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D922.29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6-9783(2025)04-0001-11
區塊鏈技術是利用塊鏈式數據結構來驗證與儲存數據、利用分布式節點共識算法來生成和更新數據、利用智能合約來編程和操作數據的一種全新的去中心化架構與分步式計算范式。作為數字經濟時代市場公平競爭機制保障的重要手段2,區塊鏈系統去中心化、開放性、匿名性、透明性的特征,以及分布式網絡、加密算法、共識機制三大核心技術,看似為壟斷行為構建了完善的屏障,實則帶來了一系列壟斷風險[3。區塊鏈上算法提供者(軸心企業)與算法使用者(輻條企業)在區塊鏈底層技術加持下,易形成新技術形態下的軸輻類算法共謀行為,其作為算法共謀視閾下四類典型共謀行為之一,往往表現為形似“自行車\"軸心與輻條關系縱橫交叉的壟斷形態。從本質上看,軸輻類算法共謀是一種壟斷協議,具有排除、限制競爭的后果。
目前,學界關于區塊鏈平臺反壟斷研究主要集中于兩個方面:一是通過比較法分析視角,從域外經驗看我國區塊鏈平臺反壟斷監管模式[5-6;二是針對區塊鏈平臺潛在壟斷行為進行類型化分析與規制研究[7-8]。但現有研究成果對區塊鏈上可能出現的特殊共謀行為一一軸輻類算法共謀行為的風險分析尚不完整。厘清區塊鏈平臺軸輻類算法共謀反壟斷工作中存在的潛在風險與規制路徑,對于區塊鏈平臺典型壟斷現象治理,提升數字平臺市場公平競爭秩序具有重要意義。
一、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風險的類型化分析
根據區塊鏈系統參與者、去中心化程度與網絡規模等不同,可分為公有鏈、私有鏈、聯盟鏈三類。通過對三類區塊鏈鏈路內部共謀機制分析發現,公有鏈上下游之間的非法共謀行為容易轉化為形式上的“合法\"合作;私有鏈由于封閉性特征顯著,可能因黑箱效應滋生共謀行為;聯盟鏈在相同行業背景下,結合其獨特的技術支撐,同樣可能促進軸輻式算法共謀形成。
(一)公有鏈軸輻類共謀風險
公有鏈是指無須授權,任何節點可讀取數據、進行交易、自由加人和退出的節點間共識過程[。公有鏈規模較大,達成共識難度較高,效率較低,進而需要適合的共識機制算法保證數據的一致性以及維護系統運行。例如,工作量證明機制(PW)是生成要加入區塊鏈中一筆新交易信息時必須滿足的要求,用于證明已進行一定量的工作。基于共識機制對公有鏈的維護以及公鑰與哈希算法對公有鏈交易匿名性的維護,其算法共謀風險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弱。但公有鏈作為完全去中心化的系統,壟斷風險依舊存在。因為所有節點完全自由,算力競爭加劇,所以分散的節點期望尋求更豐富的數據占有量,上下游企業往往容易不約而同地形成合作,軸心企業通過提供算法與輻條企業形成縱向壟斷協議,各輻條企業之間形成間接橫向壟斷協議,進而產生軸輻類共謀風險。
(二)私有鏈軸輻類共謀風險
私有鏈的參與者多為個體或企業內部,網絡規模較小,共識節點來源于該私有鏈內部,效率更高,達成共識的難度較小。因此,區塊鏈去中心化的特征被削弱,中心化傾向不斷加劇,產生聯合抵制外部參與者進人的區塊鏈效應。僅有特定對象進人私有鏈獲取數據、進行交易的局限性,使得私有鏈成為封閉空間,往往更容易產生黑箱效應,滋生算法共謀風險。封閉性顯著的網絡特征之下,其安全性主要取決于私有鏈設計者事先設定的程序,更容易引起市場以及政府的擔憂[2]。私有鏈中,在Paxos共識算法支撐下,軸心企業利用私有鏈算法,充當“提案者”角色,自動給予上游或下游經營者合理價格,并發送給上下游各接收者。隨著上游或下游經營者數量增多,該網絡范圍擴大,影響增強,輻條經營者雖然沒有明確協議規范,卻可形成價格卡特爾。在智能合約支持下,交易方一旦進入協議,即表明認同交易條款,一旦偏離協議,將受到智能合約懲罰機制約束。同時,協議價格能夠根據算法進行自動調整,從而達成自動化價格決策代替傳統協商、智能代碼合約代替實體文本合約的自的,實現共謀協議的穩定性與透明性,即使監管部門進行單一合同審查監管,也有可能被認為是合理協議,壟斷行為難以被發現。
(三)聯盟鏈軸輻類共謀風險
聯盟鏈各節點多為商業機構,其多數具有相同行業背景,本質上相當于由多個私有鏈組合而成[3],具有多中心化特征。聯盟鏈各節點經過授權后加入,數量遠小于公有鏈,吞吐量較大,交易速度快,鏈上數據僅在聯盟內部交易,加之PBFT(實用拜占庭容錯)共識算法等技術支撐,具有更好的安全隱私保護。與私有鏈相比,雖然聯盟鏈節點數量更多,但是鏈上行業近似的局限性,以及獨特的PBFT機制能夠排除故障節點影響,使得聯盟鏈其他節點通過驗證消息的一致性達成交易,更容易通過算法協議滋生軸輻類算法共謀風險。
總之,無論是允許任何人自由進出,去中心化程度最高的公有鏈,還是個體或企業內部應用,中心化程度明顯的私有鏈,抑或行業聯盟之間,多中心化的聯盟鏈均存在形成軸輻類算法共謀的潛在風險。該風險源于區塊鏈網絡中節點間的信息交互與協作機制,尤其是在多方參與的場景下,算法可能被隱蔽地用于協調行為,從而破壞市場競爭的公平性。因此,在區塊鏈技術的應用與監管中,如何有效識別認定和防范此類風險,已成為亟待解決的重要課題。
二、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壟斷協議的二元分類及認定
對于一般壟斷協議,我國采用二分法予以分類,即將壟斷協議分為縱向壟斷協議與橫向壟斷協議[14]。對壟斷協議的規制,應當確定屬于縱向或橫向壟斷協議后再予以規制[15]。軸輻類算法共謀兼具縱向、橫向壟斷協議的雙重特性,反壟斷監管機構需要從縱向、橫向二元審查在區塊鏈平臺中存在的軸輻類算法共謀行為。
(一)縱向壟斷協議
區塊鏈平臺軸輻類算法共謀包括兩種樣態:其一,平臺算法提供者與使用者之間通過表面達成縱向合作關系,實質上在橫向層面達成排除、限制競爭效果的一般樣態;其二,平臺最惠國待遇條款(MFN條款)①這一特殊樣態。認定區塊鏈平臺軸輻類算法共謀縱向壟斷協議,前提是要認定算法提供者與算法使用者之間是否具有協議。智能合約作為區塊鏈中達成協議的關鍵技術,是一種通過計算機程序實現自動執行合約的協議(見圖1),是認定存在縱向壟斷協議的基礎。智能合約具有兩大特性:智能合約的載體性表現為其本質是達成交易雙方意思表示的協議,具備傳統民事合同要約、承諾、對價三要素1,應作為爭議解決的載體;智能合約的自動性表現為將合同條款通過代碼形式表達并嵌入區塊鏈中,一旦部署,無法更改,具備規則預置、合約上鏈、條件響應等流程],鏈上主體通過隱蔽方式達成默示共謀,難以查證算法提供者與算法使用者之間存在價格限制等明顯共謀行為。因此,基于智能合約的兩大特征,只要算法使用者利用共識機制認定智能合約通過驗證,通過智能合約進行操作觸發執行協議,且協議內容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以下簡稱《反壟斷法》)《關于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等法律法規認定的屬于壟斷協議內容并且不存在符合安全港制度、法定不予禁正的情形等抗辯事由,方可推定雙方就算法使用以及算法涉及內容達成一致。
圖1智能合約運行流程

(二)橫向壟斷協議
相較于縱向壟斷協議的認定,橫向壟斷協議較為隱蔽,認定較為困難[18]。認定區塊鏈平臺軸輻類算法共謀橫向壟斷協議,即區塊鏈中使用同一算法的算法使用者是否存在限制、排除市場競爭行為,其關鍵要素:一是認定各輻條企業是否存在意思聯絡,達成橫向壟斷協議;二是認定該行為是否構成排除、限制市場競爭的情況。區塊鏈匿名性、透明性等特征使得各節點之間聯系突破傳統方式,存在明示聯系可能性較小,鏈上經營者能夠更加便利與競爭對手實現信息交流,達成橫向壟斷協議[19]。受到商業主體本身制約以及區塊鏈平臺匿名性、透明性特性和智能合約、算力聯盟等一系列區塊鏈技術限制,平臺經營者的不法主觀意圖難以被“坦白”,由此引入意思表示補充性解釋20予以幫助認定從而解決默示共謀問題,即各縱向壟斷協議中算法本身若包含未來對其他經營者控制、施加決定性影響或引導經營者行為向既定方向發展的因素,且多個縱向壟斷協議預期目的一致,均設置了限制價格、供貨條件、分割銷售區域等內容即可認定為達成默示共謀,存在意思聯絡。誠然,如果這些經營者能夠對這些操作給出明確的合理不構成橫向壟斷協議的理由,應當不予認定。在認定是否構成排除、限制市場競爭情況時,應當考慮市場實際容量以及協同行為對市場產生的消極影響是否足以構成與當前市場水平相吻合的競爭弱化水平等因素。
總之,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行為需采用二元認定方式,結合區塊鏈平臺匿名性、透明性特征,綜合考量智能合約、加密算法、共識機制等底層技術對認定結果的影響,輔以合理的意思表示認定機制幫助認定。充分考慮主體存在的法定不予禁止、能夠做出合理解釋的行為等阻卻事由,以防過于嚴格的認定標準阻礙區塊鏈平臺經濟的可持續發展。
三、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反壟斷規制困境
根據區塊鏈平臺特性以及在此平臺上軸輻類算法共謀的可能性與認定方式,區塊鏈平臺軸輻類算法共謀風險需要配合相應的制度手段予以規制[2,進而伴生反壟斷規制困境。因此,通過區塊鏈內外主體視角分析22],尋找鏈內、鏈外存在的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反壟斷規制困境。
(一)鏈內困境
主體、鏈路、算法技術構成了區塊鏈平臺運行的基本框架結構[23]。然而在軸輻類算法共謀認定過程中,存在主體辨識、鏈路隱匿、算法黑箱等多重困境,為相關部門監管工作造成鏈內阻滯。
1.主體識別困境
首先,根據現行認定規則,難以囊括區塊鏈上全部主體。我國《反壟斷法》第十五條規定了經營者②的范圍,對于區塊鏈平臺反壟斷工作應當涉及主體并未明確規定。根據《區塊鏈信息服務管理規定》第二條,區塊鏈信息服務主體包括底層技術開發者,區塊鏈代幣發行、交易、流轉服務提供者,鏈上算法應用推廣者等主體,涉及范圍寬泛、數量龐大。若根據現行條款認定,區塊鏈底層協議開發者等主體雖沒有經營者身份,但具備形成軸輻類算法共謀的可能性,被排斥在經營者之外,難以有效規制。安徽信雅達等三家密碼器企業壟斷協議案③中,軸心企業中國人民銀行合肥中心支行并非《反壟斷法》中規定的經營者,若按現行規定本案難以認定構成軸輻類算法共謀。其次,區塊鏈系統具有匿名性特征,鏈上交易各方給予區塊鏈獨特的信任機制,可在不知曉彼此真實身份時開展交易[24。第一,在區塊鏈上,每個用戶節點都具備“公鑰 + 私鑰\"雙重保密機制,非對稱算法加密(見圖2)加劇主體識別困難。第二,區塊鏈上節點具有零知識證明(zk-SNARKs)、環簽名(Ring Signature)隱私保護技術,無法具體確定簽名的公鑰來源,加劇識別困難。第三,哈希技術作為區塊鏈中與非對稱加密機制共同保護數據安全及完整性的機制技術(見圖3),具有抗碰撞性,保證每一個數據只有一個哈希值。隱蔽性(單項不可逆性)決定了無法從哈希值倒推回原始數據,除非進行逐個嘗試,但由于輸入數據空間足夠巨大,進行逐一嘗試的可能性為零。這些技術為區塊鏈上個人信息保護帶來巨大作用,但鏈上主體若存在軸輻類算法共謀壟斷風險,利益受到損害的用戶難以尋求救濟,市場監管部門也難以識別并進行審查監管。最后,區塊鏈平臺主體涉及技術開發者、礦工、用戶等,但是這些主體之間可能存在身份重疊。例如,一個經營者在區塊鏈平臺當中可能既是算法提供者,又是算法使用者。雙重身份堆疊下,經營者很容易避開市場監管部門關于區塊鏈平臺經營者合規規定。譬如,根據《區塊鏈信息服務管理規定》第八條,算法提供者需要在算法使用者人鏈之時通過其組織機構代碼、身份證件號碼、移動電話號碼等方式進行身份信息認證。然而,具有雙重身份的經營者易避開此項認證,在發生疑似軸輻類算法共謀糾紛時,難以向市場監管部門提供身份證據。
現行認定模式以及區塊鏈底層技術,為市場監管部門針對軸輻類算法共謀的主體識別工作帶來障礙,執法機關無法直接獲取鏈上經營者的交易數據、信息往來情況,從而倒推共謀主體。
圖2非對稱性加密運行流程

圖3哈希技術運行原理

2.鏈路隱蔽困境
區塊鏈平臺結合了密碼學、共識算法、P2P網絡等技術,具有去中心化、隱蔽性、難以篡改性等特征[25]。首先,自區塊鏈平臺誕生起,就具備去中心化特征,任何節點都可以參與到區塊鏈挖礦、交易、驗證等業務過程中。各節點基于密碼算法的記賬交易規則,通過分布式存儲和算力,根據不同需求由部分或全部節點承擔賬本維護運營工作,共同維護全網數據,避免傳統中心化組織維護管理數據系統帶來的高成本、易欺詐、不透明等問題,為數據的存儲提供了安全性空間。高度自治化的區塊鏈奉行去監管理念[26],自由開源的交易原則與《反壟斷法》尋求政府和市場的干預邊界相悖。另外,軸心和輻條主體能夠實現真正意義上無時差交易,一定程度上幫助其脫離監管。其次,區塊鏈可以基于P2P匿名通信系統提供的信息隱藏機制混淆IP地址與區塊鏈上信息的關聯27。同時在區塊鏈運行過程中,許多用戶使用動態IP地址,其隨交易進程而改變,市場監管部門無法追蹤軸心與輻條主體具體IP地址,難以察覺市場動向,為調查取證帶來困難。最后,區塊鏈交易記錄不同于傳統中心化交易模式下中心組織可以隨意修改用戶交易信息,這使得鏈上主體安全性及主體間交易屏障得以增強。然而,反壟斷監管機構無法直接對數據庫數據的違規進行調整[28],為構成軸輻類算法共謀結構提供隱形抓手。
3.黑箱算法困境
算法運行包括“數據輸入一模型運算一決策輸出”三個步驟,但人們至多可以觀察到算法數據輸入與決策輸出兩個步驟,無法完全了解算法內部運算或決策程序,于是便形成了算法黑箱[29。一方面,區塊鏈的技術漏洞滋生中心化算法黑箱隱患[30。在區塊鏈中,軸心主體通過設計算法流程,輸入算法運行機制,為輻條主體提供算法內容,對于算法內部運算程序以及共謀主體以外的其他主體存在黑箱效應。造成區塊鏈黑箱效應的主要原因是不斷趨于中心化的鏈路、區塊鏈主體匿名性以及鏈上哈希值交易數據等。出于監管與合規需求,商業組織進行交易大多數由聯盟鏈、私有鏈提供底層支持,只有特定成員參與鏈上交易,而外部主體以及非授權主體無法進入鏈路進行交易。去中心化削弱為軸輻類算法共謀滋生提供環境,透明性特征大大降低使得黑箱效應顯著,為反壟斷機構調查帶來困難。另一方面,區塊鏈智能合約與智能算法支撐為算法黑箱效應提供便捷。智能合約作為傳播、驗證、執行合同的智能化協議,可以形成自動化規范,形成與書面合同一致效力的法律效果。智能算法是區塊鏈平臺運行維護的關鍵技術,如哈希算法、共識機制、工作量證明機制(PoW)權益證明機制(PoS)等技術相結合,可以根據市場實際情況,進行自動動態調整價格等排除、限制競爭的行為,形成以算法提供運營者為軸心,算法使用經營者為輻條的軸輻結構。基于智能合約和智能算法,軸心主體和輻條主體甚至不需要進行意思聯絡就可以達成合謀行為,陷入算法黑箱困境。
(二)鏈外困境
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規制的鏈外困境主要表現為監管部門在規制過程中可能出現的阻礙。一方面,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監管過程中存在理論和實踐兩層面與傳統監管模式難以協調的問題;另一方面,反壟斷執法機構給予的救濟模式存在救濟缺位與救濟過度雙重風險。
1.監管理路困境
在理論層面,區塊鏈反壟斷領域缺乏統一監管模式31]。就目前針對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的監管模式來看,存在未擺脫傳統監管模式束縛、治理理念模糊等問題。區塊鏈系統交易不同于傳統線下市場交易,其基于點對點網絡共享加密信息,匯聚鏈上所有參與者信任形成共識機制驗證交易、提供權威記錄,消除第三方中介對交易影響,更為安全高效[32]。區塊鏈去中心化特征使得傳統市場監管反壟斷機構運行模式被打破,面對尚無法律定性的虛擬貨幣交易行為,針對區塊鏈底層技術監管標準缺位等現實,反壟斷機構如何利用針對傳統市場交易行為的法律法規、執法手段對新興系統規制是存在現實挑戰與困境的。此外,在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監管中,如何把握政府行為與市場行為的邊界依然模糊。例如,《區塊鏈信息服務管理規定》規定了區塊鏈信息服務提供者準人要求實名認證的相關內容④,在實際操作過程中應避免過度監管造成準入阻礙。在操作層面,區塊鏈去中心化特性與中心化監管相悖[33],反壟斷監管機構很難主動發現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行為。智能合約、智能算法、算法黑箱使得節點間交易變得更加隱蔽,在共謀者之間信任程度加深的同時共謀行為會被隱蔽化,表現為合理的合作行為。傳統反壟斷監管基于中心化、實名化的前提,而區塊鏈智能合約等分布式應用技術基于去中心化,為反壟斷監管帶來雙重困境。第一,去中心化的分布式應用技術能夠保留節點最初設置形態,而共謀者可以在背后改變其軌跡,實現表實雙重現象,具有動態特征,使得節點間共謀可能性增強。第二,去中心化的分布式應用技術管理崇尚自由發展,在現實規制中由于客觀環境的多變性,會出現法律未規定的情形,反壟斷監管機構即使發現也存在實際應用與傳統法律銜接困難的問題。
2.救濟方式困境
對于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的救濟方式,一種觀點認為,應當加強傳統反壟斷懲罰力度,現行處罰力度不足以規制數字市場壟斷行為[34]。韓國實行嚴格監管模式,早在2017年,韓國金融服務委員會(FSC)表示,嚴格監管虛擬貨幣,并全面禁正虛擬貨幣融資。另一種觀點認為,對于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反壟斷救濟方式應當盡量寬松,以提升數字市場經濟活力,尋求救濟手段的恰當性[35]。瑞士采用寬松監管模式,其金融市場監督管理局(FINMA)明確虛擬貨幣融資具體領域,認為現行法律法規適用于虛擬貨幣領域監管是完全可行的。隨著區塊鏈從以比特幣為代表的1.0虛擬數字貨幣時代進人以智能合約為代表的2.0時代,排除、限制競爭行為在智能合約當中產生的情況難以為反壟斷機構識別,直接可執行的補救措施也難以進行。對于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的救濟方式存在科林格里奇困境,監管部門面臨救濟缺位與救濟過度的二元矛盾。反壟斷執法機構若利用傳統行為性救濟方式,如改變各節點交易主體行為來改變可能導致的競爭損害對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行為進行規制,可能會導致救濟不到位;而反壟斷執法機構直接接入區塊鏈內部進行監督制約,對鏈上交易主體數據、信息可能造成泄露風險,導致政府過度干預市場從而帶來救濟過度風險。目前,反壟斷救濟方式立法主要涉及的法律法規有《反壟斷法》第六章等,面對區塊鏈的特殊交易模式,救濟方式存在缺位風險。
四、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反壟斷規制進路
盡管反壟斷監管機構在區塊鏈平臺已實施多重舉措對平臺內軸輻類算法共謀行為進行監督識別,但仍在主體識別、共謀行為認定等方面舉步維艱。針對前文分析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行為的困境,運用“鏈內一鏈外\"研究視角,尋找精準規制手段措施,實現區塊鏈技術創新與反壟斷監管之間的平衡發展[36
(一)鏈內:破除主體與鏈路的困境制約
針對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反壟斷規制鏈內困境,一方面對鏈內主體進行分類管理,擴大責任認定范圍,對智能合約漏洞與身份重疊狀況進行分別補正;另一方面構建價值平衡協調機制,破除由于鏈路本身存在隱蔽性特征帶來的風險。
1.主體對象層面:完善行為主體認定方式
區塊鏈的特征以及技術機制決定了主體識別困境,但要確定壟斷責任的具體歸屬以及承擔方,必須破除這一困境。
首先,按照《區塊鏈信息服務管理規定》,區塊鏈上主體可分為區塊鏈信息服務提供者與使用者。監管部門應當將信息提供者中以礦池和云挖礦為代表的基礎設施類主體,以區塊鏈瀏覽器、分布式應用為代表的應用類主體以及共識機制下的超級節點均納入監管范圍[37]。而針對信息服務使用者,監管部門應作擴張解釋,擴大責任主體認定范圍,不局限于《反壟斷法》中針對經營者的定義。應當將操作節點,包括但不限于接入區塊鏈網絡的計算機、手機、礦機、服務器的用戶全部納入監管范圍。針對區塊鏈開發者、經營者、用戶三方主要主體,反壟斷機構應當結合對壟斷行為的主要控制能力、對市場定價秩序的干擾力以及對區塊鏈交易的影響力等制定相應監管舉措,有效認定責任主體,為后續承擔責任、進行補償做好前提。
其次,針對智能合約漏洞弊端,市場監管部門應當要求區塊鏈開發者將政府后門監管行為寫人底層協議。利用承擔責任與優惠激勵機制雙重手段,“迫使 + 激勵”促使行為主體謹慎進行智能合約的制定與簽署,避免阻礙有序市場競爭。在軸心與輻條經營者主體識別方面,市場監管部門應合理借助去匿名化技術、大數據監管模型等新型監管技術識別出區塊鏈上從事限制市場競爭行為的主體。但是,基于這些技術經濟成本的考量以及區塊鏈加密性、隱蔽性特征的考量,某些時候難以及時識別。因此,可以加入監管與區塊鏈進行交互行為活動的服務機構,監測這些機構所進行的區塊鏈信息交互行為從而達到間接監管區塊鏈交易行為的目的。
最后,針對主體身份重疊,KYC認證能夠識別主體真實身份[38,劃分身份重疊主體之行為屬于算法提供者還是算法使用者之間的邊界。KYC認證最早由巴塞爾銀行監管委員會運用于反洗錢領域客戶盡職調查,本質上是對客戶身份進行實名認證,要求用戶注冊地址或開展交易時必須關聯真實身份信息。對于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的監管,應當將監管重點落實到人而非技術。KYC認證相當于在區塊鏈中為各主體建立檔案信息,使監管部門在執法過程中得以查閱。一般的KYC認證要求載明姓名、電話、證件號碼等信息,但為解決身份重疊問題,應當要求各主體將具體身份加人其中。例如,同一主體既是算法提供者,又是算法使用者,應當建立兩項KYC認證檔案,在進行不同交易活動時采用不同認證檔案背書,達到明確主體身份目的。
2.算法鏈路層面:構建價值平衡協調機制
第一,區塊鏈治理過程中各種利益與價值沖突的調和與平衡是處于最深層,也是最具挑戰性的困境之二[39]。這些利益包括區塊鏈行業的利益、受區塊鏈積極或消極影響行業的利益、規制性利益、社會公眾的利益,以及因區塊鏈發展而可能產生長遠影響的經濟社會利益等。因此,在規制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行為過程中應平衡制度與利益價值的沖突,對區塊鏈秉持包容審慎的監管態度,使得區塊鏈這一新興技術能夠在受到法律法規恰當規制的背景下充分發揮技術價值,賦能市場經濟發展。我國目前對于區塊鏈技術立法相對欠缺,但相關立法已逐步提上日程。《區塊鏈信息服務管理規定》鼓勵區塊鏈行業組織加強行業自律,促進行業健康有序發展°。政府規制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行為,應遵循謙抑的立法理念,尋找適度干預的合理空間,通過安全港條款、監管沙盒、合約模塊化等法律代碼化手段和“道德算法\"等代碼法律化手段實現區塊鏈監管的融合規制。基于區塊鏈這一新興技術系統以及軸輻類算法共謀在算法共謀體系中的特殊性、隱蔽性,傳統市場監管手段發揮效果有限,可以引入政府與非政府監管融合共進的監管理念,歡迎社會團體、行業組織、第三方專業機構對區塊鏈行業進行監督治理,保障監管目標實現。
第二,針對算法黑箱不僅要規制技術本身,還應當對技術背后的主體進行規制[40。從技術端來看,“去黑箱化\"以及“黑匣補漏\"是必要的。即通過算法公開打開算法黑箱,實現算法透明。在人工智能迅猛發展的背景下,通過技術手段破除黑箱困境是一種新的也是必要的選擇。例如,通過可解釋人工智能以技術打敗技術,通過技術實現算法透明,根據受眾需求不同提供不同的解釋信息[41],以及通過\"硬法一軟法”二元法律治理、第三方機構協同監管等手段,共同促進算法黑箱困境破解。在區塊鏈中,“去黑箱化\"要求將可解釋技術嵌入鏈路,當主體涉及被反壟斷機構調查時,鏈上主體及時打開交易決策過程,通過技術解釋可能達成軸輻類算法共謀行為的原因,明晰責任主體歸屬。從主體端來看,應當加強對技術設計者的規制。產生算法黑箱的原因一方面來自設計者也無法解釋的從數據輸入到輸出中間地帶的運算過程,另一方面來自程序員在代碼編寫過程中的設計缺陷或個人不當理解[42]。因此,監管部門應當對算法設計者的程序運行結構、技術中立立場予以審查,避免算法設計者將其主觀認識偏差與不當價值觀念嵌入代碼中。
(二)鏈外:構建區塊鏈反壟斷規制結構
針對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反壟斷鏈外困境,應當從監管端入手,構建與區塊鏈平臺契合的反壟斷規制結構。具體來看,反壟斷執法機構應在監管手段上形成“技術 + 法律”協同監管局面,監管內容上打造“輪緣 + 軸心”二元規制模式,救濟途徑上探索彈性智慧化救濟機制。
1.監管手段層面:實施“技術 + 法律”協同監管機制
區塊鏈的去中心化與中心化的反壟斷監管雖看似相悖[43],但實質上是可以共存的,去中心化不等于去監管,而是讓監管更加公平。
首先,區塊鏈作為一項出現時間不久的技術,在立法方面存在很多空白。同時,基于區塊鏈中智能合約等達成共謀行為的方式存在技術性、隱蔽性強的特點,需要引入技術本身進行協同規制。例如,前文中針對主體識別的去匿名化技術,針對算法黑箱的可解釋人工智能技術等。20世紀90年代,雷登伯格(JoelReidenberg)提出“代碼即法律”的觀點,即技術代碼自動確定行為是否合法,違反合法性將導致錯誤情況出現[44。通過把技術監管引入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監管框架中,將有效降低反壟斷機構監管成本,提高監管效率。技術監管應警惕機器學習與區塊鏈設計相結合形成的區塊鏈自主學習算法(self-learningal-ogorithms)共謀,即工程師在編輯區塊鏈程序時,引入可計算的程序,這些程序運行時會造成不可預測的機器學習,在無人為干涉的條件下為進行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提供機會。反壟斷機構進行技術監管,應針對區塊鏈源頭進行安全備案與評估,同時要求區塊鏈程序在開始編譯時引入針對智能共謀的應對程序,規避自主學習算法共謀。
其次,引入技術監管不代表削弱法律監管的作用,相反,引人技術監管機制后,代碼作為人類主觀能動的產物應當受到法律的規制。在進行法律規制過程中,反壟斷機構應謹慎針對區塊鏈平臺設置縱向壟斷協議的安全港與監管沙盒制度。安全港制度理論基礎在于不具有顯著市場力量的經營者實施特定類型協議通常不會具有排除、限制競爭效果,有利于提高反壟斷行政執法效率、優化司法配置。監管沙盒來源于英國金融監管局,是一個受官方監督的安全測試區,具體來看,就是在區塊鏈平臺設置限制性條件及風險管理措施,指定特定平臺主體活動不受監管,探索平臺新發展動向,既實現反壟斷監管,又積極探索區塊鏈經濟發展的新模式。但是,區塊鏈固有特征及底層技術,要求反壟斷機構在進行以上兩項制度創建時,必須保證區塊鏈服務提供者以及鏈上經營者等主體能夠自我監管,且在監管沙盒中的主體必須向反壟斷機構開放自己相關交易行為與數據,防止利用原本用于反壟斷的措施進行壟斷行為。“技術 + 法律”協同監管機制下,法律的作用不僅僅要發現區塊鏈上壟斷行為、規制壟斷協議,還應當對區塊鏈上代碼的合法、合理、合規進行監管,保障區塊鏈上的技術代碼能夠起到防止產生排除、限制競爭行為的作用。
最后,軟法治理理念的靈活性、自我約束性以及合意性等特性蘊含民主、可協商等理念[45],這與區塊鏈這一新興技術呈現的特征不謀而合。在進行協同監管過程中,應當注重發揮軟法作用,實現軟法與硬法協同監管。一方面,積極建設并完善區塊鏈平臺軸輻類算法共謀的軟法制度,構建一套完善的事前預防、事中審查、事后處置的行業標準。在建立軟法制度過程中,政府應引導區塊鏈平臺、行業協會、鏈上主體等建立協商表決程序、信息公開程序、糾紛化解程序等相應配套手段,以保障軟法實施的有效性。另一方面,促進區塊鏈平臺軸輻類算法共謀軟法與硬法的互動銜接機制。一是要促進軟法與硬法的審查與評估,避免軟法與硬法之間存在概念矛盾、術語沖突,保證二者間表述一致。二是推動軟法與硬法之間互動轉化。早在2014年,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就強調,實現立法與改革決策相銜接,實踐證明是行之有效的,要及時上升為法律[4。對于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行業協會和平臺組織等制定的相關技術標準與柔性、包容的監管措施,有關部門對于頻繁運用、行之有效的應當推動適時轉化為硬法,破除現行硬法存在的政府監管限制性、立法分散性、規制滯后性等困境,實現
軟法與硬法協同監管。
2.規制內容層面:建立“輪緣 + 軸心”二元規制模式
我國《反壟斷法》并未規定軸輻協議在認定過程中的違法性判定標準,監管部門在認定軸輻協議過程中采取合理原則[47]。但是出于軸輻協議形成結構復雜、涉及主體廣泛、監測難度較大等問題,再加以區塊鏈平臺各種技術的限制,適用合理原則可能存在認定結果不當的情況,因此應當具體分析輪緣與軸心的判定標準。
一方面,區塊鏈平臺軸輻類算法共謀縱向壟斷協議的認定應當遵循合理原則。軸心主體和輪緣主體之間存在利用算法共謀達成最低轉售價格、固定轉售價格、獨家交易、附加排他性條件等行為,參照《反壟斷法》規定的縱向壟斷協議規制手段予以規制。在違法性分析原則選擇上,軸心與輪緣發揮促進信息交換功能,實現排除、限制縱向競爭的作用48,應類推適用縱向壟斷協議分析模式和縱向壟斷協議參與者的歸責原則。此外,認定縱向壟斷協議作為認定軸輻類算法共謀的前提與“人口”,監管部門應當秉持審慎態度,應當為鏈上主體提供可抗辯空間。合理原則作為《反壟斷法》各種規則下信息搜集成本最高的認定規則[49],能夠提高區塊鏈平臺軸輻類算法共謀認定標準,最大程度保障鏈上交易主體的正常交易與市場秩序。且根據前文分析,若鏈上主體有能夠證明其存在法定不予禁止情形、在國務院反壟斷機構規定的相關標準之下、存在安全港與監管沙盒等可抗辯事由,以及其行為積極促進區塊鏈產業創新效果正向作用大大高于排除、限制競爭負面作用等合理理由時,不應當認定為構成縱向壟斷協議。
另一方面,區塊鏈平臺軸輻類算法共謀橫向壟斷協議的認定應當遵循本身違法原則。軸輻類算法共謀行為由輻條主體構成的輪緣之間存在橫向壟斷協議條款。無論是在傳統市場經濟活動中或者新興算法平臺中達成的輪緣形態,均不會影響橫向壟斷協議本質以及違法性實質。因此,應當參照橫向壟斷協議對于輪緣主體違法行為進行規制。相較于縱向壟斷協議,橫向壟斷協議更為隱蔽,認定更為困難。特別是在區塊鏈平臺中,由于區塊鏈特性以及底層技術支持,輪緣主體默示達成橫向壟斷協議的可能性極大,監管機構證明輪緣主體間存在意思聯絡與協同行為變得更為困難。在歸責原則選擇上,選擇本身違法原則能夠避免縱向壟斷協議認定過程中將認定標準放松,存在過度追求技術發展而導致不合理認定結果的風險,因此應將認定標準這一防線適度收緊。在縱向壟斷協議認定過程中,已經賦予鏈上各主體抗辯權[50],當其舉證存在豁免事項且成立時不構成縱向壟斷協議,也就不會進入橫向壟斷協議的認定過程中。因此,認定輪緣主體間存在橫向壟斷協議應當賦予與縱向壟斷協議相比更加嚴格的抗辯事由,如某一抗辯事由存在阻卻與非阻卻的模棱兩可情況時,即可認定違法。如使用合理原則或者以合理原則為主、本身違法原則為輔的原則,可能會對輪緣主體起到反向激勵作用,甚至脫法。
建立“輪緣 + 軸心”二元規制模式,針對軸輻類算法共謀行為的橫縱雙向進行針對性規制,使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的監管規制缺位得以補位,更加規范軸心與輪緣主體的市場行為,維護區塊鏈業態健康發展。
3.救濟模式層面:尋求彈性智慧救濟機制
區塊鏈的底層技術限制使得傳統救濟手段在區塊鏈應用場景中存在失靈情況[5,因此尋求適當救濟機制破除新興技術當然存在的科林格里奇困境。
首先,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行為隱蔽性決定了在救濟方式選擇上應當突破傳統“鏡像式\"救濟模式,即對某種行為采取反向而行的救濟策略,而應考慮更加多元彈性的救濟手段。除安全港條款以及監管沙盒機制,應考慮將反壟斷與智能合約相結合。例如,明確智能合約司法訴訟的主體資格要件以及管轄標準。再如,將某些執行元素從智能合約當中剔除,使得智能合約無法完全執行相關指令,避免代碼由于存在不合理指令仍自動執行。
其次,區塊鏈作為一種典型的麥克斯韋妖智能系統,有克服“熵增”,實現“熵減”的特征,能夠使無序信息有序化,但是存在共識層結構性失衡的可能性。即區塊鏈共識層表現出來的信息可能存在混亂現象,難以呈現事物表面背后的真相。采用傳統救濟模式,一方面難以解決區塊鏈已達成的看似“合法”的合約活動,另一方面存在救濟成本過高的問題。因此相較于傳統領域,區塊鏈平臺軸輻類算法共謀壟斷行為在沒有更多知識與技術規制前提下,相較于傳統的反復冗長的執法司法程序,以和解形式結案,一方面可以提高執法效率,另一方面可以降低司法成本。
最后,應當合理確定政府介入區塊鏈軸輻類算法共謀監管的邊界。有學者認為,技術發展需要時間,目前正是區塊鏈起步階段,政府不能過度介人限制技術發展[52。亦有學者認為,通過合理監管區塊鏈能夠使監管者與被監管者對話成為可能,實現區塊鏈技術創新[53]。區塊鏈之所以安全正是因為去中心化性質,政府介人是否會打破這一特征,真正意義上的區塊鏈是否還能存在值得存疑。從域外經驗來看,政府介入區塊鏈監管并無不妥,而應當掌握合理邊界。2021年6月,歐盟委員會對谷歌發起反壟斷調查,認定谷歌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歐盟委員會通過尋求第三方監督機構,監督谷歌平臺算法調整,判斷谷歌是否能夠公平對待其他競爭對手。通過協調傳統行為性救濟措施與政府介入區塊鏈平臺的中立場域,可以有效促進反壟斷制度與區塊鏈平臺的有機銜接,打破救濟方式制度壁壘,防范救濟模式可能產生的系統性風險。
五、結語
區塊鏈技術的創新發展極大推動了傳統產業轉型升級與數字經濟大力發展。其在應用過程中,由于公有鏈算力競爭易使非法共謀轉化為“合法\"協作,私有鏈中心化傾向突出與聯盟鏈多中心化程度的存在,使得區塊鏈存在軸輻類算法共謀風險。同時,區塊鏈去中心化、隱蔽性、匿名性、透明性等特征與智能合約、算法加密、共識機制等底層技術使軸輻類算法共謀風險加劇,亟待提出有力舉措予以規制。在進行反壟斷監管過程中,存在實際操作與價值平衡雙重困境。從鏈內看,鏈上主體識別模糊、鏈路隱蔽性與算法黑箱為軸輻類算法共謀反壟斷規制帶來阻礙。從鏈外看,規制模式的空白難以為監管工作提供指引,新興技術存在的科林格里奇困境使救濟模式存在二元規制矛盾。因此,應通過合理設定區塊鏈平臺反壟斷監管限度破除科林格里奇困境,制定針對區塊鏈本身以及鏈上各主體多元化、針對性的規制措施。鏈內通過健全主體識別認定機制,擴大區塊鏈中應當承擔責任主體的范圍,對于智能合約與身份重疊困境予以補正,同時平衡鏈路中各方利益,不斷將技術推向中立。鏈外通過技術與法律結合,軸心與輻條共進的創新舉措,實現技術監管與法律監管的雙向互動,明確合理原則與本身違法原則的適用標準,構建靈活智能的救濟模式,形成合理、公平、可持續的區塊鏈發展生態,營造健康、有序、積極的市場競爭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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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titrust Risks and Regulation of Hub-and-Spoke Algorithmic Collusion onBlockchain Platforms
NiNan,ZhangYichuan
(School ofEconomicsandLaw,NorthwestUniversityofPolitical ScienceandLaw,Xi'an71o122,China)
Abstract:Inblockchain platforms,hub-and-spokealgorithmiccollusionrefers totheestablishmentofdatarulesand operational systems bychain participants through algorithms,which facilitates the formation of areements and decisions among participants.This structure serves to monitortheimplementation of agreements verticalland exchange information horizontally,creating a \"hub-and-spoke\" linkage.Within blockchain platforms,theopennessof public chainsmaylead toillegalcollusionbeing transformedinto\"legitimate\"collaboration,whilethe\"black boxeffect\"of privateand consortium chains can easilygive riseto hub-and-spoke algorithmic colusion.Features suchas asymmetric encryption mechanisms,smartcontracts,andanonymitymake itdificult to identifyanti-competitive behaviors by chain participants.From a dual perspective of \"within the chain
outside the chain\",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risks of chain participants,chain links,andregulatory bodies,and proposes regulatory measures to break theconstraints of subject identification and chain link concealment withinthe chainand to achievearegulatory structure of \"technology + law\" and \"hub + spoke\" outside the chain.
Keywords: blockchain; hub-and-spoke agreement; algorithmic collusion; anti-monopoly; platform govern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