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百合花

春雨一來，故鄉前場鎮石者河畔、文龍河邊的田壟里、山野邊，綠色的百合長勢蔥綠。夏末秋初，不知不覺間，百合花朵開滿了田野，清香撲鼻，白色的、粉紅的、酒紅的、淡黃的，一大片一大片的花海，開滿前場高山小平壩，置身其間，仿佛進入了一片人間仙境，仿佛成了花仙子，心情愉悅和舒暢無比。路過的人，都駐足觀望，與百合花爭相合影留念，無不為這百合花海驚嘆。甚至有的愛花之人，不遠驅車百里，只為一睹前場百合花的真容。

夏末時節，那些含苞待開的，開苞怒放的，"一瓣、兩瓣、三瓣……一朵，兩朵，三朵……白的，粉的，紅的，黃的，開滿前場的山野和田園。

故鄉前場種植百合的歷史，可以追溯至春秋戰國時期，那時前場的先祖在此打獵、種植水稻，筑穴洞蓋茅草房而居，同時采挖高峰山、豹頂山茫茫大山中的野百合，在穴洞茅屋附近種植，把野百合變成了家百合，把野花變成了家花。春夏賞花，采花治病，秋冬刨根，生食百合，果腹充饑。后來隨著前場境內幾千年的不斷刀耕火種，土地規模不斷增多，也就形成了今天大規模種植百合的壯觀景象。古代前場茫茫大山，與世隔絕，前場夷族（彝族）先民種植百合，目的有三，一為觀賞，二為充饑，三為治病。這個傳承了上千年的百合種植技藝，為后人保留了可貴的栽培技藝，為今天的前場黎民百姓帶來了巨大的財富。

而今，前場高山百合這道美食，這道美味佳肴，傳出了山外，這一個個不起眼的百合，一背簍，兩背簍，三背簍，一車，兩車，無數車，成了前場人民增收致富的法寶，正所謂百合敲響了前場致富經，百合鋪就了前場小康路。每到秋收冬閑季節，一把鋤頭扛在肩上，一個背簍挎在背上，百合豐收的喜悅，洋溢在前場老百姓的臉上，洋溢在千家萬戶的笑語中。

前場百合之所以暢銷，備受外界青睞，主要是得益于其得天獨厚的高海拔的自然條件、高寒冷涼的氣候條件、黑腐葉土肥沃而營養豐富的土壤環境，造就了其神奇的藥效和獨特的口感，特別是比起一般的百合，沒有經過現代化的人工授粉和加工種植，依舊保留著傳統的小蜜蜂、大黃蜂、小黃蜂、麻稈蜂、老土蜂、豬屎蜂、細草蜂、葫蘆包蜂、夜蜂、麥稈蜂等蜂自然授粉，原始而傳統的手工種植模式，使得藥性十足，野味野性保留較好。

當你走進茫茫高峰山、豹頂山中，夏秋時節，還能看到前場境內的野百合，雖然很散，數量有限，一棵，兩棵，一朵，兩朵，隨著自然四季的變化，自生自滅，但極具野性。這種每天感受大自然的呼吸，感受大自然的雨雪風霜，藥味兒十足，我最喜歡的百合，乃是這種高峰山的野生百合，孤獨、寂靜、不與眾花爭艷，與功名利祿無關，活脫脫就是一個野丫頭，活出本真的自我。

前場彝族姑娘小伙談戀愛，喜歡采一朵百合花戴在心上人頭上，那種幸福的滋味，無與倫比。百合花在前場彝族人民心中，有兩層含義，一是代表小伙子心地純潔、感情專一、一心一意，二是代表小姑娘像花兒一樣美麗，真是愿得一朵花，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所以百合花也和馬櫻花一樣，成了前場境內老百姓的吉祥花朵。

在結婚當天的喜宴上，前場彝族人民少不了一道菜，叫百合花菜，中間用百合圍成圓，高高托起，再鑲上鮮花，象征最高點，周圍放上粉絲米線，豬肝片和香腸片等，這道菜成了前場的民風民俗，家家戶戶結婚少不了，象征夫妻像百合一樣純潔善良、家庭和睦，團結團圓，美滿幸福。百合由多塊鱗片抱合而成，前場人歷來視為“百年好合”“百事合意”"的吉兆，在結婚當日，新娘子都要手捧百合花，嫁入夫家。

種百合首先要選地塊，既不能選在陽光暴曬的高山頭上，那樣會因干旱缺水而死去，也不能選在地勢低凹的沼澤地、濕地水地，那樣根莖會吸入過量水分腐爛而死，俗稱漕（澇死淹死）死。也就是既不能選陽光暴曬之地，也不能選陰暗潮濕、陽光不能照到的地方，俗稱背陰地。百合需要陽光，但不需要過量陽光，百合需要水分，但不需要過量大量水分，正所謂恰到好處，一切剛剛好就行。

栽百合是個技術活，首先要深耕其地，翻新，晾曬，除草，然后破碎較大土塊，俗稱土垡子。然后平整土地，再挖溝，整理成塊，即一壟一壟的，這樣方便種植，不會因種植時踩踏地塊，將松土硬化，也方便天旱之年澆水，也防止雨季雨量過多，沒有排水處，導致根莖腐爛而大片成片死亡，也可有效防止花粉病。平整好地塊后，再把每一小塊理出淺溝，理出淺溝后，就可以放百合幼苗了，放的時候根須朝下，頭朝上，然后再蓋上一層細土，細土之上，蓋上農家糞。

農家糞一般用松毛和各類樹葉子融合發酵的豬便、牛便、羊便或驢馬便組成。

牲口食雜草百草，各類樹葉子，集大自然之精華，其糞便營養豐富，能夠為百合提供更多身體所需的營養成分，也對土地有益無害，減少土地硬化和酸堿化。蓋上農家糞的百合，既可以防止太陽暴曬而流失地下水份，又可以作為有機肥健康肥，源源不斷地給百合提供所需要的營養。特別是高峰山、豹頂山中長滿各類中藥材，牛羊驢馬食用了中藥材，中藥材又化為糞便，回歸田園，這樣就可以有效殺死蚊蟲，防止各類病蟲害，環保健康，這也是前場百合很少生病，長勢良好，花開繁盛，極少死亡的重要原因。蓋完農家糞，就等大自然的造化了，春雨一過，百合的中心點就開始發莖，冒頭了，夏雨一來，長勢就一棵塞著一棵，一個勁地瘋長。百合高高的一根桿，桿上長滿細長細長的綠葉子。

夏末秋初，隨著雨水的滋潤，大自然迷霧的繚繞，以及時陰時晴的氣候，陽光雨露的滋養，瘋長的百合長到齊膝蓋或腰身時，前場百合就開始長苞，開苞，含苞待放，苞長到一定程度，就開苞，漸次地開花，一朵一朵，一片一片，一小片一小片地次第開，一大片一大片地爭相開，滿山滿箐，滿坡滿田地開，讓人滿心歡喜地開。這迷人的風景，引得游人駐足觀看，爭相合影拍照。百合花端莊淡雅，芳容可人，植株挺立，葉似翠竹，沿莖輪生，花色潔白，狀如喇叭，姿態異常優美，能散出隱隱幽香，被人譽為“云裳仙子”。"百合花不會提前開，要等到身體長定，才開苞，開苞后才開花。百合花不管開什么色的花，桿都是綠的，葉子都是綠的，身子都是綠的。百合花不會開在半身，開在下部，都是開在頂上，開在桿莖的最高處，象征了最美的王冠。

采百合花是有講究的，只能站在地邊，或隔地塊的溝里。百合很脆弱的，一旦被腳踩踏，就很難恢復原狀，幾天后就會枯萎死去。采花時機也是很講究的，不宜太早，太早藥味兒不夠濃厚，太遲也不行，等花謝枯萎才采長相難看，影響飲欲，也會因雨水過多，花葉腐爛而營養流失。采摘百合花最合適的時機便是花粉過后，成熟之時，花謝之前，那樣的百合花才藥味兒十足，樣子好看，湯色金黃，能勾起人們的飲欲，所謂色香味俱全。采摘花朵時，要掐斷，不能逮，否則會連根拔起，影響百合根莖的繼續生長，后續的成熟。

等到花謝，其細長的尖葉，還會長一段時間，才慢慢枯萎，等到綠色莖葉完全枯萎，百合根莖就完全成熟了。古人挖百合是在冬季，經歷霜雪的百合，藥味兒更地道正宗，但今人嘴饞，耐不住美食的誘惑，不遵照古法，等到秋季百合枯萎就開始挖，開始出現在市場上，食客圖新鮮，爭相購買，所以價格炒得很高，很暢銷。當然也有遵古法者，等到冬季才開挖，也有人因為勞力不夠，忙于其他農事，沒時間光顧百合，等到冬季才開挖的，這時的價格也很高，甚至要高出幾個倍，因為不是所有的人都不懂行，懂行的人都知道，這時的百合，深埋于泥土，經霜歷雪，口感更佳更純，藥效更濃更厚。

每年的八月十五前后，前場街都擠得水泄不通，買百合的，賣百合的，新鮮的百合擺斷前場街，商販和山民絡繹不絕。這個時節，商賈最喜歡，因為有大把的鈔票可賺，而這個季節，是我最不喜歡的。

我最喜歡的時節是深冬或春節前后，那時去家家戶戶吃殺豬飯或年飯，都能吃到最地道、最正宗的百合，藥味兒更濃。煮的時間短的吃起來嘎嘣脆，很是爽牙，煮的時間長的吃起來香糯軟甜，回味無窮，唇齒留香，與腸胃融為一體，是我最喜歡的。最關鍵的是，這時的百合藥性很足，什么胃痛腸炎，大便不通，都被百合依法拿下。特別是冬季干燥，易得感冒咳嗽，這時，百合這個咳嗽肺熱的克星、殺手，統統可以把咳嗽拋到九霄云外去，把人類之肺清理得一干二凈。

如果我回老家前場，去吃殺豬飯，吃不到前場豬肝生、瘦肉蒸百合、排骨芭蕉湯，吃不到這三道硬菜，我就會感覺沒吃過癮。因為這三道菜，我們前場人民從小吃到大，從小吃慣了，從小沒吃厭煩過。這三道菜，已經深深融入了我的胃壁中，也融入了前場人民的胃壁腸墻中，已經難分難舍，心有靈犀。前場殺豬飯上這三道菜招呼客人，已經古已有之，古時就流傳下來，代代相沿成俗，默默形成了這種牢不可摧的地方民俗便代代堅守相傳。我們前場老祖宗的東西，不能丟啊，主要是我們前場每一代人，從小吃到大，都被這三道菜融入靈魂，刻入骨髓，腸子胃壁舌苔被深深吸引，對這三道菜的渴望和向往，丟不了棄不得。有的時候年成不好，百合收成不佳，或有的人家起房蓋屋，孩子上大學，家庭經濟緊張，把百合大量出售，吃殺豬飯時拿不出百合，缺了百合這道菜，主人家上菜時要不斷向客人和鄰里鄉親解釋，以求客人的諒解。否則，客人們會，認為這頓殺豬飯就白吃了。不過好在前場人心地善良，善解人意，只要合理的解釋，說通了，他們心里都不會有什么，干干凈凈的。彼此以后依舊你來我往，依舊阿老表阿表妹，依舊在一起喝酒吃肉，一起牧牛放羊，大家相互幫襯，一起經營高峰山下那幾丘那幾畝坡地田園。

我小的時候，不知道家里什么緣故，很少種百合，或者偶爾種，只在菜地里，種巴掌大的一小塊，供全家人食用。有時年成不好，收到的百合少，不夠全家人食用，所以我對前場種植百合的大戶人家，對可以大口大口地，一大碗一大碗地吃百合的人家，充滿了神仙般的向往和羨慕。

前場百合不是大片大片，滿山滿箐的種植，而是零散的種植，一小塊一小塊的夾雜在田間地頭。這種種植主要是因地制宜，前場大部分屬于山地坡地，地塊不是很大，不具備大片成片大規模的種植條件。這種零散種植模式雖然耗費人力、體力、精力，但是避免了百合集體呼吸導致空氣不好，影響蜜蜂采花授粉，不會集體生花葉病或枯萎死亡，以至于前場百合品質較好，長勢遒勁，勁頭喜人。也有人家地塊連在一起，一大塊一大塊，規模較大成片種植的，這樣便于管理，但這樣的情形實在是太少，整個鎮里，沒有幾家，且我說的一大塊，不超過一兩畝。

奶奶最懂我。我們小的時候，秋末冬初，百合剛剛枯萎，奶奶就會去土掌房（地名），我家的菜地里，挖回少量百合，給我們解饞。然后剩下的，到吃殺豬飯時再去挖，以招呼親朋好友以及貴客，剩下的要到過年前挖，以作為過年時的儲備糧，上等菜。

而今，奶奶已長眠在老李灣村背后的深山，已經吃不到奶奶的手藝，已經嘗不到兒時的味道，想起這些，想起奶奶一生的辛酸和貧窮，以及兒時給我們帶來的快樂和百合美食，給我們的愛，我就悲傷不止。

每年的秋末冬初，百合花謝時，我都要抽空回老家一趟，去摘摘老李灣村成熟的各類梨果，最重要的是去挖上幾棵百合，圖圖鮮，解解饞，最重要的是可以勾起我對奶奶深深的懷念。雖然現在市場四通八達，到處都可以買到百合，但我不喜歡市場上的百合，那不是故鄉前場的百合，那不是故鄉的味道。我最喜歡故鄉前場的百合，稗子田老李灣村的百合，那充滿泥土味的新鮮百合，那種滿載我童年味道的百合。如果偶爾某年因公務繁忙，脫不了身回不了故鄉前場，回不到滋養我一生精神靈魂的老李灣村，我就會心癢毛抓，莫名地心情不爽，這都是百合惹的禍啊！

記得那時，傍晚時分，奶奶把新鮮的百合挖回家，放入清水中清洗，把泥土洗凈，把根須去除，然后一瓣一瓣地剝開百合，白生生的一片又一片，在一旁的我們，看得口水直流。然后放入簸箕里，把多余的水分濾除，然后，打一鍋山泉水，放在三腳架上燒沸，再去樓上切幾片鮮紅的火腿，放入鍋中，直到把湯煮沸，煮甜，煮到香氣溢滿灶房，飄滿院子，再放入百合片，煮沸三五分鐘，即出鍋。舀一碗大河邊（地名，稻米地）白生生的大白米飯，幾勺火腿肉煮百合，打上幾勺湯，我們吃得滿頭大汗，香氣四溢，那種場面，那種滿足，那種幸福，至今讓我想起來，還讓我回味無窮。

前場百合個頭大，個頭圓，像一朵圓形花瓣，盛開晶瑩剔透的白花。百合片像一個個帶凹槽的湯匙，身子朝外，凹槽朝內，里三層外三層，都用身子護住里面的層，護住最里面的心，仿佛像一個個侍衛，護住最美的皇后。不管是什么樣的花朵，粉紅的、純白的、酒紅的、金黃的，結出的百合根莖都是白色的，清爽的，一瓣一瓣的。

前場百合之所以口感十足，主要生長于前場小高原上，那些小溪小箐邊，伴著林子樹木和野花生長，空氣質量較好，氣候冷涼，土壤屬于腐葉土，營養豐富，常年被青山綠水滋養，常年感受大自然的云霧、雨露和陽光，常年呼吸大自然的氣息，集天地萬物之精華。

百合既是一道菜，一道美食，又是一副天然調理的純中藥。

百合花茶有兩種，一種是采花做茶，一種是用晾曬干的百合片泡水做茶，但兩種的功效都大同小異。前場人是奢侈的，極少有人采百合花做茶，認為根莖藥味才更足，所以民間更注重保護根莖，而不注重藥味更輕的花朵，認為要治病根片就足夠了，認為采花會破壞百合的生長，破壞其品質，破壞后期的百合根莖成熟，只有少數人，才會少量采摘一些做藥。前場人為了保護百合根莖，也不采花變賣，不擠花卉市場。

前場古代交通不便，與茫茫大山相隔，處在姚州東山之外的世外桃源中。很多古代夷民，到了秋冬季節，把大量的百合挖回，洗凈，經過自然晾曬，制成百合干，供一年四季食用。百合干可煮食燒湯，也可泡水飲用。

前場自古以來就是交通要道，明清時期一度設置前場巡檢司，司府司衙駐兵百余名，檢查滇西通往昆明、滇池通往洱海的過往商賈行人。如今，昆楚大高速公路新復線、楚姚高速公路、永金高速公路、姚牟公路、姚元公路穿境而過，交通區位優勢更好，更快捷方便，更多的人又來到前場，齊聚前場。特別是鹽井一帶至新街，至岔路口，至石頭河一帶，當你坐在昆明通往姚州、大理的車上，穿梭于千畝百合之間，那種滿心的歡喜，會讓你內心激動不已。往適中鄉和元謀縣方向，從老板沖至木薯，至稗子田一帶，那田園中夾雜的百合花，煞是喜人。石者河風吹來，高峰山風吹來，讓你能夠真切感受到風吹百合滿河香，滿山滿箐飄，讓你切身感受生在花叢中的那種幸福感。

花開的時候，我就來看你。前場百合花開滿山坡的時候，就等君來賞。那種置身于百合花海中的滿足，就等你來大駕光臨。

責任編輯：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