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春天

沉悶漫長的冬季，人們被厚厚的羽絨服包裹著。天氣漸冷，心靈也跟著笨重的身體一道變得呆板起來。在西南的冬天，人是結了冰的河。春節收假后的某個工作日，目光掃過車窗外的大街，忽地瞥見枝丫上粉色的花簇，我才發現，原來楚雄的春天是在一瞬間到來的。

氣溫回暖，粉色花海盛開在風里，旗幟鮮明地高歌“春天到了”。人們又徹底地活了過來，男女老幼紛紛走出家門，踏春賞花。

上大學之前，我從未見過海棠。也許，見到了也不認識，索性當作沒見過。

“春天到了，百花競放，西花廳的海棠花又盛開了。”初三的一個尋常午后，天空蔚藍，窗外的柳條抽出嫩芽。微弱的風從半掩著的玻璃窗戶吹拂進來，從我臉上劃過。語文老師的聲音清脆柔和，我們坐在教室里聽他念課文，心里軟軟的就像小賣鋪里的棉花糖一樣。“看花的主人已經走了，走了12年了，離開了我們，他不再回來了。”老師的聲音低下去，停頓兩秒，他忽然問“這句話表達了作者怎樣的思想感情？”真可怕啊，逃不過的提問，同學們的頭一個比一個埋得低。 “班長，你來說一下。”我噌的一下子站起來，“表達了作者內心的哀傷以及對看花主人的思念之情”。文章剛開頭，我能讀懂什么呢？但既然文章提到“離開”“不再回來”，那么必定表達哀傷和思念。從小學到大的語文，我習慣性地用模板套取作者的思想感情。然而十多歲的我，當真懂得“思念”的重量么？答案是否定的。

后來在書里看到關于海棠的語句，覺得意境美極了，一直想去看看凌晨四點的海棠。“凌晨四點鐘，我看見海棠花未眠，總覺得這時，你應該在我身邊。”當然，這個想法到現在都沒實現。

第一次聽到“垂絲海棠”這個名字，是在昆明。云南大學校內花草樹木奇多，玉蘭花、櫻花、繡球花、紫藤花，一年之中的任一時刻走進云大校園，眼睛總不會落空。南學樓前的花開得有序、平穩，路兩邊的樹木整齊地站立著，在一日又一日回暖的春風里逐漸繁茂。下課后站在樹下，春風輕拂，花瓣如細雨般紛紛揚揚，鋪滿了小徑，但抬頭一看，仍是盛大的粉色大傘。

“這里的櫻花開得真好啊。”

“這不是櫻花，這是垂絲海棠。”同學在身邊說道，“你看它，花絲下垂，花朵朝下，和櫻花不太一樣。”

“啊”，我連忙撿了朵花來看，原來這就是海棠。

印象中，楚雄總是缺水，花木因此比起昆明、大理少了許多。所以，在楚雄看到成群結隊的花海，總讓我印象最深最難忘。春天的垂絲海棠、油菜花田、青龍河畔連綿的櫻花，春末夏初的藍花楹，秋天在太陽歷公園肆意生長的粉黛，每一種都十分惹人喜愛。

花可賞，當然也可以吃。云南人民都愛吃花，楚雄也不例外。金雀花，常生于山坡向陽處，勢如飛雀，色金黃，由此得名。來楚雄工作之前，我聽都沒聽過更別提吃了。到楚雄工作后，老是聽身邊人提起，說去年在哪兒買的金雀花有多貴，拿回家烹飪后有多好吃。我想著，今年春天我怎么也得吃一次。還好，愿望很快就實現了。

將金雀花洗凈，與打散的雞蛋液混合，加適量鹽調味。鍋里的油熱以后，加入蔥花煸炒，接著倒入混合好的金雀花蛋液，炒拌兩三分鐘，即可出鍋。不同于韭菜雞蛋的口感，入口的金雀花帶有一絲嚼勁兒，還帶著淡淡的花香，味美鮮嫩。滿滿一口，就能把春天吃進肚子里。

除了吃花，春天還少不了吃野菜。香椿，憑借其獨特的濃郁氣味，成為民間接受度最為極端的傳統“樹頭菜”之一。愛吃的人巴不得一天三頓頓頓不落下，聞不得香椿氣味的人恨不得一秒逃到百里開外。

菜市場也賣香椿，但買來的哪有自己采的香。爬山路上沒有一棵香椿樹能逃過楚雄人民的眼睛。看到能采摘的香椿樹，必須要兩個人配合著才能采到，一人踮著腳尖伸手去夠樹梢最嫩最香的香椿，另一人跨開腳步用手拉著對方的衣服，以防他不小心踩空。回到家里，等水燒開，把洗干凈的香椿往鍋里那么一放，筷子攪拌幾下后快速撈出瀝干水分，就可以搭配豆米炒著吃。為便于保存，也可以拿到太陽下曬干，等過幾日用油炸著吃。

我的媽媽很愛吃香椿，她稱這是人間至味。晚飯時間，我和妹妹隔著大老遠就聞到廚房里飄散出來的奇怪氣味，越靠近廚房，氣味就越發濃烈，進廚房后，直接被嗆得捂住鼻子拔腿就跑。小時候的我們一點兒也聞不得香椿味，不明白這奇奇怪怪的野菜到底有什么好。隨著年齡的增長，人對于食物的包容度有了擴展，現在每逢清明，如果媽媽沒做香椿，反倒覺得少了點什么。

如果從春天的食物里尋找鄉愁，那鐵定少不了豆燜飯。隨著時令上市的菜肴，本身就因上市的時間有限，而顯得更加珍貴。春天到了，田里的蠶豆一天天豐潤起來，三月初吃到的蠶豆是最嫩最糯的。剝開種皮，里邊的蠶豆米新鮮、成熟，但不至于老氣，水分、顏色，一切都剛剛好。

剝好一碗蠶豆米，過水煮軟后放到一邊待用。淘一鍋糯米，把切成小塊的火腿鋪在上面，大火煮至七成熟，倒入蠶豆繼續煮。不一會兒，火腿的濃郁、蠶豆的甜味疊加糯米的清香，聞者不忘。

蠶豆的美味可不止體現在豆燜飯里。把采摘下來的蠶豆連帶外殼丟到燒烤架上烤著，丟到灶臺帶有余溫的草木灰里捂著，十幾分鐘后就變成了人間絕味。又或者，把剝好的蠶豆蒸至熟爛，用勺碾成泥后包在和好的糯米面里，炸成豆米粑粑。無論哪種吃法，都是獨屬于春天的舌尖記憶。

楚雄的春天總是不像春天，因為它溫和得如此短暫。但是，也正因為它短暫、易逝，因為它不像春天，我們反倒更珍惜它。我盡力從身邊的點點滴滴來發現春天，從盛開的鮮花、山上的野菜、河邊垂著的楊柳、頭頂上空的彎月……我熱愛楚雄的春天，因為它溫暖、浪漫、充滿希望。

責任編輯：唐楚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