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2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25)05-0206-10
引言文獻互證的前提:杜詩與敦煌文獻在時空上密切關聯
在考察唐代文學史的過程中,我們越來越發現杜詩與敦煌文獻的關聯性,經過較為深入的探究之后,我們發現這種關聯絕非偶然,今不揣陋,略陳管見,以期為目前海內外的杜詩和敦煌文獻研究提供一點參考。
首先,杜詩與敦煌文獻處在同一時間段。杜甫(712—770)和他的詩出現在盛唐,也就是公元8世紀的中國歷史舞臺上;而敦煌文獻往往也是唐五代時期的作品。杜詩和敦煌文獻的相當一部分可能形成于唐玄宗時代,或以唐玄宗及其時代的人和事為敘事內容。唐玄宗雖然繼承南朝以來的文化,但是,他對六朝浮華靡麗的語言風格并不贊賞,他提倡實用的文風,他在登極之初對于文士對策中的文辭修飾持謹慎的態度,先天二年(713)詔:“武勇者具言謀略,文學者指陳藝業,務求實用,以副予懷。”①開元六年又詔:“比來選人試判,舉人對策,剖析案牘,敷陳奏議,多不切事宜,廣張華飾,何大雅之不足,而小能之是衒。” ① 在開元九年(721)之前,唐玄宗并不熱衷于詩歌創作。 ② 這就注定了玄宗對《切韻》繁復的韻部進行改革是必然的。開元二十五年(737),唐玄宗下詔:“且今之明經、進士,則古之孝廉、秀才,近日以來,淑乖本意。進士以聲韻為學,多昧古今;明經以帖誦為功,罕窮旨趣。”③
唐玄宗追求平易自然的風尚,在杜詩和敦煌文獻中得到體現。張戒《歲寒堂詩話》卷下:“《洗兵馬》山谷曰:‘詩句不鑿空強作,對景而生便自佳。’山谷之言誠是也。然此乃眾人所同耳,惟杜子美則不然。對景亦可,不對景亦可,喜怒哀樂,不擇所遇,一發于詩,蓋出口成詩,非作詩也。觀此詩聞捷書之作,其喜氣乃可掬,真所謂‘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④ 杜甫揚棄六朝的綺麗華靡文風,繼承其清新俊逸格致。杜甫《春日憶李白》:“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云。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杜詩喜歡用口語俗語。杜甫《王十七侍御搶許攜酒至草堂奉寄此詩便請邀高三十五使君同到》:“老夫臥穩朝慵起,白屋寒多暖始開。江鸛巧當幽徑浴,鄰雞還過短墻來。綉衣屢許攜家醞,皂蓋能忘折野梅。戲假霜威促山簡,須成一醉習池回。”仇兆螯注:“鄰雞過墻,語近淺易,繡衣、皂蓋,又近拙鈍。恐非少陵匠意之作也。補注:詩家用短墻,不避俗字,但有工拙之不同。杜公此句,語率而近俚。”③杜甫《春水生二絕》:“二月六夜春水生,門前小灘渾欲平。鷀鸂鶒莫漫喜,吾與汝曹俱眼明。一夜水高二尺強,數日不可更禁當。南市津頭有船賣,無錢即買系籬旁。”仇兆螯注:“羅大經曰:少陵詩有全篇用常俗語而不害其超脫,如此章是也。”③杜甫甚至使用當時的新字,如“攫”,意思是推、挺。杜甫《畫鷹》:“素練風霜起,蒼鷹畫作殊。攫(荀勇切)身思狡兔,側目似愁胡。”仇兆螯注:“攫當作慢。《漢·刑法志》:慢之以行。晉灼曰:攫,古竦字。”《集韻·腫韻》:“攫,推也。”《正字通·手部》:“攫,《禮部韻略》,挺也。”①杜甫《最能行》:“峽中丈夫絕輕死,少在公門多在水。富豪有錢駕大舸,貧窮取給行子。”仇兆鰲注:“朱注:杜田《補遺》:,小舟名,言輕如葉也。《切韻》《玉篇》并不載。按王智深《宋記》:‘司空劉休范舉兵,潛作艦。’戴嵩《釣竿》詩:‘蕖花裝小。’公用字所本。”③而敦煌文獻,尤其是敦煌變文和曲子詞,同樣是追求平易自然、喜歡用方俗語和俗字的民間文學結晶。這一點前賢時彥已達成共識,不必贅述。
其次,杜詩與敦煌文獻處在同一空間段。其一,杜詩與敦煌文獻的作者都是北方人。前者的故鄉在今天的中原,后者是今天的河西,兩地的語言文字和文化屬于同一個北方片區。杜甫作為北方人③,使用的漢語是北方話,杜詩的語言系統是當時以北方方言為基礎方言的雅言系統,同時也有北方方言的口語與俗語。杜甫《與鄠縣源大少府宴渼陂》:“應為四陂好,金錢罄一餐。飯抄云子白,瓜嚼水精寒。”
仇兆鰲注:“北人稱匕為抄,乃抄轉也。”①杜甫《重過何氏五首》:“問訊東橋竹,將軍有報書。倒衣還命駕,高枕乃吾廬。花妥鶯捎蝶,溪喧獺趁魚。重來休沐地,真作野人居。”仇兆螯注:“黃希曰:《曲禮正義》云:妥,下也。蘇氏云:關中人謂落為妥。三山老人曰:花妥,即花墮也。”②杜詩所用之“抄”“妥”,都是典型的北方漢語詞。敦煌文獻使用的同樣是北方方言的雅言和方俗語。其二,杜詩與敦煌文獻的題材、內容的重心都在北方,兩者所處的時代都屬唐朝多事之秋,尤其是來自北方草原游牧民族的威脅、戰爭的爆發與拉鋸戰、戰爭背景下百姓的疾苦與艱難、民族關系的復雜與多變,都在北方,它們是兩者描寫的重心。其三,杜詩與敦煌文獻在文化、語境上的主色調是北方型的。杜詩和敦煌文獻都關注西北③,都關注西北百姓生活。杜詩是韻文,敦煌文學文獻亦多韻文,據統計,在78種敦煌文學作品中,有韻語的共52種,其中變文22種,講經文和押座文18種,雜文學12種。它們都是北方的作品,是用北方方言寫成的,是當時實際口語的體現,它們的韻部基本一致,因此是以共同的語音系統為基礎,代表了八、九世紀語音的實際情況。④一言以蔽之,杜詩與敦煌文獻互相提供語言環境、文獻環境和文學底色。③
杜詩和敦煌文獻既然在時空上具有高度的一致性,現在我們將杜詩與敦煌文獻互證,這樣可以解決各自領域的不少疑難問題,下文將從語音、詞匯和文字三個層面一一分說。
一、語音層面的文獻互證
杜詩和敦煌文獻在語音系統上接近。原來,唐人應試作詩,要按照禮部所定的韻部押韻,但是一般非應試的詩就比較隨便,往往按照口語里的讀音來押韻。在古體詩和其他非應試押韻的作品里,體現出來的往往更是實際語音,這些作品在語音、詞匯、語法、修辭甚至用字方面都帶有時代性。比如:杜詩《雨晴》東冬鐘通用,而敦煌變文通攝(東部)亦包括東冬鐘三韻系的字;杜詩《水檻》《秋興》支脂之微通用,敦煌變文《伍子胥變文》《孟姜女變文》《王陵變文》《李陵變文》《王昭君變文》支脂之微齊和去聲祭韻字共同形成止攝之部;杜詩《遣懷》魚虞模通用,敦煌變文包括魚虞模三韻系的字和尤侯韻系的唇音字形成一個通用集群;杜詩《崔氏東山草堂》真殷文痕魂通用,敦煌變文臻攝(真部)亦包括真諄臻文欣魂痕諸韻系字;杜詩《羌村》《新安吏》庚耕清青通用,敦煌變文梗攝(庚部)亦包括庚耕清青四韻系的字;杜詩《佳人》屋濁覺通用,敦煌變文通攝入聲(屋部)亦包括屋沃濁字;杜甫《喜雨》屑薛月通用,敦煌變文山攝入聲(曷部)亦包括曷末黠轄屑薛月字;杜甫《發同谷縣》陌麥昔錫通用,敦煌變文梗攝入聲(陌部)亦包括陌麥昔錫四韻。由此可見,敦煌變文和杜詩用韻已經逐漸與《切韻》分韻大類不同,它們更能體現時音。
杜甫處于唐玄宗時代,杜甫對玄宗非常敬重,二人在語言文字和文學觀念上高度契合,唐玄宗對長安音的重視,對《切韻》的批評,都深深地影響杜甫的詩歌,也會影響敦煌文獻。杜詩與敦煌變文實際上可能代表了中唐以后長安為代表的西北方音(同時兼顧洛陽等地的中原音韻)。在杜詩和敦煌文獻所處的唐玄宗時代,一場通用語言文字改革運動正在興起,首先是對《切韻》音的簡化同用,然后是對帝國標準音的重新確立。無論是唐寫本裴務齊正字本《刊謬補缺切韻》的韻次、武玄之《韻詮》的韻目(日本安然《悉曇藏》[收《大正新修大藏經》內」卷二曾經引《韻詮》的五十韻頭),還是萬年人顏師古的《漢書注》、京兆長安顏元孫《干祿字書》、河內人司馬貞的《史記索隱》、洛陽人何超的《晉書音義》、涇州人張參《五經文字》,都是中唐公元八世紀以前北方人的作品,這些書里的反切所反映的韻部情況都與當時流行的《切韻》不同,主要體現在大量的韻進行簡化,同用相混,《切韻》的一等重韻,如東冬、灰咍泰、罩談之類相混者多;《切韻》二等重韻,如假皆抉、刪山、庚耕、咸銜之類相混者多:
《切韻》的三等重韻,如支脂之微、魚虞、真殷、元仙、尤幽、鹽嚴凡之類相混多①;《切韻》中屬于同攝的三等韻跟四等韻,如祭霽、先仙、蕭宵、清青、鹽添之類相混者多。入聲韻的分合與相承與陽聲韻大體相同。何超《晉書音義》還有齊韻開口字以脂、之兩韻字作切語的例子。②這說明從初唐起,尊重《切韻》又追求時音的風氣就沒有停息過。《切韻》的復雜繁瑣、不切實際,增加了巨大的教育、創作、行政和閱讀成本,而尊重當下的語音系統成為現實的呼喚。
當時帝國官方實際使用的權威語音系統,首先應該是北方語音系統,由于唐帝國定都長安,本著“基礎方言和標準語音跟著帝都走”的普遍法則,尤其是在唐玄宗注重長安地位的時代,唐朝通用語言的基礎方言和標準音必然以長安話為代表③,同時兼顧中原等地(如洛陽音)的漢語方言,形成一個包容、兼顧的“北方語言系統”。這個“北方語言系統”內的地域方言和社會方言,隨著唐帝國的大一統和空前繁榮,相互間的交往、交流、交融空前頻繁和深層,于是,這個“北方語言系統”內包括中原方言在內的北方各地方言,與以長安為代表的西北方言,其差異在縮小,其地域之遼闊,交往之密切,很類似于今天的“北方官話”,其內部完全可以通話。它們構成唐代通用口語系統,與源遠流長的通用書面語—“文言”并駕齊驅,完美組成唐帝國通用語言系統。
杜詩和敦煌文獻注重時下口語,強調與當下語音、詞匯、語法、修辭、文字相吻合,這與當時的時代風氣尤其是唐玄宗的倡導有關。唐王朝雖然規定以《切韻》《唐韻》為詩歌創作依據,但是,《切韻》(193韻)《唐韻》以及后來的《廣韻》(206韻)分韻太細,所以早在初唐就對《唐韻》有“同用”和“獨用”的靈活規定。這實際上是尊重時音的做法,這一點唐玄宗做得最為徹底,杜甫繼之。玄宗和杜甫在詩歌創作中大量使用“通韻”的手段。汪師韓《詩學纂聞·律詩通韻》敏銳地看到了這一點:“律詩亦有通韻,自唐已然。而在東、冬、魚、虞為尤多。如明皇《餞王唆巡邊》長律乃魚韻,次聯用‘符’字,十聯用‘敷’字,‘符’‘敷’皆虞韻也。蘇頲《出塞》五律乃微韻,次聯用‘麾’字,則支韻也。杜陵《寄賈嚴兩閣老五十韻》,乃先韻,末句用‘騫’字,則元韻也。又《崔氏玉山草堂》七律乃真韻,三聯用‘芹’字,則文韻也。”①實際上,杜詩使用了不少唐五代西北方音,與敦煌文獻可以互證。茲舉2例:
【索】
杜詩和敦煌文獻用當時的北方實際語音,而不用《切韻》音,如“索”。杜甫《即事》:“聞道花門破,和親事卻非。人憐漢公主,生得渡河歸。秋思拋云髻,腰支賸寶衣。群兇猶索(色責切)戰,回首意多違。”②杜甫《聞斛斯六官未歸》:“故人南郡去,去索(蘇則切)作碑錢。本賣文為活,翻令室倒懸。荊扉深蔓草,土銼冷疏煙。老罷休無賴,歸來省醉眠。”③根據原注,“索”在杜詩中讀“色責切”“蘇則切”,與《切韻》不一樣。檢《切韻》的后裔《廣韻》,“索”的讀音是“蘇各切”,心母鐸韻開口一等人聲宕攝,又“山責”切,人聲麥韻,生紐梗攝。在《廣韻》中,“色”讀人聲職韻,音“所力切”,生紐曾攝;“塞”的讀音才是“蘇則切”,心母德韻開口一等入聲曾攝。 ④ “鐸”韻與“德”韻韻頭、韻尾均同,只是韻腹不同,“鐸”讀為[uak],“德”讀為[u?k]。 ⑤ 杜甫不從《切韻》,而采納了當時北方的實際語音。 ⑥ 尤其是在唐五代西北方音中,曾攝與梗攝讀音趨同,職韻、麥韻多押韻。杜詩與敦煌文獻恰好可以互證。伯3883《孔子項託相問書》“夫子登時卻索草,耶娘面色轉無光。”“索”,伯3833作“色”。伯2564《新婦文》:“阿婆問兒言說:‘索得個屈期丑物入來,已(與)我作底?’”“索”,伯2633作“色”。又同卷下文:“已后與兒色婦,大須隱審趁逐,莫取媒人之配。”“色”,伯2633、斯4129作“索”。敦煌寫本“索”“色”多通用?,與杜詩互相印證。
【射】
在杜詩與敦煌文獻中,“射”音“石”,這不是《切韻》音,而是唐五代西北方音。杜甫《奉和嚴大夫軍城早秋》:“秋風嫋嫋動高旌,玉帳分弓射(原注:音石)虜營。已收滴博云間戍,欲奪蓬婆雪外城。”③又檢杜甫《白水崔少府十九翁高齋三十韻》:“客從南縣來,浩蕩無與適。旅食白日長,況當朱炎赫。高齋坐林杪,信宿游衍闃。清晨陪躋攀,傲睨俯峭壁。崇岡相枕帶,曠野回咫尺。始知賢主人,贈此遣愁寂。危階根青冥,曾冰生淅瀝。上有無心云,下有欲落石。泉聲聞復急,動靜隨所擊。鳥呼藏其身,有似懼彈射(音石)。”③杜甫《宣政殿退朝晚出左掖》:“天門日射(音石)黃金榜,春殿晴曛赤羽旗。宮草微微承委佩,爐煙細細駐游絲。”①杜甫《壯游》:“射(音石)飛曾縱鞚,引臂落騖鶬,蘇侯據鞍喜,忽如攜葛強。”②杜甫《留花門》:“花門天驕子,飽肉氣勇決。高秋馬肥健,挾矢射(音石)漢月。”③恰好,敦煌文獻也有“石”通“射”的用例。斯2614《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東西鐵鉆饞(攙)兇(胸)觸(肋),左右銅鉸石眼精。”“石眼精”即“射眼睛”。今西南官話話里仍然讀“射”為“石”,如“石起多遠”“石其多高”,指“射得很遠”“射得很高”)。項楚指出:“‘石’當作‘射’,‘石’屬禪母,‘射’屬船母(床母三等),禪母與船母在中古實際語音中,并無嚴格區別,故‘石’得借作‘射’(人通去)。陰聲韻字與人聲字通假的實例,說明入聲韻尾脫落的趨勢在唐五代已顯露端倪。《顏氏家訓·音辭》:‘其謬失輕微者,則南人以錢為涎,以石為射,以賤為羨,以是為舐,是則唐代以前,南人固已以‘石’為‘射’矣。”④楊軍先生見告:“‘射’有船母昔韻的讀昔,王三‘食亦反’,‘以石為射’,說明船母讀為禪母。”
二、詞匯層面的文獻互證
杜詩使用了不少北方漢語詞,完全可以與敦煌文獻互證。杜詩和敦煌文獻之所以都使用大量北方漢語詞,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北方漢語是唐帝國通用語言的基礎方言,無論是唐帝國通用書面語——文言,還是通用口語——以長安話為代表的西北方言,都是北方話。唐玄宗將長安話為代表的西北方言提升為帝國通用標準音之后,長安與敦煌為代表的河西、吐魯番為代表的西域因為都在西北,都屬于西北方言片區,而西北方言在唐帝國具有標準音、共同語的權威地位。杜詩和敦煌文獻要響應唐玄宗的語言文字政策和文學政策,必然以北方漢語為其創作語言底色;二是因為杜詩和敦煌文獻的作者大多是北方人,北方漢語是它們的“母方言”。杜甫的家鄉在河南洛陽郊外,長期在帝都長安生活,他對于中國歷史上的兩京——洛陽和長安的方言和文化了如指掌,得心應手。從先秦以來,洛陽與長安就在語言和文化上交流密切,以洛陽為代表的中原與以敦煌為代表的河西互動頻繁。在唐代,以洛陽為代表的中原方言和以長安為代表的西北方言進一步融合,已經構成一個大的基礎方言區——漢語北方話片區,所以杜詩和敦煌文獻都是真正的北方話作品。茲舉2例:
【銀鉤】
指優美的書法。這一書法用語見于杜詩和敦煌文獻。杜甫《寄裴施州》:“幾度寄書白鹽北,苦寒贈我青羔裘。霜雪回光避錦袖,龍蛇動篋蟠銀鉤。”仇兆螯注:“此敘裴寄贈之情,衣裘暖,故霜雪回寒。書法美,如龍蛇動篋。”又:“《書藪》:歐陽率更書飛白冠絕,有龍蛇戰斗之象。王僧虔論書:索靖甚矜其書,名其字書曰銀鉤蠆尾。”③此處的“龍蛇動篋蟠銀鉤”實際上是言裴施州寄來的書信書法很美。請比較杜甫《鄭典設自施州歸》:“他日辱銀鉤,森疎見矛戟。”仇兆螯注:“裴向曾寄書于公,故有‘龍蛇動篋蟠銀鉤’之句,此云銀鉤、矛戟,正引證其善書耳。若云贈書于鄭,恐辱字說不去。” ⑥
頗為有趣的是:敦煌文獻也體現對書法的重視和描述。敦煌本來就是書法之鄉,張芝、索靖等書法大家均出自敦煌。敦煌文獻中就出現“銀鉤”等詞,指優美的書法。斯1438背《書儀》:“傾年不枉刀札,是以不敢通書。昨覽銀鉤,其心匪石,春季暄盛,惟仙官上人道體兼祐,△定省外可查。”斯1441背《文樣·贊功德文弟二·開經》:“圓音覆圓蓋于高天,方等振方興于厚地。于是銀鉤吐曜,編象負之真文。玉牒飛英,紀龍宮之奧典。”斯2832《文樣·經》:“經乃銀鉤吐曜,玉牒飛英,敷貫花以沐塵勞,演四句而清火宅。”斯6417《轉經文》:“掩銀鉤于月殿,霸(罷)玉軸于西珠。幡花卷而彩紅飛,寶蓋低而褰(騫)風隱。”敦煌文獻中還有“金鉤”,指精美的書法,尤其是佛經。伯2226背《散經文》:“掩金鉤于月殿,罷玉軸于星宮。珠幡卷而彩虹飛,寶蓋低而騫風隱。”伯3084《散經文》:“轉金鉤于星宮,香煙璦。…斯若乃金顏電擊,四諦之理將終,玉牒云披,五時之教斯極。掩金鉤于月殿,罷玉軸于深宮。”斯5957《文樣·散經文》:“遂乃掩金鉤于月殿,罷玉軸于深宮。珠幡卷而彩紅飛,寶蓋低而騫鳳隱。”
【泥】
糾纏。杜甫《冬至》:“年年至日長為客,忽忽窮愁泥殺人。江上形容吾獨老,天邊風俗自相親。杖藜雪后臨丹壑,鳴玉朝來散紫宸。心折此時無一寸,路迷何處見三秦。”明楊慎《辭品》卷一“泥人嬌”條:“俗謂柔言索物曰泥,乃計切,諺所謂糾纏也。杜子美詩:‘忽忽窮愁泥殺人。’元微之《憶內》詩:‘顧我無衣搜畫匣,泥他沽酒拔金釵。’”敦煌文獻中有“尤泥”可資比較。斯1441背《云謠集曲子·洞仙歌》:“少年夫婿,向綠窗下佐(左)猥(偎)右倚,擬鋪鸞被,把人尤泥,須索琵琶從(重)理。”俄弗101《維摩詰經講經文》:“被原宗堅來,尤泥累日,寫盡文書,緣是僧家,不欲奉阻。”
三、文字層面的文獻互證
上揭杜詩和敦煌文獻中有不少疑難詞語,可以互相觀照而求其真義。杜詩傳本中還有紛繁復雜的異文,也可以據敦煌文獻得其本真。茲舉6例。
【子細】
仔細。杜甫《九日藍田崔氏莊》詩:“老去悲秋強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羞將短發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并兩峰寒。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其中的“仔細”,明高棣編、張恂重訂《唐詩品匯》(明弘治六年張璁刻本)卷八四、仇兆鰲《杜詩詳注》卷六(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羅竹風主編《漢語大詞典》所錄同,但是《分門集注杜工部詩》(宋刻本)卷三、《杜工部草堂詩箋》(《古逸叢書》本)卷九作“子細”。
我們認為應為“子細”。敦煌文獻中有“子細”而無“仔細”。斯5619《無心論》:“汝但子細推求看,心作何相貌。”伯3211《王梵志詩·生即風吹》:“子細審三思,慈母莫生我。”伯3697《捉季布傳文》:“用卻百金買不得,不曾子細問根由。”“子細”又見斯5693《瓜沙古事系年并序》、斯5812《丑年八月令狐大娘訴張鸞侵奪舍宅牒》。又檢隋智顗說、灌頂記《方等三昧行法·內律要訣第四》:“略示出五篇一翻善惡相,其間子細,自非行證口訣,豈可文載。”另外,日本嘉永二年影刻北宋本唐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卷八治諸風痱方:“后之學者,不能仔細識其方意。”其中的“仔細”,也是后世刻本人為“當代化”的結果,應該作“子細”。
【行人】
征夫。杜甫《兵車行》:“車鱗鱗,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道旁過者問行人,行人但云點行頻。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況復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長者雖有問,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縣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關于“行人”,仇兆鰲注:“《杜臆》:舊注謂明皇用兵吐蕃,民苦行役而作,是也。此當作于天寶中年。《周禮》有兵車之會。”“曰防河、曰營田、曰戍邊,所謂點行頻也。開邊未已,譏當日之窮兵。至于村落蕭條,夫征婦耕,則民不聊生可知。本言秦兵,而兼及山東,見無地不行役矣。”“師氏曰:點行,漢史謂之更行,以丁籍點照上下,更換差役。”“述征夫苦役之情。”“行人,行役之人。”①仇注大致不誤。但是,“行人”為什么指“征夫”,為什么是“行役之人”?仍然不得其解。敦煌文獻有大量“行人”用例,且“行”“征”“役”形成互文,可見該詞在唐五代被大量使用。斯8516《后周廣順二年(952)某月五日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帖》:“值當秋景,收刈正當及時,應管正散行人差發,準舊為定。……自今出以后,準積古流例,正行人、官家一巡,教練、都知一巡,將頭一巡,散行人、鄉官及指揮、都衙兩巡。”伯3730《慈惠鄉百姓李進達狀》:“慈父在日,身充行人,征行數年。”斯343《愿文》:“然今此會焚香意者,為男遠行之所崇也。惟男積年軍旅,為國從征,遠涉邊戍,虎(虔)心用命…所有設齋轉經種種功能,總用莊嚴行人即體,惟愿觀音引路,世(勢)至逢迎,千佛一一護持,四大天王雙雙圍繞,恒沙菩薩供共慈悲,百億釋迦常為覆護,愿早回還,平安相見。”斯5472《朋友書儀》:“邊城漢月,切長樂之行人,塞外風塵,傷金河之役士。”伯3100背《書儀》:“今者非時有賊,不敢不申。承相公神威,賊無所取。交鋒與戰,不惜微軀。賊已敗亡,行人無損。不勝慶抃。”吐蕃占領敦煌時期有“行人部落”是軍事部落,主要負責征戰防御。斯1475背《酉年十一月行人部落百姓張七奴便麥契》:“酉年十一月行人部落百姓張七奴為納突不辦,于靈圖寺僧海清處便佛麥陸碩,其麥限至秋八月內還足。如違限不還,其麥請陪。”斯1864《佛說維摩詰經》題記:“歲次甲戌年九月卅日,沙洲行人部落百姓張玄逸奉為過往父母及七世先亡、當家夫妻,男女親眷及法界眾生敬寫小字《維摩經》一部,普愿往西方凈土,一時成佛。”斯5824《應經坊請供菜牒》:“僧五人,一年合準方印,得菜一十七馱,行人部落供。寫經廿五人,一年合準方印,得菜八十五馱,絲棉部落供。”在敦煌文獻中還有“行人轉帖”,指軍士間輾轉遞相傳閱的通知。伯2877背《乙丑年行人轉帖》:“行人轉帖:王圓昌、宋保定……已上行人,次著上直三日,并弓箭、槍排、白棒,不得欠小(少)壹色,帖至,限今月十七日卯時于北門外取齊。”斯1159《神沙鄉散行人轉帖》:“神沙鄉散行人轉帖,安幸深、張安正已上行人,官中處分點集槍排并弓箭,不得欠小(少)一色,不準前后,須得如法裝束,帖至,限今月六日寅時于大倉內舉齊。”斯6309《行人轉帖》:“行人轉帖:令狐慶兒內取齊。口(已)上行人,官中寒食座屈設,帖至,限今月十日午時,于衙內取齊。”
【咬】
懇求。杜甫《彭衙行》:“憶昔避賊初,北走經險艱。夜深彭衙道,月照白水山。盡室久徒步,逢人多厚顏。參初簪切差谷鳥吟,不見游子還。癡女饑咬我,啼畏虎狼聞。懷中掩其口,反側聲愈嗔。小兒強解事,故索苦李餐。”“咬”字仇兆螯無注。①
其實“咬”是唐代的口語詞,見于敦煌文獻,斯214《燕子賦》:“汝可早去,喚取鸜鸻。他家頭尖,憑伊覓曲。咬嚙勢要,教向鳳凰邊遮囑。但知免更喫杖,與他祁摩一束。雀兒被禁數日,求守獄子脫枷。獄子再三不肯,雀兒美語咀噉:‘官不容針,私[可」容車。’叩頭與脫,放到晚衙。不須苦死相邀勒,送飯人來定有釵。”②《敦煌曲校錄》十二時,普勸四眾依教修行:“父邊螫咬覓零銀,母處含啼乞釵釧。”這個詞是北方方言詞,敦煌本《搜神記》“田昆侖”條:“語阿婆曰:‘暫借天衣助看。頻被新婦咬齒,不違其意。” ① “咬齒”意思是“懇求”②,宋佚名《醉太平》:“奴兒近日聽人咬,把初心忘卻。”其實,“咬”即“尤”,伯2324《難陀出家緣起》:“僧俗曉言皆有異,何須如此苦相尤。”敦煌文獻有“尤泥”,俄弗101《維摩詰經講經文》:“被原宗堅來,尤泥累日,寫盡文書。緣是僧家,不欲奉阻。” ③ (20
【分張】
按份額分餉。杜甫《佐還山后寄三首》:“白露黃粱熟,分張素有期。已應春得細,頗覺寄來遲。”仇兆鰲注:“《杜臆》:素有期,謂粱熟則分餉,舊有此例。”但又云:“錘會檄:分張守備。后魏高允《徵士頌》:在者數子,仍復分張。《北史》:蠕蠕阿那瑰言:老母在彼,萬里分張。《高僧傳》:道安為朱序所拘,乃分張徒眾。王羲之帖:秋當解褐,行復分張。庾信《傷心賦》:兄弟則五郡分張,父子則三州離散。李白詩:不忍云間兩分張。朱注:分張,分別之時。”④可見“分張”的訓釋一直聚訟紛紜。
我們認為“分張”應指“分餉”“按份額獲得”,“分張”在敦煌文獻中不乏其例。請比較伯3501背《后周顯德元年(954)押衙安員進等牒稿》:“右員定共弟員奴、員集,雖是同父母兄弟,為貧鄙,各覓衣糧,三個于人邊寄貸。今被員奴、員集口承新鄉,三人債負停頭分張已定。其他去后債負仍追撮員定分料舍壹口子,城外園舍地叁畝,更不殘寸垅。”又有“分料”,伯3257《后晉開運二年(945)寡婦阿龍等口分地案牒》:“地水分料,分付兄懷義佃種。”斯4489號背《宋雍熙二年(985)六月慈惠鄉百姓張再通乞判分割祖產訴狀》:“右再通,先者早年房兄張富通便被再通自身傳買(賣)與賈丑子,得絹陸匹,總被兄富通收例(領),再通尺寸不見,況再通已經年歲,至到甘州回來,收贖本身,諍論父祖地水屋舍,其養男賀通子,不肯割與再通分料舍地。”“分”指份額。③
【無賴】
無所依托,往往指因無依托而情緒煩悶。杜甫《聞斛斯六官未歸》:“故人南郡去,去索作碑錢。本賣文為活,翻令室倒懸。荊扉深蔓草,土銼冷疏煙。老罷休無賴,歸來省醉眠。”仇兆鰲注:“無賴,無所依賴而為不肖也。”⑥杜甫《絕句漫興九首》:“眼見客愁愁不醒,無賴春色到江亭。即遣花開深造次,便教鶯語太丁寧。”仇兆螯注:“《杜臆》:客愁二字,乃九首之綱。眾眼共見客愁,春色突然而至,無賴甚矣。即遣便教,所謂無賴也。深造次,過于忙迫。太丁寧,厭其繁數。人當失意時,春光亦若有情;人當失意時,春色亦成無賴。猶所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也。”又言:“《西京雜記》:新豐多無賴,按:無賴本屬人,杜詩借以指物,前云:‘花無賴’,此云‘無賴春色’是也。”杜甫《奉陪鄭駙馬韋曲》二首其一:“韋曲花無賴,家家惱殺人。綠樽須盡日,白發好禁春。石角鉤衣破,藤梢刺眼新。何時占叢竹,頭戴小烏巾。”仇兆鰲注:“《漢·高帝紀》:始大人常以臣亡賴。注:江淮之間,謂小兒多詐狡為亡賴。” ⑦
按仇兆螯注莫衷一是。“無賴”在此并非貶義詞,尤其與人或物的品行風格無關,乃指心境,意思是:無所依托,往往指因無依托而情緒煩悶,敦煌文獻有“無理賴”,請比較斯329《書儀鏡》:“賀四海正書:仆嗟呪(況)以無堪,更遇正期,殊無理賴,諸草草。”《漢書》卷三二《張耳陳余傳》:“頭會箕斂,以供軍費,財匱力盡,重以苛法,使天下父子不相聊。”顏師古注:“言無聊賴,以相保養。”又考《漢書》卷三七《季布欒布田叔傳贊》:“夫婢妾賤人,感槩而自殺,非能勇也,其畫無俚之至耳。”顏師古注引晉灼:“揚雄《方言》曰:‘俚,聊也。’許慎曰:‘賴也。’此為其計劃無所聊賴,至于自殺耳。”又考唐劉肅《大唐新語》卷一二《酷忍》:“侯思止貧寒無賴,事恒州參軍高元禮家。”唐韓愈《答渝州李使君書》:“使至,連辱兩書,告以恩情迫切,不自聊賴。”③
【薄媚】
可恨。杜甫《少年行》:“馬上誰家白面(一云薄媚)郎,臨階下馬坐人床。不通姓字粗豪甚,指點銀瓶索酒嘗。”
杜詩“白面”又有異文“薄媚”,怎么取舍?我們認為應以“薄媚”為是。檢敦煌文獻俄弗256《王梵志詩·可笑世間人》:“可笑世間人,為(謂)言恒不死。貪吝不知休,相憎不解止。背地道他非,對面伊不是。埋著黃蒿中,猶成薄媚鬼。”“薄媚”指“可恨”,在具體的上下文中,往往指爭強好勝、霸凌稱豪。以下一例敦煌文獻語料對確定杜詩“薄媚”更加重要。伯2653《燕子賦》載燕子向鳳凰控告雀兒之語:“聽臣作一言,依實作事狀。發本述因緣,被侵宅舍苦,理屈豈敢言。不分黃頭雀,朋博(比)結豪強。燕有宅一所,橫被強奪將。”①此處言“豪強”,上揭杜詩言“豪甚”。此處的“不分”,即“不滿”,“不分”在敦煌文獻中常見,伯3126《冥報記》:“我昔被枉見殺,實所不分。上訴天帝得理,今故取君。”伯3000《諸經略出因緣》:“得姑嗔責,恒懷不分。”伯2653《燕子賦》:“燕子不分,以理從索。”《全唐詩》卷二二七杜甫《送路六侍御入朝》:“不分桃花紅勝錦,生憎柳絮白于綿。”“分”字下原注:“一作忿。” ② “不分”即“不滿”,伯2187《破魔變》:“三個相看,面無顏色,心中不分,把鏡照看:空留百丑之形,不見千嬌之貌。”
又檢伯2653《燕子賦》接著言鳳凰的判決之詞:“薄媚黃頭鳥,便漫說緣由。”項楚釋:“薄媚,罵人的話,猶云‘無賴’‘輕薄’。《游仙窟》:‘誰知可憎病鵲,夜半驚人;薄媚狂雞,三更唱曉。”項先生釋“不分”極是,釋“薄媚”稍有可商。“薄媚”其實就是“不分”,“薄媚黃頭鳥”就是“不分黃頭雀”。“薄”即“少”“無”(而不是“輕薄”義),比較《北史·文苑傳·侯白》:“文帝聞其名,召與語,悅之……后給五品食,月余而死。時人傷其薄命。”“媚”即“悅”“好”。“薄媚”即“不好”,不討人愛,也就是討人嫌,讓人厭惡。《說文·女部》:“媚,說也。”段玉裁注:“說,今悅字也。《大雅》毛傳曰:媚,愛也。”三國魏繁欽《定情詩》:“我既媚君姿,君亦悅我顏。”又檢《廣雅·釋話一》:“媚,好也。”《小爾雅·廣話》:“媚,美也。”《玉篇·女部》:“媚,嫵媚也。”“薄媚”即“不媚”,惡劣;可憎。漢焦贛《易林·頤之睽》:“缺囊破筐,空無黍梁。不媚如公,棄于糞墻。”東漢安世高《佛說分別善惡所起經》:“五者從地獄中來出,生為人,弊性不媚,為眾人所憎。”“不媚”正可與“薄媚”相比較。
結語:作為一種互文研究方法的文獻互證
通過以上分析論證,我們得出結論:敦煌文獻與杜詩具有共同的時空背景,在語言上,既使用源遠流長的通用書面語——文言,又使用北方話口語,這種北方話口語實際上是唐代西北方言,它以帝都長安話為基礎方言和標準音,在唐帝國具有權威通用地位。在唐玄宗等帝王的倡導和影響下,杜詩和敦煌文獻追求清新、實用、趨時的語體和文風,從而可以互證,于是,杜詩和敦煌文獻中的語言和文學、史學疑案,也可以相互發明,得其正解。同時,我們倡議:新時代的杜詩和敦煌文獻研究,一定注意三個結合,一是語言與文學的結合。文學是語言的藝術,語言的變革往往帶來文學的變革,文學史上發生的重大變化,往往與國家層面或民間層面的語言文字政策與風尚發生變化有關,杜詩與敦煌文獻的雅俗共賞、老少咸宜,與唐玄宗時代注重以長安音為代表的西北音、調整以《切韻》音為代表的讀書音、追求清新灑脫的語言風格緊密相連;二是時空互文的結合。“互文”是修辭學中的一個術語,指上下兩句或一句話中的兩個詞,看似各說兩件事,實則是互相呼應,互相闡發,互相補充,說的是一件事。在相同的時間和空間形成的文獻,往往形成意義上的互文和文化上的聚合,完全可以互證;三是文史結合。中國文學有重史的傳統,中國史學有重文的傳統,優美的文學作品與偉大的史學作品從來就不是涇渭分明的,都是特定時代史實的折射。唯有將杜詩、敦煌文獻與唐史三者緊密結合,才能夠把三者所涉及重大問題講準、講透、講明,這是構建新時代中華傳統文化研究自主知識體系的必由之路。
(責任編輯:潘純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