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密林里的“國寶撿屎官”付明霞

四川大相嶺自然保護區，是一個林深葉茂、人跡罕至的珍稀動植物天堂，這里棲息著大熊貓、羚牛、朱鹮、珙桐、紅豆杉等。一名90后青海姑娘，經常穿梭于大相嶺的高山密林間，安裝紅外相機、記錄珍稀動物活動蹤跡、收集和分析大熊貓糞便……她戲稱自己是“國寶撿屎官”。在野獸出沒的廣袤森林中，付明霞不畏艱險，一跑就是7年。她用雙腳丈量每一寸需要被保護的土地，用心守護每一種生命，先后榮獲了“最美巡護員”、“四川省五一勞動獎章”等榮譽。

為心中熱愛奔赴山野

1990年，付明霞出生于青海省西寧市農村。年幼時，她經常跟著爸爸、表哥上山抓田鼠、逮野兔，從小就熱愛大自然。基于興趣，付明霞大學讀的是生物科學專業。她2016年取得動物學碩士學位后，在昆明動物研究所當科研助理。

2017年，四川啟動大熊貓國家公園體制試點工作，需要招聘一批專業技術人員。付明霞對野外生活充滿向往，于是報名參加了考核，最終和其他5名同事來到四川雅安滎經縣的大相嶺，成為大熊貓國家公園的建設與科研人員。

她工作所在的“大熊貓生態適應性放歸基地”位于馬草河區域，海拔1998～2500米，是大相嶺山系中大熊貓種群分布的關鍵地帶。自然保護區內林木郁郁蔥蔥，野生動物穿梭其間，多蛇蟲鼠蟻，且地勢起伏、行路不便，幾乎每年11月底到次年3月都會大雪封山。

到基地工作后，付明霞開始在人跡罕至的密林間跋山涉水，找尋大熊貓蹤跡，衣服常常被露水、汗水、雨水打濕；穿行茂密的冷箭竹林時，更是舉步維艱，一不小心身上就會多幾道傷痕。冷箭竹的枝很細，掛在腳上根本抬不動腿，有時她要一路披荊斬棘地前行。

在大家的印象里，女孩子不適合干“野保”工作。但付明霞作為團隊中鮮見的女性，非但不害怕去往野外的深山老林，每一次出發時她還心潮澎湃，因為期待未知的科考驚喜。

“如果能在保護區內見到野生大熊貓，哪怕是它們的糞便，我們都會很興奮！”付明霞說，“但安全措施和防范意識一定要有，畢竟一只成年大熊貓的咬合力僅次于美洲豹和獅子，幾乎一巴掌就能拍死一個成年人。”

滎經縣片區山高谷深、植被茂盛，付明霞每一次出任務，都必須緊跟向導，否則容易迷路。尤其是在冷箭竹林行走時，里面的樹都和付明霞的身高差不多，稍微不注意人就丟了。

而且大相嶺地處“華西雨屏”中心地帶，一年中有300多天都是雨雪或大霧天氣，空氣潮濕到衣服能擰出水來。付明霞白天上山，在山野中穿行，收集資料；任務沒完成不能回駐地，晚上她和同事就“藏”在野外巡護的補給站里，整理分析數據，還要圍火烤干被露水、汗水或雨水打濕的衣服。

付明霞的巡護日記里記錄了許多險象環生的經歷，比如，遭遇野獸和毒蛇，半夜被黑熊掀翻了門板……可她在朋友圈只字不提這些，只是偶爾發一下生長的野花。

付明霞平時進山調研時手機沒有信號，聯系不上家人，父母經常為她擔心。為了消除爸媽的擔憂，她便邀請他們來保護區“查崗”，帶著爸媽走相對平緩的路線，主動讓他們了解自己的工作環境。

“這是獨葉草，這是珙桐，還有這個，叫紅豆杉……”付明霞帶著爸媽認識沿途的植物，還向他們介紹了由自己團隊出版的兩本專業書籍：《四川大相嶺觀花植物·掌心花園》和《大相嶺飛羽》。出書是保護區在林草科普工作上的全新嘗試，目的是讓更多人了解大熊貓國家公園，讓大家知道這里不只有大熊貓，還有千姿百態的花鳥。

想成為一名合格的“撿屎官”，首先得會“找”，其次得會“撿”，最后撿完了還得會“鑒”。通過3天以內的新鮮糞便，付明霞可以檢測出大熊貓的個體信息和性別。帶有竹竿、竹節的糞便，還能測出大熊貓的年齡和健康狀況。

從“撿屎官”到團隊的一姐

野生大熊貓在大相嶺的種群數量較少，監測人員很難在野外與其偶遇。從環境中找到它們留下的蛛絲馬跡，并通過這些線索了解、保護野生大熊貓，就成為了突破口。

在“交通靠走，通訊靠吼，取暖靠抖”的深山密林中，付明霞和同事們經常一遍遍地搜索，用雙腳丈量保護區內的每一寸土地，就是為了找到野生大熊貓留下的糞便。每次上山，付明霞都要認真搜尋八九個小時，結果卻往往是一無所獲。

直到2018年秋天，已經當“國寶撿屎官”一年多的她，才終于有了驚喜收獲。這天，在泥巴山片區的野外調查中，付明霞他們在一棵大樹旁意外發現了大熊貓糞便。“哇？快撿！”她和同事特別激動和興奮，不禁壓低聲音驚叫了起來。

按照大熊貓的生活習性，它們的“家域”一般有4平方公里。而付明霞等人發現的這個區域，應該就是大熊貓的“中心家域”。因為大熊貓在這一帶活動時間長，竹子吃得多，留下的糞便也多。

用工具小心翼翼撿到大熊貓糞便后，付明霞和同事又在附近安裝了紅外相機，撿到糞便的地方就成了他們重點監測的區域。此后每隔一段時間，紅外相機都能拍到大熊貓出沒于此，還捕捉到了它們幼崽的珍貴資料。而作為約定俗成的小儀式，撿到人生中第一坨新鮮大熊貓糞便時，“鏟屎官”們還會拍照留念。

從0做到1，付明霞很有成就感，當晚就把那坨熊貓屎的照片轉發給了父親。“這丫頭，老爸正吃飯呢！”父親不樂意了。直到聽女兒解釋清楚，發現大熊貓糞便對她的“野保”工作意味著什么，老爺子這才轉怒為喜。

付明霞團隊用3年時間追尋野生大熊貓的蹤跡后，通過收集它們的糞便獲取數據，判斷其身體和采食狀況等信息。同時還以2平方公里的面積為樣方，將大相嶺劃分為149個網格，構成了大熊貓監測廊道，建立野生大熊貓數據庫。通過開展泥巴山大熊貓走廊帶監測和保護管理工作，他們還打通了邛崍山系與大相嶺山系大熊貓種群的交流通道，并摸索著恢復被破壞的“國寶”棲息地。

男性化的工作服或是厚實的破牛仔衣，成為了伏明霞的常見穿著，因為這種衣服更適合野外工作。她從一個愛美女孩變得不再化妝，付明霞至于裙子、口紅、高跟鞋之類的女孩必備品，更是一件也沒有。

初到大相嶺的這3年里，付明霞團隊一共收集了90多份大熊貓糞便，并對片區內的野生大熊貓進行基本信息“畫像”。他們還建立了生物多樣性大數據管理平臺，以監測國寶大熊貓的種群動態，并給予它們必要的保護。

在此期間，付明霞主持了兩項科研項目，參與發表核心論文4篇，參加公益性自然教育活動10余次，有效增強了公眾對大熊貓的了解和保護意識。她扎根于林區，用青春守護著每一寸大熊貓棲息地和每一只野生國寶，為生態環境保護、自然保護區建設貢獻著自己的力量。

每當保護區內有新人報到，主任楊洪總會用付明霞的事跡勉勵大家：“一個北方女孩到了大西南，非常不適應這里的潮濕。保護區剛成立的時候，還沒有其他的女監測隊員，她每次巡護完回來都全身濕透，但毫無怨言，臉上始終掛著甜甜的笑容。”

“別小看這位90后，她可是我們的‘大管家’！”經常和付明霞一起參與野外調查的同事介紹說，“在野調工作中，明霞從沒有因為自己是女性而拈輕怕重。除了往深山老林里鉆，她還要負責任務分配、后勤保障、數據整理、報告和論文撰寫等工作，一個人干了五六個人的活兒啊！”

就這樣，年輕的付明霞用實際行動贏得同事們的敬重，成了大家公認的“熊貓社區一姐”。隨后，她也被提拔為大相嶺自然保護區的管護中心副主任。

“國寶守護神”的親情與愛情

2020年，大相嶺保護區正式成為首批大熊貓國家公園自然教育基地。每當有民眾和學生來參觀學習，付明霞又客串起了講解員，向大家科普大熊貓及其生存環境的相關知識，以增強公眾對大自然的保護意識。

她還全力協助各方，為當地探索出了“國家公園+地方政府+在地居民”的共建共管共享模式，使大熊貓國家公園成為全球生物多樣性保護的典范。

付明霞在工作中取得的突出成績，也離不開家人的鼎力支持。有一次母親生病住院，躺在病床上很想念女兒。但父母知道，她正忙著攻關一個野生動物科研項目，白天要去山林中搞野調，看各項監測數據；晚上回到宿舍還要熬夜寫報告。家人對她封鎖了母親住院的消息。幾個月后回家鄉休假時，付明霞才獲知此事。望著消瘦的母親，她不禁眼含愧疚的淚水，“對不起，媽，女兒不孝啊！”

見忙碌已久的女兒終于有了假期，父母就趁她在家，幫付明霞約了幾場相親。爸媽提醒她：“最好能找一個有共同話題，支持你工作的人，免得將來相互不理解，生活中矛盾不斷。”付明霞聽了笑盈盈點頭，她也是這么想的。雖然在相親道路上“屢戰屢敗”，一直沒遇到合適的男生，但在付明霞“寧缺也不湊合”的堅持下，最終邂逅了她的“真命天子”。他叫王東海，在鐵路運輸局工作，兩人雖有著不同的成長經歷和工作環境，但他們彼此欣賞，互相尊重。王東海很敬重她這份特別的工作，稱女朋友是“國寶守護神”。2021年底，兩人攜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2022年9月，付明霞和同事們在大熊貓公園內廣植竹苗時，苦于人手不夠。想到丈夫平時就喜歡蒔花弄草，付明霞便叫他過來幫忙。沒想到，休假的王東海不但千里迢迢趕來了，還帶來一幫親友和同事充當志愿者，大家爬山植樹，揮汗如雨，都干得熱火朝天。

長期與丈夫天各一方的付明霞，也借此與他相會于大相嶺。一天的辛苦勞作結束后，夫妻倆會沿著崎嶇的山林小道，到她經常去的高山密林中去找大熊貓、采野蘑菇。其間看到漂亮的野花，王東海就彎腰摘幾朵，最后編成一個絢爛的花環，戴到妻子頭上。付明霞兩頰緋紅，一臉幸福。

夫妻倆的甜蜜和浪漫，又是那樣短暫，幾天后王東海又回大西北忙工作了。婆婆曾多次勸說付明霞回青海發展，那樣她就能和在家鄉工作的丈夫團聚了。奈何做大相嶺這片山林和國寶熊貓的守護人，已是她堅定的人生信念。

2023年10月，付明霞作為四川雅安唯一的代表，參加了中國婦女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關注大熊貓保護的人越來越多，自然也少不了婦女力量的加入。雖然女生在體力上有些吃虧，可說到搞研究，細致的我們更是一把好手。”付明霞在婦代會上發言說，“我們一起工作的同事，最小的是2003年出生的一個妹妹，滎經本地人，現在她去西華師大讀研了，畢業后還要回保護區繼續工作。”

付明霞與同事們對保護大熊貓事業的熱愛和堅守，由此可見一斑。大熊貓國家公園建設，不是一二十年就能完成的，“也許我們這批人要干一輩子，才能做出些成績”。

7年來，付明霞和團隊收集了200多份大熊貓糞便，全面掌握了片區內14只大熊貓的基本信息，并為其建立了生物多樣性大數據管理平臺、紅外相機監測儀等，以確保“國寶們”的安全和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