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邊月
在月亮的唇邊行走,不要高聲說話。
樹下的牽牛花一低頭,蝸牛就慢騰騰地哭了。它的哭聲,粘著雨天的芬芳。
我偷聽過月的發聲,只是無處尋覓月檐下——鐮刀大小的梯口,以及日月交輝時,潮水起伏不定的童真。
天空一天一天在變小,我們的青梅和竹馬也遲遲不肯退去。體內蒼老的時針,竟然是月亮的表親。它蹣跚的步伐,一直靠著川流不息的溪水固執地維持。
從前奶奶唱過的歌謠,如今在我們發燙的額頭上,長滿金黃的矮草。
風吹草動。月亮趴在樹枝上,將自己馱成一匹發情的野馬,躡手躡腳溜進鼾聲四起的夢中。
螢火蟲
秋天的螢火燈,說黑就黑了。燈下的路,說短就短了。
蘆葦纖細的手,越來越像你。
風在寒露的陪伴之下,磕磕碰碰,跌出月下迷人的一跤。滿樹熟透的柿子,在跌落的途中,跳出和矢車菊一般優雅的獨舞。
雖然我很想念風雪蔓延的冬天,但依然拒絕大雁南飛的遲暮。
秋天的真理就是使一切事物靜下來。和蒼老的月亮一樣,帶著東升西落的靜默。多么動容的雨后!霧氣騰升,一場洪水竟然翻動了村里數年無人踏足的惶恐。
故鄉給我留下一生的情敵,我選擇用月亮來解讀她顫抖的紐扣。
獻 歌
君自長安來,應知草原事。
不必與蜂蝶糾纏格桑花的春吻,也不宜與甘南的牧民糾纏受驚的馬蹄。春天是一個極具風度的詞語。
請君飲下:一個下午。一杯暖風,一對戀人。眼前,遍地花香。黃牛白羊。遠方,馳騁的群山,馱在馬背上的黃昏。
理解一陣風,需要理解兩種貼切的比喻:你熱愛的,和我熱愛的。
牛羊吞下的,不是青草,是碧空、白云。
白云吞下的,不是陽光,是光陰、人心。
而我躺在青草與白云之間,欲哭無淚,悄悄吞下與格桑花一樣清苦、搖曳、多情的情果。
夜 歌
如果不是風醉人間,我不曾駐足,也不會窺視那盞高傲的燈。
長安的鐘聲如影隨形,余音在搖曳、回顫。
我的手,是一把自唐自宋自元自清、祖傳已久的馬頭琴。我的歌,是一闋在南門外邂逅游魂的詞曲。
子夜的街是一組比秋天依舊盛大的詞,詞語的酒杯里盛滿古都的蟲鳴、酒徒與生活的苦。墻角下枯萎的喇叭花,讓我有了莫名的醋意:它們兩三成影,我卻只身一人。
歷史厭惡所有活著的聲音。過去活著的歷史早已死亡。眼前的一段明代城墻,拽著我斑駁的手,遲遲不肯松開。
我倚在墻下,深情躺在子夜的懷中,抱著早已破爛不堪、滿是補丁的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