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樓的原本是一對中年夫婦,離婚三年了仍住在一起,仍舊以夫妻名義出入一些社交場所。現在的人真不好說,離了復復了離不是什么新鮮事,畢竟那是年輕人玩的一種時髦。而這么一對加起來足有一百多歲的老男女,不知道是什么名堂。不但不復,還死死綁在一起,卻又不好好過,還真是少之又少。每天的大好時光,皆是在戰火硝煙中度過——幾乎是吵架天天有,動手三六九,夜里干架白天好,而且有說有笑,像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正應了那句順口溜,天上下雨地上流,小兩口打架不記仇,白天吃的是一鍋飯,晚上睡的是一個枕頭。然而,睡沒睡一個枕頭不敢說,可這對活寶似乎并沒有這么簡單,他家的門口經常有被砸壞的電視機、洗衣機、破家具之類,由收廢品的人過來收走。他們唯一的一個兒子,就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看著這樣的一對爹媽,亦是麻木得不能再麻木,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假如某一天家里風平浪靜,反倒覺得不正常了。離婚是男人提出來的,女的沒哭沒鬧,兩個人心平氣和地辦完了離婚手續。手續辦完,又一前
離婚是男人提出來的,女的沒哭沒鬧,兩個人心平氣和地辦完了離婚手續。手續辦完,又一前
一后走回來。三樓的鄰居是個獨居女人,不過年齡不大,看著三十六七歲的樣子。不知聽誰說了四樓的事,就很同情那女的,便罵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不能有權又有勢,否則準是一個陳世美。在一次無意中相遇時,她和四樓的女人主動搭話,勸她千萬要想開,這年頭誰離開誰都能活,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一抓一大把,可就是影響了孩子。大概觸及自己的某一處傷痛,說完用紙巾擦眼淚。四樓的女人看著三樓的女人比她還傷心,心中納悶:無緣無故的,你流哪門子眼淚?但又都出于女人柔弱的共性,反倒相互安慰一番。然后四樓的女人從挎包里掏出一件剛買的絲綢旗袍,比試著讓三樓的女人看,問她一千二百八十塊錢的價格值不值。三樓的女人仿佛受寵若驚。她其實不怎么識貨,只看著旗袍紅紅綠綠過于花哨,就說,“值,值,怎么不值,穿著喜歡就是值,女人嘛!就該對自己好一點,狠一點。”
接下來,兩個女人就有了說話的機緣。每次打掃門口的衛生時,四樓的便俯視三樓的,三樓的也仰視四樓的。一有空兒,兩個人就拉長了脖子
夠著說話,沒有空,也得擠個機會見一見面。比如開門的時候,比如關門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又砰的一聲關上,就知道對方在家。聽到鑰匙開門,立馬走出來,“回來了。”“出門啊。”打個招呼。女人嘛,在一起無非是說一些日常的生活話題,
“吃了嗎?”
“吃了、吃了。”
“今天沒上班啊?”
“不上、不上,今天輪我休息,呵呵!”
說到神秘的事情,兩人就哈哈大笑,笑聲在樓道里飄飄蕩蕩。后來,兩人就相約買菜,逛街,逛超市,去美容院做護理,買淡季處理的衣服,又早早吃了晚飯一起去跳廣場舞,散步遛彎兒。早晚的,也相互請對方看一場電影,在茶吧喝喝茶,聊聊天。你來我往嘛,誰也不想欠誰的情。兩人就是在這種既微妙又隨意的接觸中,逐漸成為好朋友。
再比如誰做了別樣的吃食,蒸了幾個榆錢窩窩頭,燒了一鍋野菜糊糊,免不了也要送給對方嘗嘗鮮。于是敲開門,或在微信里喊一聲,將食物從自己的碗里倒進對方的碗里。卻不進屋,對方也不急著吃,就這么門里一個,門外一個站著聊。仿佛多年不見的兩個老朋友,好不容易遇上了,總有說不完的話題。聊某某超市的豬肉降價了,而羊肉卻貴得出奇,這兩天雞蛋降價了卻又限制購買。聊過日子的一些細細碎碎,錢花得像流水嘩嘩淌,卻又看不出買了什么。聊抖音里一些真真假假博人眼球的視頻
于是,兩個人就有了誰也離不開誰的意思了。三樓的女人原先不怎么和四樓的女人說話,四樓的女人下樓來也是一副傲慢的表情。但樓上樓下住著,碰著了不說話也不是那么回事兒,抿嘴一笑算是打了招呼。至于姓甚名誰,漠不關心,關上門就是分割的兩個世界。鄰居之間不說話似乎還有一個原因,階層不一樣,道不同不相為謀。三樓的女人長得白白凈凈,很洋氣,是那種很會打扮的女人。大眼睛、挺鼻梁、鵝蛋臉,頭發隨意披散著,身材也很苗條,什么款式衣服都能駕馭得了。但平時她喜歡穿休閑衣服,顏色偏向于冷色系,像淺卡、米白、粉藍,既顯得人很清爽,又有種跟風的時尚。而上班時又有上班的樣子,一身黑色的正裝,十分正規,十分職業。不過性格有些孤僻,不
怎么合群,至今還是單著,也沒見她身邊有孩子。但工作不錯,在一家公司里做會計。在一個單元住久了,你會發現這女人有個怪毛病,出門時總是先打開一條門縫,稍稍停那么一會兒,然后才從門縫里擠出來,匆匆下樓,像一個人室行竊的小偷。
而四樓的女人則是一個闊太太,典型的富貴嬌人。喜歡嘩眾取寵,喜歡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愛穿花花綠綠的旗袍,越是鮮艷的衣服越喜歡。她在陽光里走著,酷似一只舞動的碩大蝴蝶,翩翩顫顫的。之前,三樓的看四樓的極不順眼,覺得她是靠男人風光,一身庸俗氣。四樓的則覺得三樓的無趣高冷。因此,兩個女人間始終隔著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現在好了,四樓的離了婚也回歸單身行列。倏忽間,兩個樓層的階梯便有了彈性,兩個女人的心里有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慶幸,一下子同呼吸共命運了。現在,三樓的女人不再覺得四樓的女人高不可攀,而四樓的女人也覺得三樓的女人并非她想象的低俗不堪。因此,兩個女人不但有了說不完的話題,更像是一根藤上并蒂開放的兩朵雙生花。(因為不知道她們的名字,我們只好稱呼兩人為三樓的、四樓的。)
漸漸的,三樓的就想窺探一下四樓的秘密,四樓的也想知道三樓的一些底細。自然是三樓的捷足先登。一個星期天的上午,三樓的簡單吃了一點早飯,端著一個塑料筐子到四樓的門口剝毛豆,四樓的正敞開門拖地,兩人邊干活邊聊天。不知不覺中,三樓的就剝了滿滿一瓷碗,胖胖的綠瑪瑙似的青豆粒兒,說一個人吃不完,非要倒給四樓的一半。說豆要和雞丁、木耳一塊炒才搭配,要多放干辣椒和大蒜,炒出辣辣的香味才好吃。四樓的手多遠伸過去了,嘴里卻說不要不要,說你好不容易剝半天的。三樓的就說咱姐倆誰跟誰,你還這么客氣做什么?兩只手卻死死地扣住碗不放開。兩人拉拉扯扯推讓間,無需特意邀請,三樓的順理成章,很自然地就邁進了四樓的房間。而就在她的前一只腳剛剛跨入門檻,后一只腳還沒有來得及抬起來時,一下子就被客廳里的陳設驚呆了,這房子裝修得真夠氣派。她還從沒有見過這么富麗堂皇的格調,只在電視劇里見過。客廳中央的天花板,吊著一盞大吊燈,像女人曼妙的十個手指頭,托舉著十個小太陽,大白天還亮著,照得滿屋子金碧輝煌。一組精雕細刻的紅木家具,擺滿一面墻,
她叫不出大部分家具的名字,只認得客廳臥著一張舊式的雕花羅漢椅(也有叫羅漢床的,她記得她的外祖父曾經有過這樣的一件家具,后來不知被誰拉走了)。于是,她便大大方方,循序漸進地走進房間。四樓的這會兒已經干完活,拉著她非要在羅漢床上坐一會兒。羅漢床中間坐著一個精巧的小茶幾,茶幾也是紅木的。茶幾的幫沿,鏤空一圈細密的花紋。三樓的忽然注意到茶幾上有一個水晶煙灰缸,一個帶蓋兒的陶瓷茶杯,一本煙臺作家矯健的短篇小說集。翻開的頁面正是那篇有名的《天局》,講的是“勝天半子”的故事,也可以比喻人對權利、財富、地位的一種極致追求。
書還沒有讀完,用一支黑水筆隔著書頁。煙灰缸里有煙灰,斜臥幾支吸了半截的煙頭。坐墊是一張挺實的、用紅綢緞包裹的海綿墊子。三樓的坐上面覺得硬邦邦不如沙發舒服,又不好意思馬上站起來。一抬頭,看到對面的電視墻十分漂亮,全是貼了鑲金邊的高級瓷磚,墻上掛著的一臺大電視機正放著廣告。三樓的哪里見過這種場面,內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羨慕卻不唏噓。然后,就又好奇人家的臥室,每個房間也都瀏覽一遍。不過臥室里裝修倒是簡單,簡潔的衣柜,簡潔的雙人床也是紅木的,與客廳的家具配套,漆成統一的棗紅顏色。各個房間的窗簾全是歐式落地風格,花色各異,又大器又厚實,遮得房間里朦朧灰暗,卻富有典雅情調。就連衛生間里的智能馬桶,她也是頭一次見識。馬桶的瓷質細膩光滑,潔白明亮,是日本的一個大牌子。她看到商標上寫著:紫外線殺菌,沖洗一體化。看著這樣的高級馬桶感到好奇,就像一個嘴饞的人看見一顆新鮮的果子想嘗一嘗。于是就有坐上去試一試的想法,試一試與普通的馬桶有什么不同。正巧這時候也有了小便的信號,但她還不至于無禮到在別人家的馬桶上方便。她只是穿著褲子坐上面做做架勢,試完了倒沒覺得有啥好稀奇的。然而,就在她剛要從馬桶上起身時,卻被突然沖上來的一股溫水嚇了一大跳,正好刺在了她的屁股上,弄濕了褲子。她被嚇得哎呀一聲跑出來。聽到她的叫聲,四樓的女人趕緊跑過來,看見她的褲襠濕了一片,和她狼狽的樣子彎腰哈哈大笑。三樓的被四樓的笑出一臉火來,心說:“笑什么笑?不就是一個破馬桶嗎!”
三樓的看著四樓的得意,心里很不是滋味,盡管她想不到她和她的實力相差有多大,可是這種物質上的優渥一瞬間就打敗了她。仿佛一個人,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人突兀地捅了一刀子,是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然后,她故作姿態,嘴一撇,說:“你男人一定是有什么把柄被你在手心里,不然不會把這么大的家業判給你!”
她的這番話,四樓的感到很意外,等反過神來,才淡淡地說:“你說什么呢?”
“他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才……”
“愛咋咋的。”四樓的說,有點兒不高興
“你,真不在乎他再找?”三樓的瞪大眼睛,并不看她的表情變化。
“找不找和我什么關系!”
兩個女人正說得起勁,四樓的男人,現在應該叫前夫拎著一袋水果進來了。他把水果放在一張大桌子上,走進里屋里又走出來。“兒子不在家?”他問。
“和同學出去玩了。”四樓的說
“哦。”男人摸摸茶幾上的茶杯。茶杯是空的。
四樓的就過去燒水泡茶。男的坐在羅漢椅上掏出煙抽。疲憊的樣子,儼然是這家里的男主人剛剛下班回來。一會子,他才注意到旁邊還站著一個女人,便對三樓的點點頭,客氣地說:“坐。”
三樓的竟一時心慌意亂,連自己都不知說了一句什么話便匆匆告辭。第二天,三樓的問四樓的:“離完了,他怎么還過來?”
“總不能不讓人家來看孩子吧?人家可是孩子的親爹。”四樓的笑笑說。
“哦,真搞不懂。”三樓的搖搖頭,一臉譏諷
“有啥搞不懂,離都離了。”
“那是,早干嗎了?”三樓的似乎有些氣憤。然后嘟囔一句,“真搞不懂這些個臭男人!”
“人就這么回事。”四樓的似乎頗有見地,但說出的話又模棱兩可。
“我最見不得女人軟弱,下次再來,你看我怎么替你收……”
四樓的猜到她想說什么,沒等她說完,就接著說:“那又能怎樣?”
“他每個禮拜都來嗎?”三樓的說,似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
“不一定,不是星期天也過來。”
“是的,人家來看孩子——”三樓的覺得自己有點過,陰陽怪氣道。
從此以后,三樓的就充當了四樓的守護者。每到自己的休息日,她都會拿著一件沒有織好的毛衣來四樓的家里織,一坐就是一上午。那男的見她過來了,打個招呼,然后就去里屋陪孩子。直到四樓的做好飯喊吃飯,爺兒倆才從里屋走出來,三樓的便不再好意思坐著不動。再后來,四樓的注意到三樓的近來愛打扮了,擦粉底、抹口紅,頭發燙染成棕栗色大波浪卷,做身體護理,穿衣服也一改往日的隨意。她來她家之前,顯然是精心修飾一番才上來的。逐漸地,她和四樓的那個男人熟悉了,說話不再有拘束感,兩人聊起來旁若無人似的。尤其是聊到一件不謀而合的事情,兩人又都拘謹地捂嘴偷笑。這會兒,她會臉紅紅的忍不住偷看他一下。他呢,也會從余光里看她。眼光正巧碰上了,兩人又都迅速躲開。男人主動加了她的微信。這一切,皆是在四樓的眼皮子底下進行著。
一次,三樓的問四樓的:“你們,你們是不是就這樣過下去,不打算復婚了嗎?
“咋說呢?呵呵!”四樓的好像覺察出什么,說話模棱兩可,口氣也變了味。
“其實,離了再復也沒啥意思。離了就離了,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呢,”看著四樓的表情,她又說:“離婚這么長時間,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人,誰也不好說。”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四樓的女人近來說話陰陽怪氣,三樓的女人說話弦外有音。兩人的關系也是在微妙中忽遠忽近,忽冷忽熱。
后來,那男人天天過來,而且比沒離婚之前上下班還要及時,對那母子倆也更體貼。三樓的覺得蹊蹺,但男人一天不來,她又感到身邊少了些許什么,便問四樓的是啥意思。
沒啥意思,愿意來就來,愿意住就住唄。
三樓的聞出來四樓的話里的火藥味,有種懟她的意思。好多天,三樓的不再上四樓去玩,也不再喊四樓的一塊去買菜。四樓的再看見她,發現她變了一個人似的,比之前更年輕漂亮不說,主要是見了她不再那么熱情,一副欠她錢的樣子。四樓的心里很不痛快,心中的猜測似乎得到證實。
一天半夜里,三樓的女人被一陣猛烈的震動聲驚醒,好像是樓上有人在摔東西。她悄悄登上四樓的樓梯,趴在門上偷聽到四樓的女人正在啜泣。“給,還是不給?”男人粗暴地說道。
“不,你休想!這家里所有一切都是我的,是你當時立下的字據,誰變心誰凈身出戶。”女的哭著說。
“錢、房子,給我一件,這樣總可以吧?”男人的態度緩和了,好像在祈求她。
“只要你肯回來,全是你的。”
“我不是天天回來嗎,還要我怎么做?”
“不,你知道我指的什么。”停了停,女的又說:“當時,你發誓也這么說的,‘誰變心,家里的東西什么都撈不到。現在是你在背叛,所以不要怪我。”
“當時是當時,現在是現在,搞搞清楚!”男人說。
女的嘲笑一陣后又繼續哭,十分委屈。
男人軟下來哄她:“當時不是情況特殊嗎?你也懂的。”
“你喜歡她,是嗎?”女的問。
“房子給我,錢全歸你。”男的答非所問。
“你當時說的,風頭過去就復婚。”
“不,這樣不好。”
“你看上她了,我知道,你鬼迷心竅了。”
“不要扯遠了,我要房子,急需要。”男人說。
“你想娶她,是嗎?”女的抽噎著說,“你當時說,只是演戲。”
“現在也是演戲,人生都在演戲,你覺得有意思嗎?”男人不耐煩了,拍得桌子啪啪響。然后,兩人動手打起來,一件一件地砸東西,然后又往地上摔東西。一陣混亂后,女的哭得聲嘶力竭,哭累了便是沉默。這樣的戰爭,幾乎是發生在每一天的夜間,而且又都是同樣的一個話題——錢和房子。然而,天一亮,一切風平浪靜,太陽依舊從東方升起,日子依然平淡如水。現在,四樓的女人也開始注重化妝,她喜歡穿一身花枝招展的衣服出去購物。出門打扮得漂漂亮亮,但在花錢方面收斂許多,不再像以往那樣大手大腳。因為她沒有工作經驗,年齡大了也不愿意出去工作,她男人給她掛職的單位還不到退休年齡。現在都是花的老本,她得計劃著過日子了。因此,很少再去超市買菜,便騎一輛電動車,跟著樓下幾位大媽去城外二里多路的農貿市場買菜。她們告訴她,那兒的蔬
菜新鮮又便宜,關鍵還可以討價還價。你還別說,她和攤主講價時比那幾位大媽都能砍,挺有經驗似的。
又是一個星期天,三樓的正在門口掃地,四樓的買菜回來了,她讓三樓的看她買的一條野生鯰魚。鯰魚黃燦燦的,在塑料袋子里扭動著身體掙扎。“我那口子非要吃野生的鯰魚,你說臟不溜秋有什么好吃的?看看我就惡心。”四樓的說話撇著嘴。
三樓的看著鯰魚害怕:“挺嚇人的,怎么不趁手讓人殺了?”
四樓的將鯰魚提起來故意在三樓的面前晃動,也斜著眼睛,露出得意的笑意:“不,我要親自宰它。”
三樓的女人猛然心跳,覺得這女人的眼睛像兩把刀子鋒利,關上門不再和她說話
幾天后,四樓的去狗市買了兩條寵物狗回來,一只灰色泰迪,一只肥胖的金毛。大多數她是上午出去買菜,其余的時間,都是在伺候她的兩條狗。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梳理狗毛,打掃兩個狗窩,在門外抖動兩條粘上狗毛的毯子。然后,再用笤帚掃下去,狗毛被掃成一個個圓滾滾的絨團,輕飄飄像蒲公英在樓道里飛飛揚揚,最終落在三樓的門口和樓梯上。兩條狗也似乎通曉主人的辛苦,從不在家里拉屎撒尿,它們會跑到三樓的門口拐角處,瞅瞅樓道里上下無人,蹺起一條后腿,慌慌張張地尿在一根管子上。然后再等等還是沒人過來,兩狗便臉對臉地再拉一泡屎。問題解決了,還回過頭看看是否有人追趕出來,便三蹄兩跳地跑回樓上,像完成一件出色的任務,搖著尾巴向主人邀功請賞。
三樓的女人十分生氣,強壓著火氣去敲四樓的門:“你怎么能在樓道里抖動狗毛?飛到我屋里到處都是。還有你家的狗,老是跑到我家門口拉屎,你得好好管管!”
四樓的一聽不高興了,和她以前的態度簡直是判若兩人。“你這人挺怪,狗又不是人,它們在哪里撒野,我怎么會知道,就是一個人,我又能拿他怎樣?”她說。
三樓的聽出來她是拐著彎兒罵人,卻并不示弱,“狗不通人性也就罷了,人要是不懂事,哪還是人?”
就這樣你一言她一語,為狗毛、狗屎的事,兩
人沒少干架。吵不過四樓的,三樓的就打110報警。四樓的女人潑辣會演戲,當著警察的面,妹子長妹子短的直賠不是。等警車一走,四樓的一張臉立馬晴轉烏云她說三樓的是釣秧子母狗。三樓的不和她吵,打四樓那個男人的電話,訴說的過程泣不成聲,聽不清她在說些什么。
四樓的大概覺得自己是贏家,言行中都帶著一股子豪橫。男人回到家,不知道怎樣安撫了她,倒是安生了幾日。后來,她的應酬也多起來,多半是抱著她的那只灰色泰迪狗,穿著那件十分花哨的真絲寬松旗袍,出現在一些茶吧或社交場所。那男的似乎很忙,白天很少看見他的人影。很晚了,他才從一輛飛馳而來的黑色奧迪車里下來。
很長一段時間沒看見三樓的人了,她退了房租搬到新地方去住。據說交了一個很有錢的男朋友。不過,那男的只和她同居,沒有想結婚的意思。她的半張臉,好像被人抓傷過,留下兩道很深很明顯的褐色疤痕。上班或必須出門時,她就將整個頭包裹得嚴嚴實實,像一個碩大的黑米粽子,只露出來兩只黑亮亮的大眼睛。不過,這樣看起來更顯洋氣,有種神秘的美感。她本來就是一個不太合群的人,大家又是各忙各的,后來很難看見她了。
作者簡介
張濤,江蘇沛縣人。在《短篇小說》《青海湖》《時代文學》等刊發表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