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南省張家界市永定區王家坪鎮的一隅,藏著一座如璞玉般的古村——石堰坪村。它靜臥在時光深處,以600余年的悠悠歲月,編織著獨屬于土家兒女的綺夢,吸引著我踏入這片神秘而迷人的土地。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溫柔地穿透薄霧,石堰坪村從沉睡中緩緩蘇醒。悠然漫步在村間小道,腳下的石板路略帶絲絲涼意,每一步都似與歷史悄然對話。
不知不覺間,我來到村子中央的一口堰塘前。我在與民宿老板交談后得知,這口古堰塘有兩畝左右大小,形似一方“硯臺”,周圍由石頭砌就,常年堰水盈盈,仿若一泓“墨汁”,而“堰”與“硯”諧音,故村子取名為石堰坪。在“硯臺”不遠處,兩株古老的松樹形似筆架,周圍群山懷抱,形成硯前筆架、主文昌的風水格局。
見我左看右瞧似乎探而未得的樣子,一位大叔主動上前,指向塘邊石欄說:“看見那些鑿痕沒?老輩人說這堰塘是天生的硯臺,咱村石堰坪的名字,就藏在這‘石砌硯池平如案’的景色中。”據大叔介紹,明朝初年大移民時,全氏祖先從江西一路遷徙,最后在這武陵山區深處建屋墾荒、繁衍子孫,現在該村的近700位村民絕大多數姓全。
石堰坪村寨的選址按照“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方位布局,重在藏風聚氣。村寨處于盆地中央,四周群山蜿蜒起伏,猶如護衛村寨的兵將;一條溪流從村前向西流去,正應了土家古語“世上難逢西流水”的吉兆;曬谷坪和吊腳樓穿插配合,便成了民間所謂的“壩場”“繞水”和“路斜”。我站在羊兒埡觀景臺遠眺,但見農田山塘分布其間,水碾磨坊星星點點,青色炊煙裊裊升起,一派古韻悠悠、意蘊濃濃的景象。
“小背簍,晃悠悠,笑聲中媽媽把我背下了吊腳樓……”著名歌唱家宋祖英在《小背簍》中提到的吊腳樓,就是湘西北土家族建筑的主要形式。
湘西北以山地丘陵為主,很少有平整地塊,土家族先民依山就勢建造吊腳樓,一半懸于山體之外,另一半架在平整過后的坡地上,上部為人居住生活之所,下層圈養畜禽或存放雜物。這樣的構造使樓內既通風干燥,又可防蛇鼠蚊蟲侵擾,還大大提高了空間利用率。
石堰坪村的吊腳樓最早修建于明清時期,至今仍保存完好的共有182棟,是湖南省乃至全國保護得最好、規模最大的吊腳樓群之一,被列入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石堰坪村也被列入第一批中國傳統古村落名錄、首批中國少數民族特色村寨名錄等。
石堰坪村的吊腳樓取材于四周山上的木材,全靠榫卯咬合,不用一根鐵釘,歷經百年風雨仍穩如磐石。“吊腳樓分為三柱四騎、三柱六騎、五柱四騎等,柱意味落地,騎表示懸空。樓上懸柱,樓下落柱,懸空而建,就是‘吊腳’。”向導領我走進一棟清末樓內,輕叩木柱說:“吊腳樓風格多樣,有的彎成‘L’形,有的是‘山’字形,但無一例外都是轉角樓,這是石堰坪村的吊腳樓最鮮明的特色。”
“鐵匠難打繡花針,木匠難修轉角樓。”向導進一步解釋說,轉角樓建于正屋的左前或右前,也有左右兩邊都建的。轉角樓為每扇四柱撐地,橫梁對穿,上鋪木板呈懸空閣樓,繞樓轉角三面有懸空走廊,廊檐裝有木欄扶手,故歸屬于半干欄式建筑。
在當地土家族,修建吊腳樓是整個族群的事情,需要全族人來幫工,工藝也是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被稱為巴楚文化的“活化石”。“建吊腳樓時要請風水先生看朝向,立柱時要唱《上梁歌》,主人家要備‘蓋碗肉’招待工匠,誰吃了那塊最大的臘肉,誰就是掌墨師傅。”土生土長的向導講得頭頭是道。
土家族人長期生活在深山溝壑,生存環境可謂惡劣,但他們對土地總是充滿敬畏和深情,“勤儉出富貴,懶惰出貧窮”的意識亦深入人心,不管男女老幼,只要生命不止,那就勞作不息,創造了獨特的土家族農耕文化。這從糊倉節和揚叉舞中便可窺斑見豹。
糊倉節一般在每年春耕插秧時節舉行。插秧結束后,人們爭先恐后地跑上田埂,然后抓起泥巴朝在田里的人甩去,誰身上泥巴糊得越多,就說明誰家的收成越好,田野上呈現一片追逐嬉戲、歡聲笑語的熱鬧場面。作為古代農耕文化延續的產物,“糊倉”既是土家族人祈求豐年的民俗活動,又是一種勞作之余的宣泄,如今已成湖南省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了。
因為季節的原因,我沒能現場感受糊倉節的風采,好在這個遺憾被前面與我交流的大叔夫妻倆的一段揚叉舞所彌補。這種舞蹈完全隨性,無音樂伴奏,動作粗獷,所用的道具揚叉也是常見的農具,取自山中林木枝丫,用于打草、翻曬農作物秸稈,故而又被稱為“原生態之舞”。
“山上砍竹兩打開,又織簸箕又織篩,莫學簸箕往外簸,要學篩子團攏來……”除了特色的建筑和豐富的民俗活動,石堰坪村還有燦爛的文化。這里的人愛唱山歌,信手拈來,張口就唱;愛對詩歌,男女老少都會“四言八句”,韻律同傳統詩歌一致,你來我往,難分高下。
“土家族人從生到死都離不開歌。”吊腳樓內,姓全的阿公拿出一本紙頁已泛黃、卷曲的手抄歌本,“娶親時唱《哭嫁歌》,種田時唱《薅草歌》……”他指著遠處的崖洞,“先祖住那崖墓,現在我們住吊腳樓,但這對歌的習俗,可是從老祖宗那里傳下來的。”
石堰坪村雖然地處張家界、桃花源和伍強溪三大旅游景區的交會地帶,而今成了“國家土家生態博物館”,文旅紅紅火火,游客來來往往。但是,這里的村民依然過著古樸的農耕生活,淡泊從容,知足常樂。
坐在離開石堰坪村的汽車上,夕陽的余暉將整個村落染成了橙色,吊腳樓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仿佛在與我揮手作別。我知道,這次石堰坪村之行,只是我與它緣分的開始,這片充滿魅力的土地,將永遠留在我的記憶深處,成為我心中一抹難以忘懷的鄉愁。
(江西 艾思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