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中重鎮武漢,是抗日戰爭乃至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關鍵樞紐。20世紀30年代,侵華日軍的鐵蹄碾碎江城的寧靜,1938年的武漢會戰炸響驚雷,成為抗日戰爭規模最大、時間最長、殲敵最多的戰役,徹底粉碎了日軍“速戰速決”的迷夢,將抗戰推向戰略相持的階段。
本期“紅色風景線”,我們踏上江城一日“抗戰之旅”,重新聆聽這座英雄之城80年前那首用血肉與信念譜寫的民族壯歌。
一槍驚世
首站,我們來到了位于武昌區武珞路的辛亥革命博物院(南區),尋找一塊抗戰時期“實業救國”“軍工衛國”的見證——漢陽兵工廠界碑。
展廳中央的玻璃柜里,漢陽兵工廠界碑泛著青灰色的光,上刻“漢陽兵工廠界”及“中華民國廿四年七月立”字樣。
“這不僅是塊地界碑,更是中國近代軍工的界碑。”工作人員向我們介紹道。一旁展柜里,“漢陽造”步槍如沉默的士兵,銹跡斑駁的槍管仍能看出當年的精良工藝。“漢陽造”步槍有著“中華第一槍”的美譽,是抗戰時期我軍不可或缺的主要武器。
為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辛亥革命博物院今年上新了國內首個3A級戰爭類XR沉浸式大空間作品《穿越·漢陽兵工廠》,在暑期吸引了很多游客前來體驗。
故事以漢陽兵工廠西遷事件為歷史背景,通過虛擬現實技術重現武漢保衛戰期間,為確保漢陽兵工廠的設備以及人員安全撤離,一支孤勇的“保衛小分隊”與日本侵略者,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博弈……
戴上VR設備的瞬間,我們立刻化身守衛大武漢的士兵,1938年的武漢街巷在我們腳下展開:作為“保衛小分隊”的成員,我們或“穿梭在漢陽兵工廠的車間”目睹武漢戰場硝煙彌漫的實景;或“乘坐卡車,在被日軍占領的武漢街頭疾馳”,震耳欲聾的炮火聲在耳邊回蕩;或“手持漢陽造與敵人英勇戰斗”感受到子彈擦身而過的震顫……
當“步槍”擊發瞬間的后坐力透過設備傳來,震得指尖發麻。虛擬的戰友在身邊倒下,血漬濺在我的“軍裝”上,而遠處輪渡的汽笛聲正催促著同胞一起撤退——這一刻,歷史敘事不再是抽象概念,而成為伸手可觸的生動體驗。
中樞星火
第二站,我們駕車駛過武漢長江大橋,來到位于江岸區長春街57號的八路軍武漢辦事處舊址。八十載時光荏苒,這座青灰色的建筑靜靜地藏身于漢口繁華的都市里,見證著武漢在時代浪潮中蓬勃發展。
八路軍武漢辦事處是全民族抗戰初期,中國共產黨在國統區武漢設立的公開辦事機構。在這里,周恩來、葉劍英、董必武等人代表中國共產黨與國民黨進行談判,宣傳、維護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鞏固和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
近期,舊址一樓的“大武漢1938”基本陳列正在進行緊張的改陳,將于9月全新亮相。
舊址從二樓到四樓復原陳列了周恩來和鄧穎超、秦邦憲(博古)、董必武、葉劍英的辦公室和住房,還有副官室、接待室等保留著當年的模樣。置身在小樓中,聽著工作人員的講解,那些曾經在這棟小樓里發生的故事仿佛歷歷在目。
二樓今年全新展出了《刀鋒印記青山如故——武漢抗戰木刻版畫藝術展》。藝術家們以刀為筆,刻繪烽火歲月,沿著武漢抗戰的脈絡,串聯起全民抗戰的壯闊圖景。黑白刀鋒間,戰士沖鋒的英勇、民眾募捐的熱忱、國際援華的身影躍然木上。
1938年的八路軍武漢辦事處,是前線的“補給線”,更是喚醒民眾的“號角臺”。一箱箱藥品、軍械從這里急送戰場,文藝的火種也在此點燃——舊址的三樓,有一間特殊的會議室。周恩來曾在這里歡迎從上海輾轉到武漢的“孩子劇團”。劇團中年齡最小的8歲,最大的16歲,他們走街串巷,以舞臺為堡壘、以街頭為營盤,用歌聲喚起群眾的民族抗戰精神。著名作家茅盾稱他們為“抗日戰爭血泊里的一朵奇花”。
走訪時,我們正巧遇到十堰市竹溪縣佛臺小學的孩子們前來開展“迷彩思政課”。孩子們撫摸著當年小演員用過的道具,聽著80多年前的同齡人“用歌聲當槍炮”的感人故事,清澈的眼眸里,正映照著跨越時空的精神傳承。
鐵軍搖籃
武漢,是中國唯一既有八路軍辦事處又有新四軍軍部的城市。
與八路軍武漢辦事處舊址相距僅500米左右,便是漢口新四軍軍部舊址。
抗戰時期,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兩支主要抗日武裝力量——八路軍和新四軍,在同一個城市都有與之相關的舊址,且如此毗鄰,可以說絕無僅有。這也反映了武漢在抗戰時期的重要地位。
走進這棟兩層小樓,綠色木窗緊閉著,仿佛還在守護1937年12月25日那場秘密會議。
舊址內的圖文史料,清晰勾勒出新四軍的誕生與成長軌跡:1937年10月,國共達成協議,南方浙、閩、粵等8省區紅軍游擊隊,改編為國民革命軍陸軍新編第四軍。12月25日,葉挺、項英在此主持召開在漢新四軍領導干部會議,新四軍首個軍部正式成立。
改編完成后,這支部隊挺進華中敵后,轉戰大江南北,成為華中抗戰的主力軍。皖南事變后,新四軍重建軍部,整編為7個師和1個獨立旅,愈戰愈勇。至抗戰勝利時,主力部隊從最初的1萬多人發展到30萬余人。
其中,李先念率領的新四軍第五師堪稱傳奇——從百十人的獨立游擊大隊,在敵后絕境中發展為5萬人的勁旅,橫跨鄂豫皖湘贛5省,成為中原敵后抗戰的中流砥柱,在中華民族抗戰史上刻下不朽功勛。
長空忠魂
隨后,我們來到了江岸區解放公園。公園東北角的青松翠柏間,掩映著一座蘇聯空軍志愿隊烈士墓。
“在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的艱難時刻,蘇聯援華航空隊在南京、武漢、重慶等地‘鷹擊長空’、阻擊日寇,許多飛行員獻出寶貴生命。”5月7日,在赴莫斯科對俄羅斯進行國事訪問并出席紀念蘇聯偉大衛國戰爭勝利80周年慶典之際,習近平主席在俄羅斯媒體發表署名文章指出。
烈士墓內,15座墓碑排成整齊的隊列,墓前紀念碑巍然矗立。碑身正面,“蘇聯空軍志愿隊烈士墓”10個金色大字在艷陽下熠熠生輝;碑身背面,用中俄兩種文字銘刻著“中國人民抗日戰爭中犧牲的蘇聯空軍志愿隊烈士永垂不朽”。
1938年前后,武漢上空發生了幾次大空戰。在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蘇聯空軍志愿隊來到武漢,和中國空軍一起保衛大武漢。蘇聯援華航空隊和中國空軍共擊落日機50多架,炸毀長江上日軍兵艦和運輸船只70多艘,100多名隊員在空戰中犧牲,被譽為“武漢上空的鷹”。
1956年,原在萬國公墓中的15位蘇軍烈士遺骸被遷到解放公園中立碑安葬。2015年,又新發現14位在武漢空戰中犧牲的蘇軍烈士。中俄兩國研究后共同決定,將烈士名字增刻到墓碑上。
每年清明時節,武漢各界人士與學子都會前來祭掃,武漢保衛戰空軍家屬數十年祭掃不輟,俄羅斯友人亦慕名而來。
如今的解放公園,綠樹成蔭,鳥語花香,成為武漢市民休閑的好去處。在這里,“生”的活力與“死”的肅穆完美融合。前來游玩的市民會自覺避讓烈士墓,以最溫柔的方式與英雄“共處”——他們在公園里享受生活,也在心底為烈士保留著一片凈土。解放公園也已成為武漢人安放記憶、傳承精神的所在,它提醒著每一個人:歲月靜好的背后,總有人曾負重前行。
終戰印記
此行最后一站,我們來到了武漢受降堂。
這座355平方米的平頂廳堂式建筑,靜靜矗立在江漢區中山公園的西北角。大門上方,“受降堂”三個大字筆力千鈞。旁側還有一座1米多高的漢白玉“受降紀念碑”。
跨進堂門,巨幅復刻報紙上“日本投降”以及“中國抗戰勝利萬歲”的標題瞬間將人拉回1945年那個沸騰的秋天。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全國16個受降區陸續接收128萬日軍投降。9月18日,中山公園內,日本第六方面軍司令官岡部直三郎率21萬部屬,向中國第六戰區司令長官孫蔚如簽署投降書。
受降堂內的復原場景,清晰勾勒出那歷史瞬間:岡部直三郎曾在此低頭遞上投降書。這個雙手沾滿鮮血的戰犯,次年在戰犯醫院斃命。
受降堂內,百余幅歷史圖片、近百件實物,鋪展開武漢從苦難到勝利的長卷。照片中受降之日的圖景尤為動人:江城群眾涌上街頭,歡慶的潮涌是壓抑已久的釋放,更是民族重生的歡歌。
走出受降堂,暮色為這場紅色之旅鍍上溫厚的光暈。其實,武漢的抗日戰爭紀念地遠不止于此。在武漢江岸區,還有三條以抗日英烈命名的道路——陳懷民路、郝夢齡路和張自忠路,它們最終都通向同一個路口:勝利街。英雄們以熱血鋪就的征途,終點注定是勝利。
從“漢陽造”的槍聲,到1938年抗戰的烽火;從國際友人的并肩作戰,到受降堂簽下正義的落筆……英雄之城曾用烽火鑄就豐碑,這些抗戰紅跡都鐫刻著同一個精神密碼:當團結如長江漢水匯流成濤,當勇氣似龜山蛇山屹立不倒,任何強敵都無法阻擋前行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