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搜索結果,國外對于《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即Educated:AMemoir中文譯本)的研究非常少,基本上聚焦于其中出現的家庭暴力現象和男權思想,發表的作品幾乎都是關于女權主義思想體現、家庭教育功能作用、擺脫原生家庭陰影的策略以及一些觀感類文章。但天津大學外國語學院的曾荃和賈欣嵐發表的文章,以譯本為研究對象,從語義翻譯和交際翻譯視角探討了文中修辭和語境翻譯技巧[1]。
除任愛紅譯本外,國內有部分學者翻譯了該書的某些章節,并在知網上發表她們的翻譯實踐報告:趙紅衛運用功能對等理論翻譯了Educated:AMemoir的第六章和第七章[2。胡倩云運用語義翻譯和交際翻譯理論翻譯了該書第十七至二十二章3。在知網上關于該書翻譯方面的研究,有兩篇文章。王宇熙和李萍采取定性分析與定量分析相結合的方式,對該作品進行文體特征分析,旨在揭示非虛構文學作品的文體特征[4。黃樹海從接受美學中的“期待視野”與“召喚結構”角度解讀《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的書名翻譯,為文學作品的書名翻譯實踐提供了一定的參考[5。但還未有學者從譯介學的視角來評析任愛紅譯本,筆者遂撰此文。
譯介學并非語言研究,而是文學或者文化研究。它側重于翻譯在文學交流中的媒介作用,不去評判翻譯的好壞,而是關注它帶來的文學影響。法國學者、文學社會學家埃斯卡皮最先提出了“創造性叛逆”這一概念,這一概念就是文學翻譯的關鍵,可惜的是他并沒有對此進行詳細的闡述。謝天振教授在他的研究基礎上,進一步對“創造性叛逆”進行分析,并將其分為三類:譯者的創造性叛逆、讀者的創造性叛逆以及接受環境的創造性叛逆。每一個譯本都是雙語語言系統、兩國文化背景以及譯者自身文化偏向和用語習慣共同作用的結果。本文旨在分析潛藏在任愛紅譯本中的三類創造性叛逆及它們的具體表現。
一、從譯者的創造性叛逆角度對任愛紅譯本的研究
譯者的創造性叛逆不僅凸顯了譯者在兩種文化溝通中橋梁般的作用,也是譯介學研究的重點議題。
(一)誤譯
誤譯指的是,在譯文中出現了與原文意義不相符的表述。
原文:Once Luke could scratch out his name and read short,simple phrases,Mother turned to math.7]
譯文:等盧克會寫自己的名字,讀一些簡短的詞語,母親便開始教他數學。[8]
原文中盧克光學會寫自己的名字,就花了不少時間。譯者沒有將“scratchout”直譯為“勾去”,而是替換為“寫”。這樣做雖然符合行文邏輯,但丟失了原文中盧克寫字時勾畫動作的含義。筆者認為譯為“鬼畫符般寫出來”或者“劃寫”,能夠更好地傳達原文含義。
(二)編譯
編譯是為迎合目的語讀者的語用習慣、社會風俗和閱讀興趣,提高譯作傳播度,而對原作進行一定程度改寫和編輯的翻譯方式。
原文:Until that moment,some part of me had wanted the Feds to come,had craved the adventure.[7]
譯文:在那一刻之前,我內心曾經渴望冒險,有點盼望聯邦政府的人到來。[8]
中美心理描寫的手法不盡相同。美國受弗洛伊德人格結構理論的影響,認為精神分為三部分,即本我、自我與超我。中國受佛教影響,將精神分為無我與自我。譯者化解了兩國在心理認知層面上的差異,簡化了譯文,將“somepartof me”譯為“我內心”,在中美心理描寫方法中找到了一個平衡點,合理闡述了原文思想。
(三)漏譯
漏譯分為兩種,一種是無意的,通常不影響譯文的傳播;一種是有意的,旨在使譯文符合目的語國家的文化背景,從而更易被目的語讀者接受。
原文:If she did,Ican'texplain what changed his mind—why suddenlya ten-yearpolicy of not registering with the Government ended without a struggle—but I think maybe it was that telephone.[7]
譯文:如果她商量了,我無法解釋是什么原因讓他改變了主意—十年來他一直拒絕到政府部門注冊,為什么突然放棄了抗爭—一但我覺得也許是因為那部電話。[8]
\"Policy”在中美語境中含義不同,在中國通常指官方權威文件,具有指導性和嚴肅性。將其作為喻體易引發誤讀。譯文中省略該詞既不影響原意,也增強了可讀性。
二、從讀者的創造性叛逆角度對任愛紅譯本的研究
此前的研究大多忽略了讀者在文學交流中的重要性,然而文學交流的最終目的就是讀者的理解和接受,一切文學交流的基礎都建立在讀者的理解和接受上。謝天振教授指出,讀者的翻譯建立在譯者翻譯的基礎之上,這就使得讀者的翻譯更具創造性與叛逆特質[。讀者的創造性叛逆來自兩方面,一是主觀因素,如讀者的文學理念、世界觀以及個人經歷等;二是讀者所處的客觀環境,歷史語境的時代差異性常對讀者的文學接受范式產生結構性影響[
筆者在讀書平臺上對比了國外讀者對原文和國內讀者對漢譯本的評價,發現:國外主要是從原生家庭、女性主義、家庭暴力、文學的教化功能這四個方面對原著進行探討和分析的;國內在此基礎上,結合譯本中文名中的“山”一字,進行了一系列關于山的聯想,比如對“父愛如山”的沉重解讀,以及“人生之難,一山又一山,愿共赴遠山,希望每個人都能像鳥一樣飛往你的山”這類聯想。此外,還有對主人公人生經歷的質疑,認為這本書就是在鼓吹成功學以麻痹底層人民,給他們一點希望就可以催眠他們沉溺于無用功。更甚者,有的直接將此書定義為一部充滿情緒垃圾、滿是抱怨和鼓吹自己成功的廢物讀本。
三、從接受環境的創造性叛逆角度對任愛紅譯本的研究
翻譯不是在真空的狀態下進行的,為確保目標讀者對譯本感興趣,而非持抵制態度抗拒接受譯本,譯者在翻譯的時候就必須考慮到目標讀者所處的文化環境,也就是接受環境的容忍度。接受環境促使譯者對譯文做出一定修改,讓讀者有更高的接受度和更好的閱讀體驗。
(一)語言特點
漢語是分析型語言,偏重意合。英語是形態型語言,偏重形合。漢語注重文字的美感和其帶來的美學聯想,英語注重文字間的邏輯性和因果關系。因此,在英譯漢時,難免會出現一些結構和意義上的改變。
原文:It would be past dusk by then-that moment justbefore night setsin,when the landscape is visible onlyas darknessand lighterdarkness,and you feel the world around you more than you see it.[7]
譯文:那時黃昏已過,夜幕馬上就要降臨,景色 逐漸黯淡下來,繼而全部被黑暗籠罩。你看不見周遭 的世界,只能靠感知。[8]
譯者將簡短的“darknessand lighterdarkness”擴展成一句話“景色逐漸黯淡下來,繼而全部被黑暗籠罩”,為中國讀者展開了一幅更生動形象的畫卷,增加了譯文的文采,更易被中國讀者接受和喜歡。
(二)文化意象的跨文化傳遞
文化意象作為民族智慧的結晶,是蘊含歷史文化的獨特符號。各個民族的生存環境和文化傳統會孕育形成其獨特的文化意象群落。在任愛紅的譯本中,根據中美兩國文化意象的不同,其對譯文進行了調整和替換。
1.社會文化表述
由于每個國家在意識形態、宗教背景、生活方式、歷史文化底蘊等方面存在差異,不同語言文本對社會和宗教文化的表述也各有特點。
原文:Iwas cleaning houses in Draper when the mail came,so Robin left the letter on mybed with a note thatIwas a Commie now.[7]
譯文:回信寄到時,我正在德雷珀打掃房子,所以羅賓把信放在我的床上,并留了張紙條,說我現在是個正常人了。[8]
原文中“Commie”本為朋友調侃塔拉接受政府資助,直譯為“共產黨員”容易讓中國讀者誤解其身份。塔拉只是暫時放下了心中對政府的芥蒂,接受了它的資助,與成為共產黨員毫無關系。譯者在此處根據作者心態的轉變,把“Commie”調整為“正常人”是恰當的處理。
2.文化典故
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文化底蘊、文學體裁和文化典故,譯者的任務是,當向文化底蘊完全不同的國家引入作品時,采用符合原語的表達方式,或者將譯文歸化為目的語讀者熟悉的表達方式。
原文:I needed money-Dad would have said I was broker than the Ten Commandments-so I went to get my old job back at Stokes.[7]
譯文:我需要錢—爸爸會說我現在窮得叮當響—一于是我又回到斯托克斯商店,干起老本行。[8]
“TenCommandments”在美國廣為人知,是基督教文化中的基本準則,但對大多數中國讀者而言較為陌生,直譯為“十誡”易造成困擾。譯者采用歸化策略,提取其“最基本的”含義,將“brokerthantheTenCommandments”意譯為“窮得叮當響”,既保留原意,又增強了譯文的可讀性與親切感。
3.文化意象的失落與變異
每個國家都有其獨特的文化意象群,這里面有些文化意象可以在他國文化意象群中找到與之相對應的文化意象進行替換,有些無法找到與之相對應的文化意象,在這種情況下就會造成文化意象的失落與變異。
原文:He takesa shortcut through apyramid of cars and tackles Luke,slamming him to the ground.[7]
譯文:他穿過一堆堆汽車,抄近路,把盧克放倒在地。[8]
\"Pyramid”雖為知名建筑,但中國讀者較少用其做比喻。將“apyramidofcars”直譯為“一金字塔的汽車”毫無美感又難以理解。譯者采用歸化法,提取其“堆”的含義,進行改寫,使譯文更貼近中文表達,更易理解。
四、結語
謝天振的譯介學將“創造性叛逆”明確界定為影響文學翻譯的重要因素,并將“創造性叛逆”分為三類。本文主要從三類創造性叛逆的角度分析總結了任愛紅譯本《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成功譯介的經驗。在社會文化表述上,接受環境所引發的創造性叛逆對譯文的影響更大。原文多次提到社會主義,但是譯本中,社會主義只在內容與馬丁·路德·金相關時出現了一次。因為只有這一次的表述相對更符合中國主流意識形態對社會主義的認知。譯者的創造性叛逆主要體現在對詞匯的選擇和對句子的擴充上。任愛紅作為文化交流中的媒介者過分保守,使用歸化策略,將原文化的意識形態和文化意象轉化為目標文化的意識形態和文化意象,使得文化與意象的傳遞受到阻礙。總的來說,譯者既保留了自傳體美國文學的特點,又對句子和段落進行調整,補充和刪減了一些故事細節,使文本符合目標讀者的閱讀習慣,便于譯本的傳播。但在個別改寫過程中,有忽略和誤讀原文的現象。
在用譯介學理論對比分析原文與任愛紅譯本的過程中,筆者發現譯介學的組成部分一一譯者的創造性叛逆、讀者的創造性叛逆、接受環境的創造性叛逆,三者之間的界限有些模糊。譯者的創造性叛逆受到接受環境的創造性叛逆的影響,讀者的創造性叛逆又受到譯者的創造性叛逆的影響,要對其進行分類分析尤其困難。學界對讀者的創造性叛逆和接受環境的創造性叛逆的研究也非常少,筆者想要對其進行論述和探討,卻發現這兩方面的可實踐操作性較差,就算勉為其難寫出來篇幅也十分有限。讀者的創造性叛逆和接受環境的創造性叛逆如何定義、怎樣區分、論據何在,是譯介學依舊需要探討的問題,完善譯介學研究仍然道阻且長。
作者簡介:黃丹妮(2001一),女,漢族,湖南邵陽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與跨文化研究。
注釋:
〔1]曾荃,賈欣嵐.語義翻譯和交際翻譯視角下《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漢譯本翻譯研究[J].現代語言學,2022(8):1752-1757.
[2]趙紅衛.功能對等理論視角下Educated:AMemoir翻譯實踐報告[D].太原:山西大學,2020.
[3]胡倩云.語義翻譯和交際翻譯指導下《受教回憶錄》(節選)翻譯實踐報告[D].青島:青島大學,2020.[4]王宇熙,李萍.基于語料庫的《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的文體特征分析[J].海外英語,2021(13):259-261.[5]黃樹海.接受美學視域下的《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書名翻譯[J].英語廣場,2022(3):16-18.
[6]謝天振.譯介學導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7]TaraWestover.Educated ∵ AMemoir[M].New York:RandomHouse,2018.
[8]塔拉·韋斯特弗.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M].任愛紅,譯.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9
[9]謝天振.譯介學思想:從問題意識到理論建構[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