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

我姓王，大家喊我王總或者小王，根據我們的親疏遠近，地位高下。這些年，喊我小王的人越來越少，我逐漸習慣大家喊我王總。

1

大學畢業前的最后一個寒假剛結束，一天下午，我獨自走進了人才市場。人才市場太大了，一家家公司擺開了攤點，拉開架勢。黑壓壓一群年輕的面孔，在各家攤點巡。

一排排攤點之間有許多十字的通道，我還沒有決定往哪個方向走，一位頭發一絲不茍、西裝單履的中年男人就走了過來。他大步流星地筆直走向我，我很疑惑地看著他，我不認識他，甚至從未見過他。

他掏出一張名片，用兩根手指夾著遞到我面前。我環顧了一下四周，遲疑地接過了名片。他說，小伙子，找工作吧，你看看我們這家畫廊。他勉強說著普通話，充滿著當地方言的味道。

畫廊？我一個漢語言文學專業學生，去畫廊

做什么？

他繼續嚴肅地說，小伙子，你應該去這家畫廊工作。

我停止疑惑，仔細看名片。上面用燙金的字印著，賈提香，夢幻畫廊總經理、世界華人藝術協會理事、中國畫廊聯合會副理事長，地址皮市街1688號，手機號碼的尾號也是4個8。

“您就是賈總經理？”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一臉驚訝地說道：“不，不是我，我怎么可能是賈總？賈總是我們的總經理，他是我們的老板。我叫甄莫奈，是他的人事經理，就是HR。HR，你懂的吧？專門為他招募優秀人才的。”

我認真打量了一下他，這才發現，他的西裝有些寬大，皺皺巴巴的。領帶是大紅色，小頭從大頭后面探出了大半截。褲腰的第一個祥帶上掛著一大串亮閃閃的鑰匙。皮鞋上面滿是灰，顯得襪子特別白。

我趕緊把名片遞給他，滿懷歉意地說：“謝謝，我學中文的，不懂畫畫。”

“小伙子，你錯了，你狹隘了。畫廊不僅僅是

畫畫，需要各方面的專業性人才。比如你這樣的，就是我們需要的優秀人才，我們賈總特別需要的。我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看到了你。”他的回答充滿了熱情，甚至一把拉住我的手，又把名片塞給我。

他的手掌潮濕，不知道是汗，還是水。我使勁往后縮著被他拉住的手，用兩根手指捏著他遞過來的名片，應付著說：“好的，好的，我回頭去畫廊投簡歷。”

他大聲說：“好，一言為定。”他大步退回了他所在的角落，那是個空蕩蕩的攤點，沒有桌椅，沒有任何標識和招牌

我趕緊逃跑似的往人才市場里面走，看到幾家人頭攢動的公司，我老老實實地排上隊，遞上了我的簡歷。這些公司的名字不一樣，崗位不一樣，不過看簡歷的過程都一樣。負責招聘的人接過我單薄的簡歷，隨意翻一翻，跟我聊幾句，問問我的專業、我的學校、在學校的情況，就讓我回去等通知。我估摸著招聘的程序就是這樣，天色也黑了，便很聽話地離開了人才市場，回宿舍了。

宿舍的幾個兄弟陸陸續續接到面試的通知，有的甚至簽訂了工作合同，等著一畢業就入職。我也接到了兩家公司的面試通知，很奇怪的是一家都沒有成功。我記不清那天在人才市場投了多少份簡歷。后來，再也沒有接到面試的通知。兄弟們都有了著落，我開始著急、焦慮、彷徨。

距離畢業離校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再找不到工作，我就得在這個城市流浪了。我翻出賈提香總經理的名片，好歹去試一下吧，說不定能給我一份希望。大學畢業了，應該要自力更生。

我收拾了一下自己，想著那天那個HR的打扮，雖然天氣不是很暖和，我決定穿著西服過去。

2

皮市街過去在城外，整條街上都是做皮貨生意的。隨著時代發展，城墻被拆掉了，城市越擴越大，皮市街也被包裹進來了，皮貨生意沒有人做了。

這條街也就長幾百米，街兩邊都是些小店小鋪，我從北走到南，又從南走到北，身上都熱出了汗，依然沒有找到1000以上的門牌號。我也不敢冒味給賈總經理打電話，一個大學畢業生，連個地方都找不到。

媽的，不會是個騙子吧？看他那天穿的就像個騙子。我一邊惡狠狠地想著，一邊脫下了西服，打算找個小店買瓶礦泉水。

就這么一轉眼的工夫，我居然在一排店招中看到了“夢幻畫廊”四個金色大字，隔壁是理發店的三色燈柱。我走近了仔細一看，門牌號是“168”，后面用金色顏料寫了個“8”。原來是這樣的1688號。玻璃大門上掛著“正在營業”“歡迎光臨”兩個小牌子，我推開門，走了進去。畫廊里面空無一人，兩邊墻上掛滿了書畫作品，一幅挨著一幅，琳瑯滿目。我一邊喊“有人嗎”，一邊試探性地往里走，最里面有三個玻璃門的辦公室，分別掛著“總經理室”“財務室”“人力資源室”牌子。“財務室”“人力資源室”里面空無一人，“總經理室”倒是依稀有個人影坐著。

他莫非就是賈提香總經理，怎么是個男的？為了工作，我鼓足勇氣，敲了敲“總經理室”的門。

“請進。”聲音倒是蠻有磁性，中氣十足。

我推開門走了進去，順手把門又帶上了。我沖著那人，淺淺地鞠了個躬，說：“您好，請問是賈提香總經理嗎？”

他點點頭，說：“是的，我就是賈總經理。”一種氣勢散發出來了。

我緊張了，趕緊說：“賈總經理您好，我姓王，今年即將畢業。上次在人才市場，您的人事經理讓我到您這邊來面試。”我沒有好意思說那位人事經理讓我到這里工作。

賈總經理很有派頭，穩穩地坐在辦公桌后面，有些稀疏的頭發努力向后面梳著，油光鋰亮，金絲眼鏡、藏青色的西裝、雪白的襯衫、天藍色的領帶。看來又是很注重穿著的，幸好我穿著西服過來。

賈總經理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很隨意地說：“哦，你帶簡歷了嗎？給我看看。”

我用雙手把簡歷遞給了他，他接了過去，低下頭看起來。我繼續緊張而惶恐地站著，我感覺到腳趾夾住了汗濕的襪子。

不一會，他放下了我的簡歷，抬起頭看我。他恍然大悟般說：“那個小王同學，站著干嗎，快坐，快坐。”

我遲疑了一下，在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了，背挺得筆直，兩只手放在膝蓋上，以示恭敬。

他微笑著說：“小伙子可以啊，大學本科畢業，看上去就很精干。甄莫奈眼光不錯，居然把你給招過來了。”

我一愣，這是要我的節奏，不用面試嗎？我趕緊說：“謝謝賈總經理，很榮幸能夠到貴公司，呃，貴畫廊工作。”

賈總經理笑了起來，笑聲很爽朗：“小伙子不錯，隨時可以來上班，我讓他們給你準備一下。”

這就成功了？不需要再問問我，考考我了？我半是興奮，半是懷疑地站起來，又了鞠了個躬，“謝謝賈總經理，我明天準時來報到。”

賈總經理又微笑了：“不用這么客氣，小王同學，明天八點半，再見。”

遇到好人了，我趕忙說：“賈總經理再見。”

我走出了畫廊，皮市街上人來人往，好生熱鬧，充滿希望。哦，忘了問賈總經理，我具體做什么工作，工資多少。管他呢，找到工作就行。

3

第二天，我早早地來到了畫廊，在八點半之前，沒有忘記穿上我的西服。賈總經理很敬業，我到的時候，畫廊已經開門迎客了。總經理室大門開著，賈總經理端端正正地坐在辦公室里，一臉嚴肅，奮筆疾書。“人力資源室”門也開著，甄莫奈經理正滿頭大汗聚精會神地拖著地。兩個人太認真了，都沒有注意到我進來。

我趕緊走過去，一邊說：“甄經理好，我來拖地，我來我來。”一邊從甄經理手上搶拖把。

甄經理好像嚇了一跳，手往后一縮。他抬起頭來，張開了嘴，好像要蹦出兩個字，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大笑起來，用力地拍著我的胳膊說：“你不是那個那個誰么？賈總跟我說了，你真的來了，太好了、太好了。”

我說：“是的，是我，我姓王，您喊我小王就可以了，感謝甄經理給我工作的機會。來，我來干吧。”

甄經理很客氣，他說：“不用不用，這種粗活我來做就可以了，你去見見賈總。”

我一想也對，順勢說：“那我先去見賈總經理，您放著，一會我來拖地。”

說著，我轉過身，去敲“總經理室”開的門。

“進來。”賈總經理的聲音依然很有力量。

我大步走到賈總經理辦公桌前面，說：“賈總經理好，我來上班了。”

賈總經理露出笑臉，說：“小王同學來了啊，歡迎歡迎。”一邊擱下筆站了起來，隔著辦公桌，向我伸出了右手。

我還不太習慣這種成年人的禮儀，很別扭地握住賈總經理的手。他的手很干燥，粗糙有力，關節粗大，不像我想象中藝術家的手。我以為藝術家的手會是白皙、細長、綿軟的。他用力握住我的手，搖了幾下，才松開。

他爽朗地笑了幾聲，說：“來，小王同學，我先帶你參觀一下我們畫廊，熟悉熟悉環境。”

他抬起手，指著他辦公室墻上掛著的幾張證書和照片跟我說：“小王，你看看，這些都是我們畫廊過去的一些成績。”

雪白的墻上，那幾張證書和照片很醒目，想不注意都不行。一張證書繪著花邊，內容是：授予賈提香先生世界華人藝術協會理事稱號。一張大紅色的證書，赫然寫著：特聘賈提香先生為中國畫廊聯合會副理事長。一張是夢幻畫廊有限責任公司的企業法人營業執照，不過法定代表人一欄的姓名是：賈有才。旁邊還有幾張大幅照片，每一張里面都有西裝革履的賈總經理，都是他跟別人的合影，照片下面有文字說明。比如賈提香總經理與世界華人藝術協會理事長查理先生，賈提香總經理與著名畫家關水月先生，等等，諸如此類。我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看上去個個都很厲害的樣子。

剛剛把一只腳伸進社會的我頓時被震住了，目瞪口呆，想不出該說什么合適的話。社會上的學問太深奧了，我還不太會。只對賈總經理說：“您太了不起了。”

賈總經理矜持地笑了笑，他可能已經習慣這樣的場面，聽到過太多奉承的話。他說：“小王，你還年輕，見識的太少了，你以后跟著我，我帶著你們多見見大領導、大藝術家。”

我除了連連點頭，別的也說不出什么話了。

賈總經理又說：“你好好干，先向甄經理多學習，他跟著我很多年了。”

我說：“是是是，我會好好工作，多向甄經理學習。”

賈總經理一揮手，“嗯，你先出去吧，有不懂的，就問甄經理。對了，等我們的財務總監來上班

了，我們把你的合同簽一下，工資定一下。只要你好好干，我肯定不會虧待你的。”

我的心一下子熱乎起來，血直往腦門上沖。我對著賈總經理說：“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干。”

我退出了賈總經理的辦公室，順便幫他把門帶上了。

咦，說好的帶我參觀畫廊的呢。賈總經理事情太多，一時忙忘了吧

我出去一看，甄經理還在拖地。我趕緊搶過拖把，說：“您歇一會，我來拖。”

甄經理估計累了，這次他沒有謙讓，順勢松開了手。他坐到了椅子上，蹺起了二郎腿，一邊抬起手，抹了抹頭發，一邊端起一個碩大的罐頭玻璃瓶，吹了吹茶葉，呼啦喝了一大口。

我用力拖著地，忍不住心里的疑惑，就問他：“甄經理，我們畫廊就是賈總經理的哎？”

他說：“是啊，不是他的，還能是誰的。你別賈總經理、賈總經理的，你喊賈總，現在大家都這么喊，高端大氣上檔次啊。”

我說：“哦，明白了。那怎么我看那個營業執照上法定代表人寫的是賈有才啊？”

甄經理撓了撓頭，“嘻，賈有才就是賈總啊。你不懂，賈總說，咱們搞藝術的人，名字要有藝術品位，要取個藝名，才顯得咱們有文化。做畫廊，名字就往畫畫大師上面靠。比如那個叫什么什么提香的，世界大畫家。賈總崇尚一句名言，叫，贈人玫瑰手有余香。他一眼就看中了這個提香，所以他對外都叫賈提香。我覺得那個畫家莫奈才牛逼啊，不能奈我何，誰也不能把我怎么樣。所以，我就叫甄莫奈。”

“嘿，原來是這么來。”我說，“你們怎么這么巧，跟大師們一個名字，我還差點以為賈總是個女的。”

甄經理豎起指頭，做了個噓的動作。“這話，你以后就不能說了，賈總不喜歡。”

我連連點頭，“我懂我懂。”

我說著話，也沒有耽誤拖地，一會兒就拖好了。

甄經理很滿意，夸我雖然是大學生，居然舍得花力氣，粗活干得也這么好。

這話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滿大街的大學生，哪有那么嬌貴。

甄經理又說：“我這是慧眼識英雄，一下子就看中了你。還是你小王聰明，也一下子選中我們

畫廊了。不像其他那些大學生，太嫩，不懂。”

“其他大學生？甄經理，還有其他人來應聘的嗎？”我問。

甄經理有點不好意思了，“哪有哪有，我就那天發了些名片，不過只有你一個人來的。”

原來那天是想去招聘的啊

甄莫奈經理無奈地說：“是的哎，賈總覺得我檔次不夠，要招一個大學生來工作。我到人才市場了解過了，租一個攤位要給不少錢。賈總說，現在畫廊財務緊張，攬省的地方一定要節省。我一琢磨，就想了個辦法。找工作的進場費很低，我就交了個進場費進去了，躲在旁邊看。看到一個合適的大學生，我就給一張名片，看到一個就給一張名片。結果，到現在，就你一個人來。所以說，只有你小王跟我們畫廊有緣。”

“有緣？呵呵，莫不是我傻吧？我信你個鬼。要不是老子一時半會找不到工作，鬼才到這個畫廊來呢。”剛剛被賈總調動起來的熱血冷下去了。

我突然想起來一個關鍵的問題，便問他：“甄經理，畫廊還有位財務總監，還沒有看到他嗎？”

他冷冷一笑：“財務總監？嗯，是呢。她一般很少來畫廊的。”

我一愣：“很少來畫廊，那我這個合同和工資怎么辦？”

甄經理接著說：“她呀，沒有大事不登門。她是賈總的妹妹，她有事才會來畫廊的。上次來還是去年年底，為了交賈總世界華人藝術協會和中國畫廊聯合會的會費。就是為了這兩個會費，賈總花了一大筆錢，害得連到人才市場招聘的費用都撥不出來。當然，賈總重視呢，不然他辦公室掛的兩個證書從哪里來。那兩個證書是賈總的臉面哦。”

我的合同和工資是大事，賈總會讓她來的。我寬慰自己，也忍住了沒有跟甄經理說

這時，我反應過來，賈總的世界華人藝術協會理事、中國畫廊聯合會副理事長是花錢的，這不是很高大上、很厲害的嗎，還需要花錢？這不是應該看中賈總的能力和水平，才授予的嗎？這超出了我的認知。我沒有忍住，跟甄經理說了。

甄經理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瞟了我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才說：“這里面水深呢，小伙子，你慢慢學吧。當然，我們賈總還是很厲害的，

要不然世界華人藝術協會、中國畫廊聯合會怎么會找到賈總呢？我跟著賈總都快二十年了。”

正聊著，賈總在隔壁喊：“小他、小他。”

我聽到了，不知道他在喊誰

甄經理推了我一下，“你快過去，賈總喊你呢。

“喊我，小他是我？”不管了，先過去再說吧

我快步跑到賈總辦公室，賈總拿出厚厚一疊的名片，遞給我，說：“小他，你把這些名片上面的信息，輸入到電腦里面。就是把他們的姓名、職務、手機號碼、郵箱，都打出來，回頭想找誰，一搜就搜到了。也防止名片丟了，找不到人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電腦打字，這是小事。我說好的，拿著名片出來了，回到甄經理的辦公室。

我跟甄經理說：“賈總讓我把這些名片打出來，我要用電腦。”

甄經理說：“你就用我這臺吧，反正我也不會用電腦。”說著，他讓出了座位，端著茶杯坐到沙發上去了。

我把名片放在桌上，按下電腦開機鍵，等待的時候，我就問甄經理了：“剛才賈總喊小他、小他，怎么就是喊我的呢？

甄經理啞然，“小他是咱們的地方話，對年輕人的愛稱。小，你懂的，年輕。他呢，就是一下子沒有想到年輕人姓什么，不管姓什么都涵蓋了。小他，就是喊你的。小伙子，你在我們這里工作，還要多學學咱們的地方話啊。”

原來是這個小他，不應該啊，早上，他還記得我姓王呢。喊我小他，是把我當自己人了。

我這么想著，手下也沒有停。那厚厚的一疊名片，都是些總經理、董事長或者著名書畫家，還有些帶長的，比如廠長、村長、科長。賈總交代的第一個任務，我決定要認真對待，好好完成

我在電腦文檔里，列了張表格，把每一張名片每一個信息，都分別輸入進去。姓名、職務、聯系電話、手機號碼、QQ號、電子郵箱，一目了然，清清楚楚。我最后還按照姓氏筆畫，重新排序。

我害怕出錯，中途甄經理跟我說話，我都沒有好好回答他。最后，他也安靜了，一會兒傳來一陣輕微的呼嚕聲。

一上午，畫廊里靜悄悄，大門沒有被人推開過

所有的信息都錄入表格之后，我又反復校對了兩遍，沒有發現一點錯誤，才保存在電腦上，打

印出來。

打印機工作的聲音吵醒了甄經理，他揉著眼睛坐起來，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啊，都十二點了，走，小王，吃飯去。”

他猶豫了一下，又說：“小王，你等一下，我去問一下賈總。”

他轉身就進了賈總的辦公室，一會他就出來了，有點不太高興的樣子。他拍著我的肩膀說：“走，我請你吃飯。”

甄經理帶著我去了皮市街上一家小飯店，門臉不大，還算干凈。他熟門熟路地走進后廚，端了幾道菜出來放在桌上，說：“吃，別客氣，我請客，歡迎你來我們畫廊工作。賈總自己回家吃飯，我們不管他。”

甄經理的熱情讓我意外，我想著抓緊時間吃過飯，先去結賬。我便埋頭吃起來，甄經理不停地勸我不要客氣，他經常來這家飯店，經濟實惠，口味不錯，這道菜好，那道菜妙。

我像和同學吃飯一樣，絲毫不客氣，大口吃飯，大塊夾菜。

甄經理又說：“下午還要上班，咱們就不喝酒了。

我毫不介意，連連點頭。

小店的菜很適合下飯，我很快就吃飽了。趁甄經理還在慢慢吃，我走到前臺把賬結了。價格和我們學校周圍飯店的差不多，不算貴。

我坐下來等了一會，甄經理也吃完飯了。他一抹嘴，說：“吃飽了？吃飽了，我們就回去了啊。”他走過去結賬，老板告訴他，我已經結過了。他很生氣，對我說：“說好了我請客的，怎么能讓你花錢？你還是個學生，沒有錢。”他逼著老板把錢退給了我，收下了他的錢。我沒有拉扯過他，聽他的了。

我有些喜歡上甄經理的性格了，一點都不像他的外表，和他一起工作應該挺不錯的。

4

就這樣，我在夢幻畫廊工作了。我逐漸習慣賈總每天喊小他、小他了，我知道那是喊我的。也許他都忘掉我姓王了，畢竟他要考慮的大事太多了。

賈總的妹妹，就是那位財務總監，我很長時間都沒有見到。賈總也遲遲不和我說簽合同以及發

工資的事情。我悄悄跟甄經理說過，甄經理讓我直接找賈總，不要害怕。

我還是退縮了，或者不知道該怎么跟賈總經理說才合適。我怕他以為我掉在錢眼里，年紀輕輕的，只知道要錢。我租最便宜的房子，吃最低廉的快餐，天天在畫廊里待著。我對自己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時間在賈總“小他、小他”的聲音里，一天天過去了，我白天在畫廊工作，晚上堅持學習美術的相關知識。我知道了畫廊里面那些畫的優劣，我了解了美術市場，我曉得了如何分辨大師的真假。

賈總畫廊里的畫，除一些精心裝裱在畫框里掛在顯著位置的以外，大部分畫不知道他從哪里淘來的。進畫的渠道神神秘秘，賈總親力親為進畫的事情，連甄經理都不清楚，我就更不知道了。我仔細研究過那些畫，有些是冒充名家風格的，有些是臨摹真跡的，有些是別人代筆的，有些是拼貼挖補的，有些是高仿印刷的。我漸漸學聰明了，心里知道就行了，并不跟別人說

賈總的畫，總是賣給一些有錢人。那些人口袋里裝著一沓又一沓的鈔票，在賈總天花亂墜的介紹中，潰不成軍，乖乖掏錢給賈總，捧著一幅幅視如珍寶的畫走了。

賣畫的事情，賈總也不讓我經手，我做點打包、搬運的工作。時間在賈總的口若懸河中飛快地流淌，賈總終于按照全市最低工資標準給我開工資了。每隔兩三個月，賈總的妹妹便會來發工資。

拿著不能按時發放的低工資，看著那些來來去去的有錢人，賈總的形象在我心目中，越來越低。我知道，早晚，我要離開夢幻畫廊。

我也通過跟著賈總，認識了一些重要的人。特別是一位非常著名的大畫家，他的著名是恰如其分的，無論是藝術創作，還是為人處世，他都是一流的，稱得上德藝雙馨。賈總能夠認識他，也是通過關系介紹關系，邀請大畫家來我們這里采風。

大畫家來了，賈總讓我全程服務。幾天下來，我的認真、細心、專業和固守本分，贏得了大畫家的認可。他了解了我的情況后，問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助理，待遇優厚。我求之不得，幾乎沒有考慮就答應了。

大畫家走后第二天，我就跟賈總提出辭職

賈總很驚訝，也沒有說挽留的話，只是很冷漠地說，畫廊培養了這么長時間，你自己要辭職的，合同也沒有簽，那你這兩個月的工資也別想要了。他的話影響了我的好心情，不過我只想著盡快離開這里，也就沒有跟他過多糾纏。甄經理知道了，當天晚上請我吃飯，說為我送行。這次，我偷偷地買了單，在甄經理發現之前離開了。

我北上，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大畫家身邊工作。大畫家待人寬厚，特別對身邊人非常好。我不想辜負大畫家的信任，也想盡快立足。我全身心投入工作，很快就適應了新的角色，也越來越得心應手。大畫家對我非常滿意，信任也與日俱增。正好他的經紀人要離職，大畫家讓我到他的經紀公司工作，全面負責他的所有事項。大畫家在他的經紀公司有股份，擁有很大的話語權。我一去，公司便給我安排了職務。從此，他們也喊我王總了。

有了更高的平臺，我的事業更加廣闊，與其他畫家、畫廊打交道越來越多，我也參加了這個協會、那個協會。漸漸的，除了大畫家，沒有人再喊我小王了。我也習慣于別人喊我王總了。

一天，我正在公司辦公室。前臺聯系，說一位我的老朋友，夢幻畫廊的賈提香總經理來了，想拜訪我。雖然當年離職時，他給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惡劣，不過見見故人也是無妨的，我便同意了。

不一會，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我說：“請進。”

賈提香總經理小心翼翼地探進半個身子，滿面堆笑地對我說：“小王，呃，對不起對不起，王總好。”

作者簡介

肖劍鋒，江蘇省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江蘇省戲劇家協會會員、揚州市作協會員，江蘇文學院作家研討班學員，《揚州晚報》“大家說”專欄作者，供職于揚州市文聯。曾在《連云港文學》《揚州日報》《揚州晚報》《泰州晚報》等報刊發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