當時新開河因為工程量大，資金有限，進、出口尚未完全挖通。平時河水不流動，加上周邊污水的排入，導致河水水質污染嚴重。一到現場，一陣寒風吹過，臭味迎面撲來。

吳劍秋看見河中間漂浮著一具面朝下的溺亡者遺體，岸上站著一些人，有民警，也有群眾，死者家屬坐在地上抽泣。今天天空本來就陰沉，因這悲痛的場景，更顯得壓抑。

趙喜昌搶救溺水者

趙喜昌停穩(wěn)電動車后，一邊向民警了解溺水情況，一邊脫衣褲，最后只剩下一條大短褲。惠州春節(jié)的天氣雖然沒有老家東北那么寒冷，但是今天這股寒風似乎是從老家東北吹來的，專吹從東北來的他們。吳劍秋雖然穿著毛衣，但感覺從水上吹來的風像冰冷的水一樣刺骨，她打了一個寒戰(zhàn)…

吳劍秋回過神來，丈夫已離開她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她看見他光著腳，略弓著腰，帶著救生圈，邁著堅定的步伐，竟然沒有一點縮身哆嗦的跡象。丈夫是冬泳愛好者，冷是不怕的，她擔心的是他的腳下。因為新開河北岸還沒有開發(fā)，河堤除了釣魚的人走一下少有人行走。溺亡者遺體漂浮在河中間，沒有合適的下水點，水下情況復雜，不能直接跳下去，必須往前通過一片近400米的雜草叢生的荊棘，才有低矮的斜坡下水。

吳劍秋悄悄跟在后面，發(fā)現丈夫腿和腰已被荊棘刮傷。吳劍秋心疼地大叫一聲：“喜昌，別往前去了，你身上刮出傷口了，下水會感染的。”

趙喜昌回過頭，發(fā)現妻子在后面跟著，有點擔心地說：“你別跟著，別把你的衣褲刮破了。”

見丈夫不悅，怕影響他救撈，吳劍秋退回到原地。趙喜昌用手將荊棘往兩邊扒，不顧被刮傷，大踏步地迅速通過荊棘叢生的河岸，下了水。

河水渾濁發(fā)臭，趙喜昌采取抬頭蛙泳的方式，游了很久才到浮尸旁，將攜帶的救生圈套在自己身上，將救生圈上的繩子一頭拴住遺體，然后吃力地拖著女性的遺體慢慢朝岸邊游來。

將死者拖上斜坡，趙喜昌先給死者洗臉，整理好了遺容，再將其背到警察和家屬所在的岸上。可能漂浮了好幾天，遺體有些發(fā)臭了，有人掩著口鼻退到了一邊。

吳劍秋看見丈夫大腿上、腳背上、腰上的一條條傷痕，聞到他身上散發(fā)的尸體和臭水留下的混合臭味，心疼得一陣哆嗦，淚水奪眶而出…

回到家，吳劍秋給趙喜昌擦拭著一條條被刮破的傷口，擦著擦著，眼淚就出來了：“以后我可得好好支持你，在外面遭那么大的罪，我再不理解體貼，你心里是啥滋味啊？

趙喜昌“嘿嘿\"地笑了笑，沒說話。

丈夫在拿生命救撈生命！正是這一次親臨救撈現場的經歷，讓吳劍秋的態(tài)度轉變成默默認可和支持。

救撈隊最怕的事

趙喜昌跟他的隊友們說，累一點、苦一點不要緊，但是最怕的、最著急的是因導航導錯走錯路，或者因前面臨時修路而繞道，救撈時間白白地浪費在路上；最窩火的是下水者擺烏龍引發(fā)假溺情，讓他們白忙活一場；最氣憤的是溺水者同伴不相救也不報警還裝樣子，以及個別溺水身亡者家屬竟然也不敢碰觸溺水者遺體……

對于趙喜昌和他的隊友們來說，16年的志愿救撈路，走錯路是常事。2020年的一天，趙喜昌接到博羅縣龍溪街道方向的一個救援任務，他們按照對方發(fā)來的定位，開著救援車行至一條老路的岔路口時，可能是因為一條新路的開通，手機導航指引他們走上了新路。當他們在新路線上繞了一個圈后，又回到那條老路的岔路口，他們又急又氣，因為又白白浪費了20分鐘——這寶貴的20分鐘也許能救活正在掙扎的溺水者的生命。

還有一次，趙喜昌與閆偉開車趕往一個水庫打撈，由于水庫在山里，進山的路彎彎曲曲，而且岔路口多，手機導航將他們引導到另外一條路上。車開了1個小時的時候，趙喜昌發(fā)現方向不對，趕緊調頭，然后讓閆偉打電話給對方，通過電話引導他們前行才抵達水庫。前后花了2個小時左右，到了現場，趙喜昌真誠地向正在哭泣的溺水者親屬道歉。

有時候，趙喜昌開著救援車快到事發(fā)現場時，卻因止步于\"最后一公里”—前方臨時修路或工程施工等原因，而干瞪眼、干著急。他們只好丟下救援車，手拎肩扛著救撈設備，徒步趕往現場。

碰到下水者擺烏龍引發(fā)假溺情，讓他們白忙活一場的事，趙喜昌和隊友們也很生氣，但又不好發(fā)作，只能窩在心里。2014年的一天，西枝江惠東縣段，兩個年輕的漁民在船上喝酒，喝完后其中一個跳入江里游泳，一夜未見其回來，于是同伴報警。趙喜昌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按照溺水者同伴所指水域，從上午8時左右打撈到中午1時左右，沒有收獲。趙喜昌回家里吃了午飯，正準備出門再去打撈時，趙喜昌接到電話，叫他不用去了。原來那個游泳的漁民游到對岸，在岸上的雜草叢中躺下休息，也許是因為酒精的作用，竟然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醒來后又游了回來。讓趙喜昌白忙活了一個上午。

2019年7月的一個晚上，還是在西枝江惠東縣段，一個酒駕司機為了逃避交警設卡檢測，將小車停到路邊，跳入江中躲藏，半天不見其蹤影，交警以為溺水身亡了，遂打電話請趙喜昌他們來打撈。趙喜昌接到電話后，與閆偉趕到現場，在目擊者所指的水域打撈了3個多小時，一無所獲。趙喜昌根據水流緩慢來判斷，人不可能被沖走，推測有可能跳江者自己上岸走了。他跟交警商量后，決定不再打撈，建議交警到跳江者家里看看。他們回到家，天已蒙蒙亮了，趙喜昌沖洗后剛上床睡覺，就接到當地交警的電話，被告知跳江者跳下去后，黑暗中又游了上來，回家睡大覺去了。趙喜昌聽了哭笑不得，感嘆了一句：“雖然白忙活了一夜，但還好人活著！”

2020年8月的一個晚上，博羅縣龍溪街道的兩個外來務工人員消夜喝完酒后，感覺十分燥熱，于是到東江龍溪段游泳。兩人到了岸邊，跑在前面的那個衣褲還未脫，就“撲通”一聲跳入江里。跑在后面的那個氣喘呼呼地到了岸邊，未見同伴露出水面，喊了無數聲也沒回應，心里緊張起來，冒出不祥的預感，以為同伴溺水身亡了，遂打電話給同伴的哥哥。同伴的哥哥報警后，與當地民警一起趕到了現場。他們在江岸上打著手電筒上下游二三百米來回巡視，未發(fā)現水上有漂浮物，于是民警通過110請趙喜昌他們來協(xié)助打撈。

趙喜昌帶領閆偉、李春麗趕到現場已是次日凌晨1時多，從目擊者所指的跳水處到下游300米左右來回打撈，3個多小時過去了，什么也未打撈到。趙喜昌分析這一段東江水流較急，跳水者如果溺水身亡的話，可能被沖到下游去了。他跟當地民警說明情況后，正收拾工具準備離開時，跳水者被他哥哥找到了。原來，他跳下水后，游了一會兒就上了岸，趴在輸水管上休息時睡著了。他哥哥往下游尋找時，看見有一條巨型輸水管，想賭賭運氣看看弟弟是不是在上面睡覺，沒想到弟弟還真趴在上面沉睡。他拍了好幾下弟弟的臉，弟弟才驚醒過來.

趙喜昌苦笑了一下，又是一個讓家里人揪心的酒后擺烏龍者！

而有的人一同去游泳，見同伴溺水，怕?lián)熑危傺b是目擊者，故意將溺水點指錯，讓趙喜昌和隊友白忙活一場，這是最讓趙喜昌和他的隊友氣憤的。

有一年暑假，幾個小孩子去水庫游泳，一個孩子溺水身亡。趙喜昌和隊友趕過去，圍觀者都說這個孩子是在水庫一個角落溺水的。趙喜昌和隊友在該角落水域連忙布網四處打撈，撈了3個小時也沒撈到。再問，幾個圍觀者很肯定地說溺水點沒錯。趙喜昌他們再次擴大面積，還是沒有撈到。

趙喜昌只好向死者家屬致歉，建議請“蛙人\"打撈。3個小時后，“蛙人\"將溺水身亡的孩子撈了出來。趙喜昌發(fā)現，溺水身亡的孩子被撈出的地方離圍觀者說的地方有四五十米，離岸邊只有2米遠。趙喜昌嚴肅地再問幾個目擊者，他們才不得不說實話。原來那個孩子溺水后，他們嘗試救人，但救不到就溜了。他們怕?lián)熑危桶涯缢牡攸c說遠了一些。趙喜昌和他的隊友聽了，氣得說不出話來。

趙喜昌說，最令人不齒的是有人作為溺水者同伴，不但不出手相救，也不報警，還裝樣子假慈悲。有一次，趙喜昌在水庫里將一具溺亡者遺體打撈起來。幾個年輕人很慌張地趕過來，裝作悲痛地沖著遺體說：“好兄弟，你怎么就這樣走了！”趙喜昌聽見后，也跟著心里難受了一陣，但是過了一會兒，他聽見圍觀人群中有人嘀咕，原來死者本來就是跟他們一起來游泳的，眼看這人溺水，他們就跑了。趙喜昌聽了后，一股無名的怒火從心中蹄起，狠狠地用鄙視的目光掃向他們…

而個別溺水身亡者家屬竟然不敢碰觸溺亡者遺體，這讓趙喜昌不但無法理解，也十分鄙夷。2013年夏季的一天，趙喜昌接到警情說惠州市仲愷高新區(qū)某工地水坑一個十一二的小孩溺水身亡。趙喜昌立即帶上救撈工具騎著電動車趕到現場。當地民警向他介紹了相關情況，被淹死的小孩與兩個小伙伴頭一天到這個水坑戲水時，不小心滑到水里沉了下去。兩個小伙伴慌張地跑回家不敢跟家里人說，丟了孩子的母親晚上來家里分別問他們，他們也不說。直到民警上門來詢問，他們才老老實實說真話。

趙喜昌下水試了試水深，估計有2米多深，水坑面積也不大，決定用拋鉤來打撈。不到半個小時，溺亡孩子的遺體被鉤出水面，趙喜昌下水將其拖到岸邊，然后抱起來準備上岸。由于岸邊斜坡全是泥巴，較滑，抱著上岸有些艱難，趙喜昌要站在岸上的孩子的父親伸手接上去。

讓趙喜昌沒想到的是，孩子的父親竟然沒有反應，既不伸出手來接，也不吭聲，木然地杵在那里。趙喜昌生氣地將孩子的遺體背在背上，弓著腰艱難地爬了上來，然后將孩子的遺體平放在一棵樹下。他坐下來歇息的時候，孩子的父親走過來，既不哭，也不觸摸孩子遺體，竟然叫趙喜昌將掛在孩子脖子上的鑰匙取下來交給他。

趙喜昌很生氣，從未見過如此冷漠的父親，而跪在警戒線外溺亡孩子的母親卻哭得死去活來，傷心欲絕。面對這樣沒有一點人情味的父親，趙喜昌真想說他幾句，但為了不激化現場矛盾，不節(jié)外生枝，想想只能作罷，對這樣無情的人也無須多費口舌。趙喜昌將鑰匙取下來交給了這個冷酷無情的父親，將孩子遺體交給民警，然后騎上電動車返回惠州。

遺體交付后，志愿服務并沒有結束

溺亡者被打撈上來后，趙喜昌都會將其背著、抱著或扛著，運到便于殯儀館運尸車出入以及刑偵人員驗尸的地方。遺體交付后，趙喜昌的志愿服務并沒有結束，有時還要協(xié)助警方撰寫打撈報告，做第三方鑒證，做溺亡者家屬的解釋工作，化解警民矛盾。

一次，一名外省來的公務員到惠州市惠東縣辦事，不慎跌人黃排河溺亡。趙喜昌將其打撈上來交給警方后就走了。沒過幾天，警方打電話來要趙喜昌寫一份報告詳述打撈經過。趙喜昌一聽，有些疑惑：我們之前打撈結束后從不寫報告，難道我們救撈隊出了什么問題？

電話那頭解釋：死者親屬接到他們的通知趕來惠東，到了現場察看黃排河情況，覺得才齊腰深的河流不可能淹死一個高大的男子，懷疑是他殺。警方拿出排除他殺結論的尸檢報告給他們看，他們還是不相信，坐在轄區(qū)派出所不走，要求給一個讓他們相信的說法。

趙喜昌聽明白了，警方要他提供一份打撈報告，是要惠州市志愿者救撈隊做第三方鑒證，幫助警方做溺水身亡者家屬的解釋工作。趙喜昌放下電話就鋪開信箋紙，將打撈溺亡者的詳細經過寫了下來。為了解開死者親屬關于“水淺不可能淹死一個高大的人\"的疑團，趙喜昌結合多年的打撈經歷，著重分析了淺水也能淹死人的原因。他寫道：

一、人的身體結構是頭重腳輕。比如腰帶以上重（肚子里五臟六腑、胳膊、頭），腰帶以下只有兩條腿。如果把一根筷子的一端拴一顆鐵釘，有鐵釘的一端會下沉，無鐵釘的一端就會上浮。當一個不會游泳的人不小心跌倒在水中時，由于上半身下沉于水底，很難站起來。所以，齊腰深的河流也能淹死人。

二、水有浮力。人在有浮力的水中重心不穩(wěn)，如果跌倒在水中，加上不會游泳，就會站不起來而嗆水溺水。

三、如果在流動的水里，人跌倒之后，會被流水沖得站不起來，盡管水淺，也會被淹死。

四、人在驚慌失措時，大腦不會支配四肢有效動作（俗稱“麻爪了”），導致站不起來而溺水身亡。

過了兩天，警方來電話告訴趙喜昌：由于你寫的報告很詳細，分析得有理有據，而且你們救撈隊是第三方，又都是志愿者，死者親屬看了報告之后很信服，他們已簽字離開惠東回家了。

還有一次，一個疑似吸販毒人員晚上被警方追捕時，慌不擇路，丟下汽車，跳下魚塘想游過去逃脫追捕，結果溺亡于魚塘中。事后死者親屬不相信是他自己跳入魚塘淹死的，對其死因提出疑問，到政府相關部門投訴。警方請參與打撈的惠州市志愿者救撈隊提供報告，做第三方鑒證。趙喜昌將報告提交給警方，死者親屬看了后，不再到相關部門投訴。

除了提交報告，趙喜昌還協(xié)助警方做死者親屬的思想工作，化解警民矛盾。有一次，一個女孩在惠州大橋上要跳橋自殺，接警后惠城區(qū)公安分局水上派出所的水警開快艇前去施救。快艇靠近正在水里掙扎的女孩時，水警遞竹竿過去，女孩不抓；丟游泳圈過去，女孩也不抓。情急之下，水警跳入水中施救，游到她身邊時，她卻沉沒了。水警沒有潛水員裝備，也沒有水下救援經驗，不敢貿然潛下去撈。

趙喜昌接到110轉來的電話趕緊抵達事發(fā)水域的岸上，剛好看見這驚險而又無奈的一幕。趙喜昌在嘆息女孩生命的凋落后，只好用打撈網將女孩遺體打撈上來。

事后，女孩的父親到相關部門投訴，說水警見死不救，不作為原來，水警救援過程被橋上的圍觀者用手機拍了下來，但該圍觀者不懷好意地將剪輯后的視頻發(fā)到網上。畫面只顯示跳橋女孩在水上掙扎、快艇接近溺水者，而沒有顯示水警施救的畫面，引發(fā)網友和女孩家長誤認為民警見死不救。于是女孩的父親到政府相關部門投訴，認為水上派出所不作為。派出所有口難辯，于是就請求趙喜昌出面，做第三方鑒證。

趙喜昌除了提交書面報告，還與女孩的父親面對面交談，詳細講述了當時所看見的一切，并安慰女孩的父親。經過多次交談，終于做通女孩父親的思想工作，對方相信了趙喜昌的證明，不再去投訴。

2020年5月23日凌晨2時多，趙喜昌接到警情電話后，與閆偉、李春麗一起趕到博羅縣龍溪街道白蓮湖的東江河段，打撈溺水身亡者。博羅縣公安局水上派出所的民警、120救護車和醫(yī)護人員也都趕到現場。岸上有3人哭得傷心，趙喜昌猜想應該是死者親屬；不遠處有一個人蹲在地上低著頭，沉默不語，旁邊站著3個同伴。為了盡快將溺亡者打撈上來，趙喜昌在民警和死者親屬指認方位后，與隊員開始打撈。

經過半個多小時的打撈，凌晨4時許，趙喜昌一行將溺亡者打撈上來。溺亡者的鞋、褲子、衣服都沒脫，這讓趙喜昌、閆偉和李春麗都愣了一下。趙喜昌突然冒出一句：“什么情況？他是不是因為救人而溺水身亡的？”

“趙隊，你猜得沒錯。你們忙著打撈，沒顧得上跟你們說。他的確是救人溺亡的。”岸上的民警回應趙喜昌。

溺水身亡者名叫唐勝平，在岸上哭泣的老者是唐勝平的岳父，中年婦女是唐勝平的妻姐，中年男子是他的妻姐夫，叫羅勇。而蹲在地上低著頭的那個人是被救者，名叫馬鉆嘎。經過民警的介紹和死者親屬悲切的講述，趙喜昌了解到唐勝平見義勇為的經過。

昨天深夜，在東莞開貨運車的唐勝平送完貨，來到博羅縣龍溪街道岳父譚美林、岳母楊蘇租住的房里，看望兩個幼小的兒子。平時跟他出車的妻子不在家，前幾天回湖南老家照看生病住院的80多歲的外婆。此時，兩個兒子已熟睡，唐勝平沒有驚醒他們，摸了摸兩位寶寶可愛的臉頰后出來，打電話邀上租住在附近的妻姐夫羅勇，騎著電動車一起到郊外兜風散心。行駛到東江龍溪街道白蓮湖段畔，突然聽到前方不遠處傳來“救命”的呼喊聲。

“不好，有人掉江里了。\"唐勝平來不及熄掉電動車的火，快速下車，邊說邊往前沖去。羅勇因去年冬在打工的廠里救火負了傷，腳上的鋼板剛取不久，行走不便，沒追上唐勝平，只得大聲叮囑他小心。

唐勝平順著呼救聲，看到河中一個黑影一浮一沉，來不及脫衣服、鞋子，縱身一躍，就撲向水里，往落水者游去。在激流中，他拼盡全力抓住落水者，推著他往岸邊游。最后，落水者得救了，而唐勝平卻因精疲力竭沉入水底……

“因為是一個斜坡，等我趕到岸邊，落水人已經被救上岸，卻不見勝平。\"羅勇說，“我知道事情不妙，大聲喊救命，陸續(xù)有人圍過來，但前面黑乎乎的，沒有人敢再下水….”

“真了不起啊！”趙喜昌聽完經過后很感動，對因救人而魂歸東江的唐勝平肅然起敬。

趙喜昌走到被救者馬鉆嘎身邊，向他了解情況。馬鉆嘎是來自云南的異地務工人員，昨晚與3名同伴來東江釣魚。馬鉆嘎嫌釣魚太慢，就用帶來的漁網游到江里網魚，收網收到一半時腳突然抽筋，無力再游，喊了一聲“救命\"就沉入水里岸上3名同伴都因身有殘疾，不敢下水救人，只好大聲呼喊\"救命”。

“我很后悔，不該下去網魚我很悲痛、很內疚，感謝他（指唐勝平）給了我第二次生命！\"馬鉆嘎一邊抽泣，一邊哆嗦地說。

“你站起來，跟我過去給你的救命恩人磕頭。\"趙喜昌嚴肅地對馬鉆嘎說

馬鉆嘎走過去，跪下來給唐勝平的遺體磕了3個響頭，他一邊磕頭，一邊泣不成聲…

經120醫(yī)生現場確認，唐勝平已死亡。因還有任務，博羅縣公安局水上派出所的民警叫來縣殯儀館的運尸車，將遺體交給縣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遺體先存放在縣殯儀館，待死者妻子來確認后再作處置）后，就先走了。將救撈工具收好后，趙喜昌的心還沒有平靜下來，對閆偉感慨地說：“我們撈上來的不就是一位平凡而偉大的平民英雄嗎？”

“是啊！\"\"誰說不是的？\"閆偉、李春麗都激動地回應。

“應該申請‘見義勇為'認定。\"趙喜昌激動地說，“我去跟他的親屬說。”

趙喜昌將自己的想法跟唐勝平的岳父、妻姐和妻姐夫說了。他們愣住了，說他們是湖南邵陽市新寧縣馬頭橋鎮(zhèn)茅坪村人，是博羅的外地人，不懂如何做“見義勇為\"認定，也不知道怎么申請。趙喜昌耐心地向他們解釋：唐勝平的行為就是見義勇為的行為，他應該得到“見義勇為”的榮譽，這是對唐勝平在天之靈的告慰，也是對他的妻子和孩子的交代，不然等兩個孩子長大之后，問及爸爸是怎么死的？媽媽都沒法回答。他們聽了點了點頭。

趙喜昌向他們詳細講解如何申請“見義勇為\"認定，但他們聽了后還是一臉茫然。趙喜昌將馬鉆嘎叫過來，建議他寫一封感謝信交給救命恩人的親屬。馬鉆嘎虔誠地點點頭。趙喜昌告訴唐勝平的親屬，拿著申請書和馬鉆嘎的感謝信去水上派出所開一個見義勇為證明，再去博羅縣委政法委遞交申請書、證明、感謝信…

唐勝平的親屬焦急地搖了搖頭說，他們還是不知道申請書怎么寫。

趙喜昌安慰他們說：“要不這樣，我加你們當中誰的微信，我?guī)湍銈儗懮暾垥嬖V你們怎么申請。”他們很感激趙喜昌，商定由唐勝平的妻姐加趙喜昌的微信。

唐勝平的妻姐第二天就告訴趙喜昌，馬鉆嘎已送來感謝信。馬鉆嘎在感謝信中詳細述說了自己落水及被救的經過，并發(fā)自肺腑地表示感謝：“…我和我的家人無法言表對唐勝平先生的救命之恩，是他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救命之恩一輩子永遠銘刻在心；同時感謝湖南人民培養(yǎng)了這么善良的人，他擁有一顆熱情的心和舍己救人的高貴品質。他‘見義勇為'的行為，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值得我們每一個人敬佩和學習！再次感恩跪謝！”

趙喜昌將這件事當作自己的事來辦，根據馬鉆嘎感謝信述說的經過及自己所了解的情況，以及當晚在現場拍攝的救撈視頻和照片，幫唐勝平的親屬撰寫了申請書。發(fā)給唐勝平的妻姐后，趙喜昌告訴她要請一個律師，將申請書和感謝信等拿給律師看，叫律師幫忙到博羅縣公安局水上派出所，請派出所出一個證明，證明唐勝平的行為是見義勇為行為；然后將修改后的申請書、派出所的證明、馬鉆嘎的感謝信遞交給博羅縣委政法委趙喜昌的“指導\"很具體，甚至還說到了向媒體報料，請媒體報道唐勝平的見義勇為事跡。為了配合博羅縣委政法委的調查了解，趙喜昌與閆偉還應邀去政法委作見證…

在趙喜昌的幫忙和指導下，經各方努力，唐勝平見義勇為行為認定進展順利：2020年5月26日，博羅縣公安局水上派出所向唐勝平的家屬出示了《情況說明》：“5月23日凌晨1時許，在博羅縣龍溪街道白蓮湖東江河段垂釣的群眾馬鉆嘎在江中溺水。此時在岸邊經過的群眾唐勝平聽到呼救聲，馬上從岸邊沖到江邊，衣服鞋子都沒有脫就跳人江中救人，最后將馬鉆嘎推上岸邊后，自己體力不支慢慢沉入江中。隨后公安機關與惠州市心連心義務打撈隊將救人者唐勝平搜救上岸。經現場120醫(yī)生確認唐勝平已死亡，被救者馬鉆嘎（云南人）無生命危險，救人者與被救者互不相識，唐勝平（湖南新寧縣人）此行為應屬見義勇為行為。”

湖南《今日女報》率先報道唐勝平見義勇為、舍己救人的事跡后，湖南邵陽、廣東惠州兩地的媒體紛紛報道，傳頌他的英勇事跡。

2020年9月15日，博羅縣見義勇為評定委員會確認唐勝平同志為見義勇為人員。

經博羅縣文明辦推薦，唐勝平獲評惠州市2020年第二季度“惠州好人（見義勇為類）”；經惠州市文明辦推薦，唐勝平獲評2020年第二季度\"廣東好人（見義勇為類）”。

2021年1月17日，博羅縣開展第四屆道德模范評選活動，唐勝平被追授“道德模范（見義勇為類）\"稱號。同年12月25日，惠州市見義勇為評定委員會確認唐勝平同志為見義勇為人員。

2023年1月11日，廣東省委宣傳部精神文明協(xié)調處處長王繼懷一行到惠州市開展走訪慰問“廣東好人\"活動時，來到博羅縣龍溪街道宮庭村村委會，慰問“廣東好人”唐勝平的家屬，向唐勝平家屬送上慰問品和慰問金，送去黨和政府的關懷與溫暖，號召全社會都來關心關愛好人，讓好人有好報成為社會風尚。

至此，趙喜昌感到十分欣慰，可以告慰被他和隊友一起打撈上來的平民英雄唐勝平的在天之靈了。唐勝平的妻姐將唐勝平所獲的證書拍照通過微信發(fā)給趙喜昌，并真摯地留言：這個結果最要感謝的是趙叔你的幫助。

世俗的冷箭

在惠州當地的風俗中，碰觸死尸是晦氣和不吉利的。即便是當地漁民打撈溺亡者，也都是用繩子牽著，從不直接接觸尸身。

有一次，趙喜昌接到警情電話后乘坐派出所租的機動小船趕到東江上游的中信大橋下面搶救一個跳橋女子。見那女子仰臥在水面上，口鼻都已泡在水里，趙喜昌心想有救活的可能，船接近后就把她抓住拖到船上。趙喜昌猜測她落水時間應該不長，立刻給她做心肺復蘇，可是反復做了幾次都沒有反應。

救護車趕到岸上時，趙喜昌叫小船趕緊靠岸后，將該女子背到岸上，醫(yī)務人員現場搶救，還是沒能救活她。

趙喜昌望著拖運女子遺體的殯儀車漸行漸遠，嘆了一口氣：“好好的生命，一下子就沒了！”沒想到站在他旁邊的船工也嘆了一口氣。趙喜昌轉過頭問船工：“你也為她嘆息？”

“不是，為我自己。

“為你自己？你咋啦？”趙喜昌疑惑地看著船工。

“老趙，我干這船工干到月底就不想干了。

“干得好好的，為什么就不干了？”趙喜昌不明白他說的意思，

“死人上船是不吉利，將來會遭厄運…”船工一臉的不安。

趙喜昌一下子明白了。他想起了2008年8月初那次挾尸要價的船主用繩子牽著溺水孩子的遺體，不讓上船，也不讓靠近船的場景，想起岸上的人對他說的“不讓孩子的遺體上船，是船主怕晦氣，擋了他的水路和財路”。今天他一心想救活那女子，就沒有想到這一層。

趙喜昌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如何是好。他尷尬地望著船工，兼意地說：“對不住了！剛才也沒想那么多，還以為能救活呢…”

談起當地一部分人忌諱碰觸或碰見死尸，給他們的救撈工作帶來麻煩時，趙喜昌與閆偉感慨不已。“有一次運尸車經過一個小村莊，被攔住不讓通過，最后給了紅包、車頭掛上紅布才讓走。還有一次，我們想抬著溺亡者遺體從壩上走到公路上，好送上運尸車，水壩管理人員就是不讓走。我們沒有辦法，只得用小船拉著遺體到靠公路的岸邊，才能上岸。\"趙喜昌與閆偉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遇到的“怪事”，情緒有點激動。

那些忌諱的人，對尸體能避則避、能躲則躲。而趙喜昌卻經常拉著溺亡者的手或者背著溺亡者，把他們拖拉到岸上。他這種反其道而行之的行為受到一些人的不理解，甚至是諷刺。有的人說他出風頭，撈名譽；有的人認為他與尸體打交道有晦氣，見了他繞道走；還有朋友見到他也不愿與他握手，不愿跟他一起吃飯，覺得他接觸死人太多，晦氣，尤其是春節(jié)前后，一聽說他要來拜年就找理由說老趙別來了。

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我在這里省去了他的姓名，下同），今晚怎么又沒有來？他有沒有委托誰請假？”一個晚上，趙喜昌召集他組建的“來去自由樂隊\"演奏歌曲，點名時發(fā)現 ××× 沒有來，他昨晚就沒有來了。

“他跟我說了一下，說家里有事，今后就不來了。”一個隊員向趙喜昌匯報

“他家里有什么事？剛才我來的時候，在公園里還看見他陪著老伴在散步。”閆偉直率地說。他也是樂隊成員之一，性格耿直，繼續(xù)說，“我看他就是嫌棄我倆是撈尸的，不愿與我們?yōu)槲椤！?/p>

趙喜昌聽了后愣了一下，心好像被蜇了一下，但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像是在安慰閆偉也像是在安慰在場的隊員們，笑著說：“不管他來不來，我們都尊重他的選擇。我將樂隊取名為‘來去自由樂隊’，就是讓大家加入和退出都自由選擇。”

其實，趙喜昌也是在安慰自己。自從隊員們知道他義務打撈后，樂隊就開始不穩(wěn)定了，陸陸續(xù)續(xù)已走了好幾個。 ××× 是跟他談得來的朋友，沒想到他也不理解自己。

“好了，好了，我們不要受他的影響。今天接到一個志愿團隊隊長的電話，鄭重邀請我們樂隊這周六上午跟他們一起去敬老院演出。我們從今晚開始排演一下要表演的節(jié)目。\"趙喜昌很重視每一場公益演出，只要時間來得及，他都會召集樂隊成員排練幾次。

趙喜昌領著樂隊認真排練了好幾個晚上，個個都興高采烈，期待著去敬老院表演。但是，到了星期五晚上，趙喜昌接到那位向他發(fā)出邀請的隊長的電話，對方告訴他，敬老院院長聽說他是撈尸的，不同意他和他的樂隊去表演，擔心會給敬老院帶來晦氣。

趙喜昌聽了既好笑又好氣，一股無名之氣從心底冒出，這氣夾雜著委屈和怒氣。這世俗的冷箭無處不在，連敬老院也射來一支，讓歡天喜地準備去表演的樂隊成員們防不勝防啊！

趙喜昌的救撈工具裝滿兩個袋子，共有40多斤重，他家原先住在東江沙公園附近的江景新苑一區(qū)2單元的5樓，沒有電梯，每次出現場都要背上背下，既沉重又不方便。他找小區(qū)物業(yè)管理處商量，能不能寄存在小區(qū)門衛(wèi)室，物業(yè)管理處雖同意，但保安不干，認為晦氣，不敢待在門衛(wèi)室。沒辦法，趙喜昌只好背回家。

小區(qū)旁邊的東江沙公園有一支老年舞蹈隊，公園管理處支持舞蹈隊工作，在公園建了一間作儲存物資用的鐵皮小屋，給舞蹈隊存放道具和音響設備。妻子吳劍秋是舞蹈隊的骨干，趙喜昌也經常參加舞蹈隊的活動，趙喜昌想將救撈工具存放在鐵皮小屋。趙喜昌跟管理處說了，管理處沒意見，跟舞蹈隊負責人說，她礙于情面也不好反對。于是，趙喜昌的救撈工具放進了公園的鐵皮小屋。

但是，風波又起。跳舞隊在公園跳舞時好幾次擴音機出問題，放不出聲音來。有隊員不從機器本身找毛病，怪到趙喜昌的救撈工具上，說機器沾了晦氣所以才不出聲。舞蹈隊負責人無奈地對吳劍秋說，叫你家老趙給這些工具系一塊紅布吧，可以辟邪。從此，趙喜昌的救撈工具袋里就多了一塊紅布。

“有的朋友問我，老趙經常跟死人打交道，你跟他住在一起睡得著嗎？有的朋友還勸我制止老趙去志愿救撈，說老趙都那么大歲數了，到底圖個啥？既有生命危險，又臟又臭的，成天與死人打交道，也不吉利。我說他愿意干，他有這份責任心，就讓他干吧。”吳劍秋推心置腹地說，“說句良心話，我是搞醫(yī)的，我不相信接觸尸體不吉利這樣的迷信。人心要是敞亮了，啥事兒看透了，就不會迷信。怕這怕那，心里不敞亮，才會疑神疑鬼。想這想那，就睡不好覺。”

2012年4月22日，我與同事逯延勐陪中央電視臺社會與法頻道《道德觀察》欄目記者施東飛和董政采訪趙喜昌。趙喜昌面對攝像鏡頭說起這些誤解時，樂呵呵的他突然鼻子一酸，流淚了一五級傷殘沒有壓倒他，救撈的艱辛沒有讓他退卻，溺水者家屬的誤解沒有讓他氣憤，而朋友和熟人的不理解，卻讓這位俠骨柔情的東北漢子潸然淚下，拍攝不得不暫停下來…

這段傷心難過的日子，趙喜昌是怎樣挺過來的？我在采訪趙喜昌時追問過，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些現在都不值得一提了，那時心態(tài)還是不夠成熟啊！”過后，他通過微信向我發(fā)來了他當時的心路歷程

救撈隊成立的第二個年頭，許多風言風語傳到了我的耳朵。有的人說老趙是個撈尸人，明里不要錢，背地里不少要。有的人見到我如見到瘟神，見到我馬上繞開走，生怕發(fā)生什么不吉利的事情，更別提與我握手或者同臺表演節(jié)目了。還有的人說我不收錢，是傻瓜！

我聽到這些議論和看到個別人對我的態(tài)度后，開始時難以接受，時常深夜翻來覆去睡不著。我反問自己：我錯了嗎？我錯在哪里？怎么有的人對我如此這般？后來，我還是想到雷鋒老班長，他愿意做為人民服務的“傻子”。而我不也正在學習老班長，做一個向需要我?guī)椭娜颂峁椭摹吧底印眴幔縿e人的不理解，怎么能影響我沿著學雷鋒的路走下去的信念呢？于是，我重振精神，鼓足勇氣，繼續(xù)前行。

趙喜昌收拾好心情，不忘初心，繼續(xù)前行。沒有什么可以停止他志愿救撈的腳步，即使有一段時間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也會第一時間趕到現場。他說，只要接到溺水警情電話，他渾身立即充滿了力量，疲憊感、背脊酸痛感就神跡般消失了一一他總結說，這就是雷鋒精神澆灌在他身上的力量！

我們知道救撈危險很大

也清楚水上水下的條件

比想象的還要復雜

更明白一旦在水下發(fā)生意外

生命將會失去

永遠都回不了家

趙喜昌有一本厚厚的《救撈隊記錄本》，里面記著每次救人和撈尸的時間、地點以及被救者或被打撈上來的溺亡者的性別，但從來不記被救者的姓名及聯(lián)系方式，也不記死者親屬的聯(lián)系方式，他不圖他們感謝，也不圖他們回報。他在扉頁上寫了一首打油詩，用以言志、自勉：

學習雷鋒好榜樣，忠于人民忠于黨；

志愿救撈不圖利，為人解難解憂傷；

以我本領來助人，不圖錢財和表揚；

優(yōu)良傳統(tǒng)代代傳，善事好事情崇尚；

人生自有自追求，何管他人諷與傷。

有時，我們還偏偏裝傻

隨時隨地都會接聽警情電話

烈日酷暑

迎著太陽出發(fā)

寒冬臘月

潛水救援從不偷懶耍滑

風雨中艱難前行

黑暗里鬼都不怕

激流中救下落水老者

高橋下挽回落水娃娃

為了給志愿者救撈隊的隊友們打氣，喜歡唱歌、寫打油詩的趙喜昌，模仿閻維文唱的歌曲《說句心里話》，填了一首詞《其實我們并不傻》。他與閆偉還像模像樣地演唱：

其實，我們并不傻

我們活得津津有味

我們活得瀟瀟灑灑

我們心中幸福有佳

為救活一個溺水者而自豪

為群眾排憂解難而自夸

每當溺水人數得以下降

更為我們的防溺宣傳做得好

而感到容光煥發(fā)

有人說我們傻

說我們救人撈尸不要錢

個個是傻瓜

說我們不吉利

不和我們握手

不同我們搭話

說我們或為圖名或是圖利

背后指指點點很多風涼話

說我們傻，我們就傻

能給別人帶來幸福安康

我們寧愿永遠當傻瓜

先進材料中的酸甜苦辣

其實，我們并不傻

我們也知道錢好花

隊員都是租房住

還沒有屬于自己的家

要是有錢該多好

買間房子哪怕不夠大

我們都知道錢好花

買米買肉買名牌

也可讓生活過得很瀟灑

其實，我們并不傻

2013年9月，趙喜昌榮獲第四屆全國道德模范（助人為樂類）提名獎稱號后，2015年5月，廣東省文明辦決定推薦他再次參加第五屆全國道德模范評選。為了能在第五屆評上全國道德模范，而不是提名獎，惠州市文明辦叫我（當時我已借調到市文明辦，擔任惠州市志愿服務聯(lián)合會秘書長）好好撰寫趙喜昌的先進事跡。我讓趙喜昌自己先寫一份個人先進事跡材料給我參考，他3天后就交給我一份5000多字的打印稿《學習和傳承雷鋒精神，努力做好志愿服務工作》。我看完后，感覺不是個人先進事跡材料，像是演講稿，講的都是自己的心里話和大實話；更像是一份心靈獨白，吐露這些年從事志愿救撈的酸甜苦辣，讀后讓人感動，也讓人沉思。現將部分內容摘錄如下：

水中撈尸是一個苦差事，要求：第一要以科學和不迷信的態(tài)度對待死人，第二要以愛心和善心對待逝者。有人說老趙不但不怕臟、不怕累、不怕苦、不怕死，而且還不怕鬼。多年來，無論黑夜還是白天，只要需要救人和打撈，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去救去撈。有時候，黑夜中，岸上有毒蛇或毒蝎，水中有碎石、爛玻璃，林中有貓頭鷹恐怖的鳴叫。尤其是在漆黑的水里突然碰到溺亡者遺體，那種感覺，真是令人不寒而栗。每當這個時候，我心里想的不是遺體，而是一個親人、一個朋友、一個活生生的人，需要我趕快把他（她）從水里救起來，頓時就有了勇氣和動力，就沒有了害怕的想法。

每當打撈不成的時候，我也會很沮喪，很無奈，更覺得對不起死者親屬。但是沮喪、無奈的同時，我就琢磨為什么撈不到。幾年來，我?guī)缀醭闪艘粋€偵探，不但研究溺水者是胖還是瘦、是男還是女、是高還是矮，有沒有穿衣服下水、有多大的浮力、會不會游泳，還要觀察和測試水的流速和水的深度，同時還要分析目擊者是在什么角度和方位看到的、溺水者沉到水底后是否會變換位置，等等，以確定打撈地點，從而提高打撈效率。因為落水點不準確，造成我打撈時間最長的達到5天。如果確定了準確落水點，最短的打撈時間只需5分鐘。

通過這些年的“偵探”和研究，我總結出救援打撈之前現場調查與了解必須做的內容：一是水域情況。要了解水有多深、水的流速和漩渦情況如何、水質和能見度如何、水溫如何、水底以及周邊狀況如何等。二是溺水者情況。了解溺水者是男還是女，男的易沉，女的易浮；溺水者是胖還是瘦，胖的易浮，瘦的易沉；溺水者是否穿著衣褲下水，穿著的易浮，沒有穿的易沉；溺水者多大年齡，大人易沉，小孩易浮；溺水者是否會游泳，會游泳的常在遠處溺水，不會游泳的常在水岸附近溺水；是自殺還是意外溺水，自殺溺水可能會背負或捆綁重物投水。

在救撈過程中，我腰痛腳疼，就忍著；太陽暴曬，我背上一層一層地脫皮，我也忍著；累得我神情恍惚，時常眩暈，我堅持著。打撈久了，現場沒有飯吃，我就挨著；沒有干凈的水喝，我就喝被沉浮溺亡者遺體污染了的水。有的時候，我腰傷復發(fā)，正在床上休息，接到警情，我也會弓著腰忍著痛趕到現場；實在不能下水，我就在岸上指揮隊友和民警以及溺水者親友，進行拉網打撈。我理解遇難者親友和家人的心情，我要為他們排憂解難，就是救不活也要把遺體撈出來，給他們一個安慰。

有人曾對我說：“老趙，救不活的，就別撈了，早晚都會漂起來。”可是遇難者的家屬卻不是這樣想的，這事發(fā)生在別人身上也許是一個事故，如果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則是一場災難！所以，我要盡最大的努力，站在遇難者親友的角度去考慮，去幫助他們。2014年農歷正月初三中午，我和隊友去打撈一個溺水者，一直打撈到天黑，路燈都亮了，我們還是沒撈到，溺水者家屬對我說：“老趙啊，快上來吧！這水是流動的，說不定沖到哪里去了。你們在水里泡了一個下午，我們看到都感到心疼啊！”溺水者家屬對我們的理解與體諒，讓我感動不已，也讓我感到愧疚，因為我們還沒幫到他們。

打撈現場往往是在岸邊或灘上，殯儀館的運尸車無法抵達。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把遺體背著、抱著或者扛著，運到便于運尸車出入以及刑偵人員驗尸的地方。有的遺體由于在水下掙扎或者被流水沖擊，渾身是污垢，滿臉是泥沙；有的遺體由于被水泡的時間久了，惡臭難聞，尤其是已生了蛆的遺體，沒有人敢接近，而我都毫不遲疑地給他（她）沖洗干凈，讓他（她）干干凈凈離開這個世界。看著溺水身亡者還瞪著驚恐的雙眼，我于心不忍，只得用手幫他（她）合上，讓他（她）走得安詳。見溺水身亡者沒有穿衣褲，也沒見其親屬到現場，我就給他（她）穿上堆放在岸上的衣褲；如果死者面容不堪，我還為其整理面容。后來，我與隊友們到市殯儀館做志愿者時，館里的入殮師跟我說，我們一看見拉回來的溺亡者遺體著裝整齊、身上干干凈凈的，就知道是你老趙做的。

在惠州，我在江河里救過、撈過，在湖泊里救過、撈過，在水庫、魚塘里救過、撈過。被救撈的年齡最小的5歲，年齡最大的75歲。每當救活的人沒有鞋子或者衣服穿，我就將自己身上的鞋子或衣服脫給他（她）穿；有的沒飯吃，我就掏錢給他（她）買飯買礦泉水。每次救上來自殺跳水者，我都要耐心開導一下，做一下思想工作，給他（她）生活的信心和力量。從水底撈上來的人，如果有一絲救活的希望，我都會為其控水，口對口做人工呼吸、做心肺復蘇，不管其嘴里有多臟，也不管其蘇醒后吐我一身每當救活一個人，我和隊友都很開心。妻子看見我穿著大短褲、光頭腳板回到家里，知道今天又將衣服和鞋送給了被救活的人，也為我又救活一個溺水者而感到高興。

有時候，我聽見有風言風語，有的說我是撈尸的，是在賺死人錢；有的說我打著志愿救撈的旗號，明面上不收錢，暗地里收錢；有的說我為了出風頭，撈名聲。一些奇怪的事也陸續(xù)發(fā)生在我身上：有的人不與我握手，說握著我這雙撈死人的手不吉利，會倒霉；有的人不愿意與我一起登臺表演節(jié)目，說是忌諱面對這些，我先是感覺難受、傷心，但后來想到雷鋒老班長愿意做為人民服務的“傻子”，我就釋懷了，想通了，不改變初心，該怎么做還是繼續(xù)怎么做。

有一次，一個開車送我去事發(fā)現場的協(xié)輔警問我：“你不圖名也不圖利，還要貼錢做；也不忌諱死人、不信邪，你信仰什么？”我理直氣壯地回答他：“我信仰雷鋒精神。”我是“雷鋒團”的退伍兵，走進“雷鋒團”學雷鋒，走出“雷鋒團”做雷鋒。這是我們這些從“雷鋒團”走出來的退伍兵的口號，我要把這句口號落實到實際行動中去，努力做一名雷鋒精神的傳人，帶動更多的人學雷鋒、做雷鋒，把有限的生命，投入無限的為人民服務的事業(y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