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C91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769(2025)05-0014-09
一、問題的提出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提出完善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數字鄉村建設是推進城鄉融合發展的有機組成部分。數字鄉村治理作為數字鄉村建設的重要內容,推進鄉村治理數字化轉型,有助于縮小城鄉基層治理的“數字鴻溝”。《鄉村全面振興規劃(2024—2027年)》提出,“創新治理方式,推動數字賦能鄉村治理,創新村民協商議事形式”。《數字鄉村建設指南2.0》指出,要綜合考慮地區實際需求,因地制宜地分類推進數字鄉村建設,探索適合本地區數字鄉村可持續發展的模式。數字鄉村治理是將數字技術與鄉村治理結合的實踐模式,數字鄉村治理在重視數字技術治理特征基礎上,還應考慮鄉村治理的情境與模式差異。數字鄉村治理情境是促進數字技術嵌人鄉村治理的前提,因此本文主要是厘清數字技術在鄉村治理的適用范圍、應用場景、治理內容等要素,突出數字鄉村治理的發展階段性與情境差異性,強調因地制宜地推進數字鄉村治理,有助于實現城鄉高質量融合發展。
當前,學界關于數字鄉村治理研究,主要集中在數字鄉村治理的基礎性、實踐性與過程性研究三個方面。首先,數字鄉村治理的基礎性研究。一是數字鄉村治理的社會基礎,隨著數字鄉村建設不斷推進,數字技術通過維系鄉村社會的信息、情感、行動交互,重構鄉村熟人社會結構。①二是數字鄉村治理的技術基礎,通過數字化手段進行信息采集、數據傳輸和數據處理 ① ,實現彈性再造治理空間,靈活設置治理機制,有效形塑治理流程和強化適應治理體系②,進而降低鄉村治理成本與提升鄉村治理效能。 ③ 三是數字鄉村治理的村莊基礎,不同村莊的數字治理發展基礎與模式類型不盡相同,所以根據不同村莊內生需求和發展階段因地制宜推進數字鄉村治理。 ④ 其次,數字鄉村治理的實踐性研究。一方面,數字鄉村治理在智慧黨建、數字服務、村務管理等應用場景中發揮著高效作用 ⑤ ;另一方面,數字技術也會與鄉土性的治理情境相沖突,可能造成鄉村治理的過度數字化,數字技術的工具性價值異化,引發對鄉村治理主體的技術增負效應⑥,使鄉村治理重視數字“痕跡管理”和表面性事務運作 ⑦ ,忽視實質治理成效,導致“數字形式主義”。③最后,數字鄉村治理的過程性研究。數字技術賦能鄉村治理過程具有內在邏輯:一是行政邏輯,數字技術賦能強化了自上而下的行政邏輯,國家權力隨數字鄉村建設而下沉,形塑數字鄉村治理的制度化環境。③二是空間邏輯,數字技術建設線上虛擬的數字治理空間,通過數字空間再造鄉村治理的社會關聯。 ⑩ 三是主體邏輯,數字技術激活鄉村多元主體參與鄉村治理,整合鄉村各方主體的治理資源,促進多元主體參與鄉村公共事務。①
總之,數字鄉村治理研究全面而又豐富,主要研究數字鄉村治理的技術賦能與治理成效。然而,數字鄉村治理并非整齊劃一的模式,具有發展階段性和差異性,不同地區數字鄉村治理的實踐模式各不相同,需要結合各地實際情況推進數字鄉村治理。因此,理清數字鄉村治理情境化的邏輯與路徑,對于歸納數字鄉村治理的中層理論與推動高質量數字鄉村建設具有重要研究價值。以往情境研究中多關注社會行動或社會現象的外部背景性分析,缺少對其進行內部結構性整體分析,導致情境分析陷于表面因素討論,缺乏深入挖掘內在邏輯、機制與路徑。本文聚焦于數字鄉村治理情境,以數字情境作為分析視角,研究數字鄉村治理情境基礎、情境邏輯、情境優化,進而呈現數字鄉村治理的社會基礎與技術適配,探討因地制宜推進數字鄉村治理的內在機制與實踐路徑,以進一步豐富數字鄉村治理研究。
二、數字情境:數字鄉村治理的理論分析視角
情境作為社會學理論的重要概念,對于理解行動者的行動、社會互動以及社會結構具有重要意義。威廉·托馬斯提出情境定義概念,主要用于解釋行動者在社會互動中的行動機制和過程。具體而言,情境指的是行動者在采取行動之前,對所處和面對的結構環境進行的審慎考慮和主觀解釋,而這種解釋會直接制約行動者的行動。②情境理論在社會學理論中主要應用于解釋個體社會行動和整體社會現象,通過分析社會情境中的角色地位、行為規范以及各種文化價值和意義,可以更深入地理解個體社會行動及其背后動機。同時,強調社會情境對個體行動和社會關系的影響,以及個體如何在社會情境中構建自己的身份和角色,這有助于揭示社會現象的本質和規律。結構與行動關系歷來是社會學理論研究的重要主題。吉登斯將情境融人結構化理論,認為結構具有二重性,結構不僅生成行動者的行動,也是行動者的中介。①結構與行動是互相作用的過程,行動者的行動情境影響結構,而結構又作用于行動。吉登斯通過結構化理論的情境研究,使情境理論突破了微觀層面的個體行動情境分析。因此,情境理論既可對社會行動進行全面分析,使我們能夠更加清晰地研究社會行動的價值意義和優化策略,也可透視宏觀社會結構的構成要素與發展基礎。
本文借用情境理論,分析數字技術嵌人鄉村治理的社會基礎與技術適配。數字技術作為鄉村社會的外生性力量嵌入鄉村治理,重構鄉村治理主體、結構與過程等要素,推動鄉村治理數字化轉型。數字鄉村治理的情境化并不是微觀層面的社會行動情境分析,而是聚焦結構環境的整體性情境分析,研究數字鄉村治理的情境結構要素及其優化路徑。作為數字鄉村治理情境化的概括性表達,數字情境主要對鄉村治理的發展階段性、內容側重性、場景應用性等進行數字化分析。數字情境強調數字技術在鄉村治理情境中的適用性,并通過數字鄉村治理的結構情境分析,透視數字鄉村治理情境的邏輯與路徑,探究數字技術如何更好地融合于鄉村治理情境。因此,本文主要是對數字鄉村治理的數字情境進行綜合分析,研究數字鄉村治理的情境基礎、情境邏輯和情境優化,進一步明晰影響數字鄉村治理效能的主要因素,以及數字技術對于鄉村治理的差異化、情境化、場景化的運用形式,進而實現因地制宜地推進數字鄉村治理(如圖1所示)。
圖1數字鄉村治理的社會基礎與技術適配

首先,數字鄉村治理的情境基礎。在鄉村治理數字化轉型進程中,數字鄉村治理擁有多重社會分層形式,主要表現為村莊社會結構、村莊發展類型、村民年齡結構等因素對于數字鄉村治理的綜合影響。其一,村莊社會結構。我國東中西部地區農村的經濟基礎、文化基礎、組織基礎各不相同,體現在數字設施、熟人社會、社會關系在數字鄉村治理實踐中的作用功能與治理基礎差異。其二,村莊發展類型。基于城鄉空間距離差異的近郊、遠郊、偏遠村莊,不同類型村莊的治理事務特征與數字治理場景具有顯著差異,數字技術在不同村莊治理場景中的作用機制存在差異。其三,村民年齡結構。村莊老年人、中年人和青年人的數字接受能力與數字治理需求具有異質性,因此針對不同年齡階段主體運用不同的數字動員機制,充分調動不同主體參與數字鄉村治理積極性。
其次,數字鄉村治理的情境邏輯。數字鄉村治理根據不同地區的經濟社會發展實際情況,推進數字技術適配于鄉村治理情境,具體體現為鄉村治理基礎適配、村莊治理場景適配、村民數字能力適配,將數字技術融入鄉村治理過程,著重發揮數字鄉村治理的技術適配性、組織動員性和主體能動性,推動鄉村治理數字化轉型。在數字鄉村治理基礎適配方面,考慮東中西部地區數字治理發展的空間差異;在數字鄉村治理場景適配方面,運用數字技術對村莊治理、村莊發展、村莊生活進行分類治理;在數字鄉村治理主體適配方面,主要以數字技術增強鄉村治理主體的數字能力。
最后,數字鄉村治理的情境優化。數字鄉村治理效能提升的關鍵是將數字技術與鄉村治理情境融合發展,發揮信息化、智能化、便捷化的技術治理優勢。數字技術在鄉村治理的不同內容事務中,呈現差異化的治理效果。一方面,針對自上而下的鄉村行政性治理事務和自下而上的鄉村生活性治理事務,數字技術承擔了不同的工具角色與作用功能。另一方面,將技術主義的治理方式與鄉村治理情境相結合,既發揮技術主義治理方式的優勢特征,又尊重鄉村社會的簡約治理傳統,綜合運用數字技術的工具手段,提升村級組織數字治理能力與村民數字生活能力。
三、情境基礎:數字鄉村治理的社會基礎
數字鄉村治理的社會基礎反映了數字鄉村治理的數字情境要素,不同地區數字鄉村治理發展階段各不相同,這主要表現為村莊社會結構、村莊發展類型、村民年齡結構等因素影響,進而形成發展面向差異的數字鄉村治理實踐模式。
(一)村莊社會結構
村莊社會結構是鄉村社會基礎的主要呈現形式。費孝通在《鄉土中國》中指出,鄉村社會是一個以熟人關系為特征的差序格局社會,其中信任源自熟悉,交往超越了契約的束縛,人們在相處中追求的是心理的安寧和道德的和諧。①相較于將鄉村社會基礎視為鄉村社會“人情”“面子”和關系資本以及行動倫理②,本文側重于鄉村社會的結構基礎,所以突出其村莊社會關系結構、社會價值、社會規范等復合意涵。我國幅員遼闊,各地鄉村社會的治理基礎各不相同。社會關系強調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聯系和歸屬感,社會關聯反映了社會結構的聯結形式,社會關聯紐帶是維系鄉村社會結構穩定的重要支撐。村莊共同體的核心是聯結紐帶,傳統鄉村社會是以血緣、地緣等紐帶形式為主,村莊公共交往是以地域空間相鄰、血緣關系親近為基礎的由內及外的交往范圍。賀雪峰依據村莊社會結構差異,將中國村莊分為以南方地區為主的團結型的宗族村莊,以華北、西北地區為主的分裂型的小親族村莊,以長江流域和東北地區為主的分散型的原子化村莊。③一方面,村莊社會結構具有顯著的空間區域差異,東中西部地區村莊社會結構迥異,導致村莊社會關系、價值理念等具有差異。另一方面,空間區域差異不僅反映了村莊社會結構異質性,也體現了村莊社會關聯的治理差異。村莊社會關聯的強弱程度往往與村莊治理秩序密切相關,在強社會關聯度的村莊中,村莊治理秩序穩定;在弱社會關聯度的村莊中,村民社會關系趨于陌生,村級組織的動員能力較弱。④簡言之,不同空間區域的村莊社會結構形塑了鄉村治理基礎差異,數字技術面對不同地區的村莊社會結構,有著不同的治理角色與治理功能。
(二)村莊發展類型
《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提出“集聚提升類、城郊融合類、特色保護類和搬遷撤并類”四種村莊類型,這主要是根據村莊空間形態進行類型區分。基于城鄉空間距離差異的近郊、遠郊、偏遠村莊,它們的村莊治理事務特征與數字治理場景有顯著差異。在空間距離上越接近城市,受城市數字技術的輻射作用就越強。換言之,沿著近郊、遠郊和偏遠地帶漸次展開的城鄉關系類型③,反映了不同空間類型村莊的數字發展基礎與治理需求特征。③一方面,城市遠郊、偏遠村莊多以傳統農業型村莊為主,農業型村莊主要發展農業生產,農業生產吸附勞動力有限,同時城鄉人口流動加劇,大量剩余勞動力流人城市,空心化村莊由此形成。傳統農業型村莊大多是留守群體為主的村莊,村民老齡化和家庭空巢化,使村民主體性在鄉村治理中難以發揮,所以農業型村莊通常缺乏內生發展活力。基于此,傳統農業型村莊主要運用數字技術破解村莊空心化問題,利用數字技術跨越時空限制,將離鄉村民拉入線上治理場域,實現“線上在場”的數字參與。同時,將數字技術作為治理工具,利用微信群、QQ群和智能App等數字化平臺,增強村級組織治理能力。另一方面,城市近郊村莊往往處于城市周邊或經歷“上樓居住”,它們的數字基礎設施優于農業型村莊,這些村莊利用數字技術賦能村莊治理,推進數字網格化治理,運用數字平臺實施精細化治理,以更好地提供公共服務、提升治理效能。
(三)村民年齡結構
村民年齡結構分層主要是依據年齡劃分為老年村民、中年村民和青年村民,各個年齡階段的村民對于數字技術的接受意識與運用能力各不相同。同時,村民年齡結構也影響村莊治理的主要目標和治理方式。目前全國大多數農村的人口老齡化程度相較于城市更深。隨著城鄉流動加劇,大部分中青年村民選擇遷移到城市,以獲取更好的生活和就業機會,村莊留守老人成為各地農村主要人口構成。而選擇留下的中青年村民在村莊逐步成為“中堅農民”,“中堅農民”是生活在農村并從事農業生產、獲取農村經濟機會的中青年農民。“中堅農民”具有較強的發展帶動能力,以及獲取新知識的運用能力。換言之,不同年齡階段的村民對待數字技術的態度也有所差異。老年村民相較于中青年村民而言,其數字理念素養與數字應用能力較為薄弱,不僅體現在難以操作各類App軟件,還表現為利用數字技術改善生活質量的運用能力不足。而中青年村民數字運用能力普遍較強,如“中堅農民”利用直播帶貨、平臺宣傳等形式,能夠提高農產品的銷售收入,減少銷售中間成本。因此,在推進數字鄉村建設過程中,充分發揮不同年齡階段的村民能動性,以數字技術激發主體積極性,避免“數字懸浮”的主體困境。通過數字技術調動不同年齡階段村民參與治理積極性,提高村民運用數字技術的主體意識與技術能力,以數字技術強化自身發展動力。其中,尤其是農村老年群體,他們的數字理念素養和數字運用能力弱于中青年村民,所以各種數字 App 、小程序等需要進行適老化改造,盡量設計適合老年人的操作習慣,提高老年人的數字操作能力。
四、情境邏輯:數字鄉村治理的技術適配
數字鄉村治理的情境邏輯主要是數字技術與鄉村治理的技術適配。技術適配由伍德沃德提出,強調數字技術在使用過程中呈現與組織結構適配的特征。 ① 數字鄉村治理的技術適配聚焦于如何將數字技術嵌入與鄉村治理的社會基礎有效結合,實現技術賦能與治理效能的雙向提升。數字鄉村治理的技術適配具體表現為數字技術嵌入與鄉村治理基礎適配、數字技術應用與村莊治理場景適配、數字技術操作與村民數字能力適配,推動數字技術與鄉村治理的社會基礎適配,構建數字技術與鄉村治理的連接機制。
(一)數字技術嵌入與鄉村治理基礎適配
數字鄉村治理基礎適配關鍵在于數字技術嵌入階段性與鄉村治理基礎形成適配效應,數字技術與鄉村治理基礎適配需充分考慮東中西部地區的自然稟賦、經濟水平、社會文化和技術基礎差異,因地制宜地合理推進數字鄉村治理,避免“一刀切”的技術推廣模式。目前,我國已實現“縣縣通千兆、鄉鄉通5G、村村通寬帶”,通5G行政村占比超過 90% 。農村網民規模達3.04億,農村地區互聯網普及率達到63. 8% 。但是,我國不同地區農村的數字基礎設施各不相同,東部地區農村的數字鄉村治理發展水平整體高于中西部地區。《中國數字鄉村發展報告(2022年)》的數據顯示,2021年全國數字鄉村發展水平達到39. 1% ,其中東部地區為 42.9% ,中部地區為 42.5% ,西部地區為 33.6% 。具體來看,全國村級在線議事行政村覆蓋率東部地區為 75.9% ,中部地區為75. 4% ,西部地區為 64.0% 。東部地區將數字技術深度運用于鄉村建設和數字生活,例如浙江“未來鄉村”的虛擬仿真系統,村級“智慧大屏”的實時監控、數據分析,實現精準化治理等。中西部地區受制于經濟基礎、數字基礎、人口結構等條件,數字技術應用水平有限,主要是將數字技術與農業生產相結合,提高農業生產效率。因此,數字鄉村治理要識別不同地區鄉村治理的具體需求內容,探索不同地區鄉村治理對于數字技術的應用方式。
我國東中西部地區數字鄉村治理存在空間差異性,主要體現于東中西部地區鄉村治理中數字技術的功能發揮與應用場景,進而使數字技術在各地鄉村治理資源基礎上的呈現形式各異。在東部地區,數字技術主要運用于數字平臺體系建設和數字電商平臺發展,而在中西部地區,數字技術則用于提高村民參與村莊治理的技術工具,以及跨越地理空間治理的重要手段。此外,針對不同地區社會結構迥異的村莊,數字技術在鄉村治理中的角色作用差異顯著。例如,在東部地區經濟發展基礎較好的村莊,外來流動人口數量較多,運用網格化治理平臺的數據共享信息,減少網格員的工作負擔,提高外來流動人口的精準治理。在中西部地區的空心化村莊中,村民社會關系疏離,數字技術發揮溝通交流的數字空間作用,利用數字空間重建空心化村莊的社會關聯,改變以往村莊治理聯結關系,利用數字技術的聯結方式,增強村級組織的動員能力。簡言之,東部地區聚焦技術深化與治理創新融合,中部地區強調技術整合與能力補足并行,西部地區實施基礎設施先行與民生服務兜底。
(二)數字技術應用與村莊治理場景適配
數字技術應用與鄉村治理場景的需求適配,主要是挖掘鄉村治理場景的差異化、非標準化需求,篩選技術工具的功能特性與場景需求的對應關系。村莊發展類型差異使得鄉村治理場景具有階段性需求特征,不同階段的鄉村治理場景需求不盡相同,因此識別鄉村治理需求、發展需求和生活需求,推動數字技術應用與鄉村治理場景的需求匹配(如表1所示)。
表1數字技術應用與鄉村治理場景適配

一是鄉村治理需求,運用數字技術提高村莊治理效能。數字鄉村治理將數字技術作為治理工具嵌人鄉村治理,激活村民參與村莊治理積極性。當前,隨著城鄉人口的快速流動,村莊治理場域由村民共同在場轉為村民部分在場,這種變化推動村民自治形式產生內在改變。數字技術應用主要通過數字治理平臺的線上參與,推動村民數字參與村莊集體活動和公共事務。換言之,通過村民參與的數字形式,創新鄉村自治形式,賦能鄉村自治手段,將不同地域的村民進行數字聯結,使村民在不同時空地域條件下,也可以同步參與村莊決議和集體活動。 ① 例如,浙江省象山縣的“村民說事”平臺,它通過線上議事空間,調動村民線上協商議事積極性。“村民說事”平臺利用數字平臺的技術優勢,不斷完善“說、議、辦、評”等環節。村民可以利用手機應用進行信息發布、投票表決、申請備案、會議直播、文檔上傳等功能,方便快捷地參與村莊治理活動。
二是鄉村發展需求,運用數字技術增強村莊整體發展。數字技術在提升鄉村治理效能的同時,利用數字技術的平臺宣傳和傳播優勢,強化村莊發展的內生動力。數字技術拓展農產品線上銷售渠道,提升村民實際生活收入。例如,湖南省益陽市一些“電商村”利用電子商務平臺將本地特色農產品如茶葉、柑橘、蜂蜜等推廣到全國各地,通過農副產品的“淘寶平臺銷售”和“網絡直播帶貨”等形式,以網絡店鋪平臺建設農副產品的網絡銷售渠道,鼓勵村民通過網絡直播間進行土特產品銷售,可以大幅度減少銷售渠道和成本,提高村民農副產品的銷售利潤。同時,數字技術賦能農業產業,實現了農業產業鏈的數字化轉型。“數字草莓”是安徽省長豐縣數字農業的發展典型,當地政府與相關科研院所共同打造“數字草莓”,以數字化的生產方式提高草莓種植收入。“數字草莓”的“超高壟栽培技術”向周邊村民進行技術推廣,借助霧化設備、光電設備等數字化種植技術,降低村民草莓種植成本。此外,運用數字技術激活鄉村公共文化,通過鄉村公共文化凝聚人心,移風易俗,樹立文明新風,增強村民公共凝聚力,像貴州“村BA”數字化運營,利用數字直播技術擴大“村BA”的鄉村文化影響力,帶動鄉村旅游經濟發展。
三是鄉村生活需求,運用數字技術提升村民生活質量。村莊數字生活是數字鄉村治理的重要應用場景,運用數字技術提升村民生活幸福感,使數字技術發揮改善村民生活質量的積極作用。例如,浙江省德清縣W村運用數字技術賦能村莊數字生活場景,提高了村民日常生活便利度,增強了村民生活的滿意感和幸福感。W村建設數字生活智能服務站,以數字化方便村民日常生活需求,使村民不出村就可以享受便捷的數字化集成服務。數字生活智能服務站內有銀行ATM機、智能快遞柜、24小時自助售藥機、售貨柜、電子體檢設備等數字技術服務設施,包含數字金融、數字商貿、數字醫療、數字健康等多項應用場景,提供村民水電繳費、現金存取、保險辦理、健康監測、自助買藥等各類服務。W村村民通過數字零工驛站可以便捷地查詢周邊企業的招工需求,及時獲取就業市場上的就業信息,方便他們選擇合適的就業崗位。
(三)數字技術操作與村民數字能力適配
數字技術操作與村民數字能力適配,強調數字技術與各年齡階段村民的數字能力適配,其核心在于彌合數字技術操作要求與數字能力水平之間的差距,避免因數字能力不足導致技術失效或資源浪費。村民作為數字技術使用者和數字鄉村治理參與者,其數字能力要求是數字工具操作能力、信息獲取與反饋能力等。在“數字下鄉”背景下,村民對于數字技術操作的能力需求不同,例如,有些村民需要使用智能手機進行微信、支付寶、抖音等軟件的基本操作,以解決日常生活的數字剛需;有些村民運用政務服務系統進行投訴建議等,學會利用數字化積分制參與村莊治理,提升治理參與感;有些村民則運用直播帶貨技能,增加生活收入,提升生活質量。
村民年齡結構分層與數字技術適配需根據不同年齡群體的認知特征、技術接觸度和生活需求,制定差異化的技術適配策略。村民處于不同年齡階段,其對數字技術的操作能力與需求程度也不盡相同。具體而言,青年村民數字素養較高,但多數外出務工,其技術適配重點是通過數字技術遠程參與村莊治理、技術反哺村莊發展。中年村民的數字基礎操作能力較強,主要以生產需求為導向進行數字技術操作,所以中年村民技術適配主要是技術賦能農業產業,推進生活事務數字化處理。老年村民的數字素養相對薄弱,多依賴于傳統生活經驗和生產方式,老年村民技術適配核心是文化適應性的數字化改造,使老年村民能夠適應數字時代的生活方式。尤其是老年村民的數字技術操作問題,老年人存在識字率低、智能設備操作困難等情況,更應進行數字設備與軟件的適老化改造,縮小老年村民的數字能力鴻溝。例如,村級智慧管理系統的“老年模式”、語音輸人、界面簡化等。簡言之,青年村民的技術適配是通過數字治理平臺進行數字技術反哺與遠程參與治理,中年村民的技術適配是運用數字化的農業生產技術進行生產嵌入與生活賦能,老年村民的技術適配是利用數字生活手段提升生存保障和文化數字適應,從而實現數字技術促進青年村民數字參與、中年村民數字生產和老年村民數字適應的梯度路徑。
五、情境優化:數字鄉村治理的實踐路徑
數字技術嵌人鄉村治理的過程階段與內容形式具有差異性,數字鄉村治理情境優化表現為數字技術面對不同的鄉村治理事務,形成治理角色、治理方式與治理能力的實踐差異路徑。具體而言,一是鄉村治理事務分為自上而下的行政性治理事務與自下而上的生活性治理事務,數字技術承擔了不同治理角色;二是數字技術與鄉村治理情境相結合,形成融合簡約治理的數字鄉村治理方式;三是運用數字技術提升村級組織數字治理能力與村民數字生活能力。
(一)數字鄉村治理的內容事務分類
鄉村治理涵蓋各類治理內容事務,數字鄉村治理需要明晰數字技術對于不同鄉村治理事務的作用機制,根據不同鄉村治理事務的具體特征,因地制宜實施數字技術賦能。鄉村治理事務總體可分為自上而下的行政性治理事務和自下而上的生活性治理事務。數字技術對于不同鄉村治理事務的角色作用不盡相同,因此理清數字鄉村治理內容事務成為提升數字鄉村治理效能的關鍵。
第一類是自上而下的行政性治理事務。隨著國家治理體系下沉,鄉村治理逐步納入國家治理體系,村級組織承擔的行政性治理事務越來越多。村級行政性治理事務如政策宣傳實施的各類救助政策、保險收繳等,農業生產中的高標準農田建設、秸稈禁燒等,村級治理中的黨建事務、村務公開等,這些治理任務具有較高要求的政治性、指標性與規范性。例如,村莊各類人員管理信息系統,統計和管理各類人員信息情況,要求按照時間節點及時上報有關人員信息。鄉村行政性治理事務與數字技術契合程度較高,行政性治理事務通過數字政務平臺傳達,行政科層制內的各種文件制度以數字政務平臺傳閱,這使得行政性治理事務的技術依賴性增強,所以數字技術與行政性治理事務適配性強。同時,行政性治理事務與標準化治理具有一致性要求,通常行政性治理事務具有標準化特征,尤其是在村務公開標準化建設、村務管理標準化實施等方面,像浙江省寧海縣制定了村級小微權力清單“36條”制度,通過科學確權、陽光曬權、規范用權、嚴格控權等方式,實現村務管理的標準化。鄉村治理的行政性事務是自上而下傳遞實施,由于是科層制的層級傳達,因此具有天然的技術治理屬性。村級行政性治理事務依賴數字技術的全過程“痕跡管理”,及時掌握和監督鄉村治理事務的實施過程和結果反饋,利用數字平臺收集數據和完成指標,這包括對工作績效、資源利用效率、服務質量等方面的評估和反饋。
第二類是自下而上的生活性治理事務。當前,鄉村社會逐步由“生產型社會”轉向“生活型社會”。①以村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鄉村治理的重要目標,生活性事務逐步成為鄉村治理的核心內容。鄉村治理中生活性事務主要涉及村民的日常生活、社會交往、文化傳承等方面,例如生活垃圾分類、農業生產互助、矛盾糾紛調解、公共集體活動等。數字技術在生活性治理事務過程中的作用角色,通常是作為組織動員村民參與的手段和工具,通過數字技術拉近村民情感關系,形成數字技術的關系聯結,實現對村民的情感性動員和關系性動員。例如,數字化積分制利用微信群、QQ群的宣傳平臺,發動村民參與生活垃圾分類,并運用微信小程序進行生活垃圾分類的積分上報、積分審核和積分公示。數字化積分制將村民生活垃圾分類、家庭鄰里糾紛等事務進行量化積分,使得村民生活性事務成為鄉村治理的重要內容,同時也讓村民個人事務公開化,督促村民做出符合村規民約、公序良俗等行為。此外,數字化積分制將生活治理秩序納入積分規則和積分內容,不僅弘揚了鄉村優秀文化,而且引導村民積極踐行孝老愛親、優良家風等傳統美德。皖南L村引入數字化積分制治理模式,開發了積分制App管理平臺,方便村民隨時查詢和管理積分。一是通過數字化手段對積分進行記錄和統計,確保積分的準確性和公正性;二是建成村級“積分超市”,村民可憑數字積分到超市兌換生活用品;三是通過“線上 .+ 線下”方式公布村民積分,設立“積分紅黃榜”進行排名公示,弘揚鄉風文明、向上向善行為。
(二)數字鄉村治理的簡約治理方式
斯科特認為技術賦予了國家治理簡單化、清晰化的能力,以“國家視角”實施治理標準。②數字鄉村治理的方式手段是突出數字技術的治理方式融合于鄉村治理情境,運用數字技術提升鄉村治理效能。目前,數字鄉村治理并不能完全遵循技術主義的治理方式,技術主義的治理方式更加強調結果導向治理,將數字技術作為治理目標完成的工具;同時,利用數字技術的平臺積聚功能,將復雜治理事務轉為可視化的數據形式,將治理效果轉為痕跡管理的過程考核和量化評價。③技術主義的治理方式體現在治理過程中重視數字信息收集和反映,通過數字化系統實時監測數字平臺上的錄人信息,并從這些數字信息中挖掘出具有治理價值的數據信息,使治理過程由事后處理模式轉為事前預控模式。然而,鄉村治理情境具有非規則化、非正式化、非標準化等特征。因此,數字鄉村治理在吸收技術主義治理方式基礎上,尊重鄉村治理的鄉土性特征與簡約治理原則。
例如,鄉村生活性治理事務與村民日常生活相關。生活性治理事務不同于行政性治理事務,鄉村社會的臨時性、突發性、差異性的治理情境,使得生活性治理事務具有復雜化治理特征,在處理土地邊界糾紛、家庭鄰里糾紛等事務時,數字技術往往成為處理生活性治理事務的輔助性工具,例如微信群或QQ群等數字平臺的宣傳、語音視頻的記錄與拍攝等。生活性治理事務需要有因地制宜的問題處理能力,這是在大量鄉村生活治理經驗基礎上積累而成。同時,鄉村治理受鄉村社會人情、關系、面子等非正式治理資源影響,因此鄉村治理在某種程度上是非規則化的復雜治理。生活性治理事務利用數字技術的便利性,實施線下與線上的鄉村治理場景融合,通過數字技術的平臺搭建,可以優化治理流程和降低治理成本。例如,通過QQ群、微信群等數字平臺載體,廣泛開展“最美家庭”、好婆婆、好兒媳等評選活動,利用數字平臺的匿名投票功能,激發村民參與村莊公共活動的積極性。
傳統鄉村治理本著簡約治理原則,在“皇權不下縣”背景下,依靠半正式的地方準官員群體管理鄉村社會,并允許他們運用鄉土習俗等地方性規則知識進行“簡約治理”,使鄉村社會擁有一定程度的治理自主權。④簡約治理在面對邊界模糊的鄉村治理事務時,可以統籌協調各種治理資源,合理安排和選擇治理時機、方式和方法,使治理過程具有靈活彈性,進而降低鄉村治理成本。③因此,數字鄉村治理要將數字技術與鄉村簡約治理相結合,既發揮數字技術的數據整合分析和平臺擴散優勢,又利用簡約治理的有效處理方式,尤其是在鄉村復雜治理事務中,運用地方性規則知識與數字技術的工具手段,提高數字鄉村治理的綜合效能。
(三)數字鄉村治理的主體能力提升
數字鄉村治理的主體能力提升既包含數字技術工具的操作能力,也涵蓋數字化思維轉型、技術協同管理能力提升等。因此,數字鄉村治理的主體能力提升包括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將數字技術作為治理輔助性工具,熟練掌握各類數字治理平臺的操作措施。在鄉村行政性治理事務層面,鄉村治理主體的數字能力要求集中于數據錄人、流程審批、報表生成等形式,這些基礎的數字技術操作能力通過辦公培訓或場景化的演練就可以掌握,例如脫貧攻堅時期的“一戶一檔”電子材料制作等。在鄉村生活性治理事務層面,利用微信群、QQ群等即時通信軟件,宣傳村莊公告通知、公共活動、公共事務等。第二階段是具有數字治理思維,利用數字技術手段收集相關數據,并進行數據分析與決策。例如,安徽省長豐縣M村是省級數字鄉村試點村,M村建設數字微治理系統,通過開發村民微信小程序和手機App,實現村民投訴、建議、舉報、隨手拍等事項的線上受理、人員指派、處理結果反饋以及滿意度評價的全程線上可追溯。浙江省德清縣運用智能手環實時監測獨居老人的身體狀況,同時利用“數字鄉村一張圖”的3D建模 +GIS 系統等數字技術,映射村莊物理空間,及時知曉村莊土地流轉、房屋出租等情況,方便對村莊外來人員進行動態排查。
與此同時,數字鄉村治理的主體能力提升還體現在數字技術的應用能力增強。一方面,村級組織運用數字技術,增強鄉村數字化治理能力。例如,數字網格化治理將數字技術與網格化治理相結合,以村民空間分布情況為基礎,形成基于實體網格的村莊數字網格。蘇南Y鎮引入網格治理平臺,網格員將上報問題進行平臺匯總,鄉鎮可以通過平臺實時接收并分配任務。網格治理平臺集成了行政審批、政策發布、智慧監控等功能,村民可以在線申請各類補貼、報銷和補助,在村莊重要區域,安裝智能攝像頭,實時監控村內公共安全情況。Y鎮通過網格治理平臺,使村級組織快速掌握突發事件的動態,并能夠及時采取應對措施。數字網格化治理實現了村莊治理的精準化和高效化,村民問題處理速度顯著加快。另一方面,村民運用數字技術,增強數字生活能力。目前,有些村民通過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展示鄉村生活和直播帶貨。直播帶貨作為基于數字技術的經濟活動,不僅改變了農產品的銷售方式,也重構了村民的社會身份和關系紐帶,通過數字平臺連接外部市場,形成新的經濟互動方式。此外,數字技術豐富了村民精神文化生活。村民可以通過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觀看娛樂生活內容,進行鄉村生活展示、農業技巧分享和學習健康生活知識等,這拓展了村民精神生活的表達方式和交流渠道。例如,鄂東N縣數字農家書屋滿足了村民的精神文化生活需求,村民可以在相關閱讀App、在線閱讀平臺上了解自己感興趣的數字信息,利用數字農家書屋的空間便利條件,改變精神生活匱乏的困境。①
六、結論與討論
《數字中國建設整體布局規劃》提出:“推進數字社會治理精準化,深入實施數字鄉村發展行動,以數字化賦能鄉村產業發展、鄉村建設和鄉村治理。”數字鄉村治理具有發展階段的差異性,以數字情境作為分析視角,分析數字鄉村治理情境化內容,以此推進數字鄉村治理的高質量發展路徑。數字鄉村治理情境包括情境基礎、情境邏輯、情境優化三個層面。數字鄉村治理情境基礎主要表現為村莊社會結構、村莊發展類型、村民年齡結構的社會分層形式,呈現出數字鄉村治理層次性與差異性。數字鄉村治理情境邏輯突出數字技術與鄉村治理的適配性,數字技術適配鄉村治理基礎、村莊治理場景和村民數字能力,推動數字鄉村治理的技術適配。數字鄉村治理情境優化是數字技術適配鄉村治理的內容事務與方式手段,強調數字技術對鄉村治理事務、治理方式和治理能力的賦能作用,實現數字技術與鄉村治理情境融合。
數字鄉村治理不僅是數字技術單向嵌入鄉村治理,更是數字技術全面融合鄉村治理。我國鄉村治理發展模式形態各異,所以數字技術在鄉村治理中的作用機制與角色功能也是不盡相同。對此,一是數字鄉村治理要注重梯度差異發展,推進數字技術梯度嵌入鄉村治理過程,針對鄉村治理情境差異性,重點考慮地區治理實際特征,因地制宜實施數字技術賦能鄉村治理。二是數字鄉村治理要發揮多元主體優勢,凝聚多元主體合力,調動政府、企業、社會組織等主體積極參與數字鄉村治理。三是數字鄉村治理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以改善村民生活質量為治理目標,通過數字技術高效回應村民訴求,充分保障鄉村數字弱勢群體平等共享數字服務與治理的權利,從而推進高質量數字鄉村建設。
(責任編輯:何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