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熱得難耐的午后,走過冰雪蜜城冷飲店的門口,擋不住的冰爽誘惑,將我帶進了這間裝飾得有些另類的冰激淋休閑吧。這里真的是別有洞天:冷色調的墻壁、輕柔的音樂,與外面悶熱的天、吵鬧的街、擁擠的人群恍若兩個世界。
選擇靠窗的座位坐下,要了一杯名為“貴妃醉酒”的冰激淋,薩克斯《回家》的音符飄落杯中,伴著涼爽一起滑落心中,我不由得想起了童年時的夏天和那個夏天的冰棍。
那年我七歲,正是見啥稀罕啥、見啥要啥的無知年齡,再加上一頭稀疏的黃頭發,人們像約定好了似的都叫我“黃毛饞丫頭”。晌午吃過飯,剛一睡醒午覺,聽見街上“一毛一根的冰棍”的叫賣聲,喉嚨里感覺像冒火一樣,多么渴望能吃上一口涼絲絲的冰棍!知道母親不會縱容我的請求,便自己趿拉上鞋,嘟著小嘴磨磨蹭蹭出了家門。等到走出母親的視線,便扶起鞋后跟,飛一樣循著那叫賣聲跑去。
至今仍然清晰地記得盛裝冰棍的小木箱,容積小且不說,因為要隔絕外面熱量的進入,本來很小的空間又填滿了厚厚的棉絮。因為村子偏僻遠離市區,等到了我們村里,箱子里的冰棍幾乎快要融化了。
等來的冰棍已剩下了為數不多的十幾根兒了。開始的五六根兒總會被生產隊長家的娃們買走。在村里眾多孩子們羨慕的眼光中,他們那么招搖那么得意的吮吸冰棍的聲音,曾經那么激起過我的妒忌。明知道剩下的幾根兒最終也不會有自己的份兒,但依然會頂著火辣辣的日頭,跟在賣冰棍人的身后,在村子里來回地走。一直等到目送那賣冰棍的人馱著空洞洞的冰棍兒箱,沿著凸凹不平的路顛簸著離村遠去,我才死心踏地地回家。
賣冰棍的是一位年紀不算大的老婦人,被太陽曬得發紅的黝黑臉膛、沙啞的嗓音、兩鬢間絲絲縷縷的白發,曾經那么深刻定格在我七歲時的記憶中。我也曾在心底設想過母親的臉龐、嗓音、白發,達到那樣的標準的時候是不是也會走出家門去賣冰棍!于是就盼著母親快點長出白發…期待中,一個又一個熱辣辣的午后,眼巴巴地瞅著小木箱顛簸著來了又顛簸著去了。
那年的夏天特別熱,整個夏天就要在賣冰棍的誘惑聲中過去了,我突然得了一場重感冒。母親將厚厚的被子蓋在我身上,說是發了汗病就好了,可捂了兩天,腦袋還是發燙的。父親急著去公社衛生院請大夫了。我躺在炕上,迷迷糊糊中聽見母親喚著我的小名兒問想吃啥,我迫不及待脫口說出了“冰棍”兩個字。
母親猶豫了一下,拉開抽屜從小布包里取出兩毛錢。我猛地有了精神,也許是對期盼了一夏天的冰棍的渴望,也許是害怕醫生的打針,我竟然蹭地從炕上爬起,急忙跳下地,攘著兩毛錢飛快地跑出了家門。
遠遠地看到被孩子們圍著的賣冰棍的老婦人,正將木箱里的棉絮往出拿。是賣完了,準備收拾走嗎?千萬別賣光,哪怕只剩一根?我喘著氣把被手得潮濕的兩毛錢遞給那老婦人,心卻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被退了回來。
“女娃娃,只剩三根兒了,天熱,有點化了,你都拿走吧!”
我感激地接過冰棍,冰涼的感覺頓時傳遍全身,高燒也像突然間長了翅膀飛得沒了蹤影。我在孩子們羨慕的自光中,像驕傲的公主捧著寶貝一樣,神氣而滿足地走出了他們的視線。
我舍不得嘗一口,直想著回家與母親一同分 享,時不時將雙手捧到鼻子前聞一聞。
啊,真香哪!從薄薄的紙中流出的化了的冰棍水,在手掌心越聚越多,我忍不住伸出舌頭去舔……
就在這時,腳下一滑,我的整個身子連同手中捧著的冰棍,一起摔倒在泥土里。我顧不上已經泗出血的膝蓋,爬起來慌忙從土地里撿拾冰棍。
剛一往起拿,細細的棍兒已從冰棍中分離出來,只留下一灘繼續融化的冰糕躺在泥土里。
我急忙把雙手的土在衣服上一蹭,小心翼翼地抓住薄薄的冰棍紙,試圖將包在紙里的那點冰棍重新捧在手里。但可惡的熱天終究吞噬了我最后的希望,還未將紙抓起,冰水就順著紙的缺口流到了泥土里。瞬間,我的淚水也順著臉頰滾落地上。冰水與淚水一起將年少時饑渴的希望和成了泥,永遠地留在了那個夏天。
這時的我仍然沒有放棄再次拯救它的努力,掏出手絹,將地上最大的一塊被冰棍紙還完整包著的已經融化的冰棍,一股腦收起來,快速向家門奔去。
一進院門,我就大聲喊著:“媽,快吃、快吃,已經化了。 ”
母親拿著針線,循聲出來,還沒來得及說什么。我一下子跑到她跟前,將手絹里的那快要化沒的冰棍,遞到她的嘴里。
母親剛要推讓,我連忙說:“媽,快吃!快吃,我在路上已經吃了,這是留給您的,怎么樣,甜嗎?”
母親邊用手抹嘴角邊說:“甜!甜!”
我背過身去,使勁兒咽了一口唾沫。
《回家》的旋律悠揚著,杯中的冰激淋的味道與記憶中手絹包裹的冰棍已無法相比,但我卻再也吃不出那時的香甜與急迫。七歲那年夏天午后的那支一毛錢的冰棍,就這樣永遠地留在我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