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這首詩,《唐才子傳》中還記載了一則逸聞。王之渙與王昌齡、高適等友人一次出游時,偶遇一眾伶人唱曲,唱的正是幾人的詩作。王昌齡眼前一亮,提議道:我們在旁邊數,誰的詩被唱得最多,誰就是今天的贏家。結果很快出爐,王昌齡2首,高適1首,王之渙3首,其中就包括這首《涼州詞》。三人大笑著離去,“酣醉終日”。《唐才子傳》對此感嘆道:“其狂放如此云。”縱觀王之渙的一生,就會不禁生出感嘆:人家天縱奇才,狂一點怎么了?
早在年少時,王之渙的狂脾氣就已初見端倪。《唐才子傳》中說他“少有俠氣,所從游皆五陵少年”,時而“擊劍悲歌,從禽縱酒”,過著俠游四方的日子,直到后來才改變志向潛心讀書。苦學十余年后,王之渙已經廣有才名,與當時的王公名家相交,所作詩篇也被各地樂師傳唱。
《王之渙墓志》中也說,王之渙“幼而聰明,秀發穎悟”“不盈弱冠,已窮經籍之奧”,十幾歲就已經滿腹經綸,展現出過人的聰慧。詩書培養了他卓爾不群的氣質,家族曾經的輝煌更讓他有了狂的底氣。正如墓志銘中所說,此時的王之渙,正是“慷慨有大略,倜儻有異才”的時候。
對于王之渙的青少年時期,史料著墨不多,但可以確定的是,王之渙出身于太原王氏,是名副其實的世家子弟。早在魏晉時期,太原王氏就已經是權傾朝野的望族,然而到了王之渙這一代時,早已不復往日的顯赫。這個曾走出過一位太尉、兩位司徒、三位司空和三位皇后的家族,終于在隋唐鼎革之際逐漸走向沒落。
沐浴著簪纓世家的余暉長大,受到太原王氏“詩禮傳家之風”的影響,王之渙的血液里生來就流淌著魏晉名士的桀驁。對于入朝為官,王之渙并沒有表現出熱衷。少年時的他常獨坐河畔,看濁浪翻涌,胸中慢慢氤氳生長的不是仕途野心,而是孤云野鶴的超然心態。
此時,玉門關外的風沙尚未在他眼角篆刻溝壑,黃河遠上的白云還未曾浸透他半舊的青衫,但輕狂的少年氣已經被他鎖在字里行間,只需要一個契機,就能載著他的靈魂遠走高飛。
同時,現實的困窘也成了他入仕道路上的一道坎。根據《王之渙墓志》記載,王之渙的五世祖王隆之曾為后魏刺史,但歷數其后的曾祖、祖父和父親,都只能做一個小小的縣令。失去了顯赫家族作為蔭蔽,擺在王之渙面前的只有一條路:科考入仕。
然而令人吃驚的是,王之渙的名字并沒有出現在科考榜文上,而是“以門子調補冀州衡水主簿”,在地方謀了一個小官。由于相關記載太少,我們無法確定王之渙入仕具體是哪一年,只知道在此不久后的開元十年(722),王之渙與衡水縣令之女李氏成親,成了頂頭上司的女婿。
哪怕從這一年算起,到開元十四年王之渙辭官,也過去了4年的時間。對于才高氣盛的王之渙來說,在碌碌無為中消磨生命顯然是難以容忍的事情。與其內耗自己,不如外耗發泄,所以他才毅然辭官。
辭官的王之渙并沒有閑著,他將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兩件事情中:出游與交友。
隨著游歷范圍逐漸擴大,豐富的見聞激發了王之渙的詩興,也為他提供了大量寫作素材。在這段時間里,他“或歌從軍,吟出塞”,進入邊塞詩創作的高峰期。
王之渙所作的詩歌既合乎韻律,又暗合了初盛唐流行的“聲詩”傳統,極其適合配樂演唱。也正因此,王之渙的新作一出,常常引得樂師歌伎爭先恐后地傳唱,短短十幾天時間就能風靡大江南北。有這樣龐大的流量加持,王之渙能成為“寫一首火一首”的“爆款制造機”也就不足為怪了。
在游歷過程中,王之渙結交了許多志同道合的友人。居家的15年中,王之渙的活動軌跡主要在長安和洛陽,結識了高適、王昌齡、郭密之、王縉、崔國輔、鄭臚等一眾友人,無一不是當時小有名氣的文士。《王之渙墓志》中極言其“義聞于友”,可見即使年逾四十,王之渙身上仍然保留著少年時期的俠氣。
天寶元年(742),在親朋好友的反復勸說之下,王之渙終于再度踏入官場,補文安郡文安縣令一職。盡管已經遠離官場多年,但歲月并沒有消磨他的理政之才。他“在職以清白著,理人以公平稱”,為官清正,知人善用,受到當地百姓的愛戴。
好景不長,同年二月二十四日,王之渙于官舍病逝。這顆璀璨的明星熊熊燃燒過五十五個春秋,而后一把抓住盛世的尾巴,搶先從夜空中墜落。13年后(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山河破碎的悲愴席卷了整個詩壇。然而這一切都與王之渙無關,他一生所見都是盛唐之景,因此心無旁騖地書寫盛世,一筆一畫勾勒出整個盛唐氣象。
唯有盛世才能養出王之渙這樣的詩人,也唯有像王之渙這樣的詩人才最適合書寫盛世。時至今日,他的詩歌仍在陪伴孩子們長大,無聲地描繪著那個燦爛輝煌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