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與東王公畫像

西王母的仙話傳說，起源很早。通過《山海經》中繪聲繪色的記述，我們可以知道西王母有時住在玉山，有時住在昆侖之丘，是一位神奇的傳說人物。其半人半獸的形象顯得頗為夸張，很可能是母系社會女性首領的打扮寫照?！段魃浇洝氛f：“昆侖之丘，是實惟帝之下都。”帝也就是天帝，是傳說中的眾神之界。西王母在《山海經》中雖然是人而不是神，但住在昆侖仙境而且有三青鳥為其取食，已經具有明顯的神化傾向。西王母居住的昆侖之丘稱為帝之下都，已成為登臨升仙的重要途徑。

隨著《山海經》的傳播和昆侖仙話的廣泛流傳，西王母的神化傾向日益明顯。特別是經過先秦時期崇尚神仙的文人方士們的加工潤色，西王母的身份變得更為尊貴。在《穆天子傳》里，西王母已由穴居野處的傳說人物演變成了雍容神秘的女王。到了秦漢時期，西王母已經成了昆侖山上掌管長生靈藥的女神。后來廣為流傳的昆侖仙話又進一步提升了西王母的地位，讓其成為仙界的主神。

迄今所見西漢以前文獻中，西王母一直被描述為獨立“穴處”，可知早期的西王母本是孤獨無偶的形象。隨著西王母神話傳說的流行，有人虛構了東王公的傳說，使之與西王母相配，成為配偶神。這與漢代流行的陰陽觀念有一定的關系。譬如伏羲、女媧是陰陽相合，西王母和東王公當然也不能例外。

漢代已經有東王公的畫像，但出現較晚，是東漢晚期才有的。在山東嘉祥武梁祠畫像中，西壁畫像刻畫了西王母，東壁畫像就刻畫了東王公，都位于山墻的銳頂部分第一層畫面，象征著高居于仙界的尊崇地位。通過這些出土的漢代畫像，可以知道在流行的昆侖仙話中，東王公已經成為西王母的配偶神，已經被社會各階層所認可，成為當時人們的普遍信仰崇尚。

從傳世文獻看，所謂漢代東方朔撰寫的《神異經·中荒經》對西王母和東王公就有記載：“昆侖之山，有銅柱焉，其高入天，所謂天柱也。圍三千里，周圓如削。下有回屋，方百丈，仙人九府治之。上有大鳥，名曰希有，南向，張左翼覆東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處無羽，一萬九千里。西王母歲登翼上，會東王公也?！薄渡癞惤洝|荒經》又說：“東荒山中有大石室，東王公居焉。長一丈，頭發皓白，人形鳥面而虎尾，載一黑熊。左右顧望，恒與一玉女投壺，每投千二百矯。”《神異經》宣揚的仙話色彩很濃，迎合了求仙活動的需要，很明顯應是方士之流所為。

東方朔是漢武帝時候與仙話關系比較密切的一位大臣，《史記·滑稽列傳》對東方朔有介紹，說他是齊人，好古傳書，初入長安至公車上書，凡用三千奏牘，可知東方朔善于著述。可是《神異經》并非東方朔撰寫，而是六朝文人偽托東方朔之名虛構的仙話故事。胡應麟等人指出，《神異經》很明顯是假托之作?！端膸焯嵋氛J為：“朔書多出附會……觀其詞華縟麗，格近齊梁，當由六朝文士影撰而成。……流傳既久，固不妨過而存之，以廣異聞。”魯迅先生也精辟指出：“現存之所謂漢人小說，蓋無一真出于漢人，晉以來，文人方士，皆有偽作，至宋明尚不絕。文人好逞狡獪，或欲夸示異書，方士則意在自神其教，故往往托古籍以衒人；晉以后人之托漢，亦猶漢人之依托黃帝伊尹矣?！闭J為稱東方朔撰有《神異經》一卷，仿《山海經》，此書當為晉以后的人所作。

雖然關于東王公的文獻記載出現較晚，但東王公的傳說在東漢晚期已經開始流傳了，應該是沒有疑問的。從各地出土的大量漢代畫像來看，對西王母和東王公的刻畫，已成為畫工與石匠們非常喜歡的創作題材，各地出土的此類畫像數量相當多。這類刻畫西王母和東王公的畫像，既有一些相似的模式與格套，也有不同的表現手法與地域特色。在畫面內容方面，既有對仙境的描繪，也有對人物的刻畫，還有對升仙氣氛的渲染，堪稱豐富多彩。

譬如山東嘉祥滿硐鎮宋山村出土的兩件畫像石，分別刻畫了端坐于榻上的西王母與東王公，兩側都有羽人持仙果玉漿侍奉，頭上仙云繚繞。西壁西王母畫像右側有玉兔、蟾蜍搗制仙藥；東壁東王公畫像石右側有人首鳥身者，左側有鳥首雙翼人身者，充滿了濃郁的仙話色彩。

同時出土的還有幾件畫像石，有一件刻畫了西王母坐于豆形懸圃之上，還有幾件刻畫了不同情景中的東王公。其中一件東王公正中坐于矮榻上，雙肩上各棲一鳥，左側刻一馬首有翼神人，手持笏板面朝東王公跪拜；其身后是蟾蜍捧臼，二玉兔正執杵搗藥；在東王公右側有一雞首有翼神人和一犬首有翼神人，也分別手執笏板面朝東王公跪拜。另一件東王公正中憑幾而坐，左側一馬首人身者捧杯跪獻玉漿，其后一人跪獻仙草，一人首犬身者作跪奉狀；東王公右側一有翼神人跪獻兩枝三珠仙果，并牽引一鳥一狐，后面有仙鳥飛翔，神犬吹簫。畫面內容豐富精彩，同樣表現了對仙境傳說的形象解讀，展現了制作者嫻熟而又高超的雕刻手法。這些畫像為同一地點出土，風格一致，應出自同一批漢畫制作者之手，都是制作漢畫的高手。

山西呂梁離石區馬茂莊社區出土的墓門左右立柱畫像，分別刻畫了西王母、東王公坐于昆侖懸圃之上，頭頂有云氣積成的華蓋，旁有祥云嘉禾，山丘上有青鳥棲立。畫面下層有捧盾門吏與擁彗門吏，作側立守護狀。

山西呂梁離石區馬茂莊社區出土的另一件畫像石上還刻畫了東王公西巡與西王母相晤的傳說故事，在昆侖仙境的天柱懸圃之上，兩朵云形華蓋之下，坐于左側的西王母舉杯向右作相邀狀，坐于右側的東王公抬手作相讓狀，兩人之間為一方案，上面放置有缽、勺等。在懸圃之下天柱兩側，有肥碩的靈芝仙草。畫面中沒有昆侖仙境中常見的羽人侍者與玉兔之類仙禽瑞獸，只有西王母與東王公兩人親密相對，表明這是私秘相晤的情景。

四川瀘州洞賓亭崖墓出土的1號石棺，刻畫了西王母與東王公分別位于雙闕之上，顯示了另一種構思奇異的創作風格。畫面中刻畫了單檐廡殿式雙闕，左闕上刻東王公，右闕上刻西王母，雙闕之間有玉璧，上下有朱雀與玄武?？脊殴ぷ髡哒J為，因為西王母掌管仙藥，所以在畫像中頻繁出現；而東王公沒有仙藥，所以很少出現，在四川出土的漢畫像石中幾乎沒有其形象；這個石棺畫像將西王母與東王公刻畫在同一畫面中，是非常難得的珍貴資料。

關于東王公的形象，山東鄒城市郭里鎮黃路屯村出土的畫像石上，刻畫了東王公拱手端坐，兩側為伏羲女媧手舉日輪，下部為三鳥啄魚。東王公為戴冠著袍的儒者形象。山東滕州造紙廠出土的一件畫像石上也刻畫了東王公正中端坐，兩側有神獸供奉和仙人戲獸，左右端為伏羲女媧。東王公的形態別具特色。

山東臨沂吳白莊出土的畫像石上刻畫了東王公頭戴山形冠正面端坐，采用了特寫的表現形式。山東郯城縣窯上村馬嶺山出土的畫像石上也有形態相似的刻畫，東王公也是頭戴山形冠正面端坐，畫面下邊還刻了團臥的玉兔與翻騰的青龍。山東費城縣垛莊鎮潘家疃出土的畫像石上，刻畫了東王公袖手端坐于多層山形高座上的情景，也很有特點。

山西呂梁離石區馬茂莊社區征集的畫像石上刻畫了戴三梁冠的東王公，左右有兩位羽人，一位以仙實進奉，一位手舞足蹈作取娛狀。

陜西綏德縣出土的一件畫像石上，畫面上層刻畫了東王公坐于扶桑樹上，與一羽人對弈的情景。東王公注視棋盤，羽人右手扶棋盤，左手舉棋子。羽人下面樹間有仙鹿佇立。陜西靖邊縣寨山村出土的一件畫像石上也刻畫了同樣的畫面，東王公坐于扶桑樹頂，與一羽人對弈，樹干間有仙鹿、羽人；右上為人身蛇尾的女媧；下有手執靈芝草的羽人與神鳥。第二層畫面也是手執靈芝草的羽人，于飛云之上喂二鳳鳥。畫面內容很精彩，顯示了對仙境情景的豐富想象。

漢代畫像中有大量仙境的描繪，以此表達崇尚升仙，也是葬俗中的重要主題。西王母是仙境中的大神，是漢代畫像中著意刻畫的尊崇偶像。西王母最令人向往的就是有不死之藥，吃了不死之藥就能長生不老，成為仙人。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嫦娥的故事了，這是吃藥成仙的經典?！端焉裼洝肪硎挠浭觯骸棒嗾垷o死之藥于西王母，嫦娥竊之以奔月?！隙鹚焱猩碛谠?，是為蟾。”所以升仙是昆侖仙話的主旋律，仙藥是必不可少的神奇之物。關于仙話中的羽人，也常常是和仙境中的仙藥聯系在一起的。在昆侖仙話中，仙境中的芝草，也有仙藥的象征含義。羽人捧獻靈芝仙草，與玉兔蟾蜍搗制仙藥的寓意是一樣的。這些都渲染了濃郁的升仙意識，在漢畫像石中有很多生動而充滿想象力的描繪。

山東鄒城高莊鄉金斗山出土的西王母畫像石，就刻畫了仙界眾多的祥禽瑞獸。圖像為淺浮雕，畫面上部刻畫了西王母位于正中憑幾而坐，西王母戴勝，顯得頗為夸張，兩側有男女侍者持便面跪侍，下面有九尾狐、龍、虎、玄武、神鹿，以及其他神獸，空白處云氣繚繞，以象征仙界的縹緲。另一件東王公畫像石，圖像也是淺浮雕，畫面上部正中央刻畫了東王公，東王公為儒者穿著，兩側有四人持笏跪拜。下面有一虎、一龍、一象、一熊、一神鹿，另有一只雙首人面獸。這兩件畫像石分別刻畫了西王母、東王公，生動而又形象地展現了仙界景象的奇妙。

上面列舉的這些漢代畫像石都非常精妙，畫面生動有趣，內容豐富多彩，為我們了解漢代仙話的傳播，以及西王母與東王公的故事傳說，提供了珍貴的圖像資料。

（作者系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