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影尋蹤— —曠世發明的傳奇之旅》概況
《紙影尋蹤—曠世發明的傳奇之旅》 是英國作家撰寫的一本關于紙的科普類圖書,先生翻譯,于 2018 年 1 月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作者以其淵博的學識在旁征博引中徐徐展開紙張發明的跨時空旅程:一方面是造紙術作為技術本身的智慧及其傳播歷程,另一方面是紙張作為文字、書寫、思想的物質載體促進政策、宗教、信息、哲學的傳播進而對人類歷史產生的深遠意義。書中多次提及《馬可·波羅游記》,可猜測到這本游記對作者曾經產生了極大的影響,也許關于中國造紙術研究的種子在初讀游記時已經悄然埋入。曾在劍橋大學和北京大學修讀中文,這對他學術研究奠定了基礎。他在倫敦的 《泰晤士報》 和路透社上海記者站的工作經歷,以及主編詩集 《中國:城市與追逐》 都證明了作者在中國歷史文化研究領域具有深厚造詣。
該著作探討了關于造紙術與造紙的歷史及對于世界的影響力的問題。然而作者的視角并不囿于技術和材料,通過大量文獻資料、文物考古、歷史遺跡等從文化的傳播、文字思想的交流與影響、儒家典籍與政治管理、文字體系發展、宗教的傳播、技術對文化的影響、中西文化思想比較等方面進行探討,時間跨度、空間范圍的寬度以“紙”串聯。該書共有 16 章,如果對應世界地圖來看,紙張自中國于 4 世紀出發,經中亞、西亞抵達歐洲,不僅是文化的傳播,也是異族文化從傳播中進行吸收的過程。19 世紀紙承載著歐洲的文化再回中國傳播西方思想。1 000 多年來紙的流轉帶來太多思考,作者的文字之舟帶著我們隨同古今中外的歷史長河沉浮。
二、造紙術的傳播
紙張出現之前的中國,用于書寫與記事的材料是龜甲、青銅器、竹簡、木牘、絲帛等。商王室以龜甲占卜并記事,青銅器上鑄造銘文繁冗的流程與高昂成本也是古代王室貴族才有的權力象征。竹簡與木牘原料的易得方便了信息傳播與交流,但終究“汗牛充棟”不那么便利。絲帛質輕易攜但價格昂貴也只能是少數人使用。作者在著作中將蔡倫造紙與漢代政權掌管變化進行聯系,是造紙術助推了政治還是當時的政治給了造紙術發明的基礎?蔡倫在鄧皇后的支持下經反復實驗總結出原料處理、制漿、打漿、抄紙、干燥等主要造紙工序,成功制造出便宜又實用的紙張。隨后鄧皇后下令推廣蔡倫造紙術,官員們用紙記事,讀書人將各種政見書寫在紙上,紙材料與國家的管理相融合。紙的推廣中與竹簡作為書寫材料之間進行很長時間的競爭,這種材料的競爭毋寧說是新舊思想的競爭、是政權掌控力量之間的博弈。在造紙技術推廣與完善中,紙的質量不斷提高,紙逐漸取代了竹簡、木牘、帛書等傳統書寫材料,這種新的書寫材料正式登上歷史舞臺。紙時代替代了竹時代,中國成為世界上最早用紙張作為書寫材料的國家。
作者認為西域的佛教僧侶是中國紙張傳播的重要推動者。他們將佛教經典從梵文翻譯成漢文,過程中大量使用紙張作為書寫材料。這些佛經的傳播不僅促進了佛教在中國的廣泛傳播,也使得紙張的制作技術和使用方法逐漸向西域地區擴散。除了佛教僧侶和傳教士,商人也是重要的一個因素,絲綢之路上的阿拉伯商人用中國紙張帶來高額的經濟利潤。在 6 世紀,造紙術從中國傳入朝鮮半島,7 世紀由僧侶傳入日本,朝鮮半島與日本先后均在中國造紙術的基礎上不斷改進和完善,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造紙工藝和風格。
在紙的傳播中,作者特別對唐朝與阿拉伯帝國之間的怛邏斯之戰進行了仔細的描述與分析。8 世紀上半葉,唐朝與阿拔斯王朝爭相控制中亞,后者向阿拉伯求援后,唐朝與阿拉伯的軍事接觸發生在怛邏斯,戰爭雖以唐朝失利告終,卻意外開啟了文化交流的窗口。當阿拉伯人返回時,戰俘帶來了中國的文化與造紙技能。所以亞歷山大·門羅指出怛邏斯之戰是中國造紙術傳遍亞洲以及全世界的催化劑。戰爭在歷史進程中的復雜影響,戰爭的殘酷與破壞性背后,暗藏著文化交流與技術傳播的契機。造紙術傳入歐洲后,歐洲的書寫材料得到了極大的改善,對歐洲文化和科技的進步發展意義非凡,成為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運動的重要推動力。正如作者所說:“2 000 年來,沒有物品像紙那樣促進政策、理念、宗教、消息和哲學的傳播。當時世界最輝煌的文明,其思想文化得以廣泛傳播離不開紙這一媒介。”
三、紙張的思想
對話是人與人交流最直接的方式,但話語出口便隨即消失,歷史知識與信息在口口相傳中延續,口述中的語言被不斷丟失、添加、改變。在 5 000 年前,當口頭語言以具體的圖像語言表述時,其開始具備長久留存的可能性。亞歷山大·門羅在文中指出“語言是我們連接思想和經驗以供交流的方式,語言從歷史上搶救了我們的思想和經驗,使得其能夠長存。紙的重要性在于可書寫,其將人類的思想和經驗以文字或圖畫等形式保留傳”。
文字的出現是人類文明發展的重要標志,是人類的思想、知識和經驗能夠得以記錄和傳承的根本所在。紙是記錄歷史的依托,而文字是其內核,直至今天我們還說“白紙黑字,空口無憑”。文字是紙張的靈魂,而紙張則是文字的載體,二者相互依存、相互促進,共同推動了人類文明的發展。亞歷山大·門羅從蘇美爾人將模仿性圖畫轉化為抽象的聲音符號,古埃及人創造的象形文字,腓尼基人的字母表、中國的文字等多種文字體系中討論書寫的意義,在 3 000 年前只有中國崇敬書寫,書寫是歷史的闡述者,并具有權威性。
亞歷山大·門羅認為:“寫作的誕生,是紙扮演的改造世界角色的基礎。寫作是我們最不可思議和巧妙的發明,因為其保存了最轉瞬即逝的東西:語言”。而且紙張的發明為人們提供了書寫的自由與,從竹簡時代進入紙時代讓更多有思想的人拿起紙筆隨性而為、信手揮灑筆墨。紙張推動了寫作群體廣泛化,寫作基數大必然產生更加豐富新穎的寫作風格。寫作自皇室貴胄走向普通百姓,從宮廷城市走向鄉村蔓延,開創了中國詩詞曲賦的新局面。加之印刷技術,人類的精神世界歷經前所未有的觸動與變化。
當各種質地的紙張被源源不斷地造出,不僅體現了技術的進步,紙成為時代的需要。作者用王羲之的書法說明紙不只有用于思想傳播的寫作,還可以通過紙、墨、硯臺、毛筆各自的特性表達文字性的意義,即為“書法”,后者是文字和意義和書寫者心境的融合,是書寫者個人地位的提高。在這里作者思考問題的獨特與創新,不僅有宏觀的政權迭代的分析、書寫群體的比較,還有對個體在人類紙文化歷史中重要性的評議。當蔡倫與王羲之在文字中相遇時,不由令人感慨歷史中小我隔著時空的相互成就的奇跡。
四、紙的跨時空之旅
從中國歷史發展的軌跡來看,書寫保存了王朝的歷史,史書的寫作是被統治者壟斷的。漢代的繁榮除了軍隊與財富之外,圖書與知識對于政權的支撐起到了關鍵作用。當蔡侯紙替代了竹簡、木牘,知識傳播必將迎來新的時代。紙的跨越時空的旅行除了技術的傳播,也有思想文化的交流。
張騫出使西域,貿易往來中文化之間產生交流影響,其中突出的是佛教的傳入,佛經被翻譯抄寫在紙上進行傳播。佛道之間的論證需要用文字交流,加之人們對于經書的需求更是加大了對紙張的需求。公元 372 年順道使者將佛經帶入朝鮮半島,公元 552 年8 名僧人從朝鮮半島被派遣至日本,到中國留學時學生帶回大量圖書。來自中國的經書典籍對她的鄰居們在各方面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唐代被作者稱作“建立在典籍上的統治”,通過科考制度,國家選拔人才。在長安有積極的學習風氣,貴族女子也要學習典籍、詩歌、寫作等。作者用白居易的個例分析知識對個人的塑造、書寫與政權統治的聯系。當紙先后到達不同國度,應用于當地宗教、政治、經濟等各方面,宏觀意義上紙的全球之旅開始了。在那場怛邏斯戰爭之后,中國的知識與造紙工藝被帶到撒馬爾罕,并被封鎖。作者在談及紙與《古蘭經》時提到其“催生了橫跨歐亞的文明,這種文明將書本、當然還有紙置于其正中心,推動識字率從社會上層不斷向下擴散,將藝術和科學水準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隨著哈里發國家作為紙的傳播動力的消散,其被歐洲很快超越。印刷術的創新促使紙本書籍的發展,翻譯加快了文字依托于紙張的傳播,紙張在歐洲推動了思想的認同與確立。
在 19 世紀,歐洲的文化思想涌入中國,作者稱為“第一個向全世界傳播紙的國家,現在被從歐洲和美國進口的紙所承載的思想文化重塑。”事實上,“西方思想家所看重的中國哲學‘原則’,逐漸融入欣賞的歐洲哲學范疇,被納入西方的思維形式,中國元素被深深嵌入了西方語境的深處。”在歐洲文化思想中,對于中國思想的借鑒與回應是一直存在的。中國向世界學習,吸收西方先進優秀的文化和科技知識,是建立在雙向的文化交流之上,在學習中不僅不會丟棄本土的思想,反而有助于加深中西文化的相互理解。
當筆墨將文字、圖像落在紙上時,紙就有了生命,其承載了人的思想與歷史的積累。并且隨著紙的傳播,見證了文化的交流思想的碰撞。在 《紙影尋蹤—曠世發明的傳奇之旅》中,透過紙張可以看到宗教與政權的交織與分離,文字系統的形成發展、人類思想智慧的匯聚與演變。當紙張對歐洲的發展產生影響時,作者并沒有再回望紙的故鄉。隨著數字化時代的到來,造紙原材料的不足、生態的困境,都是紙媒材發展面臨的問題。作者對于紙媒的優勢與可能被替代的態度是客觀的。面對 AI 信息技術的迅猛,紙媒也需能更好填充數字所不具備的時空領域,二者相互補充繼續人類智慧的傳播與交流。
(張瀟娟 / 西安美術學院 / 博士研究生在讀)
基金項目:西安美術學院學科建設項目“考工集藝·關中民藝考察與再生創作 (第三期)”,項目編號:XK202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