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克28年,丈夫突然離世。劉芳在丈夫的手機里,發現了一個最不能接受的秘密。她把秘密講給閨蜜的兒子、會寫作的劉超,委托他講出自己的故事。
以下是劉超的講述:
丈夫突然離世,冒出一個7歲兒子
我叫劉超,2015年,我回到家鄉河北工作,芳姨請我去她家吃飯。
芳姨全名劉芳,那會兒46歲了。她和我媽是發小,畢業后分到了市里。劉芳每次回村都會去找我媽,我對她最初的印象是“打扮洋氣的城里人”。
每次見面,我媽總問她怎么還不生孩子。劉芳結婚后一直丁克沒要孩子,把父母氣得要跟她斷絕關系,劉芳說好,斷就斷吧。
劉芳丈夫王書信是外地人,倆人大學同學,畢業后隨劉芳到了我們市。劉芳跟父母不來往的兩年,王書信偷偷回村看過二老,劉芳知道后把他罵了一頓。劉芳哥哥看不下去,勸了父母,訓了劉芳,最后雙方都給了臺階,之后再也沒說過要孩子的事。
“你為啥不要孩子?又不是養不起。”我媽也不理解劉芳。劉芳笑笑:“沒啥原因,就是沒把握把孩子教好,也沒準備好,或者說不確定能讓他過上更好的生活,也不確定能讓他快樂,嗯……總之很難說。”
“養兒防老啊,不要孩子,你老了咋整?”
“你看,這就是矛盾的地方,一方面說母愛多么偉大,多么無私;另一方面又‘養兒防老’。說白了,養孩子這種事就是一種投資,跟股票沒啥本質區別,就是看漲還是看跌了。”
“啥股票不股票的?好好待孩子,他咋能不孝順嘛?”
“孝順?為什么要孝順?為什么要教育孩子孝順?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孝順,其實跟‘枷鎖’是一個意思,好像孩子一生下來就欠父母的,要用一輩子的服從和供養來償還,可生之前并沒有人跟孩子商量過呀,迂腐!”
我媽沒聽懂劉芳的話,笑笑不說話了。
到了芳姨家,妻子輕“哇”了一聲,向我投來一個夸張的眼神,我倆都驚艷于她家的布置,簡約有品,一進屋就知道主人很懂生活。
芳姨從廚房端出幾個菜,招呼我們坐下。她很健談,懂得很多,從專業角度對我妻子的職業給出了很多建議。我有些插不上話,端起酒杯:“叔,我敬您一杯。”
“直接叫名就行,啥叔啊姨啊的。”芳姨把話茬接過去,“不講究那些,怎么舒服怎么來吧。”王書信尷尬地苦笑了一下,換了個話題:“對了,下午剛接到老家電話,二舅不在了……”話沒說完,芳姨直擺手:“你去就得了。”
芳姨跟我們吐槽:“這種禮儀上的事情太累人了,各種既定的流程,無聊,無趣。父母死了,誰哭得大聲誰就孝順?可哭給誰看呀?死了的人肯定是聽不到的,可旁邊看著的人,跟你又有什么關系呢?虛假又做作。”
“也不能這么說。”王書信說道,“雖然流程都是定好的,但不虛假,更不能說做作,這里面隱藏著咱們平時不善于表達的情感。”劉芳白了王書信一眼,“老封建。”王書信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離開他們家,妻子在路上說:“芳姨真是我偶像,前衛、獨立,好颯呀!”我沒說話。從男人的角度,我能覺察出王書信并不太滿意芳姨的掌控欲。
疫情之后,很多人的身體跟原來不一樣了,身邊有好幾個上年紀的,沒有征兆地突然死亡。噩耗傳來,我們都很驚訝,誰都想不到,一向健碩的王書信,在單位跟別人聊天,突發心梗,還沒送到醫院人就不行了,走的時候才52歲。
王書信葬禮過后一個多禮拜,單位的小李給劉芳打電話:“嫂子,王哥辦公室還有些私人物品,您方便過來拿一下嗎?”王書信辦公桌最下面有個鎖著的抽屜,劉芳翻了半天沒找到鑰匙,好奇心驅使她翻遍了辦公室,在陽臺花盆下找到一把鑰匙。
劉芳打開抽屜,發現了一個蘋果手機,她第一反應這不是王書信的,因為他不止一次說過這輩子都不用蘋果手機,可它就這樣出現了。手機沒有密碼,劉芳打開手機相冊后渾身僵住了,像是一把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心臟,相冊里有一個女人和王書信的合影。越翻越絕望,還是那個女人,旁邊多了一個六七歲的孩子,那孩子眉宇間,竟跟王書信有些相像。
打開微信,聯系人只有一個,頭像是那個女人抱著孩子,對話框擊碎了劉芳最后殘存的一點希望,王書信稱呼那個女人“老婆”,那女人叫王書信“老公”,他倆還有一個上一年級的“寶貝”。看聊天記錄,像是一對熱戀情侶,又像是一對老夫老妻,劉芳渾身顫抖地說不出話來,半天從嗓子眼冒出一句:“王書信,你個混蛋!”
曾經的獨立女性,變成鄙夷的怨婦
我媽那段時間在市里給我看孩子,劉芳每天找她訴苦,說來說去都是車轱轆話。
“你說王書信是人嗎?有點人心嗎?”
“你說他啥時候跟那女的好上的?還有個這么大的孩子。”
“從照片和聊天記錄看,他應該是把這母子安頓在他老家那邊了。我說呢,他這些年回老家那么頻繁,原來是私會去了!”
“現在他們倒像是一家三口,那我算啥?”
安慰了很多次,雖有些不耐煩,但我媽還是一直勸:“人都走了,別想那么多了,書信對你不錯,對你們這個家也盡心。”劉芳打斷我媽:“上學時我就跟王書信說過,這輩子不要孩子,他同意了的,結婚之前我就明確跟他爸媽表過態,說不要孩子。現在呢?我才知道外面有一那么大的兒子,那這些年我不就是個笑話嗎?”
劉芳越說越氣:“還把孩子藏到他老家,真是……”劉芳突然意識到什么,“把孩子和情人藏到老家,你說他爸媽是不是知道這個女人還有孩子?”我媽語塞,因為她心里清楚王書信爸媽肯定知道這件事,其實我們大家都知道,只有劉芳不知道而已。
我是幾年前在一個同鄉飯局上聽說王書信的事情的,大概情況是,王書信作為公司副總,去上海考察的時候認識了一個講解員,倆人很對脾氣,竟然還是老鄉,就留了聯系方式,一來二去,熟絡起來,走到了一起。但至于倆人怎么發展到這種程度,不得而知。
“你怎么還帶那女的去夜店了呢?都多大歲數了,那是正經人去的地方嗎?不是你說去酒吧夜店的人都精神空虛嗎?”“還有你倆的聊天記錄,都多大歲數了,那些肉麻騷情的話怎么說得出口的?”“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不管你的錢,手里攥著那么多錢,你是自由了!”“你怎么好意思參加家長會的?你都能當孩子的爺爺了,不害臊嗎?”“你平時就是看看書,偶爾登個山,釣個魚,怎么會喜歡跳舞?你最反感這種摟腰扭屁股的了,怎么還跟那女的一起跳舞呢?”“不是你說壽司就是白米飯加菜,換個說法就漲價幾十倍,傻子才去,怎么還帶那女的去吃日料呢?”
……
劉芳沒了往日的自信,沒有一點她自以為獨立女性的優越感,像一個曾經鄙夷的怨婦,只剩下對王書信的謾罵和抱怨。同時,又有一個問題深深困擾著她,他倆是怎么開始的?她確信王書信不是好色之徒,他雖然有點錢,但遠算不上特別有錢,又老又不風趣,那個女人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劉芳想不明白,她所認知的世界坍塌了,她不理解王書信,也不理解那個女人。劉芳從頭開始查看倆人的聊天記錄,從簡單的寒暄到步步試探,從點滴關心到互訴衷腸,劉芳氣得手抖。想不通的太多,她決定去找那個女人。
幾天后的傍晚,妻子接到我媽電話,讓我們去劉芳家一趟,說劉芳獨自去找了那個女人,算著時間該回來了,但電話一直沒人接,讓我們去她家看看。
我和妻子開車來到劉芳家樓下,天已經擦黑,敲門無人應答。“沒人,走吧。”我有些不耐煩。妻子撥通我媽電話,想著怎么也得跟她說一聲,結果我媽直接把劉芳家門密碼報給了我們,讓我們直接進去看看,擔心出了什么意外,“沒啥不好的,都自己人,現在顧不得那些了。”
輸入密碼門開了,我和妻子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心虛。我走在前面,客廳沒開燈,隨便掃了一圈,“家里沒人,咱撤吧……”話沒說完,妻子“啊”地叫了一聲,我扭頭看到魚缸旁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只感到后脖頸一陣雞皮疙瘩。
光線很弱,空蕩蕩的房子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團,定定神才發現是劉芳。“姨,你在家咋不開門呢。”妻子說完開了燈,“敲門也不開,我婆婆跟我們說的密碼,非讓我們進來看看。”劉芳臉色很差,頭發有些雜亂,嘴唇因為干燥起了皮,嘴巴輕輕張了張又合上,聲帶動了一下,沒發出任何聲音。
“姨,你沒事吧?”妻子小心地問道。“哦,沒事,沒事。”劉芳反應過來,自覺失態,“有點累了,你們敲門我沒注意。”說完又沒話了。劉芳的眼神散了,眼神里充滿著虛無。我倆坐了十幾分鐘,妻子堅持留下陪她,但劉芳已起身送客,衣服穿在她身上空蕩蕩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像行尸走肉一般。
深信不疑的堡壘,早被無聲蛀空
后來,我從我媽口中得知,劉芳去了那個女人所在的城市,手機里王書信曾給那女人買過東西,按照郵寄的地址,鎖定了住所。
可真到了樓下,劉芳又遲遲不敢上去,好幾次明明已經踏進樓道,又折了回來。她就這樣一個人在樓下的花壇上坐著,從日出坐到日落。第二天她又來了,還跟昨天一樣,還是遲遲沒有上樓。
一個年輕女人帶著一個孩子下了樓,雖還沒看清,但劉芳知道就是那對母子,她有些緊張,不知所措,甚至不敢抬頭去看。可等那對母子走遠,她又開始落寞。又從早上待到黃昏,劉芳腦子一片空白,整個人麻木到感覺不到時間的流淌。
“大姐。”一聲甜美的叫聲驚醒了她。劉芳一回頭竟是那個女人。劉芳看著她,嘴巴動了動,沒說出話來。那女人坐在劉芳旁邊:“我看你昨天就坐在這,你是在找人嗎?”“嗯。”劉芳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你氣色不好,是遇上什么事兒了嗎?”那女人的聲音很舒緩。
劉芳沒說話,一個足球滾到她腳下,那女人輕輕撿起,扔了過去,笑笑,輕聲說道:“我兒子。”劉芳的眼睛隨著男孩走了,他跟幾個小朋友跑得很歡。
“上個月他爸爸走了。”那女人無奈嘆口氣,“他不知道‘走了’是什么意思,最近一直問爸爸怎么還不來看我們,老跟我要爸爸。”劉芳看著男孩,無話。
“我之前結過一次婚,離了,前夫賭博,把家都輸了,跑了。那段時間過得太難了,那時候認識的孩子他爸,是他把我從泥潭中拉出來的,沒有他,就沒有我重新開始生活的勇氣。他爸這人看著木訥、呆板,但有一肚子學問,對生活很有熱情,跟他在一起我心里踏實。他歲數比我大很多,很多人說我們不合適,包括我爸媽,但我不后悔。”那女人接著說:“孩子是個意外,剛開始沒敢讓他知道。決心生下孩子那一刻,我就想到會有今天,想到他會走在我跟孩子前面,但沒想到這么快。”
“一個人養孩子,累不累?煩不煩?”劉芳問。“一直累,一直煩,但偶爾的高興,能沖散大部分。”那女人扭頭看向劉芳,拉住了劉芳的手,“這日子啊,還是要往前看吶。”說完拍了拍劉芳肩膀,站起來走了,沖著孩子喊道:“恒恒,回家了,待會兒還要跟爺爺奶奶視頻。”
“你說,這女的是不是知道劉芳啊?”從我媽那兒聽完原委,我納悶地問妻子。妻子白了我一眼,“廢話。”
妻子“嘖”了一聲:“這女的,真不簡單。她不清楚劉芳突然出現是想干嗎,不確定會不會做出對她和孩子不利的事兒,觀察了一天后,選擇正面接觸。她很聰明,一兩句話就把她和劉芳拉到了同一陣營,你失去了老公,我兒子失去了父親,咱們都是失意人。還安慰劉芳要向前看,什么意思?就是讓她不要糾結眼前的事兒。最后還拉出孩子爺爺奶奶,說明爺爺奶奶是知道孩子存在的!劉芳是徹底吃了敗仗回來的,而且永遠沒有勝算,所以咱們才看到她那樣失魂落魄。”
“你說劉芳為啥不告這女的?按說王書信給這女的花的那些錢,屬于夫妻共同財產,應該能追回來,起碼能追回一部分。”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給我裝?”妻子接著說,“你都知道王書信外面有女人、孩子了,劉芳怎么可能不知道?”
“這種事兒,枕邊人一般都是最后知道的吧?”
妻子“哼”了一聲,直搖頭:“這么說吧,我從你下班進門的姿勢,還有說話的語氣就能知道你今天過得怎么樣。整個人的狀態是隱藏不住的,更何況隱藏個情人和兒子。劉芳她肯定是知道的,外面的女人,還有私生子,她比誰都清楚。”
“那,那……”我有些語無倫次,“既然知道,那還鬧這一出是要干啥?”
“有些東西,我知道那是我知道,別人不能點破,點破就成事兒了。”
我“哦”了一聲,沒太明白妻子的意思,但眼前浮現出那天劉芳兩眼空洞的樣子——也許,生活的殘酷,有時不在于背叛本身,而在于它讓你看清,你曾深信不疑的堅固堡壘,地基早已被無聲地蛀空。
編輯/徐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