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烈日下,我像一條狗,貼著墻根走,墻那點兒陰影,剛剛好將我掩藏住,免受正午陽光毒辣的直射。
突然,一滴水,滴答一聲,鉆進了我的脖子里。
它是筆直地落下來的,像一個高臺跳水的人,哧溜一聲扎進水里,連個水花都沒有。
這滴水是涼的,與我的汗水不同。它鉆進了我的脖子里,像一粒冰。這粒冰如果帶著鉆頭,它就能鉆進我的身體里,將我身上多余的熱量,帶走一點兒。但它沒有。它一落進我的脖子,就跟我后背上的那些汗水融為一體了。
但我還是忍不住摸摸我的脖子。我需要確定它是一滴水,而不是別的什么東西。我又抬頭,想看看它是從哪兒落下來的。此刻是正午,陽光明晃晃的。我看到高高的墻上掛著一排排空調外機,忽然明白了,是它們在滴水,這個夏天高溫天太多了,所有的空調都累壞了,呼哧呼哧的,個個轉得大汗淋漓。
我在建筑物下面走,常常被類似的一滴水砸中。有時候是空調的,有時候是誰家陽臺上剛剛晾曬的衣服的,也有可能是正在澆花的老頭兒,他的手一哆嗦,噴壺的嘴,對著花盆外面打了個小噴嚏,其中的一滴水灑到了我臉上,或者鉆進我的脖子里。我住在一幢高樓的低層,到了夏天的夜晚,臥室的遮陽棚總是徹夜乒乒乓乓地響,人家是夜夜笙歌,我是夜夜聽雨。第二天早晨才發(fā)現(xiàn),落在遮陽棚上的每一滴雨,都是各家空調濺出來的“夜露”。
說到雨,你一定不會留意, 第一滴雨也總是喜歡鉆進我們的脖子里。它本可以落在你的頭頂,那里大得就像一個直升機的停機坪;它也可以落在你的臉上,如果一滴雨愿意瞄準,可以很精準地落在你的眼睫毛上。但是,雨不,它就喜歡鉆進脖子,讓你涼得一激靈。但緊接著的雨,就沒有這個閑情了,劈頭蓋臉地落下來,以最快的速度,將你打扮成一只落湯雞。
有一年我坐綠皮火車,沒有空調,人又多,我被擠在兩節(jié)車廂的中間。我的前面是人,后面是人,左邊是人,右邊也是人。但我沒想到,我的胳膊下面也有人,是個孩子。忽然,那孩子仰起頭,對他爸爸說,火車里下雨了。我低頭一看,我胳膊上的汗水,匯聚到胳膊肘,然后,一滴一滴地,啪啪地,正好砸在孩子的頭上和脖子里。難怪他喊下雨了。我趕緊用另一只手,將這只手的汗一把擼走。
哎呀,這個夏天,我已經熱得不堪,如果我能變化,我希望將自己縮小,小到我足以鉆進一粒冰里,鉆進那個鉆進了我脖子里的一滴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