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與老公結(jié)婚的那天開始,婆婆一直就叫我阿囡。二十八年了,從沒有改過口。也許因為她那親熱的稱呼之故吧,我們從來沒有紅過臉,也沒有吵過架。
婆婆是彝族婦女,不善于言語。但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很會察言觀色和見機行事。記得第一次我跟他兒子去她家,進門就叫她大媽。她便笑瞇瞇地辯解道:“姑娘,我們彝族風俗是領到家的就算兒子媳婦了,您叫我‘阿依’(媽媽)好嗎?”我半信半疑地望著她,只見她企盼又滿是真誠地懇求,我低低的叫了聲‘阿依’,那聲音低沉,嬌羞,只有嘴唇在翕動。
我羞答答而又有些不解地問他兒子:“你媽說的給真?帶回家女朋友就算兒子媳婦了?”她兒子一臉的壞笑道:“應該是吧。我媽看上你了,不然不會那樣說的。”“是嗎?”我有些疑惑地問:“第一次見面,她又不了解我,談什么看上?要是她知道我會劁豬騸馬和閹雞,會不會也像之前我處的那個男朋友的媽媽一樣反對我們結(jié)婚?”“不會的,我媽也是從壩子里的彝族地方嫁來我們山區(qū)彝族地方的,她的思想開放得很。不信你試試!”“那好吧!你明天弄2只雞關著,后天我就幫你家閹雞嗄?”“好的!”她兒子點點頭。
第二天晚上,她兒子發(fā)動全家人,到樹上捉了6只山雞用籃子罩著絕食了一天,第三天一大早,我就把事先準備好的閹雞工具拿來,弄了盆冷水就閹起雞來。他們?nèi)胰硕济锩ν獾膸臀遗瑳]有一個人反對。特別是我那未來的婆婆還翹起大拇指夸我真行。僅憑她翹起的大拇指,我就覺得進門那天叫她一聲阿依沒有錯,以后婆媳之間的關系不會太差。雖然她沒有文化,但并沒有像許多封建的老人那樣認為我在干“斷子絕孫”的事而劇烈反對,我覺得已經(jīng)不錯了。晚上她還殺了只雞獎勵我。
當未來的婆婆殺雞給我吃時,那年去初戀男朋友家的情景又忽現(xiàn)在眼前。
記得那是一九九四年的大年初四,我跟著初戀男友到他家過年。在他家花果山上教他弟弟劁了4頭豬,閹了6只雞后,她媽就說我太殘忍了,一個女孩子那么下得了手,臉不紅心不跳的下刀,恐怕哪天他兒子被我騸掉。他媽媽把我罵了個狗血噴頭,還逼著她兒子跟我分手,否則她將吊死在板栗樹上。我前男友的父親死得早,她媽媽把他哥倆拉扯大實屬不易,看到初戀的男朋友一籌莫展,我主動離開了他。
跟初戀男友分手后,我一直沒有再談戀愛的意思。因為我干的是畜牧獸醫(yī)工作,除了醫(yī)治家禽家畜外,也免不了干牲畜的絕育手術。因為這是我的飯碗,哪怕嫁不出去也不可能丟掉自己的一技之長的。有人來問我是干什么工作的,我也就直說了。如果嫌棄我的職業(yè),就免談。有好些男人一聽我的條件都有些不理解。后來她兒子知道后,經(jīng)過一番相處,覺得他能理解我的職業(yè),也能經(jīng)得住旁人的冷嘲熱諷。我覺得他也不嫌棄我所從事的職業(yè),就答應跟他回去看看!殊不知,他把我?guī)Щ丶液螅乙矝]有人反對,后來我們就順理成章的結(jié)婚了。
婚后不久,我的婆婆就搬到城里跟我們生活了,一來是她從小沒少受苦,丈夫想讓她盡早出來享福。二來是怕我懷孕后沒有經(jīng)驗,請她幫著照看。一開始只帶她一人出來。她不大習慣,三天兩頭地往老家村里跑。后來我生了兒子,我們把公公也接出來一起幫著照看兒子,天長日久,婆婆也慢慢習慣了。
只是她帶孩子有點與眾不同:我兒子除了吃奶,每天都被她從老家弄些蕎面和苞谷面糊吃,以至于到我下班回來時兒子很少吃我的奶水,于是我因乳汁過多而長了些乳房包塊。后來就去做手術。醫(yī)生說母乳充足的話,母乳喂養(yǎng)孩子更好,也不至于乳汁出不去而長那么多的包塊……婆婆知道后,雖然沒有說什么,但她會悄悄流淚,其實她是在埋怨她自己好心辦了壞事啊。我手術的傷口疼,可她的心疼,她的心在流血。我出院了還聽她在埋怨自己,我沒有多說什么。總而言之,她也是好心。也不能怪她。再說了,如果婆媳處不好,丈夫就尷尬,偏向誰也不是。不如主動寬容,互相理解諒解。
每次在我教育孩子時,婆婆都會主動護著。有時候打孩子失手,也沒少把巴掌和棍子落到婆婆身上,后面我又主動跟她道歉。婆婆沒說什么,只是說:“阿囡,孩子不能打,大了就懂事了。我從來不打孩子!”我生氣時還會埋怨她,認為孩子不聽話,都是她慣壞的。可她也不怪我。由于生活習慣及文化水平的差異,有時我和她溝通確實不暢,但不管怎么生氣,聽到她又主動的叫我阿囡,我生氣的苦瓜臉頓時又陰消云散。特別是每次去她們老家,上廁所時,她總是會把手紙拿在門口等著遞給我。我說多次了不用,可她已經(jīng)成為習慣。以至于把她接到城里一起生活以后她也改變不了那種習慣。她把我當親生女兒看待了,我為何不能把她看作自己的親媽呢?于是,婆婆也是媽的念想油然而生。
生氣是拿別人的錯誤缺點來懲罰自己,又何苦呢?再說婆婆生長在那個年代,跟我媽媽一樣未能讀書認字,不善言語。但從我們有了孩子,她一直默默無聞的幫我們帶孩子,盡力操持著家務。除了我們主動給她買吃的穿的,從來不會跟我們要錢。在她心里,兒媳就是她的女兒,她至今已經(jīng)八十八歲了,依然沒有改口,一直叫我“阿囡”。
為了不辜負她那一聲阿囡,現(xiàn)在她老了,我也是像待親媽一樣的每天給她洗臉、做飯,每周給她洗澡擦背,洗衣?lián)Q褲。就為了那一聲親切的稱呼“阿囡”,我將絕不辜負她把我當女兒的稱呼。
是我太認真了,還是太單純,也許“阿囡”只是個簡單的稱謂,可我卻覺得很親切,而且我會把這份愛繼續(xù)延續(xù)。將來,我兒子娶了媳婦,我也會繼續(xù)這樣叫兒媳婦“阿囡”。
責任編輯:余繼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