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華德莊園》的景觀敘事與英國現代性危機：文學地理學視閥下的空間隱喻闡釋

福斯特的《霍華德莊園》以莊園與都市的景觀對立為核心敘事框架，揭示了20世紀初英國社會在工業化進程中面臨的現代性危機。本文從文學地理學的空間分析切入，探討霍華德莊園的鄉村景觀與倫敦都市景觀如何分別象征傳統農耕文明與現代工業文明，并以此映射社會轉型期的階級矛盾、文化斷裂及個體命運。研究表明，景觀不僅是地理空間的呈現，更是權力關系與歷史進程的隱喻載體，而人物的空間選擇與移動軌跡則成為其身份認同與命運抉擇的表征。

作為20世紀英國現代主義文學的代表作家，愛德華·摩根·福斯特（Edward MorganForster，1879—1970）以其對社會轉型的敏銳洞察與人文關懷聞名于世。在其六部長篇小說中，《霍華德莊園》（HowardsEnd，1910）因直面愛德華時代的階級矛盾、城鄉沖突與現代性危機，被視為最具社會批判性的文本之一。小說通過施萊格爾姐妹與威爾科克斯家族的交織命運，揭示了工業化進程中英國社會價值體系的斷裂與重構。本文以文學地理學為理論框架，試圖突破傳統社會歷史批評的單一視角，探討莊園與都市的景觀書寫如何成為福斯特批判現代性、反思傳統價值的敘事工具，并揭示人物命運與空間權力的深層關聯。

文學地理學作為新興的交叉學科，聚焦“文學與地理環境之間相互作用所形成的文學事象”，其核心在于解構文本中地理空間的多重象征功能。在具體方法論層面，文學地理學不僅關注景觀的物質屬性，更將其視為“可解讀的文本”一正如英國文化地理學家邁克·克朗在《文化地理學》中所言：“我們不能把地理景觀僅僅看作物質地貌，而應該把它當作可解讀的‘文本’，它們能告訴居民及讀者有關某個民族的故事，他們的觀念信仰和民族特征。”2這一理論轉向打破了傳統文學研究中“背景論”的桎梏，轉而強調景觀作為“多義性的象征系統”[的能動性：它既承載集體記憶與文化認同，又暗含權力關系的空間化運作。例如，《霍華德莊園》中霍華德莊園的封閉田園意象與倫敦都市的工業化圖景，構成了傳統農業文明與現代資本秩序的隱喻性對抗，而人物在兩類空間中的位移與選擇，實質上映射了愛德華時代個體身份認同的撕裂與重構。

一、文學地理學視角下的《霍華德莊園》景觀描寫

作為一種地理性元素，空間在敘事作品中具有重要的地位[3。學者曾大興在《文學地理學概論》中指出：“分析文學作品的地理空間，包括各種空間元素及其結構（組合）與功能，是解讀作品的主題、思想、情感、人物和藝術表現方式的重要手段。”作者福斯特曾說，《霍華德莊園》是一部尋找家園的小說4。這個“家園”不僅僅是空間的家園，更是精神的家園。在《霍華德莊園》中，福斯特精心構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景觀：霍華德莊園和倫敦都市，二者是這部作品中的空間要素，這兩個空間是共時的，各自包含著獨特的文化內涵、歷史價值和現實意義。它們的構建，使得作品的情意更豐富，在藝術表現上更充分，也更有張力。

霍華德莊園坐落于英格蘭鄉村，被描繪成一個寧靜、和諧、與自然融為一體的空間。莊園周圍的樹木、草地和花園構成了一幅典型的英格蘭鄉村圖景，象征著傳統的農業文明和貴族文化。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倫敦都市景觀。小說中的倫敦被描繪成一個擁擠、喧囂、充滿工業氣息的空間。高樓大廈、繁忙的街道、灰蒙蒙的天空構成了現代都市的典型意象。這種景觀不僅反映了工業化帶來的物質環境變化，也暗示了現代生活方式對傳統價值觀的沖擊。福斯特通過這兩種景觀的并置，構建了一個充滿張力的空間敘事框架，為探討英國社會轉型期的文化沖突提供了舞臺。

二、莊園與都市：景觀對比中的歷史文化隱喻

（一）莊園景觀：傳統秩序的烏托邦與權力堡壘在福斯特的《霍華德莊園》中，霍華德莊園具有雙重性：它既是傳統英格蘭田園生活的烏托邦象征，又是社會權力結構的堡壘。這種雙重性不僅體現在莊園的物質景觀中，也深植于其文化象征意義。以下從烏托邦理想與權力堡壘的雙重維度，分析霍華德莊園景觀的復雜性。

1.烏托邦理想：傳統秩序的田園鏡像

霍華德莊園的景觀，在海倫給姐姐瑪格麗特的第一封來信中就呈現了全貌：“這宅第可不是我們以為的樣子。它很舊，很小，不過總的說來還看著順眼-一水兒紅磚。”[5]“風景的美學認為，那些被開墾的、平滑的、安靜的、和諧多樣的漸進是‘秀美的’。”海倫信中的霍華德莊園景色秀美，生長著梨樹、蘋果樹和葡萄藤，草坪綿延不斷，野薔薇芳香醉人，鴨子和牛在附近農場里隱約可見。還有一棵非常高大的山榆樹，歪歪地依傍宅第生長，與莊園融為一體。霍華德莊園給讀者展現的是一幅生機盎然，未被工業化侵蝕的田園圖景。這些自然元素不僅是美的象征，更是傳統英格蘭生活方式的具象化。莊園的果園和草場象征著人與自然的共生關系，暗示一種前工業時代的有機共同體理想。而莊園內保存的威爾科克斯家族銀器、舊書和農具，是歷史記憶的物質載體。瑪格麗特在莊園中驗證了威爾科克斯太太告訴她的有關牙齒的故事的真實性。她發現：“牙齒，豬的牙齒，真的在山榆樹的樹皮上看見了—只是牙齒的白色尖兒。”[5這一細節暗示莊園是時間停滯的空間，是傳統價值觀的避難所。這種停滯性使其成為對抗現代性流動與斷裂的烏托邦。莊園的景觀具有療愈功能。被亨利·威爾科克斯認為也許瘋了的海倫在到了霍華德莊園后，和姐姐瑪格麗特一起欣賞著眼前的景致。霍華德莊園的美景使海倫變回了四年前那個寫下難忘信件的她。（故事一開始就是從海倫給她姐姐的幾封信說起的）。海倫說：“在這里睡上一夜，那會讓我得到很多很多愉悅。回想往事是很美好的事情..”[5瑪格麗特也在小說的結尾說道：“不少時候，我覺得霍華德莊園就是我們自己的家。”[5]莊園的自然空間為人物提供了精神慰藉，暗示福斯特以土地為文化根基的信仰。

2.權力堡壘：社會等級的空間化

在《霍華德莊園》中，福斯特還將霍華德莊園的景觀巧妙地轉化為權力關系的隱喻，使其超越了單純的物理空間，成為社會結構和權力動態的象征。這種隱喻通過莊園的布局、建筑特征和自然環境得以體現，揭示了傳統社會中復雜的權力關系。

霍華德莊園的布局本身就是一個權力等級的縮影。主樓、花園、附屬建筑等不同區域，象征著社會階層的劃分。主樓作為莊園的核心，代表著威爾科克斯家族的權威和統治地位，而附屬建筑則暗示著仆人和下層勞動者的從屬地位。這種空間上的等級劃分，反映了傳統社會中根深蒂固的階級差異。莊園的建筑特征也隱喻著權力關系。厚重的石墻、高聳的塔樓和緊閉的大門，不僅是物理上的屏障，更是社會控制的象征。這些建筑元素暗示著傳統社會對個體自由的限制，尤其是對女性和下層階級的壓迫。福斯特通過描寫瑪格麗特和海倫在莊園中的行動受限，進一步強化了這種隱喻。莊園的自然環境同樣承載著權力關系的隱喻。被反復修剪的草地、在花園里開了又開的紅艷艷的罌粟花，象征著傳統社會對自然和個體的規訓與控制。而莊園外圍的荒野與未經修剪的森林，則代表著未被馴服的力量，暗示著對傳統權力結構的潛在挑戰。海倫與保羅（亨利·威爾科克斯次子）在巨大的山榆樹下幽會，正是這種挑戰的體現一它打破了莊園內嚴格的階級界限。

莊園的繼承問題更是權力關系的直接體現。威爾科克斯家族對莊園的控制，象征著傳統社會中男性主導的繼承制度。霍華德莊園作為威爾科克斯家族的祖產，最初由威爾科克斯太太掌管，她是傳統價值觀的代表。小說中有這樣一段描述：“她似乎不屬于那兩個年輕人和他們的汽車，而屬于這座住宅，屬于高聳于上面的那棵榆樹。”5威爾科克斯家族成員始終難以參透女主人彌留之際將祖產遺贈給瑪格麗特的內在動因。對他們而言，霍華德莊園僅僅是一處住所，而對威爾科克斯太太來說，“霍華德莊園是一種精神，她是在尋找精神上的繼承人”[5]。威爾科克斯太太將莊園贈予瑪格麗特，試圖打破傳統的男性繼承模式，但這一過程仍然受到男性主導的財產制度的制約。而最終莊園歸于施萊格爾家族，不僅意味著權力的轉移，也暗示著傳統權力結構的松動和新的可能性。福斯特通過莊園內外的空間對比，進一步深化了權力關系的隱喻。莊園內部代表著傳統、秩序和壓迫，而外部世界則象征著現代、自由和變革。瑪格麗特和海倫在莊園內外的不同經歷，反映了她們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的掙扎與選擇。

3.現代性對傳統秩序的侵蝕

如前文所述，霍華德莊園既是傳統秩序的烏托邦，也是權力結構的物質化體現。莊園的景觀美與歷史連續性掩蓋了其作為社會等級制度堡壘的本質。這種雙重性反映了福斯特對傳統的復雜態度：他既懷念前工業時代的有機共同體，又批判其壓迫性。霍華德莊園本身就是一個充滿象征意味的存在。這座古老的鄉間別墅承載著英格蘭鄉村生活的記憶，其紅磚墻上的常春藤和“躬身護著這座房子”“十幾個人合起來都抱不住”5的山榆樹都訴說著歲月的沉淀。福斯特以詩意的筆觸描繪莊園的寧靜與和諧，暗示著對前工業時代有機共同體的向往。與此同時，人物在莊園中進行各種活動時所受的限制，暗示了傳統對女性自主性的壓制。威爾科克斯太太去世前寫了一封短信表明自己的意愿，她要讓施萊格爾小姐（瑪格麗特）擁有霍華德莊園，但是威爾科克斯一家“經過應有的爭論后，把那封短信撕掉，扔進了餐廳的火爐里”5。懷孕的海倫從國外回來后應姐姐瑪格麗特之邀到了霍華德莊園，她想在那里睡上一夜，可瑪格麗特說“沒有亨利的允許，我們不能睡這里”[5]。施萊格爾一家在威克姆老巷的房子沒了，家具暫時存放在霍華德莊園的汽車房和一樓房間里。瑪格麗特告訴海倫“我感覺查爾斯（亨利·威爾科克斯的長子）不喜歡這樣做，我們的家具放這里都很讓他惱火.”[5]。已婚的瑪格麗特不能擅自做主答應妹妹留宿霍華德莊園的請求，她需要請求丈夫亨利的準許。傳統對女性自主性的壓制隱藏在小說的細節描寫中。這種對傳統的矛盾態度，反映了福斯特作為現代知識分子的困境。

福斯特曾坦言：“一場巨大的經濟運動席卷了整個世界，包括英國在內，從農業到工業化我個人很討厭它。”在全球經濟浪潮的沖擊下，城鄉景觀都經歷著結構性重塑，傳統社會形態正在這場變革中發生根本性轉變。福斯特通過描寫霍華德莊園周邊出現的郊區化別墅群，以文學地理學視角巧妙地展現了現代性對傳統秩序的侵蝕。這些新興的別墅群不僅是物理空間的改變，更是社會結構和文化價值觀轉變的隱喻，反映了工業化、城市化和現代化進程對傳統鄉村生活的深刻影響。

郊區化別墅群的出現，首先說明了物理空間的擴張對傳統秩序的沖擊。霍華德莊園原本是鄉村生活的中心，代表著前工業時代的有機共同體。然而，隨著城市化進程的推進，郊區化別墅群逐漸蠶食了莊園周邊的土地，打破了鄉村的寧靜與和諧。亨利在瑪格麗特初次到霍華德莊園時就告訴了她這處小資產的歷史：“很遺憾啊五十多年前沒有把錢投在這處地產上。當時，這里的土地有四倍—五倍一—之多，至少三十多英畝可現在怎么處置它才好呢？只有那塊草場還留著，可就是草場，我著手處理事情時，還背著一大筆抵押貸款呢..”[5霍華德莊園這種空間上的萎縮，隱喻著現代性對傳統生活方式的侵蝕和瓦解。

其次，別墅群的建筑風格與傳統莊園形成鮮明對比。霍華德莊園的紅磚墻、橡木橫梁和常春藤象征著歷史的積淀和文化的傳承，但它的主人亨利卻認為它不是一個適合居住的地方。“那個地理位置也不合適。周圍一帶都在變成郊區。我認為，要么住在倫敦城里，要么住在倫敦城外；于是，我們在杜斯街租了一所房子，離斯隆街很近，又在希羅普郡一帶租到一處地方奧尼頓山莊。”5在瑪格麗特初見鄉村的奧尼頓山莊時，小說中有這樣的描述：“城堡附近有一座灰色的大宅邸…這種大宅邸在上世紀初到處修造，遍及英格蘭，這樣的建筑風格仍然是民族性格的一種表達。”[5類似于奧尼頓山莊這樣的別墅群的現代設計、簡潔線條和新材料代表著工業化時代的效率和實用主義。這種建筑風格上的沖突，反映了現代性與傳統價值觀之間的深刻矛盾。福斯特通過這種對比，暗示了現代性對傳統文化和審美觀念的沖擊。

再次，郊區化別墅群的居民多為新興的中產階級，他們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與傳統的鄉村貴族截然不同。這些新居民帶來了新的社會關系和消費文化，打破了傳統的社會結構。奧尼頓山莊曾讓亨利認為“是個千載難逢的好地方”[5]。“然而，接近了此地，你干什么好呢？打獵辦不到，釣魚沒有勁，女人們也說景色沒有多少看頭。”5“威爾科克斯家族在這地方沒有根基，在任何地方都沒有根基。在教區的登記冊上沒有他們的名字。夜間，在赤楊樹間，長呼短嘆的不是他們的鬼魂。”[5威爾科克斯家族作為傳統貴族的代表，面對這種變化感到不安和抗拒，象征著傳統秩序在現代性沖擊下的脆弱和無力。

然后，別墅群的出現也象征著經濟力量的轉移。工業化帶來了新的財富和機會，新興的中產階級通過商業和工業積累了財富，逐漸取代了傳統地主階級的經濟地位。亨利和瑪格麗特聊天時告訴她：“霍華德莊園就是一個改造的農場。這樣的農場，你不管花多少錢改造，它們都不會變化多少。”[5]“小型農場的時代結束了。”5除霍華德莊園外，威爾科克斯家族還有七處房子。曾備受亨利稱贊的奧尼頓山莊在埃維（亨利·威爾科克斯的女兒）的婚禮后就成了他從來用不上多少的東西。“現在就更沒有用處了，就像霍華德莊園，漸漸淪落到爪哇國的地位。”5這種經濟力量的轉移，進一步削弱了傳統秩序的基礎，使得霍華德莊園這樣的傳統象征逐漸失去了其原有的社會和經濟影響力。

最后，郊區化別墅群的擴張還帶來了環境和生態的破壞。原本寧靜的鄉村景觀被現代化的建筑和基礎設施所取代，自然環境的破壞象征著現代性對傳統生活方式的侵蝕。福斯特通過描寫這種環境變化，表達了對現代化進程中生態破壞的憂慮和對傳統鄉村生活的懷念。正如小說中所描述的，“我們在山榆樹亂七八糟的根須中對付著蓋了車庫，去年從那塊草地劃出一塊小地方，打算修建一處假山園林”[5]，莊園最終免于被拆除，但其景觀已不再是純粹的烏托邦，而是傳統與現代妥協的產物。

（二）都市景觀：現代性異化的迷宮與階級戰場

在福斯特的《霍華德莊園》中，倫敦的都市景觀不僅是情節發展的背景，更是現代性異化與階級沖突的象征性空間。福斯特通過對倫敦景觀的描繪，揭示了工業化與城市化進程中人類精神的迷失、社會關系的斷裂以及階級矛盾的加劇。以下從現代性異化的迷宮與階級戰場兩個維度，分析倫敦都市景觀的深層意義。

1.現代性異化的迷宮

“‘迷宮’是18世紀以來以倫敦為空間背景的英國小說中頻繁出現的空間意象，也是隨著英國城市化進程發展而凸顯的空間隱喻。”[7在19世紀之前的英語文學中，以倫敦為核心敘事場景的作品雖數量有限，卻呈現出顯著的主題共性：倫敦被看作一個“吃人（man-devouring）的城市”，是充滿誘惑的危險之地，也是無數異鄉人命運的轉折點。20世紀初的倫敦也被福斯特描繪為“面目掙獰”的城市：“越來越窄的街道顯得逼仄，如同礦下的坑道一樣。”5其高樓、公寓和地鐵構成冰冷的幾何空間。這種空間形態與霍華德莊園的自然景觀形成鮮明對比，象征著工業化對傳統生活方式的侵蝕。施萊格爾姐妹在威克姆老巷的住宅雖充滿書籍與音樂，卻被不斷擴張的商業區包圍，“他們的房產地主在精神方面也沒有更加富有。他在威克姆老巷地址上修建了公寓”{5她們九月份就要搬離威克姆老巷的住宅了，這暗示著知識分子在資本洪流中的邊緣化。汽車與火車在小說中反復出現，它們既是現代性的象征，也是暴力的工具。汽車和火車代表了工業革命的成果，它們打破了傳統的鄉村生活模式，促進了城市化進程，改變了人們的生活節奏和社會關系，同時也加劇了社會階層之間的沖突和疏離。汽車和火車等交通工具使得社會階層之間的流動成為可能，但這種流動往往是表面的。例如，威爾科克斯家族通過汽車和火車等現代交通工具展示了他們的財富和權力；倫納德·巴斯特試圖通過文化追求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但最終未能真正融入中上層階級；施萊格爾姐妹雖能自由穿梭于城市空間，卻始終無法擺脫精神上的無根狀態。威爾科克斯太太去世兩年后，倫敦城市空間變為一個像“顫動水母”的怪物。倫敦正在急速擴張重建：“這個聞名遐邇的建筑拔地而起，那個建筑便在劫難逃了。今天白廳街改造過了，明天便輪到攝政街改造了。一個月接一個月，馬路的汽油味兒越來越刺鼻，通過越來越困難，人們彼此聽話越來越費勁兒，吸氣越來越困難，藍天越來越少見。”5工業文明對農業文明的侵蝕達到了極致，城市被異化了，大自然的神話退卻了。

2.階級戰場：垂直與水平的分裂

倫敦的都市景觀不僅是一個地理空間，更是一個社會空間，不同階級在這里交匯、碰撞和沖突。倫敦的都市景觀呈現垂直分層的階級結構：上層階級的俱樂部、中產階級的沙龍與工人階級的酒吧構成截然不同的空間符號。都市中的貧富差距和階級對立在這里表現得尤為明顯。施萊格爾姐妹的住所在威克姆老巷，坐落在倫敦富人居住的西區，“公寓很昂貴，有著寬敞的門廳，處處有門房和棕櫚樹”[5]，環境甚是幽靜。倫納德則居住在卡梅利亞路上一棟簡陋公寓的地下室，“這種住處，得到很容易，放棄它也很容易”[5。兩者的居住條件形成鮮明對比，體現了都市空間中的階級差異。施萊格爾姐妹試圖跨越這些界限（如海倫與倫納德的交往），卻最終被階級差異反噬。福斯特通過空間隔離揭示：現代社會的“聯結”困境本質是文化價值無法穿透物質壁壘。

在福斯特的筆下，倫敦的城市空間成為階級分化的解剖圖譜：看似自由流動的水平相遇，始終被垂直的資本與權力結構所框限。表面上，施萊格爾姐妹乘坐馬車穿梭于倫敦的音樂廳與劇院，與亨利·威爾科克斯在切爾西防波堤的偶遇，似乎印證了“唯有連接”的理想。“唯有連接”的理想是貫穿全書的核心理念，其內涵包含情感與理智的平衡、精神與物質的融合、傳統與現代的對話，其核心是呼呼一種整合的生活讓物質進步服務于精神豐盈，讓差異成為對話的起點而非對抗的借口。但這種跨越階級的幻象始終被現實的權力結構擊碎：當瑪格麗特試圖通過婚姻跨越階層時，威爾科克斯家族用資本收購農莊改建別墅，而巴斯特夫婦卻蜷縮在悶熱潮濕的地下室一一前者將土地變為資本游戲，后者連基本生存都難以為繼。交通工具的對比更顯殘酷：火車與豪華轎車看似在路口平等交會，實則是資本對普通人的碾軋，海倫與倫納德在霍華德莊園的悲劇性相遇，讓象征精神的書籍與代表暴力的劍鞘共處一地，撕碎了階級和解的假象。即便作為理想寄托的霍華德莊園，其橡樹年輪里仍留著佃農的血汗，閣樓賬本中寫滿剝削的歷史。紫藤纏繞的老宅雖被賦予彌合裂痕的象征意義，但土地契約早已將倫敦的街道切割為資本與勞工的對立戰場：表面的階級流動終究撞碎在固化的階層壁壘之上。

3.現代性異化的迷宮與階級戰場的辯證關系

倫敦的都市景觀既是現代性異化的迷宮，也是階級壓迫的戰場。倫納德的悲劇性命運（從職員淪為地下室無業者）揭示了異化與壓迫的內在聯系：現代性不僅使人迷失于物質迷宮，也加劇了社會不平等。在《霍華德莊園》中，福斯特通過倫敦的都市景觀構建了一部空間化的現代性寓言。地下鐵、街道和公寓不僅是物理空間，也是精神困境的隱喻。施萊格爾姐妹的“聯結”理想在倫敦的空間秩序中屢屢受挫，暗示現代性對人文精神的消解。盡管倫敦的都市景觀充滿異化與壓迫，福斯特并未完全否定現代性的價值。施萊格爾姐妹最終通過繼承霍華德莊園實現了部分“聯結”，但這種聯結以妥協為代價。倫敦的都市景觀既是絕望的象征，也是希望的微光一它提醒我們，真正的“聯結”或許只能通過不完美的調和實現。

在福斯特的《霍華德莊園》中，倫敦的都市景觀被塑造成一個關于現代性異化、階級沖突以及永恒變動的生動寓言。福斯特通過對倫敦的描繪，揭示了工業化與城市化進程中人類精神的迷失、社會關系的斷裂以及階級矛盾的加劇。瑪格麗特和亨利談及他們婚后的住所時說道：“我厭惡倫敦這種沒完沒了的變動。這算得上我們的劣根性的一個寫照一一永遠形不成模樣;所有的品質，好的，壞的，無所謂的，統統在川流不息中一流啊，流啊，沒完沒了地流啊。這才是我真正害怕的東西。”5]“現代社會的基調是永不停息的變動，每天都不同往日。個人和所處的空間都成為無根的浮萍，沒有任何人和事物是穩定不變的。傳統的價值觀念正在被推翻。世間沒有可確定的永恒，這是現代社會的恐怖。”[8“大家都在搬家。就在人們心中這樣不停地流動時，留戀過去還值得嗎？”[5海倫慨嘆“人和房子都毀掉了，只有家具在傳承。到頭來，世界將會是一片荒漠，到處都是椅子和沙發”[5]，這是對人類家園消失、傳統和記憶消失的尖銳批判。在全球化與城市化的今天，福斯特的倫敦寓言依然具有深刻的啟示意義：如何在現代性迷宮中尋找“聯結”的可能，如何在階級戰場中守護人文精神，依然是我們必須面對的課題。

三、景觀沖突下的歷史命題與人物命運

（一）歷史命題：傳統與現代的碰撞

《霍華德莊園》通過人物塑造、情節發展、象征手法和社會背景的多層次描寫，深刻揭示了傳統與現代碰撞的歷史命題。

首先，福斯特在小說中塑造了栩栩如生的各種人物形象：有代表現代思想，追求自由與獨立，關注社會進步的施萊格爾姐妹；有象征傳統，注重財富與地位，思想保守的威爾科克斯一家人；也有處于社會底層，試圖通過努力改變命運的倫納德·巴斯特。這些人物在生活中相互聯系，他們之間的沖突無疑是傳統與現代碰撞的具體體現。

在情節發展過程中，福斯特涉及了婚姻和財產繼承這兩個人們普遍關注的方面。在婚姻方面，瑪格麗特選擇亨利并非出于傳統意義上的愛情或經濟依賴，而是基于理性和對家庭責任的考量，她希望通過婚姻實現兩個家庭的和解與融合。而亨利作為傳統家庭的代表，婚姻觀較為保守，更多關注社會地位和家庭穩定，而非追求情感共鳴。婚后，瑪格麗特試圖在威爾科克斯家庭中保持自己的獨立性和現代價值觀。她不愿完全屈從于傳統家庭對女性的期待，亨利則期望瑪格麗特扮演傳統妻子的角色，管理家務并服從他的權威。他對瑪格麗特的獨立性和現代思想感到不適，認為這威脅到家庭的傳統秩序。瑪格麗特在婚姻中注重情感交流和理解，試圖與亨利建立更深的情感聯系。但亨利在情感上較為冷漠，更多地從理性和實用的角度看待婚姻。在財產繼承方面，瑪格麗特希望霍華德莊園能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的紐帶，象征傳統與現代的融合。然而，亨利最初計劃將莊園留給兒子，體現了傳統家庭對財產繼承的保守觀念。通過這些細節，瑪格麗特與亨利的婚姻生動展現了現代女性與傳統家庭在婚姻動機、家庭角色、財產繼承和情感表達等方面的碰撞與沖突。

霍華德莊園在小說中雖著墨不多，卻如同磁石般吸引著所有人物的命運軌跡。這座鄉間宅邸不僅是故事的核心場景，更象征著英格蘭傳統精神的根基。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倫敦城里的各類居所：倫納德擁擠的廉價公寓映照出底層生活的艱辛，亨利租住的豪華寓所顯露著商業社會的浮華，施萊格爾家族的老宅則承載著知識分子的文化困惑。當鄉間莊園的古老石墻與穿梭的火車相遇，福斯特通過不同建筑的對比，展現出20世紀初英國社會的深刻裂痕—一邊是代表鄉村傳統的固定空間，另一邊是象征現代工業的流動網絡。這些建筑之間的碰撞，本質上揭示了那個時代無法回避的矛盾：田園牧歌與城市擴張的對抗，精神追求與物質欲望的沖突，它們在磚瓦與蒸汽的交織中，勾勒出一個轉型社會的完整圖景。

最后，整部小說的歷史背景設定在20世紀初的英國，正值工業化和城市化的高峰期。這一時期，傳統的社會結構和文化價值觀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這種社會背景的設定，進一步強化了傳統與現代碰撞的主題。福斯特通過描寫威爾科克斯家族的商業活動和施萊格爾姐妹的城市生活，展現了工業化與城市化對傳統鄉村生活的深刻影響。威爾科克斯家族通過商業活動積累了財富，但他們的成功建立在工業化和城市化的基礎上。自從妻子亡故，亨利的資產翻了近一倍。“他到底成了一個重要人物，在公司的計劃書里他的大名赫然在列，生活待他不薄。他好像把這世界擦在自己的手里，聆聽著海水沿著泰唔士河嘩嘩地向內陸倒灌。”5威爾科克斯的商業帝國象征現代資本主義的崛起，而他對傳統鄉村生活（如霍華德莊園）的態度是忽視和輕視，認為它不過是一處可有可無的房產。這種態度體現了城市化進程中，傳統鄉村生活被邊緣化的現實。施萊格爾姐妹在倫敦的城市生活受工業化與城市化的沖擊，最終她們選擇在霍華德莊園安頓下來，同樣從另一個側面展現了工業化與城市化對傳統鄉村生活的深刻影響。

福斯特在小說中不僅展現了傳統與現代的沖突，還通過瑪格麗特的選擇和霍華德莊園的最終歸屬，表達了對傳統與現代辯證關系的深刻思考。瑪格麗特因海倫請求在霍華德莊園留宿被拒而與亨利爭吵，原本她已下定決心前往德國，“她把霍華德莊園鎖上了。看見里面溫暖的人氣兒將會永遠消亡，不由得愁腸萬端”[5]。但她最終選擇與威爾科克斯家族和解。查爾斯因過失殺人被判坐三年大牢，“亨利的堡壘隨即坍塌了。他受不了任何人，只能面對妻子，于是步履瞞跚地來到瑪格麗特跟前，請她隨意處置。她所做的看似舉手之勞她把亨利帶到霍華德莊園，養精蓄銳”[5]。瑪格麗特試圖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尋求平衡，暗示著傳統需要在現代性的沖擊下實現自我更新。而霍華德莊園歸于施萊格爾家族，則象征著傳統與現代的融合與共存。

（二）人物命運：在沖突中掙扎與調和

小說中的人物形象鮮明地代表了傳統與現代的不同面向，而他們所生活的景觀一倫敦的繁華與霍華德莊園的寧靜，則成為他們命運的重要背景。威爾科克斯家族象征著傳統的社會秩序和價值觀，他們的生活方式、思維模式和行為準則深深植根于前工業時代的鄉村貴族文化。而施萊格爾姐妹則代表著新興的中產階級知識分子，她們生活在倫敦這座現代化大都市中，思想開放、追求自由和平等，體現了現代性的精神。通過這些人物的互動和沖突，福斯特展現了傳統與現代價值觀的交鋒。小說的情節發展緊緊圍繞著傳統與現代的沖突展開，而人物所處的景觀則深刻影響了他們的命運。

1.瑪格麗特·施萊格爾：調和者的困境

瑪格麗特是聯結傳統與現代的關鍵人物。她對霍華德莊園的熱愛象征對傳統價值的認同，而她與亨利·威爾科克斯的婚姻則是對現代性的妥協。瑪格麗特的命運揭示了知識分子的困境：她試圖彌合城鄉鴻溝與階級差異，卻始終無法完全實現“聯結”。她的妥協既是希望的象征，也是無奈的結局。倫敦的都市景觀代表了她對現代生活的適應，而霍華德莊園的鄉村景觀則象征她對傳統價值的依戀。瑪格麗特在這兩種景觀之間掙扎，反映了她作為調和者的困境。

2.海倫·施萊格爾：理想主義者的幻滅

海倫是浪漫主義精神的化身，她對霍華德莊園的迷戀象征對烏托邦理想的追求。然而，她與倫納德·巴斯特的交往以悲劇告終，揭示了理想主義在現代性迷宮中的脆弱性。海倫最終離開倫敦，選擇在莊園中撫養倫納德的孩子，象征她對現實的逃避與對傳統的回歸。倫敦的都市景觀象征現代社會的復雜與冷漠，而霍華德莊園的寧靜則成為她逃避現實的避風港。海倫的命運表明，理想主義者在現代都市中難以找到歸宿，最終只能回歸傳統。

3.倫納德·巴斯特：底層階級的犧牲品

倫納德的命運是倫敦都市景觀中階級壓迫的縮影。他試圖通過文化沙龍提升社會地位，卻因經濟壓力被迫回到B公寓地下室。他的死亡（被倒下來的書架砸死）象征底層階級通過努力改變自身以躋身上層社會的通道已被堵死。倫納德的悲劇揭示了階層結構凝固化的現實與“聯結”理想的虛幻。倫敦的都市景觀象征機會與壓迫并存，而霍華德莊園的鄉村景觀則成為他永遠無法觸及的理想。倫納德的命運表明，底層人在現代都市中難以突破階級的梳梏。

4.亨利·威爾科克斯：實用主義者的局限

亨利是工業化與實用主義的代表。他對霍華德莊園的態度（視為財產而非精神家園）象征現代性對傳統價值的漠視。然而，他在小說結尾與瑪格麗特共同守護莊園，暗示實用主義者對文化妥協的有限接受。亨利的命運揭示了現代性對傳統秩序的侵蝕與部分和解。倫敦的都市景觀象征他的商業成功與現代價值觀，而霍華德莊園的鄉村景觀則象征他最終對傳統價值的有限回歸。亨利的命運表明，實用主義者在現代社會中難以完全擺脫傳統的影響，也是當下最有可能實現的模糊“聯結”。

通過將這些人物的命運與景觀結合，福斯特深刻揭示了傳統與現代的碰撞與調和。倫敦的都市景觀象征現代社會的復雜與冷漠，而霍華德莊園的鄉村景觀則象征傳統價值的寧靜與依戀。人物在這些景觀中的掙扎與選擇，反映了他們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的聯結軌跡。

（三）空間寓言：歷史命題與人物命運的交織

《霍華德莊園》中的景觀不僅是故事發生的背景，更是一個空間寓言，承載了傳統與現代、階級沖突與精神救贖的歷史命題。通過景觀敘事，福斯特將人物的命運與歷史命題緊密交織，使霍華德莊園和倫敦都市皆成為象征性的空間，既隱喻了社會的變遷，也揭示了人物命運的必然性。

1.傳統與現代的妥協：景觀的雙重性霍華德莊園的景觀本身就是一個矛盾體：它既是傳統鄉村生活的象征，寧靜、自然、充滿歷史感；又是現代性沖擊下的產物，被工業化與城市化所包圍。倫敦的都市景觀一“那可愛的精靈把一座座圓頂和尖頂建造得直入無云的藍天，只有街道交叉路口一帶熙熙攘攘的中樞，表明這種幻象多么短暫無常”[5]象征現代社會的繁華與冷漠，而霍華德莊園則成為傳統價值的最后堡壘。瑪格麗特與亨利的婚姻，作為傳統與現代妥協的象征，最終將莊園從毀滅中拯救出來。然而，這種妥協并非完美：莊園的景觀已不再是純粹的烏托邦，而是被現代性侵蝕后的混合體。瑪格麗特雖實現了部分“聯結”，卻付出了理想主義的代價。這種妥協既是對歷史命題的回應，也是人物命運的歸宿。

2.階級沖突的未解之題：景觀的隔離與壓迫

福斯特的《霍華德莊園》深刻地表現了倫敦都市景觀物理空間的區隔、經濟資本的支配以及社會符號對倫納德的隔離與壓迫。倫納德作為中產階級底層的代表，被迫租住于“房間昏暗而悶熱”5的地下室，這一空間不僅是物理上的低洼，更是社會地位的具象化。地下室與施萊格爾姐妹的威克姆老巷公寓、威爾科克斯家族的莊園形成鮮明對比，暗示城市空間的分層機制一經濟資本決定居住權，底層階級被擠壓至陽光無法觸及的角落。當倫納德試圖通過參與施萊格爾姐妹的文化沙龍提升社會地位時，他的經濟窘迫（如因失業無力支付房租）迫使他墜回生存困境。施萊格爾姐妹的公寓堆滿書籍與藝術品，體現中產階級的文化追求；威爾科克斯家族的豪宅則以實用主義裝飾，彰顯資產階級的效率崇拜；而倫納德的住所毫無裝飾性，僅滿足生存需求。建筑風格差異成為階級身份的視覺符號，強化“有產者”與“無根者”的區隔。盡管海倫試圖跨越階級界限，但倫納德的死亡宣告了這種努力的失敗。福斯特通過這一結局暗示：在現代性迷宮中，階級差異仍是“聯結”理想的最大障礙，而景觀的隔離與壓迫既是造成這一悲劇的幫兇，也是這一悲劇的結果。

3.精神救贖的微光：景觀的啟示與希望

盡管霍華德莊園與倫敦都市景觀的沖突充滿悲劇性，福斯特也并未完全否定希望。海倫在莊園中撫養倫納德的孩子，象征精神救贖的可能；瑪格麗特與亨利的婚姻，則暗示傳統與現代的有限和解。這種微光既是福斯特對歷史命題的回應，也反映了他對人類命運的深刻洞察。霍華德莊園的景觀在這一過程中扮演了關鍵角色：它不僅是一個物理空間，更是一個精神空間，為人物提供了反思與救贖的場所。莊園的寧靜與自然成為對抗現代性冷漠的力量，而它的歷史感則提醒人們傳統價值的持久意義。

4.空間寓言的必然性：景觀引導下的命運

霍華德莊園的景觀不僅是人物命運的舞臺，更是他們命運的引導者。瑪格麗特對莊園的熱愛與守護，象征她對傳統與現代融合的追求；海倫回歸莊園，象征她對現實的逃避與對傳統的依戀；倫納德的死亡，象征底層階級在現代都市中的絕望；亨利的妥協，象征實用主義者對傳統價值的有限接受。這些人物的選擇與結局，都在景觀的引導下具有必然性。

四、結語：景觀敘事中的歷史寓言

《霍華德莊園》通過莊園與都市景觀的并置，構建了一幅英國社會轉型期的診斷圖譜。福斯特以文學地理學的手法，將地理空間轉化為文化政治的戰場：霍華德莊園是傳統價值的最后堡壘，而倫敦則是現代性暴力的發生地。人物在景觀間的流動與抉擇，不僅是個體命運的投射，更揭示了愛德華時代英國無法彌合的階級裂痕與文化焦慮。最終，小說以莊園的“幸存”而非“復興”為結局，暗示傳統文明在現代性沖擊下的退守姿態，而這一空間寓言至今仍能為理解全球化時代的文化沖突提供鏡鑒。

基金項目：廣西哲學社會科學研究課題一般項目“文學地理學視閥下的20世紀英國小說莊園景觀書寫研究”（項目編號：24WWF004）

作者簡介：黃春英（1972一），女，漢族，廣西博白人，碩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及英語教學。

注釋：

[1］曾大興.文學地理學概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

[2]邁克·克朗.文化地理學[M].楊淑華，宋慧敏，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5.

[3]馬琳.論E.M.福斯特長篇小說的英國地理空間建構[D].湘潭：湘潭大學，2023.

[4]福斯特.看得見風景的房間[M].巫漪云，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

〔5]福斯特.霍華德莊園[M].蘇福忠，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6.

[6]溫迪·J.達比.風景與認同：英國民族與階級地理[M].張箭飛，趙紅英，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

［7］廖望.維多利亞小說中的“迷宮”演變：文學地理學視域中的倫敦城市化轉型[J].北方論叢，2025（1）：23-34.〔8]胡松杰.《霍華德莊園》中的空間與英國性研究[D].長春：東北師范大學，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