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賦能曲藝非遺傳承發展的路徑、風險及對策研究

曲藝是以口頭語言進行說唱的表演藝術，在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和眾多的曲種，具體含有4 種情形，即“說”（如評書、相聲等）、“唱”（如單弦牌子曲、四川清音等）、“又說又唱”（如蘇州評彈、京韻大鼓等）和“似說似唱（即韻誦）”。①它們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瑰寶之一，特別是其中以“唱”為主的曲種，則兼具文學性、音樂性、表演性等特征，有著深厚的歷史背景與文化底蘊、獨特的藝術魅力和地域文化標識意義。但在中國現代化、城市化、娛樂手段多元化的沖擊中，曲藝非遺普遍存在著傳承人斷層、受眾老齡化、市場萎縮、傳播渠道單一、傳承技藝瀕臨失傳等嚴峻的生存危機。而數字化技術的高速發展則為曲藝等傳統文化傳承發展開辟了新的路徑。單純依靠傳統口傳心授的模式難以適應信息爆炸和快節奏的現代生活，須借助數字化、智能化手段創新性地推動傳承發展，傳播渠道拓展與年輕受眾的吸引，來實現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

AI技術“是引領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戰略性技術”②，在文化遺產的保護、復原、傳播、制作等領域的應用范圍和深度都呈增加之勢，如圖像及聲音辨識與修復、虛擬現實V R場景復現、增強現實A R復現、智能制作輔助、智能推薦與智能互動等。這將為曲藝非遺的數字化儲存、活態化呈現、創造性轉化和廣域化傳播提供強大技術支撐及新的可能空間。當前的研究主要聚焦于曲藝資源數字采集、數據庫建立、數字儲存與典藏，數字化音視頻檔案管理等方面，聚焦于曲藝自身的AI賦能研究尚處于起步期，明顯短缺，因而本研究將A I技術與曲藝非遺傳承發展進行交叉融合，致力探索構建AI技術賦能下“非遺+”這一新的跨學科研究范式，將有益于豐富文化遺產數字化保護理論與藝術與科學融合理論，為相關研究提供新的學術視角與方法論借鑒。同時，提出具體易操作的AI技術賦能路徑，為曲藝非遺傳承發展機構、傳承從業者、傳承教育培訓機構及相關文化管理部門提供切實可行的技術解決方案是本文欲求達成的。

一、曲藝非遺傳承發展的困境與AI適配性

AI技術首先提供的是一個聚焦的靶標，曲藝非遺當下的傳承發展面臨的人才、技藝、創作、傳播等4個方面的問題，為AI技術賦能的定位指明了方向。AI技術的數據計算能力、創作能力、傳播能力和教育能力，是與曲藝非遺傳承發展“痛點”的呼應與契合。

（一）傳承發展困境分析

第一類問題為人才斷層，既包括曲藝傳承方式“口傳心授”效率低下、周期長、受地域局限，無法實現規模化的弊端；亦包括年輕一代對曲藝非遺了解甚少、興趣不高，缺乏便捷、有趣、低門檻的學習手段，參與度低的問題。

第二類問題為技藝斷層，主要體現于曲藝特色在于獨門的唱腔韻味、方言吐字（如評彈的吳語、大鼓的京腔等）、多變的板式及情感表達等方面，尤其是唱腔、方言的精準記錄難度較大；傳統的錄音錄像難以在結構上解構化和量化存儲這些“活態”的技藝細節，容易導致“曲藝斷層”在傳承過程中形神易走樣的現象。

第三類問題為創作斷層，具體表現為既有曲目創新不足，新創作曲目稀缺，內容和形式難以打動當代受眾；創作者既要精通諸如曲牌、板式、韻轍等傳統程式要求，又要擁有現代表達能力，而這樣的人才卻稀缺難覓；還存在傳統與現代審美融合困難，難以完成曲藝現代轉化的問題。

第四類問題為傳播斷層，主要體現在過多地依賴線下劇場演出，覆蓋面窄，成本太高；新媒體融合不夠，線上傳播多停留在簡單的錄像上傳階段，并未針對諸如碎片化、互動性、沉浸感等新媒體特性進行創新性的表達形式，難以打動和吸引年輕受眾。

（二）AI技術的賦能潛力

數據層面主要是AI能夠實現對曲藝的歷史錄音提取人聲、伴奏、背景聲音的音頻分離功能，修復噪聲；基于方言語音識別與語音合成技術，記錄分析并還原具有地方特色的曲藝方言唱腔、念白；基于情感計算對曲藝演唱的情感方式進行模式辨識，為演唱技藝保存提供量化基礎。

創作層面主要是AI能夠實現對于具有數量龐大和地域廣闊的曲藝傳統曲目庫的存錄，可以捕捉到某個曲種的曲調、節奏、板式等音樂風格特點；可以輔助創作輸出滿足曲藝傳統格律的新音樂片段或伴奏；能夠智能生成曲詞或根據題目、對仗、韻腳等智能完成曲目草稿的書寫；探索傳統音樂元素與現代風格的融匯創新，降低創作壁壘。

傳播層面主要是借助虛擬數字人，能夠模擬24小時不間斷在線、形象豐富的“AI曲藝人”，表演傳統經典或新編曲藝作品；結合虛擬現實V R、增強現實AR、混合現實MR等虛擬現實技術，構建交互的虛擬書場或沉浸式虛擬歷史場景，讓受眾參與式體驗曲藝作品或場景；開發短視頻互動或游戲化應用，在趣味性中傳播曲藝片段知識。

教育層面主要是利用AI技術，開發曲藝互動教學平臺或APP，比如方言語音調準、唱腔跟唱、板式練習訓練；利用語音識別技術、視頻分析技術，能夠對學習者的演唱音高、節奏、字正腔圓、韻味聲情等方面的精準度、精確性進行實時評價，給出精確建議，克服師資缺乏問題，提高學習的效率與興趣度。

二、AI賦能曲藝非遺傳承發展的關鍵技術路徑

A I賦能曲藝非遺傳承發展的關鍵技術路徑包括4個方面：基于深度學習的“舊錄音修復和演唱聲音復原”、基于ASR（語音識別技術）結合NLP（自然語言處理技術）的“曲詞的智能處理技術”、基于多模態交互③和增強現實AR技術的伴奏和觀演技術創新、在倫理約束條件之下基于數字人技術和AI教學系統的傳承創新手段4條路徑，緊密圍繞曲藝保護、創造、演唱、教學的關鍵環節，體現了A I技術解決問題、釋放潛能的方法論，技術工具價值性和人文意義價值性與倫理的重要性不可分割。

（一）唱腔保護與復原技術

唱腔保護與復原技術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針對曲藝老唱片的修復技術，如基于深度學習的DEMUCS算法進行等。即采用如DEMUCS音頻源分離模型，將曲藝老唱片、歷史錄音中的唱腔人聲、樂器伴奏、背景噪音分離出來，通過與去噪、去咔噠聲、缺失頻段補充等音頻修復算法結合，大幅提升老音頻或視頻資料的清晰程度和可用性，為曲藝經典唱腔資料的永久存儲并進行后續的分析應用打好基礎。二是特定曲藝流派唱腔特征提取與風格化語音合成。即對特定曲藝流派的代表性大師或傳承人唱腔，用深度神經網絡，如將文本或特征轉為聲學特征的Tacotron2④，將聲學特征轉換為波形的WaveRNN或WaveNet⑤等作為聲碼器，將特征進行端到端的語音合成。關鍵環節是先對特定曲藝流派大師或傳承人的唱腔進行深度學習和音色、顫音、裝飾音、氣息運用、情緒表達模式等特征提取，然后訓練出能盡可能還原（甚至有意識模擬）其特定唱腔風格的AI合成引擎，可用于經典唱段復刻、教腔示范、輔助創作試聽。

（二）方言與曲詞智能處理

智能處理方言與曲詞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曲藝方言的語音識別ASR與語音韻律數字化建模。即對曲藝使用的特定方言如吳語、京腔方言等，收集大量語料訓練定制化的方言語音識別ASR模型，轉錄唱詞文本，進而將曲藝使用的特殊要求如特定曲種的韻轍體系、吐字歸音要求、聲調變化規律等音韻規則結構化、數字化建模成可以被機器所理解與處理的規則庫或者機器學習模型，為創作、學習、分析提供幫助。二是NLP驅動的曲藝曲詞創作輔助系統。基于NLP的自然語言處理技術，進行智能創作輔助工具的設計，具體包括自動檢測或指定韻部推薦押韻字詞，校驗或輔助平仄格律達到曲牌要求，提供典故、意象、方言詞匯庫供曲作者選用，根據主題關鍵詞智能生成符合傳統曲目的風格、格律的唱詞草稿或片段等，大大提高新曲目的創作效率和質量。

（三）智能伴奏與表演增強

智能伴奏與表演增強技術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多模態交互的能夠響應曲藝演唱節奏變化的實時伴奏生成系統。可通過麥克風或通過攝像頭開發能實時感知曲藝演唱者聲音信號和視覺動作信息的智能系統。利用RNN、LSTM等時序模型⑥和MIR音樂信息檢索技術，實時分析曲藝演唱的節奏、速度、情感強度。系統據此動態生成或調整三弦、琵琶、鼓等傳統樂器的伴奏音樂，實現人機協同的、富有表現力的現場演出或練習。二是AR技術重構傳統書場沉浸式表演空間。即運用AR增強現實技術，通過手機、平板等移動設備或AR眼鏡，在實體舞臺或任意物理空間上疊加虛擬元素。例如，重現傳統書場的虛擬匾額、桌椅、茶客等的歷史氛圍；動態展示曲詞內容、典故背景、方言注釋；虛擬樂器與演員表演同步聯動；創造超越物理限制的奇幻舞臺效果，提升觀演新奇感和沉浸感。

（四）虛擬傳承人應用

虛擬傳承人應用技術主要包含數字人復現已故曲藝傳承人表演、AI師徒系統兩方面。一是數字人復現已故曲藝傳承人表演，即借助高精度3D建模+動作捕捉+前述風格化的語音合成技術，復刻已故曲藝傳承人的數字人形象，在嚴格倫理審查的前提下讓數字人復現其經典唱段表演。數字人復現已故曲藝傳承人表演成果，適用于寶貴曲藝資料的活化展演、歷史考察、文化推廣，但是技術發展須同時建設完備的倫理法律框架，尊重曲藝傳承人及其家人權益，劃定使用邊界。二是AI師徒系統。即通過音準、氣息、情感分析等個性化教學反饋，打造語音分析+計算機視覺+知識圖譜的AI教學系統。即時錄音、錄像學員的練習；精準分析音準或音高、節奏、方言發音的吐字清晰度、氣息連貫性、音量強弱等；基于情感計算模型嘗試定量化評估演唱韻味或情感表達；及時生成可視化反饋報告和“某處方言發音不標準”“某處氣息不連貫”“情感表達可更飽滿”等針對性改正建議，充當永不罷課的“AI助教”，實現個性化的、基于數據的技能訓練。

三、AI賦能曲藝非遺傳承發展的風險挑戰與應對策略

AI賦能曲藝非遺傳承發展空間巨大，然而，這并非意味著AI賦能曲藝傳承發展前景一片大好。相反，為避免在曲藝傳承發展方面因“AI”而導致的人類主體性邊緣化和文化生態的異變，相關主體應在正視乃至主動迎戰技術鴻溝、倫理難題和產業發展阻礙的基礎上，共建資源共享的基礎數據庫，解決方言屏障難題，并細化優化技術情感模型，始終堅持以人為主，共同構建AI與人類和諧相處的倫理契約。

（一）技術層面

一是方言數據非常匱乏。曲藝的說唱依賴吳語、粵語、閩南語等特定方言，但現存的高質量、標注規范的方言語音數據非常稀缺，給方言識別ASR、語音合成TTS等AI模型的訓練帶來很多困難，導致精確度不夠。可采取的應對策略主要是建立曲藝語音語料庫共建機制。一方面要聯合相關曲藝院團或班社、傳承人、研究機構、技術公司，系統性采集整理各曲藝流派的經典唱段、方言念白的高質量音視頻；對音素、聲調、韻律、情感等相關元素制定統一的標注標準，進行專業標注；另一方面，要建立開放共享或分級授權訪問的國家級、區域性曲藝方言語音數據庫，優先保障瀕危曲藝流派的數據采集。二是情感表達方式的機械性。即AI生成的唱腔或虛擬人表演可能缺乏曲藝特有的細膩韻味、即興張力和鮮活情感，顯得生硬刻板，難以傳遞藝術精髓。可采取的應對策略是進行多模態情感計算模型優化。一方面，研發融合如音高、節奏、音色變化等音頻特征、演唱者面部表情及肢體動作視覺特征、曲詞文本情感分析的多模態情感計算模型；另一方面深入分析曲藝傳承人表演的“情感—技藝”映射關系，讓AI學習更復雜的藝術表達邏輯，在應用中保留人工調校接口，由曲藝傳承人對AI輸出進行情感的潤色和藝術把關。

（二）倫理層面

數字克隆產生的倫理風險問題需予以關注。譬如復刻故世曲藝傳承人的“數字人”表演，其牽涉聲音、肖像、表演特征等版權所有權及使用權問題、傳承人本人或家屬意愿和許可問題、商業利用邊界與法律限度等問題，處理不妥會帶來糾紛與傷感。可采取的應對策略是制定《曲藝AI運用倫理公約》，即由行業學會或協會、法律行業人士、傳承人代表、技術提供商共同制定具有強制約束力的倫理標準，其基本原則是：嚴格遵守“知情同意”（例如生前許可或家屬知情）、尊重署名權、明確限定范圍或界限（比如限于公益性或非營利性的傳承教育、限定于特殊場合或紀念活動）、確定利益收益分配等。另一方面，呼吁相關法律法規的推進。

曲藝AI依賴，忽視人文內核。過度依賴可能產生助長傳承人怠于練習基本功，創作流于套路或形式化、弱化曲藝即興化、人文內涵及師徒之間情感關系等問題。可采取的應對策略是牢牢把握“AI輔助，人文第一”的原則，明晰A I的工具性質。即AI的作用是用來輔助保存記錄、降低門檻、激發靈感、促進傳播等，而不是替代曲藝傳承人的主導性創造力與藝術判斷，傳承人或創作者要確保擁有最后的決策權，強調AI運用輔助須服從于進一步探求傳統精髓，不是流于簡化或者消解它。

（三）產業層面

一是技術成本過重。定制化AI模型、高性能的硬件、專業的維護成本過高，超出中小曲藝院團或班社及傳承人的能力負擔，使技術應用缺乏普適性。可采取的應對策略是輕量級開源工具包。即由政府部門、科研院所或者大型企業主導開發專用的曲種（評彈等專用AI插件）的輕量化、模塊化、低代碼、無代碼的AI工具包；關注基礎識別方言、簡單曲調的打分、簡單伴奏的生成等普遍需求，降低認知門檻和對硬件配置的要求；開源共享，鼓勵社區的合作開發與維護。二是人才復合程度不夠。即對曲藝藝術規律有認知，對人工智能技術有認識的復合型人才稀缺，阻礙了方案的針對性設計、可行性應用和迭代發展。可采取的應對策略是高校引入“藝術科技”交叉學科課程。在藝術類學校、計算機學院、新聞與傳播學院開設“藝術科技”“數字人文”“智能媒體”等交叉學科的課程或者專業方向。培養兼具曲藝傳統藝術鑒賞和知識、基本的編程與對AI的知識、人機交互設計、項目管理等能力。同時，建立校企聯合實踐基地，安排學生實踐。

結語

AI技術為面臨傳承發展困境的京韻大鼓、蘇州評彈等曲藝非遺提供了創新性的解決路徑和無限發展空間，系統性探索AI賦能路徑可助力其活態傳承和創新發展。本文系統性地建構了AI技術賦能有曲藝傳承發展之保護—創作—傳播—教育四大核心路徑維度框架，即通過老唱片修復、唱腔特征提取與合成、方言數字化，助力瀕臨絕跡的技藝得以精準記錄、高真保值；算法作曲、唱詞智能生成、智能伴奏，激發傳統曲藝活態傳承與發展之創新活力、降低傳統曲藝新作的創作門檻；虛擬人表演、AR或VR沉浸式體驗、新媒體互動形式，打破曲藝時間和空間的物理間隔，連接不同地域不同圈層的年輕多元受眾；AI互動教學平臺、實時演唱評估反饋，助力曲藝教育有標準化、個體化、低門檻等體系的建立，從而緩解傳承人人才斷層等傳承危機。4條維路徑彼此呼應，共同構成推動曲藝活態傳承創新發展之AI賦能的生態閉環。

然而，A I賦能實現上述目標離不開技術與人文主體關系的具體問題，必須正視并處理好技術與人文的并行關系。因為，AI革新了“人類本質”與“機器屬性”的傳統認知，持續引發了“誰應負責”“何為正確”以及“如何規范”的積極探索，深刻介入了道德主體、道德評價及道德規范的理論審視。⑦亦即AI賦能是否順利是正確理解技術與人的關系的核心要義之所在。智能雖強，可高效儲存數據、協助創作、擴大形式、提高效率，解決了許多傳續中“硬性”的限制難題，但藝術本位不可取代。曲藝的根本——豐厚的文化底蘊、獨特的藝術美感、瞬間爆發的表演張力、一脈相承的感情氛圍，深蘊在傳承人身上。所以，要堅持“AI助力，人文主體”。也就是說，技術要為藝術服務，傳承人把控創作的本質和審美趣味，在技術加持的前提下拒絕技術依賴而導致的同質化和人文氣息缺失的問題。二者平衡才是曲藝非遺可持續發展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