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海》因其經久不衰的文學與教育價值,被納人多國教育體系和教學課程,并產生了諸多優秀經典的中文譯本。本文將參考張愛玲、吳勞等譯本,從文體風格的再現和適應性調整、文化詞匯的歸化和異化、隱喻表達和情感傳遞三個方面出發,深度分析相關翻譯策略,揭示不同譯者在處理語言形式和文化情感內涵時的策略選擇及其背后的翻譯邏輯考量,進而為當代英美文學翻譯提供可供借鑒的有效翻譯經驗。
《老人與海》是美國作家海明威晚年創作的一部經典中篇小說,被公認為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文學作品之一,也是海明威自認為他一生中最好的作品,是他全部創作的尾聲。在我國,這部作品自20世紀50年代開始就已經出現多個譯本。其中,以張愛玲、吳勞、海觀等譯者的譯本影響力最大。這部作品的翻譯經歷了漫長的歷史跨度,不同譯者所處的時代環境不同,相應地其譯本呈現出不同的風格和策略。我們需要從語言、文化和情感等不同角度,結合具體案例,系統分析不同翻譯策略的特點及效果。
一、文體風格的再現與適應性調整
海明威簡潔、凝練的文體創作風格被稱為“冰山理論”“電報式文體”,這種獨特的文體風格表現為短小精悍的句式、樸素簡潔的詞匯,使用極少的形容詞和副詞修飾,卻蘊含著深刻的思想情感和精神內涵。《老人與海》中簡潔的文體和“冰山”式的敘事風格也成了該作品藝術魅力的核心所在。無論何種語言的譯本,譯者都面臨著“如何忠實再現海明威凝練而富有張力的敘事和文體風格”這一挑戰。為做到這一點,《老人與海》的譯者們從忠實還原原文句式結構到適應中文表達習慣的調整重構,采取了多種精妙的翻譯策略,有效展示了英美文學作品文體風格在跨語言轉換中的變與不變。
海明威“電報式文體”的跨語言重構。再現《老人與海》文體風格的關鍵是“短句結構的保留和適度調整”。對于原文中一系列的短句和并列句,譯者盡可能保留原本的形式結構,再現原文簡單直白的語言風格,精準傳達原文節奏感和緊湊感。同時,也要兼顧目標語言習慣,實現高層次的文體對等。例如,原著中出現的大量簡短明了的陳述句,如“Hewasanoldmanwhofishedaloneinaskiff...”這句話不能直接翻譯為“他是一個獨自在灣流中一條小船上釣魚的老人”,這樣會顯得句子冗長拗口,且不符合海明威一貫的語言風格。因而要如李繼宏譯本那般,用簡短的陳述句將這句話拆分為“他是個老人,獨自劃著小船,在灣流中捕魚”,這樣便能很好地還原海明威獨特的語言節奏。另外,對于原文中相對復雜的描述性長句,要結合中文語言文化習慣進行適當拆分和省略。例如,吳勞善于運用“分譯法”的方式拆分原文長句,使其變成多個短句,從而將英語的形合結構轉化為中文的意合流水句。比如他將原文“He was anold manwho fished alone inaskiff in the Gulf Streamand hehad goneeighty-four daysnowwithouttakingafish.”吳勞將這段用并列連詞“and”連接的長句拆分翻譯為“他是個獨自在灣流中一條小船上釣魚的老人,至今已去了八十四天,一條魚也沒逮住。”他以逗號代替“and”的連貫性,將長句譯為短句,形成了遞進式的停頓,既實現了對原文的忠實再現,也做到了語言的流暢自然。相較之下,張愛玲則會適當保留一些連接詞,但無論哪個譯本,都選擇了對原文長句的適當拆分調整,從而使得目標語言讀者閱讀更為順暢,且不曲解原文含義[2]。
海明威風格的女性主義翻譯改寫。《老人與海》中大量樸素的對話和細膩的心理描寫是不可忽略的存在,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通常采用增補、改寫的方式,如增加一些細膩的語氣詞或轉換句式,實現原文的口語化表達,精準傳達角色細膩復雜的情感情緒。例如,小說中老人的自言自語“Eatthem,fish.Eatthem.Pleaseeatthem...”在吳勞譯本中翻譯為“吃魚餌吧,魚啊。吃吧。請你吃吧”。張愛玲則翻譯為“吃了吧,魚啊。吃了吧。請你吃了吧。”相比吳勞的直譯,張愛玲的翻譯保留了原文短促、重復的祈使句結構,重復三次“吃了吧”,更加強了老人焦急懇求的語氣,這也體現了張愛玲作為女性譯者,對文本情感層次的敏感度。在她的譯本中更能表達老人內心的孤獨感和對自然的敬畏,對人物心理和情緒也表現得更為細膩。這一點還體現在她對《老人與海》中相關動作描寫的動態呈現、顏色詞匯的精細化翻譯、疊詞式的情感強化等方面,這些對于再現原文文體風格具有更強的效果。例如,原文描寫鯊魚攻擊的句子“Theshark plowed over thewaterasa speed-boatdoes”,吳勞譯為“鯊魚破浪前進,就像一艘高速的快艇。”語言簡潔而硬朗。余光中譯為“鯊魚犁過水面,猶如快艇疾馳。”譯文十分工整嚴肅。張愛玲則譯為“那鯊魚就像拖著個犁耙耕田似的,把那水滾滾地撥翻開來,如同一只小汽艇一樣”。相較之下可見,張愛玲的譯文修飾詞更為豐富,語言更為細膩,畫面感更強,具有鮮明的個人風格。雖然各個譯本對于《老人與海》文體風格都實現了一定程度的還原再現,但張愛玲作為女性譯者,其譯本情感更為細膩濃郁,修辭更為婉轉,更強調感性維度,對于老人與魚的抗爭的描寫更接近一種“對話”關系,這種翻譯能夠在尊重原文表層含義的前提下通過微觀語言來重構性別意識形態[3]。
二、文化詞匯的歸化和異化處理
《老人與海》包含諸多宗教文化、棒球文化和古巴漁村文化元素,這些文化負載詞尤其值得譯者重視和特別處理。鑒于這些源語文化和目標語文化之間不完全對等的差異,不同譯者采用的翻譯策略各有傾向。部分譯者如張愛玲堅持“異化”策略,即保留源語文化色彩,而其他譯者如海觀和吳勞則選擇“歸化”策略,使譯文更契合漢語言文化表達習慣。不同的翻譯策略沒有優劣之分,其與譯者不同的主體性特點有關。
宗教詞匯的靈活翻譯調整。《老人與海》中的老人習慣用基督教用語表達情感情緒。張愛玲采用異化策略,嚴格保留原文宗教色彩,將“ThankGod”譯為“感謝上帝”,將“Christknows...”譯為“耶穌知道.”。這種異化策略忠實還原和保留原作中獨特的基督教背景,有助于讀者準確理解海明威有意將老人比作受難基督的深層寓意,從而更能共情角色心理。吳勞則將相關宗教詞匯替換為漢語文化中對應的“老天”,雖有助于中文讀者的理解,卻容易導致原文宗教背景和寓意缺失,從而影響讀者對英語文化的理解。但是,對于原文中的“Godknows”,吳勞采取了歸化策略,譯為“天知道”。而原文中的“luck”一詞,吳勞也采取歸化策略,譯為了中文民俗中常說的“彩頭”。可見,在對《老人與海》中宗教詞匯的翻譯處理上,譯者既需要忠實原文特殊內涵,也要兼顧本土文化社會習慣。
除了宗教術語外,《老人與海》中還存在著大量古巴方言和俚語,以及存在于異域的海洋生物,對此,譯者們也都采取歸化和異化相結合的策略進行了恰當處理。一些譯者選擇對古巴方言和俚語進行異化音譯處理。如吳勞將原文中的“galano”(古巴對鯊魚的俗稱)譯為“加拉諾鯊”,采取的是“音譯 + 注釋”的方式。這種對特殊方言俗語進行異化翻譯的策略通常需要添加注釋進行解釋,這種翻譯策略體現了對源文化的尊重,也兼顧了目標文化讀者的需求。而相對的,李繼宏譯本將“galano”譯為其學名“灰靖鯊”,這是一種歸化策略,非常直接地表明原文內涵。與此同時,對于文中的一些俗語,譯者們通常采取歸化策略進行替換。如原文“thegreatDiMaggio”(美國棒球明星),部分譯者譯為了“球王”,這是一種泛化歸化的翻譯策略,直接避免了文化差異產生的閱讀障礙[4。
《老人與海》作為經典英美文學作品,其中具有特定文化含義的詞匯不在少數,譯者需要在全面了解相關文化的基礎上,靈活采用歸化或異化的翻譯策略,兼顧對原文文化底色的保留和對目標語言特點的考量,綜合采取直譯、意譯、增補腳注加以解釋等方式,盡可能實現原文與譯文信息和功能的對等傳遞。在經濟全球化的今天,文化交融日益深入,如何在翻譯中既保留原文特色又能適應本土文化,仍是翻譯領域需要深入研究和實踐探索的重要課題。

三、隱喻表達和情感傳遞的處理
《老人與海》以簡潔樸素的語言承載深刻的精神情感,二者形成巧妙統一和適配,這是這部作品獨特且寶貴的魅力所在。在翻譯實踐中,對作品風格、詞匯、文化的精準還原和靈活調整,最終目的都是盡可能完整精準地向目標讀者傳遞同源文化讀者相同的精神情感信息。為此,譯者還需要關注原文中諸多隱喻的表達和內在情感的傳遞。
原文豐富隱喻的翻譯處理策略。《老人與海》中具有雙層意義的隱喻和意象也是作品核心主題和哲學內涵的載體。首先,譯者需要保留西方宗教特質從而實現宗教隱喻的跨文化轉換。例如,文中“十字架”意象的顯化和隱化表現在老人扛著槍桿回家的姿態上,原文為“themast acrosshis shoulder”,張愛玲譯為“他將槍桿橫在肩頭。”吳勞譯為“他把槍桿扛在肩上。”張愛玲和吳勞都未明確指出這句話所包含的宗教隱喻,而李繼宏則明確譯為“像背負十字架般扛著槍桿”。總之,在宗教隱喻的轉換上,譯者也深受時代環境影響,主要采取“術語直譯 + 注釋”和“概念替換”兩種策略。在當代英美文學翻譯中,由于文化環境的多元開放和包容,我們應以忠實原文和保留原文文化價值為首要原則選擇合適的翻譯策略。其次,對于《老人與海》中獨特的自然隱喻,不同譯者都進行了格外關切,采取了多樣化的翻譯策略。如馬林魚象征著尊嚴和宿命,張愛玲采取“直譯 + 文學性修飾”的方式,保留原文化效果的同時,又通過“它高貴的紫色條紋在水中閃爍”等描寫性語言強化其象征意義。而吳勞則采取“意譯 + 文化適配”的方式,通過添加“偉大的魚”這種形容詞直接點明其象征意義,降低了隱喻解讀的門檻。余光中則在這里采用了詩意化的翻譯策略,他將馬林魚用文言文的形式翻譯為“魚中之王”“宿命的敵手”,用更具東方哲理色彩的方式強化了馬林魚的悲劇英雄色彩。總之,對于《老人與海》中特殊的隱喻,譯者由于文化立場和時代背景、個人風格的差異,所采取的翻譯策略有所區別,也各具特色[5]。
精神力量和情感意義的彰顯策略。《老人與海》雖然篇幅較短,但其所傳遞出來的人與命運和自然抗爭的強大精神力量和豐富情感震撼人心。翻譯實踐中,如何精準傳遞老人的孤獨、絕望和堅韌等復雜情緒,如何集中彰顯作品主題,弘揚與命運抗爭的硬漢精神和英雄主義,是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面臨的難題。在老人情感情緒的傳遞表達方面,張愛玲作為女性譯者更為細膩,用詞更為豐富和精準。例如,她將原文“Helookedattheskyandsawthewhitecumulusbuilt likefriendlypilesof iceand he saw thehawksridingtheair highabovehim.”譯為“他望望天,看見白色的積云,像一堆堆友好的冰塊;又看見高飛的鷹隼,在他頭頂的空際盤旋。”她通過排比句重復表述,從而強化老人的孤獨感。綜合來看,譯者會創造性運用修辭策略來體現情感內核,如重復修辭、利用短句強化節奏、用方言強化情感張力等。在這里,譯者需要兼顧語言、文化與美學等多方面的平衡。
四、結語
《老人與海》的翻譯史是隨社會語境不斷變化的歷史。不同譯者在語言風格、文化詞匯、精神情感的傳達和轉換處理上都彰顯了其主體差異,但都遵循著既忠實原著又兼顧本土文化特點的原則,并都受到時代文化環境的影響。其中,張愛玲的女性主義翻譯表達、吳勞的“歸化為主,適度異化”、余光中對語言的詩化處理等,對于當下英美文學作品的翻譯實踐都具有寶貴參考研究價值,每種譯本都是語言與文化、交際三個維度之間的動態平衡,這種多元多面的翻譯策略之間并不沖突,而是各有異彩,共同延續和傳播著海明威震撼人心的“硬漢精神”。
作者簡介:申彩云(1980一),女,漢族,河南焦作人,碩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為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
注釋:
〔1]向榮.基于語料庫輔助的《老人與海》兩漢譯本的譯者風格研究[J].湖北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31(3):57-60.
〔2]李雨吟,肖飛.生態翻譯學在文學批評中的運用:以《老人與海》兩個譯本為例[J].英語廣場,2021(29):28-30.[3]湯潔.《老人與海》中文化詞匯翻譯的認知解讀及翻譯策略:以張愛玲和吳勞的漢譯本為例[J].常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13(4):105-108.
[4]謝靜,何俊.簡論翻譯適應選擇論對《老人與海》中詞匯變異翻譯的操控[J].校園英語,2019(36):222-223.[5]鄧珍容.張愛玲《老人與海》譯本特色研究[J].黑河學院學報,2017,8(4):187-1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