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革新不斷拓展出法律未曾涉足的新領域,不論個案先行應對還是滯后法律解釋,都需要前瞻性和包容性來維護公眾的穩定預期,“技術中立”概念的邏輯大概淵源于此。該術語最早用于描述1986年《美國電子通信隱私法》的目的,隨后,在美國、歐盟法律法規中頻繁出現,以表明法律規范面對新技術的彈性空間,如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eneralDataPro-tectionRegulation,GDPR)第15條以“技術中立\"理念要求對自然人的保護不依賴于所使用的技術。“技術中立\"在我國則更常見于法官的自主運用,且多轉化為“實質性非侵權用途”的具體形態,但概念始終含混不清,也難以提煉出不同場合下不一致內涵的上位概念。
通過文獻和判例梳理,可以將目前“技術中立”一詞被賦予的所有內涵歸納為兩類:一是立法技術說,指向立法層面的不同理念,涉及如何解讀法律與技術之間的互動關系,從而就法律是否應對特定技術專門立法產生分歧①I,并衍生出系列價值目標②2]。二是法律適用說,指向法解釋層面的具體運用。該種運用主要體現于司法判決中,可以進一步區分狹義和廣義:狹義運用強調技術和行為后果的分離,在裁判規則中最典型的體現是“實質性非侵權用途\"規則;廣義運用則更為抽象,多被法院援引于結論處用于增強說理性,表明司法不妨礙技術發展的決心但不對審判結果產生實質影響。由此可見,“技術中立”同時作為立法技術和法律解釋規則出現,橫跨各類涉及技術規制的專門法。遺憾的是,不論國內、國外,“技術中立\"在法律和司法文本中的高頻出現并未起到澄清內涵的作用,甚至理論界也未能形成一致認知且相關研究欠缺,這也是本文寫作的最初動機。
因此,試圖探究這一命題的努力源于對“技術中立”所傳達的觀念的認可,同時又質疑其現行存在方式和蕪雜結構的合理性。鑒于該術語體系龐雜而內涵不一,難以在短小的論文中梳理完全部脈絡,且相較于“技術中立\"所源起的知識產權專門法,“技術中立\"滲透至反不正當競爭領域的實踐更為混亂,故本文擬聚焦于“技術中立”的法律適用說及反不正當競爭場景,首先總結我國反不正當競爭司法中“技術中立”的狹義和廣義運用方式,進而對此種應用邏輯的合理性進行分析,最后提出關于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技術中立\"可能的定位。
一、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技術中立”的存在樣態
(一)狹義運用:引入“實質性非侵權用途”
“技術中立\"在司法中的狹義運用方式具象化為“實質性侵權用途”,指只要一項產品除侵權用途外具有商業上重要性的其他可能用途,即使產品提供者知道該產品可能被人用于實施侵權行為,也不能認定其構成間接侵權。有觀點稱之為“責任中立”,即只要不存在主觀故意,技術的開發者無須對提供技術帶來的負面效果承擔責任[3。檢索相關案件可以總結出,當“實質性非侵權用途\"被引入反不正當競爭案件時,主要發揮三種作用:一是作為行為正當性的審查要素;二是作為主觀故意的判斷因素;三是作為免責事由。但這三種存在形態在裁判中并非涇渭分明,法院將其雜糅在一起更加劇了“實質性非侵權用途”在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定位不清晰的問題。
1.行為正當性的審查要素
反不正當競爭法屬于行為法,通過判斷競爭行為的正當性來保護自由競爭[4]。因此,若將“實質性非侵權用途\"放人反不正當競爭的框架下,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將其作為行為正當性的審查要素。例如,在“無人直播案”中,法院就將“實質性非侵權用途\"放在“被訴行為是否擾亂社會經濟秩序,損害消費者合法權益\"這一要件下討論③。在\"虛擬定位插件案”中,法院直接指出“在對互聯網競爭行為進行正當性判別時,可將被訴技術是否具有‘實質性非侵權用途'作為核心審查要素\"④。在\"水印寶案\"中,法院亦將\"涉案APP是否具有‘實質性非侵權用途””作為“是否從長遠來看有助于消費者利益乃至公共利益”的考慮因素,從而判定是否“應對被訴行為具有一定的容忍義務”,該表述看似在認定不正當行為后的免責事由,實則可以融入行為正當性的綜合判斷③,“迪火案”中法院同樣持此態度。當然,在這些案件中“實質性非侵權用途\"并非唯一的正當性審查要素,其對認定行為正當性的影響程度仍取決于法官的自由心證。
2.主觀故意的判斷因素
盡管法院往往在形式上將“實質性非侵權用途”納入“行為正當性\"中考慮,但在論述過程中又將其與行為人的主觀故意判斷掛鉤。典型的如前述“虛擬定位插件案”中,法院雖然將“實質性非侵權用途”和“主觀故意”并列作為行為正當性的審查要素,但在認定涉案插件不具有“實質性非侵權用途\"后,開發推廣涉案插件用于實施不正當競爭行為的主觀意圖昭然若揭。法院認為,被告推廣具有篡改定位數據這一唯一侵權功能的插件,“足以證明其對實施涉案不正當競爭行為具有顯而易見的主觀故意”。由此可見,對技術本身用途的判斷和主觀故意是密不可分的,尤其在技術不具備“實質性非侵權用途\"時,主觀故意的論證似乎水到渠成。
3.作為免責事由的可能
再以“虛擬定位插件案”為例,法院在論述“實質性非侵權用途\"的作用時,又認為“只有具備實質性非侵權用途的互聯網技術,方能適用技術中立原則以對其造成的競爭損害免責”,將“實質性非侵權用途”定性為競爭損害免責事由。在一般侵權法意義上,只有滿足侵權構成要件后,才需要考慮免責問題5。反不正當競爭法下顯然也必須在構成不正當競爭行為后再討論是否免責,法院此處開始提及免責問題令人費解。此外,免責事由需由法律明確規定,在反不正當競爭法律條文并未涉及免責事由時,能否僅憑“實質性非侵權用途”豁免不正當競爭行為的法律責任也需要額外的討論。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不正當競爭案件中關于“實質性非侵權用途\"的應用方式存在諸多法律邏輯問題,以及相互之間的混淆,甚至一個案件中會出現多重矛盾定性。但這恰好說明了從知識產權專門法衍生而來的“實質性非侵權用途”本身定位存疑的同時,又與反不正當競爭存在深層思維方式和分析模式上的沖突,導致司法實踐中的混亂運用。
(二)廣義運用:申明“技術中立”理念
除了運用“技術中立\"理念具體化后的“實質性非侵權用途\"規則外,法院在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更多直接引用\"技術中立\"理念本身來表明裁判立場。這多發生于兩種情形下:一是被告方抗辯“技術中立\"免責時,法院被動地予以回應;二是法院主動宣示性地表明立場。
1.免責抗辯
或許是捕捉到“技術中立\"理念在近年技術類案件裁判中的熱度,當被告被起訴利用新技術實施不正當競爭時,總是策略性地援引“技術中立\"進行抗辯,認為由于技術的中立性,其提供技術的行為不構成不正當競爭,否則將阻礙技術創新?。對此,法院普遍的態度是\"區分技術本身與利用技術的行為”,認為“技術本身是中立的,但也可以成為進行不正當競爭的工具”,因此對行為的評價不能以技術本身的中立抗辯。例如,在“百度抓取大眾點評數據案”中,法院認為,“垂直搜索技術作為一種工具手段在價值上具有中立性,但這并不意味著技術本身可以作為豁免當事人法律責任的依據”③。法院此種態度不僅是為了遵循法律規則中“行為模式一法律后果\"的原理,也已經考慮到司法對技術創新的社會效應。正如法院在“獵豹瀏覽器案”中所說,“對于侵權或不正當競爭行為的認定僅是針對其中某一特定的使用行為,并不會影響對該技術的其他合法使用行為,因此,對該特定行為的侵權或不正當競爭的認定不會阻礙技術的發展。③”
2.主動宣示
在被告并未提出“技術中立\"抗辯時,也有不少法院主動闡述“技術與行為區分\"的原理,這體現了法院對“技術中立\"這一含混術語普遍持謹慎態度。例如,在“愛奇藝廣告屏蔽案”中,法院認為,“即使在使用中立的技術時仍然應當尊重他人的合法利益,在法律允許的邊界內應用新技術,應當符合誠實信用原則和互聯網行業公認的商業道德的基本要求。①\"在“奧運會轉播案\"中,法院的謹慎態度更是顯而易見,其認為“相關法律規范所崇尚并鼓勵的技術創新,均應以充分尊重他人合法權益為前提與邊界,任何假以‘技術中立之名掩責,違背商業倫理、強行攫奪他人既有商業利益而自肥的失范行為均無法獲得法律的認同及肯定。①”
法院的主動宣示固然能夠釋放出強烈的裁判傾向信號,但大部分法院都未能澄清“技術”和“行為”的具體指代,技術與行為在法院說理中邊界不清,導致“技術中立\"的含義更加撲朔迷離。例如,有案件認為“認定某項技術符合價值中立要求,需要考察技術使用者不存在損害他人合法權益的主觀過錯”,這里的“技術”二字又顯然已經偏離了技術本身,而指向了技術開發或提供行為。此外,即使著眼于技術本身,中立的“技術”是指底層技術還是基于底層技術研發的相應功能技術亦不清晰。這對于塑造法律語言中行為和技術的邊界意義重大,決定了相應的作為審理對象的“行為”是否包含功能技術的開發行為,還是僅限于與直接侵權人互動過程中功能技術的提供行為。例如,有的案件將“技術中立\"和\"不正當競爭行為\"放置于對立面,判斷技術開發行為“屬于技術中立行為,還是屬于引誘網絡用戶侵權的不正當競爭行為”,相當于把底層技術和功能技術的開發行為整體作為可以中立的“技術\"看待,“技術\"概念囊括了底層技術和功能技術
3.多重運用方式的合理性反思
通過對現行司法裁判的歸納可以發現,在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技術中立\"的運用方式復雜且多樣化,已成為被告抗辯其行為不構成不正當競爭以及法官說理中的重要要素,被各方主體根據自身立場援引并賦予不同的含義。不光是廣義運用上的“技術中立”,狹義上的“實質性非侵權用途\"規則也被引入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融合進傳統不正當競爭分析過程的不同環節。泛化運用的背后是“技術中立\"在不同領域的相同理論基礎,即法律或司法應對技術變革時維持體系自洽的需要,即使是司法中的狹義運用仍折射出一種理念之爭。一旦上升為理念就不能否認其共通性。這也就可以合理解釋,為何當技術引發的問題挑戰非\"技術中立\"典型適用領域的反不正當競爭法時,法官同樣選擇訴諸\"技術中立\"來解決。不可否認,面對尚無定論的技術問題,“技術中立\"理念提供了一種可能,使法官無須具體判斷技術的性質和發展前景,就可以“就事論事\"作出裁判。但是,“技術中立\"在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的定位仍然不清晰,其應當如何在與反不正當競爭的性質契合的情況下發揮作用而不致引人誤解,是需要明確的問題。從狹義角度看,“實質性非侵權用途\"規則始于“索尼案\",從專利法的\"通用商品規則\"衍生至著作權間接侵權裁判領域,進一步滲透至反不正當競爭法,雖然從產生開始就遭到系列質疑,并被后續案例不斷修正9-,但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仍具有很大的影響力。由此可見,“實質性非侵權用途\"從專利法引申至著作權法本就充滿爭議,再將其拓展到反不正當競爭法是否合適;即使這樣的延伸符合理論邏輯,法官在案件中的運用方式既不統一也不規范,極易產生誤解。從廣義角度看,“技術中立\"作為一種理念和原則,是否可以直接作為個案裁判依據;進一步看,司法裁判中是否片面理解“技術中立”本身,從而產生偏倚的理念引導也值得斟酌。
二、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技術中立\"的應用邏輯
(一)狹義運用的可能與矛盾
承前所述,“實質性非侵權用途”根源于專利法的“通用商品規則”,引申到著作權領域的過程不無疑問。有學者尖銳指出,“索尼案\"將其擴展到版權法本身就是一種誤置,并引發了美國后續案例試圖對這一規則的不斷澄清[12]。但直至近日,我國實務界仍樂此不疲地適用該規則,并進一步在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訴諸這一規則。這一現象的存在并非偶然,而具有深層的原因關聯。因此,有必要探討這一規則背后隱含著的在各領域共通的價值考量,從而辨明其在反不正當競爭領域存在的合理性,抑或應當放棄適用。
此外,“實質性非侵權用途\"的理論邏輯不僅是本文所探究的不正當競爭領域的適用前提,更是其生命力所在,決定了后續發展的可能空間。本文對“實質性非侵權用途”在反不正當競爭法下的延伸提出疑問,越過了作為原始發源地的知識產權專門法,僅僅是承認“實質性非侵權用途”在該領域立法和司法文本中大規模存在的歷史現實,并未肯定其繼續應用的合理性。該部分論證亦能作為理論基石輔助檢視“實質性非侵權用途”在知識產權專門法中的存在必要,雖非為本文重點,但多此一言,以明立場。
1.共通的理論邏輯:利益平衡與自由競爭
專利法上的“通用商品規則\"經歷了一系列判例的發展過程。美國“Proutyv.Ruggles案\"[13l\"Wallacev. Holmes案\"[14]“Millner v. Schofield案\"[15]\"Dawson v.Rohmamp;Haas案\"6等逐漸確立了“專利權控制范圍僅及于各部分材料的組合,而不包括這些部分本身”的規則,因此“制造、銷售這些獨立的組成部分不會構成對專利權的侵犯”。在“Mercoid案”中,美國法院進一步明確,“任何試圖控制非專利商品市場的行為都構成專利濫用,即使這些商品在專利發明之外沒有任何用途\"7]。從判例發展過程不難看出,“通用商品規則”的目的在于防止專利權人對構成專利的通用材料市場的壟斷,客觀上產生限定專有權范圍、嚴格侵權認定的效果,是對“專利濫用”的細化。這些規則通過美國國會1952年始確立的《專利法令》(PatentAct)中,更加印證了“通用商品規則\"在“專利濫用\"中的體系定位[18]。
上述歷程體現了美國專利法發展中對專利法共同侵權理論(contributory infringement doctrine)外延擴張的反思,而“專利濫用\"的概念則被認為是幫助侵權理論被濫用的解毒劑,用以抑制幫助侵權訴訟中固有的潛在反競爭傾向@[19-20]。因此,作為\"專利濫用”組成部分的“通用商品規則”,從誕生之初就背負著“利益平衡\"的使命,防止專利權過分擴張侵害其他公眾必要的商業自由,維護專有權之外的自由競爭,促進市場繁榮和科技進步。
在闡明專利法中“通用商品規則”的制度目的之后,著作權案件借鑒“通用商品規則\"的原因也呼之欲出。因為存在共通的理論邏輯,就得以相同的方式處理問題。正如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在“索尼案”中所指出的,“對比專利法和著作權法,二者共同的基礎是平衡專有權和其他不相關領域從事商業活動的自由\"8。在\"索尼案\"的全部審理過程中,法院考慮了特定的經濟、社會、政策因素,還涉及相關實證研究,目的就在于尋找平衡權利人和其他社會公眾的商業自由的支點,而“實質性非侵權用途”就是法院認為合適的支點。因此,不管“實質性非侵權用途”的誕生對解決“索尼案”是否有必要或存在漏洞,以之作為間接侵權成立與否的判斷標準,能夠體現法院關于利益平衡的深層考慮。這既是對著作權人權利的限制,也是對社會公眾行動自由邊界的塑造。可以認為隨后的案件對這一規則的修正,也只是調整了支點的恰當位置和呈現形式,使雙方利益形成更穩定的平衡,而非放棄了利益平衡的努力。
可以合理推測,法院在反不正當競爭領域訴諸“實質性非侵權用途”也是基于同樣的考慮。盡管反不正當競爭法推崇公平競爭,但公平競爭以自由競爭為基礎,二者在本質上是一致的,都是反不正當競爭法的基礎價值2。法院為了防止在維護公平競爭秩序時矯枉過正,損害競爭自由,試圖通過“實質性非侵權用途\"排除部分正當行為。承前所述,我國反不正當競爭司法中“實質性間接侵權用途\"存在三種樣態,但不管是哪一種,都作為判斷行為正當與否的協調因子,平衡各方市場主體之間的利益。總而言之,正是反不正當競爭法與“實質性非侵權用途”所追求的價值目標的一致,即利益平衡和自由競爭,導致法院挪用了這一概念。與其說是“實質性非侵權用途”具有精巧的理論構造或良好的實踐效果從而導致概念遷移,不如認為其只是塑造權利邊界的一種嘗試,因其反映了不同法律的共同價值追求而被歷史地、偶然地沿用。
2.區別的行為形態:間接侵權與直接競爭
縱然共通的理論邏輯為挪用“實質性非侵權用途\"提供了宏觀價值背景,但這僅是證成“實質性非侵權用途”在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合理存在的必要而非充分條件。實現類似價值目標并不必要采用同一路徑,利益平衡與自由競爭的追求也不必非要借助于“實質性非侵權用途”。認識到“實質性非侵權用途”工具性質和所追求目標的同時,就應當意識到“條條大路通羅馬”。工具本身并非不可替代,當其可以實現的價值小于負面影響時,就應當反思手段的必要性。深入考察知識產權專門法與反不正當競爭法所規制的行為形態,可以發現二者需要利益平衡的具體原因和維護自由競爭的方式不同,這就為“實質性非侵權用途\"適用于反不正當競爭案件的必要性打上了問號。
首先,不管是“實質性非侵權用途”,還是其前身“通用商品規則”,都用于限制間接侵權責任。其合理性在于,根據知識產權專門法認定直接侵權人后,理論上權利人已經得到充分救濟,間接侵權是否成立對其所獲得賠償的影響只是“一和多\"的區別@[22]。故在利益天平已經偏向權利人一端時,再行認定間接侵權應當更加謹慎,防止過度保護。但在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只存在一個競爭行為,至多產生一項法律責任,是零和博弈的過程。一旦認定行為的正當性,就意味著原告的損害是市場競爭的自然結果,無需補償。此時利益天平原本平衡,無須刻意矯正,原告受到的損害仍應得到合理重視。因此,“實質性非侵權用途\"刻意收緊間接侵權責任的認定標準來平衡利益的特殊考慮,在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并不存在。
其次,知識產權專門法是權利保護法,所以才會需要通過“實質性非侵權用途\"劃定權利的邊界,平衡權利人保護和其他公眾的自由。但是,除了商業秘密等反不正當競爭法專設的弱權利,反不正當競爭判斷大部分為行為導向,不同于根據權利范圍判斷侵權與否,它涉及競爭者、消費者以及整個動態市場競爭秩序之間的互動①[23]。因此,盡管引入“實質性非侵權用途\"有理念上的合理性,但要警惕用其原本的單一屬性來定義其在不正當競爭案件中的作用。
綜上,“實質性非侵權用途\"作為知識產權專門法下實現利益平衡和自由競爭的嘗試,并不當然成為反不正當競爭法下實現同一目標的恰當的工具,反不正當競爭案件完全可以采用其他方式實現價值目標。若“實質性非侵權用途”在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無法發揮實質作用,不妨拒絕該概念的草率轉移。
(二)廣義運用的必要性審查
“實質性非侵權用途”作為“技術中立\"指導下的具體規則存在適用條件上的限制,而\"技術中立\"本身作為理念則可以更為靈活地貫穿不同領域,不存在規則推演的難題,故在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被普遍援引,用以表明法律的評價對象是行為而非技術。但這種說理在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似乎是冗余,且一項司法判決在有規則可依之時本不必借助于理念。一方面,反不正當競爭法規制的本身就是競爭行為,認定行為具有不正當性后不可能再以“技術中立”為由免責。因此,有關“技術中立\"的討論至多作為“反不正當競爭法屬于行為法\"這一命題的補充論證,而這一命題是不證自明的,“技術中立”并無獨立的裁判價值。另一方面,如果采取“技術\"和\"行為\"相獨立的態度,“技術\"本身的性質就無法成為行為不正當性的判斷因素,此時“技術中立\"理念對裁判結果也無實質影響。
此外,第二部分所展示的司法實踐中“技術”與“行為”各自指代范圍的不明朗,實際上也源于“技術中立\"理念的缺陷。承前所述,“技術\"可以包括底層技術和功能技術,后者常表現為面向消費者開發的APP等產品,前者則是支撐產品運行的面向開發者的技術手段。相應地,“行為\"也包括底層技術的開發行為、功能技術的開發行為以及功能技術的提供行為。事實上,在“實質性非侵權用途\"發展之初,其適用對象就是面向消費者的功能技術,才會產生關于不同用途的討論。直到“實質性非侵權用途”上升為“技術中立\"理念后,司法實踐中才出現區分底層技術和功能技術的情形。究其原因就在于“技術中立\"理念陷入“回應模式”的誤區。在功能技術的開發和提供均具有主觀色彩而背負不正當競爭嫌疑的情況下,司法只能將底層技術從作為整體的“技術”概念中分離出來,作為中立的“技術\"部分,擇出法律評價范圍,再將功能技術的開發和提供作為“行為\"部分全部納人法律規制范疇。但這樣的劃分并無必要,尤其在設備與服務的區分逐漸變得不明顯時,反不正當競爭審判完全可以拋開\"技術中立\"這一概念的束縛,遵守傳統的行為視角來評價新技術的運用。在司法中對“技術中立\"理念的強行運用,反而將簡單思路復雜化。
三、反不正當競爭領域“技術中立的可能定位
在羅列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現存的“技術中立”存在樣態,并分析引入“技術中立”的合理性和疑問之后,本文希望據此論證“技術中立”在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的可能定位:既具有實質作用,又不致引發誤解。一方面,探討其能否且如何直接作為可供裁判的標準,輔助不正當競爭的認定;另一方面,是否存在技術發展下指導反不正當競爭領域法律適用的理論價值。
(一)狹義運用:行為正當性的審查要素
在反不正當競爭案件中,“實質性非侵權用途\"最直接的定位應當是行為正當性的一個審查要素。只不過這里的“侵權用途”應當理解成“足以擾亂市場競爭秩序,損害其他經營者或者消費者合法權益的用途”。但正如文中第一部分所指出的,對技術本身用途的判斷和主觀故意無法分離。在技術不具備“實質性非侵權用途\"時,技術開發者開發和提供該技術用以實施不正當競爭行為的主觀故意昭然若揭。因此,毋寧說將“實質性非侵權用途”作為獨立的行為正當性的評判要素,不如說它直接指向的是行為人的主觀意圖。技術浸染了行為人的主觀色彩而成為不正當競爭的工具,但對技術本身的判斷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夠成為不正當行為的有力證據。不具有“實質性非侵權用途”的技術是行為人非法競爭意圖的客觀化,法院通過技術性質的判斷,可以更方便地去認定不正當行為。這或許也是法院愿意援用“實質性非侵權用途”的原因。其實,從“實質性非侵權用途”的淵源來看,著作權領域對其的運用也與主觀故意密不可分,以之作為不正當競爭行為主觀意圖的證明方法并非憑空捏造。正如有學者所說,“實質性非侵權用途”的產生“意味著不能僅僅因為有許多人使用該產品去侵權,就‘推定’產品提供者有幫助侵權的主觀過錯。[24]”
而在一項技術具備“實質性非侵權用途\"時,并不能直接據此認定行為的正當性,或是減輕行為人的法律責任。如文中第二部分所說,不正當競爭是直接行為,非間接侵權,如果可以根據具備“實質性非侵權用途”直接免責,無疑與法律責任的邏輯相悖。當某個行為構成不正當競爭后,無論所涉及的技術是否具備“實質性非侵權用途”,都不影響判令行為人針對個案停止違法行為,反過來也同樣不影響行為人繼續以合法方式使用技術。這也是將“實質性非侵權用途\"挪用至反不正當競爭領域的必要調整。當然,依靠技術的性質無法斷定行為正當與否時,并不妨礙通過其他要素繼續審查。
綜上,在狹義運用“技術中立”,即借用“實質性非侵權用途\"時,若技術不具備“實質性非侵權用途”,則其成為行為人不正當競爭的主觀故意的有力證明;若具備“實質性非侵權用途”,不宜直接得出任何結論,而是根據行為正當性的其他要素繼續審查。
(二)廣義運用:被動回應與宣示
正如文中第二部分所論述的,“技術中立\"作為一種理念,其出發點值得肯定,但在反不正當競爭司法裁判過程中卻無實效。相反,法院涇渭分明的“技術”與“法律”兩分的觀點反倒可能導致從技術價值出發來排斥法律意義上的歸責,阻斷技術價值和法律價值之間的碰撞和互動3。這也是最初“索尼案\"所陷入的誤區。基于此,法官審理新技術類反不正競爭案件時無須主動訴諸“技術中立”,依照常規的行為審查思路判斷行為的正當性即可。“技術中立”的法理價值仍有待理論研究,司法實踐“一知半解\"式的適用反而易招致誤解。只有在當事人以“技術中立\"抗辯,且法院認為有回應的必要時,方可澄清“技術”和“行為”的邊界,并表明以“行為”為導向的裁判態度。
(三)理論價值:法律的技術回應空間
承前所述,不管從狹義還是廣義角度,“技術中立”在反不正當競爭司法領域發揮的作用均有限,但其體現出的技術與法律間的互動觀值得重視和進一步研究。在法律適用中,“技術中立\"的理論意義可以具體化為兩個層面:一則,它彰顯了法律解釋論的魅力。“很多時候,新技術的出現只是改變了適用條件,并沒有改變原理\"[25]。因此,面對新技術的沖擊,如何盡可能維護既有法律體系的穩定性和可預見性,通過法律解釋的方式穿透技術迷思,妥善解決技術背后的利益分歧,是一次次技術革命下的永恒議題。現行美國和歐盟法律法規已多次在網絡技術領域申明“技術中立\"原則,以表明此種立場2。二則,在解釋過程中,它明確了法律調整的對象不是技術本身,而是技術應用的社會后果26。法律的價值并非只是應對技術發展和變革的一種限制或保護手段,而是一種自主的、包含著自身歸責原理和價值論辯結構的社會實踐。法律偶爾會調配失當,未能達成良好的社會效果,但解決路徑也不是技術決定論,而是法律的自我認知和調整[3。這與法院所強調的反不正當競爭法規制的是行為而非技術一脈相承。
反不正當競爭法是新技術發展的“知暖鴨”,對新類型法益起到孵化效果[27,其技術敏感性決定了“技術中立\"理念在該領域的重要性。通過前述案例分析可以發現,法官之所以反復提及“技術中立”,并非期待其能如具體規則般在反不正當競爭案件審理中發揮多大的實際效用,而在于其背后蘊含的理論價值,讓法律人在眼花繚亂的新技術面前明確法律解釋的優先性,以不變應萬變。不管是“百度抓取大眾點評數據案”中的垂直搜索技術,還是“愛獵豹瀏覽器案”中的過濾技術,均不影響不正當競爭認定的基本范式。域外研究認為,“技術中立\"聚焦于法律面臨技術挑戰中需要實現的三層目標一一規則不因技術而異(法律的穩定性)實現社會效果的技術手段自由以及具有同等效力的技術之間規則適用的非歧視,正體現了這一內涵[28]。
事實上,相較于其他知識產權專門法,在反不正當競爭法中貫徹“技術中立\"下的法律解釋優先性理念更如魚得水。因為反不正當競爭法對所涵蓋客體的限定多采取“一般性條款 + 列舉\"的結構,為法律解釋論留下了更大的空間。不管是“互聯網專條”中原有的“妨礙、破壞其他經營者合法提供的網絡產品或者服務正常運行的行為”,還是《反不正當競爭法(2025修訂)》新增的“數據保護專款\"中“以欺詐、脅迫、避開或者破壞技術管理措施等不正當方式,獲取、使用其他經營者合法持有的數據,損害其他經營者的合法權益,擾亂市場競爭秩序”,均呈現開放性特征,得以包容法律應對技術變化的靈活策略。
總之,通過法律解釋的緩沖空間,維持法律在不同技術環境下的一致性和連續性,“盡可能推遲技術決策以適應快速變化的技術\"29],是\"技術中立\"理念在法律適用層面的核心理論價值。
四、結語
第三次和第四次科技革命席卷式發展讓法律界應接不暇,新技術的層出不窮將“技術中立\"這一概念重新推向視線中央,貫穿于不同法律部門之間。法律共同體對“技術中立\"的功能抱有期待,但其不甚明朗的定性以及在法律文本和司法中并行不悖、模棱兩可的解釋,讓人懷疑這一術語在泛濫使用下已經喪失實際效用。由此疑問入手,本文探究了“技術中立\"在反不正當競爭領域的現狀和可能定位。目前“技術中立\"在反不正當競爭司法中的運用方式包括狹義和廣義兩種,但均不妥當。“技術中立\"在反不正當競爭領域的正確定位應當是:將技術不具備“實質性非侵權用途”作為行為人不正當競爭的主觀故意的證據,同時法院無須主動宣示“技術中立\"的理念,只需在當事人抗辯且確有必要回應時予以澄清。盡管“技術中立”在反不正當競爭領域實際審判中的作用較為有限,但其背后輻射的理論價值卻值得法律共同體加以關注。“技術中立\"彰顯法律容納日新月異的技術變化的能力,通過法律解釋盡可能在原有框架下處理新技術問題,以維持法律的連貫和安定,是在技術迭代加速的現代社會鞏固法律體系的應有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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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Logical Positioningof \"TechnologyNeutrality\" in Anti-Unfair Competition Field
Wei Yiying
(KoGuan School ofLaw,Shanghai Jiao TongUniversity,Shanghai 2ooo3o,China)
Abstract:Inthe faceofconstantly emerging newtechnological chalenges,theconceptof\"technology neutrality\"has becomean important interfacebetweenlawandnewtechnologies,butatpresent,theconotation,extension,andapplication methods areconfusing.The judicialapplicationof \"technologyneutrality\"inthe fieldofanti-unfaircompetition includes two types: narrow(\"substantial non-infringementuse\"rule)andbroad (thebinary conceptof \"technology\" and \"behavior\"),which havediferent formsandurgentlyneed clarification to fullyrealize their value.Inanarrow sense,\"substantial non-infringementuse\"has acommon theoretical basis inintellectual propertylawsandanti-unfair competition law,butattentionshould alsobepaid tothedifferent formsofbehavior.Itisanecessaryelementforexaminingthe legitimacyof itsactions,but when the technologydoesnot have \"substantial non-infringement use\",itcan serve as strong proofofsubjective intent.Inabroadsense,\"technology neutrality\"hasnosubstantial impactontheoutcome of anti-unfaircompetition cases,so thecourt does notneed todeclare it voluntarily,onlyclarifying it when the parties defend.Thecoretheoreticalvalueof \"technology neutrality\"istorealizethestabilityoflawinresponse to technological changes by means of legal interpretation.
Keywords:technology neutrality;substantive non-infringementuse;anti-unfair competition; judicial application;legal interpret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