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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人的月光

2025-09-26 00:00:00倪學禮
小說月報 2025年8期

一個獵人專門給花溪送來口信兒:張皮在一個月前死于非命了。

獵人出現在河北岸的護林站小木屋時,花溪正在倉房的窗子前檢查雞窩的木柵欄。木柵欄上有兩撮黃鼠狼毛,地上除了黃鼠狼蹄印兒還有幾攤口水漬痕,這說明昨天夜里有兩只黃鼠狼在這幾逗留了很長時間。多虧雞窩的小鐵門關得牢,否則二十多只雞可就遭殃了。

一連下了四五天雨。洪浩爾溝山口草甸子和緩坡上的田鼠洞口早已塌陷,黃鼠狼找不到食物,不得已才到人的住處偷雞。也許是空氣潮濕,也許是黃鼠狼的臭腺放味,反正兩條獵狗一公牛和壞小子一都沒有聞到異常,從而沒有發出任何警報。

獵人說了兩遍,花溪終于反應過來:張皮走夜路,被掛在圍欄上,有三根錐子一樣的鐵絲扎進他的鎖骨間和雙眼里,他越掙扎扎得越深,最后失血過多而死。當然,這都是事后人們根據現場尸體情況得出的推論。

“他最終還是沒能逃脫。”花溪聲音小得只有自己能聽清楚。

獵人一臉茫然。

不遠處,獵人已經踩著墊石,小心地踏過門前的查干木倫河。花溪這才想起,竟然忘記請獵人進屋喝碗奶茶。

花溪只見過張皮一面,然而,這一面之緣的經歷足以讓她用漫長的余生慢慢地遺忘。

去年農歷七月十六的傍晚,小叔子一花溪男人的弟弟一騎摩托車回到河南岸護林站公公婆婆的小木屋。當時,公公婆婆和花溪正在吃飯,對二兒子的突然現身,兩位老人都沒說什么,但公公從柜子里拿出五斤裝的酒桶和四個酒杯,婆婆撥亮煤油燈芯。花溪則麻利地到廚房又炒了兩個菜。

小叔子提議,既然有酒有菜,一家人干脆到屋外草地上去吃,也順便看看美麗的夜空。花溪第一個響應。見年輕人歡喜,兩位老人也歡喜。于是,男人端著圓桌和椅子,女人拎著飯筐、馬燈和炭火爐什么的,來到小木屋前百米開外的兩棵白樺樹旁。

小叔子在旗公安局當刑警,小半年沒回家了。因為昨天夜里夢見媽媽從一只飛奔的大山羊身上摔下來,斷了七根肋骨,他不放心,就回來看看。花溪笑出了聲。婆婆驚呼,到底是母子連心。她前天傍晚圈羊時,確實被一只大山羊頂了一下。公公白了婆婆一眼,覺得她沒必要撒這個謊。婆婆當場擼起褲腿,大腿上還真有一片瘀青。花溪打趣小叔子,他以后破案可不能光靠做夢獲取線索。

蚊子在耳邊嗡嗡地飛。花溪點著艾蒿圈,放在圓桌下面,蚊子瞬間被熏跑。她把馬燈擰暗,周圍反倒更加亮了,那是因為有一些大一點的星星像掛著霜雪一樣,隱約地出現在黑藍色的天幕上。

小叔子讀過警察學校,算是喝過墨水。他每次回家,都給嫂子花溪從圖書館借幾本外國小說。花溪剛剛讀完吉爾吉斯斯坦作家艾特瑪托夫的《白輪船》。花溪對里面的長角鹿媽媽印象十分深刻,因為它有點像年輕的蒙古族女人;小叔子則認為姨媽別蓋伊塑造得更成功,她雖然有點愚蠢,但善良、隱忍。對于艾涅塞到底是一條河流,還是一片土地,兩個人甚至還起了爭論。

兩位老人搞不清楚叔嫂在談論什么,但覺得有趣,都放下筷子,豎著耳朵傾聽。狗叫聲從花溪的小木屋前傳過來。小叔子起身來到昏暗處,借著星光向山口外看了一會兒。

遠處傳來一個人輕輕的咳嗽聲,咳嗽聲逐漸幻化成一大團黑影。

兩條獵狗發瘋一般沖過河來。它們在黑影旁收住蹄,揚起片片草末和塵土。公公拿起地上的馬鞭去呵斥獵狗。它們仰面狂吠,那樣子像要把天幕咬個大窟窿;又低頭哀嚎,有如哭喪;最后半臥著呻吟,像被什么大牲口狠狠地咬了一口,受了重傷,哼唧不已。

黑影挪移到大家近前。兩三個背包一樣的東西被扔到草地上。一個中等身材的人形在星光下模糊地顯現,他慢慢地轉過身,雙眼像暗夜里的貓眼一樣閃爍著淺淺的綠光。

“張皮,流浪琴師。天黑迷路了。”黑影說。

花溪把自己的椅子騰給自稱是張皮的來客。當她和婆婆回小木屋再搬來一把椅子,拿來牛肉干、花生米、酒杯和筷子時,張皮剛把他那幾個背包掛在白樺樹上。

小叔子為琴師介紹一家人。提到自己,只說是在旗里(當地人習慣說法,指旗政府所在地)上班,沒有暴露身份。他愿意張羅,一會兒的工夫,大家已經喝下三杯酒。加上先前的幾杯,婆婆臉紅脖子粗了。她把酒杯墩到桌子上,說:“要死人啦!\"張皮被嚇一跳,幾乎從椅子上站起來。公公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張皮獨自喝下一杯。

婆婆原來滴酒不沾。自從三年前,大兒子—花溪男人一有一天背著一桿火藥槍巡山走失后,婆婆便開始喝酒。她還鼓動花溪也跟她學。按照傳統,有客人來家里,女人是不上桌的;婆婆有一天發現花溪酒量很大,就硬把她拽到桌上。但花溪心里有定數:在外人面前,每次不超過二兩。

張皮大概想打破尷尬,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里應該是花溪的小木屋。”

花溪輕聲笑笑,算是回應,其他三個人都沒說話。張皮講述了他在道上聽到的相關信息。小木屋既是護林站,又是歇息處。打獵的、挖參的、采藥的,甚至過路的,都可以在此逗留。不過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每人每次可免費吃住一天;超過了,就要交錢。因為小木屋特有的熱情,很多人都是專門跑來湊個熱鬧。

其實,張皮所說的,只是表象。實質上,自從花溪嫁到護林站以后,跟小木屋相關的一些事情便開始悄悄地發生變化。究其原因,還是跟酒有關。男人迎娶花溪的同時,也接父親的班,正式成為一名護林員。他做出的第一個改變,就是為過路的尤其是進山的獵人們提供烈酒。花溪侍候,男人陪酒,獵人們往往一喝就是兩三天。他們整裝出發,沒走幾里路,便渾身乏力、腦袋麻木,在附近的草甸上、樹林里和峽谷中轉悠一兩天,基本上空手而歸。殊不知,花溪早已組織了一個動物保護小組。當獵人們在河南岸小木屋大吃大喝時,小組成員悄悄進山,他們帶著獵狗把犯子、馬鹿、狐貍、土狼、青羊、野豬等,趕進森林和河谷的深處。遇上深秋和初冬一賽罕烏拉山地最好的狩獵季節,他們專門在動物們經常出沒的河邊、草甸和山腳下,點燃一小桶火藥。火藥味飄散,嗆得動物們早早就躲到茂密的原始森林里和碰子林立的

懸崖上。

因為花溪長得太漂亮,又可能是個寡婦,加之住在一個山口的小木屋,所以,讓見過她和沒見過她的男人們都在夜里想人非非、無法入睡。因此,道上流傳幾十年的“老護林員夫婦的小木屋”,一夜之間就變成“花溪的小木屋”。

后來小叔子跟花溪講,既然張皮當時已經猜到“這里應該是花溪的小木屋”,那他就不是迷路了。

張皮請求跟小叔子換座位,他想抽根煙,得坐在下風頭。座位調過,張皮掏出煙口袋放在桌上。一股濃烈的旱煙葉味飄散。顯然,他打開了口袋嘴。

小叔子說:“流浪琴師就是背著一把馬頭琴,到處給人家念喜、唱紅,招魂、驅鬼吧?”

張皮說:“那些都是老理兒,少見了。現在主要是應新景兒一喬遷宴、生日席、中榜好、高升樂。”

小叔子說:“現在干這行的不多了吧?我從來沒見過你。”

張皮沒有接話茬兒。

婆婆說:“像他們這樣的人,走到哪兒都戴著面具,你就是見過又有什么用?”

花溪明顯感受到鄰座的張皮呼吸有些局促。她站起來,伸展一下腰身,向遠處淡紫色的天空望望。一陣憲憲窣窣的聲音。張皮正在解開他的衣扣。

花溪說:“琴師你要是熱了,我就把炭火爐關掉。”

張皮說:“不熱。”

花溪還是把立在炭火爐風口的一截樺樹皮移開,將風口的兩頁鐵片關到最小。白樺樹下的兩條獵狗都打著均勻的呼嚕,它們睡著了,有一條還鳴鳴地哼唧了幾聲。花溪心想,壞小子這是做噩夢了。

天徹底黑了,幽藍的天幕上現出無數顆燦爛的星星。東南方向是影影綽綽的山巒。山巒背面,月亮正在慢慢升起,盡管它還沒有露臉,但清輝已灑滿天幕。

賽罕烏拉草原的夜晚正式來臨。

一個小小的旋風轉到餐桌旁。炭火爐煙肉嗆風,坐在下風頭的張皮和婆婆一通咳嗽。末了,張皮提出一個疑問:“為什么不把擋在爐子風口處的那截樺樹皮拿走呢?”

花溪說:“在夜里,除了孔雀和蝙蝠,其他動物都喜歡光,特別是火光。”

張皮說:“風口就一塊西瓜皮的厚度,恐怕連一只蜂鳥也飛不進去。”

花溪說:“要是蠓蟲和蚊子不吸血的話,人們最好連它們也不要去傷害。”

突然,從遠處的一棵樹上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小叔子說:“是貓頭鷹嗎?”

花溪說:“烏鴉。”

婆婆說:“貓頭鷹的叫聲像傻老婆替別人哭喪,干號不見一滴‘金豆子’;烏鴉的叫聲是剛斷奶的小孩兒找娘,一把鼻涕一把淚。”

張皮說:“真想吼一嗓子。”

花溪說:“你要是實在不愿意聽,可以拉一段琴,說不定它會飛走。”

小叔子笑著說:“也可能把它引到我們身邊來。”

月亮的額頭爬上山頂。在緩慢向上的過程中,它的形狀和顏色似真似幻。大家都張嘴望著。

婆婆說:“像一只巨大的白蛤蟆。”

公公說:“像一只巨大的紅蜘蛛。

小叔子說:“像一棵盛開的向日葵,我甚至聽見了葵花子脹裂的聲音。”

花溪說:“像一個無底洞。只要洞的那面有人輕輕地喊一下,你的肉體和靈魂瞬間就被抽走。”

兩條獵狗不知什么時候醒了。它們瞪著淺綠色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看著那個逐漸由線變弧、由扁變圓、由缺變滿的白煞煞的東西。

當月亮回冏個幾掛在那兒時,人們開始關注它的顏色了。一家人有的說是青白色,有的說是翠綠色,有的說是橘黃色,有的說是桃紅色…

張皮終于說話:“像鍋底一樣黑!”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

公公給每個人倒一杯酒。他恭恭敬敬地端起,對著月亮喝下,其他人也都照做。

小叔子放下酒杯時,順便著了張皮一眼。張皮背對著月亮,整個人在陰影里,臉更加模糊,甚至連眼晴里的光也不見了。

張皮說:“這洪浩爾溝最近可有什么新鮮事?”

婆婆嘬了一下牙花子,說:“河下游的一個村子,有一個九十多歲的老太太死了。她的傻幾子沒給她發喪,把她放在通風的炕上,經常給她飲點兒水。三伏天,她耳朵里、腳趾縫里長出毒蘑菇、狗尿苔。兩年后,老太太又活了。她現在每天坐在家門口逢人就講這件事。”

公公指了指河對岸緩坡上的一大片橡樹林,說:“有一個人,去年冬天在坡那面草地上給他妻子起了一座土墳。今年春天,青草剛剛拔芽,墳上長出一棵像青蛙一樣翠綠的大白菜。那人嚇得趕緊把墳給平了。”

張皮朝花溪要了一張白紙,卷好一根煙,禮節性地分別遞給公公和小叔子。兩個人都表示不習慣抽旱煙葉。張皮最后自己點燃,于是,他的嘴巴像炭火爐的煙肉一樣冒著白煙。

張皮又是一通咳嗽。

白煙已然吹到花溪和小叔子這邊。原來,也許是月亮升起的緣故,微風改變了方向。他倆的位置,明顯變成下風頭。

看見張皮只悶頭抽煙,沒表態,婆婆有點著急了。

婆婆說:“河下游的另一個村子,有一個老頭兒養了一只公雞。一到冬天,公雞就睡到老頭兒的被窩,給他暖腳。老頭兒臨死前囑咐老婆子說,到什么時候都不能殺害這只公雞,等它自然老死后,還要在自己的墳旁給它也起一座墳。在老頭兒一周年忌日,老婆子把公雞的腦袋剁掉,想燉蘑菇好好造它一頓。沒承想,無頭的公雞從老婆子手里掙脫、逃跑。一路淌著血,來到村外老頭兒的墳前才一頭栽倒。”

張皮說:“從家里到墳上有多遠?”

公公說:“足有一里路。”

張皮也許出汗了。花溪隱約地看到他的頭頂上冒著絲絲熱氣。她突然聞到一股發饅的泄水味。小叔子肯定也聞到了,因為他的鼻翼在微微顫動。張皮起身脫掉兩件衣服,幾乎倒退著走到樹下,把其中一件塞進包里。

兩條獵狗都莫名地哼哼了幾聲。

公公回頭指了指斜對面的草地,說:“翻過兩道梁,有一個嘎查叫毛爾烏蘇。那兒的一個牧羊人養了一條牧羊犬。牧羊犬老掉牙了,眼晴也瞎了。牧羊人對妻子說,他要專門搭個窩養著它,省得它挨別的犬欺負。妻子說,我知道你舍不得丟它,不如把它殺掉,扒皮熟一張褥子,這樣你夜里鋪著皮褥子就可以天天跟它在一起了。牧羊人把妻子打得滿臉是血。牧羊犬在一旁聽到、看到了,當天自己解下脖子上的皮繩,離開了。一個月后,它死在另一個嘎查的皮鋪門前。雖然與毛爾烏蘇相隔五十多里路,但老皮匠早就聽說牧羊人、妻子和牧羊犬的故事。老皮匠親手制作一張狗皮褥子托熟人捎給了牧羊人…”

小叔子說:“有這樣的牧羊人和牧羊犬?”

花溪說:“是真的。”

張皮扭著身子抽煙。嘴巴上的煙火一閃一閃地發出紅光,他的左臉就一閃一閃地泛著油亮。花溪始終看不清他的眼睛。

婆婆的頭發突然麥起,她指著她的小木屋,說:“有兔子。它要偷吃我的雞蛋!”

婆婆起身朝小木屋前的雞窩跑去。

張皮說:“兔子吃雞蛋嗎?”

花溪說:“它們呀,可會吃了。它們用牙把蛋殼鉆個小洞,然后拿嘴角吮吸,吸得很干凈。”

公公說:“很多半大牲口,像貓、狗、黃鼠狼、狐貍、獾子什么的,都吃雞蛋。”

張皮說:“它們也吃?‘

公公說:“黃鼠狼、狐貍和獾子連雞都吃,更甬說蛋了。

張皮說:“我聽說它們一旦鉆進雞窩,就把雞全活活咬死,最后就叼走一只。”

公公說:“這叫‘殺過’。”

張皮說:“它們要干什么?”

小叔子說:“禍害人唄。‘

張皮手上的煙灰掉下一串。他把煙頭在桌子角捻滅。

張皮說:“難道它們是在實施報復,因為人類一直想謀它們的皮?”

小叔子說:“可能吧。

從小木屋前傳來婆婆跟人說話的聲音,聲音伴著淡黃色的月光,若有若無、起起伏伏的。

又有一股異味飄過。尿躁,汗臭,什么東西漚爛、曬干又著水…花溪張開半個鼻孔咂摸它,最后弄清楚了,是皮鋪里特有的。

這味道是從張皮身上散發出來的。

這時,張皮站起來。他想去趟廁所。小叔子告訴他,小木屋西邊的第二堆黑影子就是。張皮走后,花溪來到他的座位旁。那股味道還帶著熱氣,在椅子周圍糾纏呢。花溪排除附近草地上可能有什么動物腐尸的推測。

一陣簌簌的響動,像是從草地里流到白樺樹上去的。小叔子來到樹下觀察了一會兒。

花溪說:“松鼠回家了。”

張皮七八分鐘后還沒回來。小叔子就去找他。張皮卻不在風倒木搭成的旱廁里。小叔子后來告訴花溪,自己當時就有點慌了,后悔沒有及時跟上張皮。月亮升上半空,麥浪一樣的金光一波一波地朝小叔子潑灑過來。他借著月光,在牛糞垛和干草堆中間找到張皮。張皮倒退著走,差點撞到他的身上。

小叔子和張皮回到飯桌旁。婆婆已經入座。

張皮主動對自己為什么去牛糞垛和干草堆中間做出解釋。因為他發現從天上掉下一個東西砸在草地上。

花溪說:“掉了一顆星星。”

張皮說:“星星?”

花溪說:“兩年前的一天夜里,我躺在干草堆上看云彩,就有一顆星星差點落入我懷里。”

小叔子撲嚇一聲笑了。張皮也發出一聲干笑。

婆婆說:“沒錯。第二天早晨我在牛糞垛邊上撿到一塊黑乎乎的石頭,還燙手呢。后來,它被一個來采風的畫家當寶貝似的拿走啦。”

兩條獵狗已經起來。它們一前一后來到婆婆的腿邊蹭了蹭。

張皮說:“剛才我聽見你在小木屋前跟人說話。可是,我看了半天,沒發現有人來我們這里。”

婆婆側身指了指河對岸,說:“有的。是坡那面村子的一個媳婦,叫灰灰。她來找我借條

麻繩。”

張皮看看其他人,說:“你們幾位聽見了?有人來過嗎?”

大家都沒有吭聲。

張皮說:“大半夜的,這么遠來借條麻繩?”

婆婆說:“賽罕烏拉的人們跟狼、犯子什么的一個樣,是靠腿生活的。這兩步路算什么,一抬腳的事兒。”

花溪剛想打斷婆婆的話,公公開口了:“菜涼了,熱熱吧。 77

花溪請婆婆跟她一塊忙活,一個人撥弄炭火爐,一個人去拾掇盤子。

張皮對公公說:“我聽說,有的老兔子跟黃鼠狼和狐貍一樣,也有臭腺,那氣味頂到腦門子上會讓人產生幻覺?”

公公說:“聽說過,沒見過。”

張皮一邊嘟嚷著什么,一邊搖搖頭。

婆婆說:“琴師,我猜你指的是兔子精。賽罕烏拉山地有九大神獸,說的是熊瞎子、癟犢子、兔崽子、毛驢子、黃皮子、傻犯子、馬猴子、白眼狼和土豹子。你看看,兔子排第三呢。”

婆婆把手中的一個盤子遞給花溪,又回到座位上,看樣子是要跟張皮好好嘮嘮。張皮卻嗷的一聲,從椅子上跳起。婆婆出溜到地上的同時,幾只鳥撲棱棱飛到旁邊的白樺樹上,一些葉子隨著輕風簌簌地掉下。

原來,大家身后出現了一頭牛。它像一座小山包,一動不動。在血紅的月光下,身上的黃毛泛著紫光,微風過處,還隱約地形成一個光圈,光圈中間,一雙眼睛漆黑發亮,仿佛是用羊油炒過的黑豆。“黑豆”一閃一閃的,花溪瞬間有一種感覺,那里面可以照見暗夜里所有的森林、草原和河流。

小叔子把馬燈擰亮,提著它,來到喘著粗氣的張皮身邊。張皮后背上有幾處濕漉漉、黏糊糊的污跡,上面還帶著草末。原來被黃牛舔舐過了。

花溪納悶兒黃牛是什么時候過來的?竟然沒有一個人能說得出來。

張皮來到白樺樹下,把那會兒塞進包里的衣服拿出來,胡亂地穿上。

小叔子對黃牛馱著夜鳥在草地上游蕩感到好奇。公公告訴大家,飛到白樺樹上的是喜鵲。牛身上長著一種“蹦蟲”,雖叫蹦蟲,但它并不會蹦,而是寄生在其皮毛之間。牛拿它沒辦法,被蟲咬失血不說還渾身奇癢。喜鵲非常懶惰,樂意讓牛馱著它四處亂晃。當然牛也不是白干活兒,作為回報,喜鵲會啄食它身上的蹦蟲。于是,人們就會看到一頭牛往往被幾只喜鵲跟隨的畫面。

像是要配合公公的講述一般,喜鵲紛紛躍下,有三只落在黃牛背上,兩只落在草地里。黃牛輕輕地眸了一聲,轉身慢慢離開。草地里的喜鵲也一蹦一跳地跟隨。

張皮嘟嚷了兩個字。根據口型,花溪猜出,那應該是“死牛”。她在心里笑了。張皮倒了一杯酒,一口喝掉。

從河谷刮來的風,把月亮周圍的幾堆暗云聚合到一起。它們層層疊加,變成山巒模樣。黑駿的山巒把月亮遮擋得嚴嚴實實。一時間,眼前一片混沌。花溪趕緊把馬燈擰暗。即使這樣,還是有一只小鳥砰的一聲,撞到白樺樹的樹干上。

花溪心頭一緊,眼前漆黑。她閉上眼睛再睜開,慢慢地可以看見周圍一層層暗影了。

小叔子說:“遁入無光的深淵里也挺好,至少不會再有影子跟著我們。是吧,琴師?”

張皮把頭靠在椅子背上,打起不太均勻的、輕微的呼嚕。小叔子欠起身子去看他,他的確睡著了,但又睜著眼睛。

公公小聲說:“也沒啥奇怪的。馬就睜著眼睛睡覺。”

風停了。草叢中的螞蚱在跳。花溪開始胡思亂想。螞蚱在數草叢里有多少朵花,花朵在數天上有多少顆星星,星星在數地上有多少條小溪,小溪在數岸邊有多少塊鵝卵石

馬在小木屋東面的圈里打個響鼻,還沒走 遠的黃牛清清嗓子算是回應。松鼠在白樺樹上 嚇嚇地笑,它也許在夢中撿到雪地里的橡子。 山坡上布谷鳥一聲緊似一聲地啼叫,它一定是 把誰的巢霸占并且把人家產的蛋也給扔出來 摔個稀巴爛…·

從河谷方向傳來一聲狼的嗥叫。張皮打個冷戰,把頭歪向一邊。

公公說:“月亮好,狼就起興。”

花溪好像想起了什么,她把除牛肉干和花生米之外的剩菜、剩飯倒進一個盆,把盆放入飯筐,拎起來朝河邊走去。

公公說:“你一個人行嗎?讓你媽陪你一塊去吧。‘

花溪說:“行。您把狗看住。”

公公把兩條獵狗叫過來,它們乖乖地趴在他腳下,吐著舌頭,對著薄云后面若隱若現的月亮吹著氣。

過去近半個小時,花溪空著手回來。婆婆已經把奶茶熬好。張皮也止住呼嚕,直起身子。

花溪說:“醒了?”

張皮說:“我沒睡啊。只是走一會兒神。”

花溪皺了皺眉頭。

張皮說:“馬和牛在叫,松鼠和布谷鳥在笑。你還離開了半天。”

又是一聲凄厲的慘叫。

張皮對小叔子說:“我也喜歡深淵一樣的黑夜。過去我經常走夜道。穿行在藍幽幽的田間或曠野,我感覺自己就變成了一條魚,在無邊的大海里自由自在地游。”

婆婆把奶茶倒進碗里,端給每一位。

張皮說:“那會兒在旱廁的山墻外,我發現了兩具駝鹿的骨架。”

的確有兩具駝鹿的骨架,那是公公在峽谷里撿到的。花溪把它們安置在一棵橫躺著的枯樹上,可是,現在它們已被瘋長的雜草、野花完全遮蓋。她心想,張皮肯定以為那堆黑影子就是廁所了。

兩具駝鹿的骸骨是連在一起的。它們活著時,因為一頭母鹿頂架,太動情、太專注,特角擴張,互相別著,結果怎么也掰不開。后來它們被活活餓死。也許還沒死就被大牲口撕扯、被烏鴉禿鷲啄食。每一塊骨頭上都粘連著一絲一絲的干肉。真夠慘的。

張皮非常自信地講述了自己的判斷。

公公沉吟了一下,想說什么,可是又沒有開口。

張皮說:“把它賣給我吧。”

公公說:“你要它干嗎?

張皮說:“反正日子一久,它也得風化。”

公公說:“還是讓它待在那里吧。”

大家沉默了很長時間。

云彩消失得無影無蹤。血紅的月亮發出燒透的木炭一樣的光輝。藍幽幽的小山隱約可見,清凌凌的流水聲時斷時續。叢雜的灌木一晃一晃的,上面像是綴滿青西紅柿。

花溪對小叔子說:“你要不要早些睡?明天還得回去上班呢。”

小叔子說:“我可能在這兒待兩天。有點事情要處理。”

婆婆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我要是不把那條麻繩借給灰灰,她也不能死。”

花溪推了婆婆一把,說:“您是真做夢了!”

婆婆抬起頭,征了一下,說:“好像真打了個盹兒。

小叔子說:“嫂子,涼氣上來了,你和媽回屋吧,我們再待一會兒。

花溪說:“也行。要是需要什么,你就隨時喊我們。”

不用招呼,兩條獵狗也隨著花溪和婆婆離開。花溪和兩條獵狗回到自己的小木屋。她和衣躺下。涼氣聚合到草尖上,圈里的馬“呼嚇呼味”地喘著粗氣;樹上的知了“吱啦吱啦”地吵成一鍋粥;窩里公雞的鳴叫,像老太太打了一個飽嗝;青蛙跳河的一聲“撲通”,像小孩子往水泡子里扔進一塊石子…

花溪睜開眼睛,屋子已經被照得白花花一片。她望著月亮,似乎才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里面的那個男人,一定是沒有把持住自己,偷喝得太多,迷醉中用斧子砍傷月亮。它流出乳汁,乳汗潑灑到大地上,就變成月光。花溪沐浴在這樣的乳汁中,整個人都飄起來。她被帶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現在托舉她的是一種熱烘烘的東西,像羽毛、像烏拉草,反正把她裹得緊緊的、暖暖的。在似睡非睡中,很多奇異的事情一一發生:從天空栽下來的大雁觸地時疃孔里開出一朵金銀花,被鐵夾打到的狐貍滿嘴都是海藻的味道,掉入陷阱的母熊身上散發出最后一縷星光她又看到月亮升起時的那個無底洞,無底洞變成黑洞,黑洞變成槍口。她手腳并用,想抓住什么,以便逃離險境。槍口進出萬千個火星,之后她被掛到一個樹干上。她的皮膚自動剝落,樹皮反而慢慢包裹住她的身軀。新生的樹皮上布滿一個個皮孔,每個皮孔又變成一只只哀怨、憂傷的眼睛她感覺自己啊了一聲,從噩夢中醒來。

花溪坐起,額頭的冷汗滑落到臉龐。照拂在她身上的,還是乳白色的月光。她預感發生了什么大事,趕緊下炕,在柜子里摸出一條圍巾戴到頭上,出了門。

當花溪來到剛才吃飯的地方時,小叔子和公公已經把張皮綁在白樺樹上。兩個人端坐在他面前。

一只蚊子落在張皮的脖子上。小叔子眼睜睜地看著它一撅屁股,吸一口血,才把它轟走。花溪看到公公的表情很平靜,知道他也參與其中,這才稍感心安。

小叔子說:“琴師,我給你講一件新鮮事吧。九個月前,在我們這道川,有一個男人懷疑他老婆跟自己的東家有一腿,他就把老婆和東家給殺了。他殺人以后,還分尸扔進野外的幾口枯井里。”

花溪第一次得知在自己的身邊還有如此殘忍的事情發生。一時間,她頭皮發麻、雙腿發顫,趕緊拉一把椅子坐在小叔子和公公的身后。

“案發三個月后,警察在枯井里找到一塊塊骨肉。犯罪嫌疑人殺人的手法和分尸的技巧,血腥而變態。他完全是按照宰羊卸八件的步驟來的。”小叔子說,“琴師,你知道犯罪嫌疑人是干什么的嗎?”

張皮始終閉著眼睛,不為所動。

小叔子說:“當然是屠夫了。”

小叔子接著說:“犯罪嫌疑人好像來自吉林什么地方,帶著老婆到旗里打工,剛滿兩年。他很狡猾,殺人之后,把老婆的身份證和東家登記雇工信息的名冊都銷毀了。案子到現在還沒告破。”

聽完小叔子的講述,張皮說:“那你們這些警察,九個多月不是都白玩兒了?”

小叔子一驚,側身看看花溪。后來,他對她說,張皮當時一定是借著去廁所發現了小木屋后面的摩托車。因為摩托車后備箱里放著一個有公安標志的頭盔。

張皮說:“你能不能把最長的那個包拿給我?”

小叔子按照張皮所說的去做。他拿到邊上,掂一掂才打開。借助手電筒的光亮,看到一個一頭寬一頭窄的皮質盒子和幾件換洗衣服。

張皮說:“請打開盒子。”

小叔子謹慎地照做。里面是一把馬頭琴。他拿起來,又掂一掂。

小叔子和公公重新捆綁張皮。箍住他的胸部和雙腿、騰出他的雙手。之后,小叔子把馬頭琴遞給張皮。

張皮依然緊閉雙眼。他調試弦弓之后,開始拉琴。他拉的是《勸奶歌》。大致的意思是,母羊生產后拋棄羔子,額吉反復哼唱一曲,直唱得母羊淚水漣漣、心起悔意,主動把羔子召回給它喂奶。

琴聲很低很低,低得只有身邊的幾個人以及周圍的草葉、樹枝和綴在上面的露珠能聽得見。整個旋律前半段是羔子懇求羊媽媽,后半段是羊媽媽安撫羔子。或長或短,或疾或緩,或哭或笑,或泣或訴。這支曲子花溪每年春天不知聽過、唱過多少遍。可是,現在聽來就像今夜的月亮一樣,既遙遠又貼近,既陌生又熟悉,既新奇又親切。她想到了腳下的大地:只有大地,才能包容萬物,美好的、丑陋的,崇高的、卑微的…

花溪眼眶濕潤。

一曲終了。張皮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小叔子說:“皮匠,拉得不錯!”

“砰喀”一聲,馬頭琴掉到草地上…

花溪一直覺得今夜哪里不對勁,現在終于醒悟:張皮根本不是琴師,而是皮匠,或者頂多是一個會拉琴的皮匠。皮匠常年跟動物皮子打交道,扒皮子和熟皮子,動物毛發會進入腹腔,因此,所有的皮匠都有哮喘,張皮也不例外。他從一開始抽旱煙葉就是為掩蓋這一毛病。漚皮子、制皮子,要長期待在臭氣熏天的環境里,因此,所有的皮匠身上都有一股深入骨髓的異味。張皮老想坐在下風頭,就是為讓這味道被風吹掉。

小叔子今天回到山口是有原因的。他們接到舉報。前兩天,一個轉場牧民的蒙古包接納了一位借宿人。借宿人在睡夢中幾次說“是我禍害了他們,我已經受到懲罰,就饒過我吧”。

根據牧民的詳細描述,小叔子已然斷定,借宿人就是皮匠張皮,還有,犯罪嫌疑人也恰恰是從吉林來到旗里打工的皮匠。花溪不解地望著小叔子,因為那會兒他分明說犯罪嫌疑人是屠夫。

小叔子說:“他干的事情,跟屠夫有什么兩樣?”

張皮徹底疲軟,以至于捆綁他的繩子都已松動。小叔子及時加固。

月亮走到頭頂上。枝葉篩過的月光,形成斑駁的陰影,落得張皮渾身都是。涼風刮過,陰影或像蟲子爬行,或像鞭子抽打。張皮的臉開始扭曲,他蠕動身子,掙扎著避開它們的襲擊…·

一只蚊子又落在張皮的額頭上。它一撅屁股,把嘴上的毒針扎進他的肉皮。花溪發現,正是剛才叮過他的那一只,因為它肚子里還是一攤黑。

小叔子狠狠地打了張皮腦門子一巴掌。之后,他還聞聞手掌心里的血跡。

小叔子說:“其實我聽說,吸多少血你都拉不出去。我就是不拍你,你也得活活憋死。這就是嗜血的代價!”說完,起身朝小木屋方向走去。

張皮喊道:“等等!”

小叔子又折回來。

張皮說:“我也給你們講一件新鮮事吧。”

張皮所講的事情,就發生在前不久。

有一個男人一天夜里趕牛回家,像往常一樣摸黑上炕,卻感覺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躺在老婆身邊。借著星光,他發現是一只土灰色的狼。男人跳到地上,抓起門后的一把鐵鍬往死里拍它,拍得炕上進出火星。老婆嚇醒,連哭帶叫地抱住他大腿,請他饒命。他住手后拉開燈,狼已不見蹤影。門窗關得好好的。被窩里有兩塊粘著毛發的狼皮,上面還帶著鮮紅的血絲。

沒幾天,詭異的事情又來了。在草灘上,男人撿到一只陷在鼠洞里的半大羔羊,提回家收拾后,讓老婆把它燉了。傍晚,他喂完牲口進屋,卻看見那只土灰色的狼端坐在炕桌旁啃羊骨頭呢。其實,虎和狼的下頜不能左右移動,它們根本無法咀嚼東西,所以人類才造出一個成語一—狼吞虎咽。男人被眼前的場面弄蒙,他傻呵呵地看著一大盆羊肉被吃光。恍惚間,狼消失了,桌子上只留下一堆骨頭。

緊接著,大白天的,男人從外面回屋,發現那只狼竟然趴在老婆光溜溜的身子上。男人嚇得抱著腦袋,跑出家門…·

從此,男人再也不敢回家,只能待在野外。他住過巖洞,蹲過樹窟,最后在山腳下的一個墳圈子找到安身之處,因為只有在那兒,才能好好睡上一覺。實在太餓,去找吃的。剛一上路,感覺后面有一股沉重的力量襲來,從頭到背再到腿,最后壓得他挪不動步。好不容易轉過身,卻什么東西都沒有。他干脆背朝前、臉朝后倒著走,反而一身輕。幾經鍛煉,竟成他的獨家走法。一次去河邊喝水,掉進一條沖溝,沖溝有二十多米長,滾到半路,已傷七根肋骨,身穿的背心讓他掛在一堆榆樹毛子上。他半爬著回到墳圈子。在生命彌留的最后幾天,他只要一閉眼,就會看見從天空栽下來的大雁、被鐵夾打折雙腿的狐貍、掉入陷阱摔斷脖子的母熊最后,他沉入一條冰河,觸底反觀河面,有無數雙毛茸茸的眼睛盯著他,直到他從一個有氣息的肉體變成一具白生生的骷髏…·

花溪幾近室息。她倒了半天氣兒,才算恢復神志。最后,終于知道自己身處何地。

小叔子拍拍花溪的肩膀,說:“今天夜里,怪事是有點兒多。放心吧,我回屋打個電話,就快過去了!”

花溪怎么也沒想到,事情后來會變成那個樣子。

小叔子返回了樹下。他勸花溪進屋睡覺;她卻堅持留下,并讓他先瞇一會兒。花溪剛窩進椅子,發現不遠處的草坡上有兩顆紅點,揉揉眼晴再看,是一片紅點了。

公公低聲喊道:“啊,狼來了! ”

一只狼突然嗥叫一聲,其他的都跟著嗥叫,震得河水、灌木和草叢都在顫。小叔子立即做出應對,指揮大家把張皮從樹干上解下,再次捆綁,拉著他往小木屋里撤退。

張皮要帶上他的背包,小叔子堅決不許。

狼群一陣騷動。它們邊跑邊嗥,瞬間形成一個包圍圈。包圍圈是飛速轉動的。蹄子觸地,水星濺起,再經月光反射,閃閃亮亮,像是上凍前月亮周圍的光暈,煞是壯觀。花溪完全慌了,小叔子也改變主意,不再突圍。冷靜下來,大家才意識到包圍圈在縮小不說,還在朝小木屋反方向移動。

這是一個有著棕褐色毛發的狼家族。領頭的是一只母狼,它耳朵豎立、尾巴卷曲。成員總共有二十四五個,一色地起嘴唇、夾著尾巴。它們停下,都昂起頭,對著月亮嗥叫。聲音有高有低、有粗有細、有長有短,像是在給無垠的星空表演大合唱。

大家被震得耳朵麻木,面自緊張。花溪鼻尖滲出細汗。張皮一邊抖似篩糠,一邊不顧一切地往公公身后躲藏。公公帶著大家邊喊邊跳,狼群終于不再囂張。

這只是一個假象。頭狼一聲咆哮,其他狼發出鳴鳴的低吼,先后向花溪他們撲來,公公用鞭子,小叔子和花溪用折疊的鐵架椅子倉皇回擊。為掩護花溪和張皮,小叔子的褲腿被一只爪子抓了一把。公公的鞭梢兒刮了張皮脖子一下。他吵吵噻噻,埋怨小叔子不讓他帶包,因為他的琴盒子里藏著一把獵槍呢。

小叔子說:“閉嘴,不然我就把你推出去!”

隨后,一聲槍響,狼群安靜下來。原來,婆婆領著兩條獵狗前來增援。婆婆站在白樺樹下,端著槍對準頭狼。她身后的兩條獵狗汪汪地叫。

頭狼一聲低沉的怒吼,震得樹葉嘩嘩地落下。它低著頭,在原地打轉。其他狼都支棱耳朵,卷起尾巴。

公公喊道:“頭狼是母狼!”

公公的意思是提醒婆婆,一旦向頭狼開槍,狼群一定會發瘋的!

正在人狼對峙之時,又有一個黑影從小木屋方向跑來。黑影徑直沖到包圍圈外,發出咽咽的叫聲。狼群又是一陣騷動。之后,為黑影讓出一條通道。它來到花溪身邊。花溪早已聞到一股特殊的氣息,她蹲下迎接它。它長得像狼,始終低著頭。它在花溪身上嗅了又嗅、蹭了又蹭,花溪撫摸它的腦袋。突然,它動起鼻子,使勁兒聞聞,然后一躍而起,撲倒張皮,一通撕扯。張皮跌個狗啃屎,后背上被狠狠地咬了幾口,外套和背心都爛了。花溪拼命拉開黑影。

黑影跳躍著、尖叫著,仿佛要把張皮撕成碎片。頭狼也發出一聲尖叫。黑影一動不動。突然,它撒開四蹄,向頭狼奔去。

黑影來到頭狼身邊,它們互相追逐,互相舔咬。最后,黑影抬起腦袋,頭狼吻它那黑乎乎的眼睛。

此時,花溪想起一個傳說。過去有一個講究,擁有一件狼皮背心和一件狼皮褥子,才算得上真正的獵人。這兩件東西的獲得,考驗人的心性。四五月份,母狼生崽后,獵人趁其出去捕食,摸進狼窩,把狼崽眼睛扎瞎,然后溜掉。母狼不知狼崽眼睛為何瞎掉,就把它養在窩里。等到八月,狼崽長成,獵人再次混進狼窩把狼崽抓回家,活扒其皮,制成背心和褥子。因為狼罳長期待在洞里,不見陽光,一來皮毛潤澤光滑,二來神經系統敏銳,一有風吹草動,毛發夸起,不管睡覺還是趕路,都能及時給人報警,免遭無端傷害。花溪之所以把它看成傳說,是因為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人們會那樣對待狼崽。自從她嫁到護林站后,身穿狼皮背心的獵人就不敢來了。

花溪來到張皮身邊,翻看他的背心,還用手抓一抓,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張皮低聲說:“沒錯。去年我在河上游的一個樹洞扎瞎三只,后來背它們回家時,逃跑一只。我感覺這只瞎眼狼就藏在附近山腳下的一個洞穴里。現在看,是被你救了。這一年,我已經被它折磨得活不起了。我這次來,就是要找到它,無論如何做一個了斷!”

花溪說:“那就看你的造化吧! 廣

沒有預兆,狼群又發起攻擊。這一次不嗥不叫,像一堵堵黑墻一樣砸過來。張皮腿肚子被咬一口。公公扭傷腳踝,癱坐在地上。

婆婆開槍了。子彈幾乎是擦著頭狼的腦袋

飛過。

頭狼雙眼通紅,像炭火一樣。其他狼也被傳染,眼晴又大又紅。它們戰栗,它們憤怒,它們恐懼,它們勇猛,隨時準備撲過來

黑影也就是張皮所說的瞎眼狼,從外面沖進包圍圈,停在頭狼面前,像一個孩子一樣發出“瓔嚶嚶”的尖叫。頭狼喉嚨里滾出一聲悶雷。

瞎眼狼跪在地上……狼和人瞬間都僵住了。

月亮懸掛在朦朧的遠山和深邃的天空之間,泛著紫色的光輝,照得周圍暗幽幽的。

頭狼仰起脖子,對著遼遠的天際,一聲嘶鳴,然后掉轉身子,頭也不回,影子一般飛向對面的山坡。其他狼也迅速尾隨其后。

瞎眼狼最后一個動身。跑了幾十米,又折回來。花溪遲疑一下,朝它跑去。在離花溪幾步遠的地方,它突然停住。用耳朵聽聽,掉頭就走,身子簡直飛了起來。

良久,草地歸于寂靜,像是什么都沒來過似的。

花溪回到自己的小木屋。她在屋門檻上呆坐老半天,去馬圈牽出棗紅馬,給它配上鞍,翻身上去,打馬過河,朝對面的山坡奔去。

越過一座又一座山丘。花溪感覺差不多了,在一個草坡上慢慢停下。她卸下鞍子,好讓馬消消汗,隨后躺在地上,仰望那無邊無際的墨綠。

花溪曾多次從被窩里爬起,到屋外看月亮落下的情景。她知道,月亮為讓星辰在天明前都綻放一次,所以下落時,如石沉大海,稍縱即逝。

也不知道它今夜消失時是什么樣子。

花溪的思緒早就躍上云霄

自己此刻已經擁有這么多星星,還惦記著月亮,肯定是有些貪婪了。

什么是大地?什么是星空?大地不過是從星空上掉下來的種子,因此,它才一年一年地草木萌發,鮮花盛開。

白天人們只能看見大地,夜晚卻能看見宇宙。不知誰家的孩子把世上所有的珍珠撒滿蒼穹,它們光閃閃、亮晶晶,把寧靜與祥和送

到大地上。

山丘下是一條蛇一樣的小河。河邊長的應該是柳樹,枝丫都摸著水面了。來了一撥人,在柳樹下架起火堆,又說又唱的。花溪坐起,故意弄出一點動靜。

河邊有一個聲音飄來:“山坡上的人,男的女的?”

花溪輕聲說道:“女的。”

沒有回應。花溪知道人家不會邀請自己了。火堆正好在她西南方向。她半跪著,朝它拜了九拜。突然,那首蒙古族民歌《諾恩吉雅》在她心田泛起

老哈河水長又長,岸邊的駿馬拖著韁。美麗的姑娘諾恩吉雅,出嫁到遙遠的地方。美麗的姑娘諾恩吉雅,出嫁到遙遠的地方。

花溪看見獵人拐進公公婆婆的小木屋。等她修理完雞窩的柵欄,再過河來,獵人已經離開。這一年,有一件事一直擱在她心里,想起來就堵得慌一兩頭駝鹿的特角之所以別在一起,并不像張皮猜測的那樣,是為爭一頭母鹿。真實的情況是小公鹿失足掉人山澗一棵大樹根的縫隙之間,老公鹿想把兒子救出來,情急之下伸出猗角,結果父子倆都被困住,最后餓死。花溪覺得不管怎么樣也應該把這個信息捎給張皮。可是,怎么個捎法幾呢?

還真把花溪難住了。

原刊責編 李佳怡

【作者簡介】倪學禮,中國傳媒大學教授,曾在《十月》《中國作家》《山花》《芒種》《鴨綠江》《時代文學》《鄂爾多斯》等刊物發表小說,并多次被《新華文摘》《小說選刊》《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等選刊轉載。其中《六本書》入選中國小說協會2008年度小說排行榜。電視劇作品有《梅花紅桃》《平凡歲月》《小麥進城》《有淚盡情流》等。曾獲中國電視劇飛天獎、中國電視金鷹獎、上海電視節白玉蘭獎、內蒙古廣播電影電視政府獎等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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