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有一輛“永久牌”自行車,它載著老吳闖南走北,也承載著我的上學經歷和老吳對我的愛。老吳是我的爺爺,這輛自行車便是他的“愛騎”。那是一輛通體黑亮的車子,哪怕是黃土紛飛的時候,它也能干凈如初。爺爺很高,因此他選的車子也很高,我常常擔憂他會不會從車上摔下來。不過,高也有高的好處。下雨天我們難免會遇到大大小小的水坑,可是坐在高高的自行車后座,這些水從未有機會“觸摸”過我的腳底。
我上學之前,這輛坐騎便是爺爺專屬的趕集工具。那時的自行車后座上并非空空如也,而是有一個小小的、足以放下不少菜的籃子。兩手先扶著車把,腳再用力往前拖。左腳先放在左腳踏上,接著右腿高高抬起,越過后面的籃子,這就是爺爺“啟動”自行車的全過程。我總是問爺爺,為什么人家的菜籃子都放在車前面,他卻說這是他的專屬標記。所謂趕集,就是每逢一周的二、四、六,賣家會在一條街的兩邊擺上各種商品進行售賣。這是我們家鄉漣水的趕集方式。而我們的趕集地點就在附近的北集鎮上。走到鎮上,你往往不是先看見什么東西,而是不斷被各種食物的香氣“攻擊”。羊雜、牛雜、捆蹄、雞糕,還有現做現賣的雞蛋糕。爺爺趕集的時候,我都在家里翹首以盼。一旦看到那輛顯眼的黑家伙,我就會立馬搶過爺爺胸前鼓鼓的軍綠色的布袋子,然后從里面翻呀翻,終于在排除萬難后找到我心心念念的麻
花。在我眼里,爺爺的每次趕集都像一個勇猛的獵人外出打獵,不過他肩負的不是狩獵任務,而是滿滿的家庭重擔。
在我上幼兒園小班的時候,那輛“勇士”變成了我的專屬“寶馬”。我在北集中心小學上幼兒園,學校離我家雖然不足兩公里,但爺爺依然責無旁貸地接送我。只可惜委屈了他的老家伙——自行車后排的籃子因為我的到來,不得已“告老還鄉”宣布下崗。爺爺的上車姿勢也隨之改變,他先一手把我扶在后座上,自己再穩穩當當坐好。一到下雨天,我就躲在他雨衣里面。盡管視線全無,但我仍然可以通過觀察雨衣下僅有的風景,去猜測已經騎到哪里了。到刮風天,那更是有趣了。爺爺的短袖很寬大,一旦刮風,風便會從衣服領口和袖子口灌入衣服內,然后他就會立馬變成一個大胖子。不過后排的座位真的很硬,每次我都會向爺爺抱怨。這時他就會帶我去黃營鎮旁邊的老漢超市里,買一個鉆石戒指棒棒糖安慰我。不過啊,給我抱怨的機會并不多。等我過兩次再坐上后座時,那硬硬的金屬后座已經被裹上一層柔軟的墊子,那是我不穿的舊衣服。
再后來,隨著我去外地上學,那輛自行車又恢復了它光榮的使命。由于種種原因,我跟著爸爸媽媽去了外地念書。張家港的車子很多,卻很少有跟我家那輛一樣的老字號自行車。我走后,爺爺自行車的后座又重新裝上了之前的那個籃子,
甚至在前面也裝了個一樣的家伙。聽媽媽說,他老人家經常自己在家種菜,然后到集市上去賣。等我下次再回老家時,映入我眼前的是一輛后面有三個輪子的小小的粉色自行車,那是他攢錢給我買的。與他銹跡斑斑的“老虎馬”不同的是,我的自行車像未經世事的嬰兒般干凈整潔,在車鈴旁還系著我最喜歡的蝴蝶結。在外地上學,我很少回家。不過每次我回去,我的車子都跟剛買來時一樣新,沒有絲毫傷痕。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爺爺卻先他的“戰馬”一步離開了。像有默契般的,
大家都沒有處理掉這匹“戰馬”,它一直默默地躺在廚房旁邊的雜物間里。它想他不只是一個物品,更是我們的一份念想
現在,我的自行車已經不再需要三個輪子來維持平衡了,可惜再也沒有能與我并排的自行車了。我曾嫌棄爺爺的車子舊,嫌棄車子太高,嫌棄他讓我在同學面前沒有面子,可現在哪怕我還想坐在那自行車后排,也再也沒有機會了。我想所謂“永久牌”,可能是形容車子的性能,更是象征著回憶的永久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