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微不至》系列作品淺析

在當代藝術發展的過程中，雖然抽象已然成為并不鮮見的創作路徑，但在藝術形式逐步細化的當下，抽象領域的諸多分支中仍有許多空間值得藝術家不斷深入探索，“后繪畫性抽象”便是其中之一。本文將結合筆者創作的《無微不至》系列作品，從實踐出發，對這一領域的創作可能性進行探討。

一、路徑：“后繪畫性抽象”的發展

“后繪畫性抽象”（Post-painterly abstraction）的概念來源于美國 20 世紀著名藝術評論家克萊門特·格林伯格。1964 年，他在洛杉磯策劃了一場名為“后繪畫性抽象”的展覽，展出了 31位與色域繪畫有關的藝術家的作品。[1] 克萊門特·格林伯格之所以創造這一標簽，是為了用其來定義莫里斯·路易斯、肯尼斯·諾蘭德和朱爾斯·奧利茨基等人的作品。克萊門特·格林伯格以這些擅長色域繪畫的藝術家的作品反擊波洛克和德·庫寧的“繪畫性抽象”風格。大多數色域畫家都避免使用具象元素，旨在創作出能夠激發觀眾沉思的抽象畫作。他們用大片平涂的色彩填滿畫布，并讓它們相互溶解、混合在一起。[2] 不同于海因里?！の譅柗蛄炙岢龅摹袄L畫性”或“線性”的概念，“后繪畫性抽象”藝術家的創作追求極度冷靜的自我、明晰的色彩和造型明確的畫面結構關系?！昂罄L畫性抽象”作品表現出一種新的審美特質，即從再現現實的意義中擺脫，成為不帶任何表現主義調子的抽象藝術和最具有自主性的圖像，具有“裝飾的統一性”（Decorative Unity）。在20 世紀，雖然克萊門特·格林伯格的這一理論建立起“前衛”的新標準，但在早已步入后現代主義的當下，“后繪畫性抽象”的表現形式則不再具備“前衛”的特征，而是演變為藝術家形式探索的途徑。因此，作為創作者，當筆者以冷靜自主的秩序構建畫面時，“后繪畫性抽象”成為呈現這一理念的合適路徑之一。

二、發展：《無微不至》系列作品的精神和表現

《無微不至》系列的每一幅畫作都是一個獨立的世界，色彩與形態在其中交織、碰撞，卻又保持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和諧統一。通過對色彩、畫面布局的精準把控，以及對畫面結構的巧妙安排，作品在視覺上呈現出一種極致的平衡與冷峻的美感。

在藝術創作方面，筆者專注于“心境”與“空間可能性”之間的聯結，這來自對創作本質的思考。創作從根本上來說是一個不斷“向自我內求”的過程，這種內化的審視和思考在個人強烈的表達欲望與“心境”的驅動下作用于畫面，形成了“虛像空間”的底色，構筑起畫面的底層邏輯。在此邏輯下，筆者逐步構建了以幾何抽象為核心的繪畫方法。這一方法以“后繪畫性抽象”的形式自主性為核心，將繪畫語言提煉為最原始的點、線、面，搭建起思維、心境與世界之間的橋梁。

藝術家將“內心世界”與“多維空間”進行深度融合，可以使作品呈現出超脫現實意義的精神維度。這種探討不僅體現在對抽象語言表現力的提煉和運用上，更在于如何通過繪畫這一表現路徑，將個人思想和表達轉化為有效的視覺語言。在這一過程中，畫面的整體經營和空間感的營造尤為重要，在新的邏輯設定下的畫面會進一步引導觀眾脫離日常的視覺經驗，感受那種超越日常經驗的審美趣味和打破固化的觀看視角。同時，筆者的創作也反映出對傳統與當代、東方與西方藝術文化的融合與碰撞的思考，試圖在歷史脈絡中尋找個人藝術表達的獨特路徑。在《無微不至》系列作品中，這種思考和嘗試逐步走向深入，通過對色彩、構圖和材料的重新布局，營造出一種既理性又充滿張力的畫面效果。色彩在這里不再僅僅是視覺的輔助，而是成為情感與心境的載體，通過冷暖、明暗的對比與交融，傳達出筆者對于個體生命存在和宇宙運行本質的思考。

在畫面重新排列組合后，作品呈現出流動性和視覺延伸感，更加貼近筆者追求的充滿禪意并超越物質界限的藝術境界。通過物理材料的堆積，結合豐富和多變的色彩，作品展現了本體意識中的視覺瞬間和片段，使藝術語言在時空錯位中得到表達。這些作品不再是“炫技”，而是成為一種詩意的表達，讓觀者在與作品的對話中產生強烈的情感共鳴。

同時，筆者也從安東尼·塔皮埃斯和馬克·羅斯科的材料運用和創作方法中獲取養分，豐富藝術表達的可能性。無論是坦培拉、現成品堆疊，還是當下流行的數字藝術、綜合媒介，筆者都進行了反復的對照和實踐。這些新材料、新技法成為新媒介、新空間的支點，也使筆者能夠在作品中表現出冷抽象的藝術風格。

在《無微不至》系列作品的創作過程中，筆者深刻體會到個人成長和精神追求的重要性。在藝術創作中，獨立思考進而創造個人語言的合法性至關重要，藝術語言的迭變正是在個人生命經驗的新發現、新體會中發生的。

總之，《無微不至》系列作品是筆者對“后繪畫性抽象”藝術探索的集中體現，它不僅是筆者個人藝術創作的“日記”，也將筆者帶入充滿無限可能的全新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每一次“偶發”都帶來新的可能性，每一次語言的遞進都能引發新的思考和感悟。隨著創作的深入，筆者逐漸意識到，藝術不僅僅是反映現實世界的一面鏡子，更是對自我精神性的深刻挖掘和塑造。因此，在《無微不至》系列作品的后續創作中，筆者開始嘗試將更多的個人體驗融入作品，使其成為一種更為私密且強烈的個人宣言。

三、身份與演變：從《點》到《無微不至》系列作品

2021 年的《無微不至》系列作品是基于《點》系列作品進行的新的闡發，是筆者在“后繪畫性抽象”領域的持續探索?！饵c》系列作品是筆者在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研究生在讀階段完成的，畫面在一片光暈渲染中形成，形似點狀的抽象圖式在方格子底圖之中有秩序地排列，方格被眩暈的光暈消解，構成了無限延續的虛像空間；或灰或暗或明快或漸變的色彩，擴大了視覺上的信息量。中國藝術研究院的博士生導師譚平教授評價筆者這一系列作品時曾說：“（這些作品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屬于理性的幾何抽象。作品從寫實到抽象的演變，這與藝術家在美院第五工作室的學習有著密切的關系。”這一系列作品呈現了筆者對當下現實生活的思考與認知，雖然身處學院體系之中，但是筆者仍然想嘗試以“非繪畫性”抽象脫離現有的提倡具象表達的學院體系，以對繪畫本體語言進行探索，挑戰自身以及觀者對作品的感知力與理解力。首先，從創作技法上看，《點》系列作品運用了純粹的點、線、面和色塊來表達抽象的節奏，這與抽象繪畫的核心技法不謀而合。作品通過光暈渲染形成畫面，點狀抽象圖式在方格底圖上有秩序地排列，這種幾何抽象的表達方式正是抽象繪畫的重要特征。其次，從創作理念上看，《點》系列作品試圖脫離現有的學院體系，這種理念與抽象繪畫追求繪畫語言獨立價值的觀念相契合。作品通過抽象的表達方式，挑戰觀者對作品的感知力與理解力，這正是抽象繪畫所追求的藝術效果。最后，從文化內涵上看，《點》系列作品不僅呈現了藝術家對當下現實生活的思考與認知，還延伸了多元的文化形態。這種文化內涵的豐富性，與抽象繪畫所追求的超越具象、表達內在精神世界的藝術追求是一致的。

在中央美術學院第五工作室，筆者圍繞繪畫的本體語言進行創作，這為《點》系列作品的抽象表達奠定了基礎?！饵c》系列作品呈現的“后繪畫性抽象”面貌，不僅是對傳統繪畫技法的超越，更是對藝術表達邊界的拓展。筆者嘗試將個人的情感、思考和時代精神融入其中，使得作品具有了超越形式本身的深刻內涵。

一切作品都應反映當下，《點》系列作品所展現的極具當代語境的表達方式，不僅體現了筆者對繪畫本體語言的細致探索，更是筆者個人創作的新嘗試。筆者試圖用這種表現形式，將觀眾帶入更能觀照現實的作品感受之中，重新構建觀眾對抽象藝術的審美基礎和深入思考。

《點》系列作品記錄了作品從“再現”到“表現”再到“抽象”的過程，通過對畫面抽象語言的重塑和探索，為之后系列作品的脈絡梳理奠定了基礎。創作思考的獨立性使得作品呈現出獨特的視角和聲音，也為視覺藝術的觀看帶來了新路徑。

在創作過程中，筆者試圖在傳統文化中尋找元素與抽象的組合，使畫面在精神性上達到一種平衡。這種組合方式既是對身份和地域的限定，也是為抽象創作尋找“合法依據”，使得作品在當代藝術世界中取得新的身份。

在關于“何為抽象，抽象何為”的探討中，這一系列作品在創作動機方面給出了一定的思考。它將作為新的起點，豐富抽象藝術的探索和創新的路徑，最終實現抽象藝術表現語言的融合和發展。同時，作品將作為實現文化共融的“樣本”，在這一進程中不斷觸發藝術領域對于抽象藝術的本質思考，共同探索抽象藝術發展的新可能。這一系列作品不僅是對抽象繪畫技法的實踐，更是對抽象繪畫理念的深入探索和拓展。

在抽象領域完成了《點》系列作品的創作嘗試后，筆者得到了著名策展人王萌的鼓勵，他對這一系列作品的看法給予了筆者新的啟發：“在那些富有‘光效應’屬性的視域中，圓和方的基本元素構成了觀看的基點，引導著視覺隨著某種內在的邏輯構成著藝術的語法，這種語感和語匯正是尹思文作品的特別之處。創作是‘非形象’領域中抽象藝術的當下表達，體現了青年一代藝術家們對于這個時代藝術和抽象問題的探索痕跡。在這些作品中，選擇‘抽象性非形象’的方向包含了兩個關鍵詞：一個是‘非形象’，這體現了藝術家對于觀念和媒介的堅定，他們相信在這個時代，不以形象為方式的藝術可以成為不同思想、語言、膚色和文化的人交流互動的無障礙通道；另一個關鍵詞是‘抽象性’，藝術家以自己所喜歡的形式展開一件作品的創作，打開作品和自己溝通的一扇門，從而使得個體與藝術的關系得以發生，從當下的體驗連接藝術史的上下文?！?/p>

《無微不至》系列作品在《點》系列作品的基礎上，開始更多地思考“繪畫性”和“反繪畫性”之間的關系，雖然這個系列的創作還在表現性繪畫范疇內進行探討，但已經轉向對繪畫的本體語言的表現力的探索。新的系列作品即以“線性”的語言展開探索和實踐，不斷重復的線條和明確的邊界線將畫面切割、錯位，作品試圖建構空間視覺平行和錯位的關系。這不是純粹的繪畫本體語言的表達，而是從虛像空間走向心境空間，體現個人對創作及審美意識的視覺轉述。筆者在《無微不至》系列作品中試圖挖掘個人語言表達上的變化，努力擺脫一般抽象繪畫風格的語法控制，力求找到自由表達的方法。作品背后激昂的情緒，隱藏在看上去非常有規律的線條之下。線條的變化是否豐富取決于畫面底層的深淺與色彩強烈與否，底層情緒激烈與否直接影響表層線條的疏密與取舍。這是筆者對抽象的理性與感性的探索，力求表達創作本體內在的性格、情緒以及看待世界的方式。

《無微不至》系列作品不僅是形式上的進一步深化，也是筆者對于作品如何拓寬、如何探討哲學問題的努力。抽象作品的探索意義在于，抽象繪畫最重要的還是不斷問自己“為什么”，這是一個具有哲學意義的話題。每個人都有獨特的經歷，也有對人生的點滴感悟和對生命意義的終極追問。筆者的創作將人本能的情感置于繪畫的底層，將哲學的思考作為繪畫的表層，是感性與理性的交織關系在繪畫中的呈現，這正是對人類思考與實踐永恒課題的探究。《無微不至》系列在《點》系列的基礎上衍生，筆者卻并未將其命名為《線》，原因就是基于對于哲學問題的思考，即事物的變化不完全由絕對理性來推演，渺小個體的背后孕育著豐富的情感和無限的可能，成功的作品正是理性和感性完美交織的產物。

綜上，《無微不至》系列呈現出的“后繪畫性抽象”特質，是筆者在當代背景下自我內化的表征，是對繪畫表達形式上的探索，但不僅僅停留于形式。雖然抽象語言不再是前鋒的標志，但抽象形式不可磨滅的特質——客觀與冷靜，則是當代表達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所以，筆者的創作起初在“后繪畫性抽象”中探索，逐步進入客觀空間與主觀心境空間的表征，以建立兩者之間的統一性，在虛像空間中傳達不同心境。通過實踐探索，筆者認為，當代藝術創作應以時代精神融合個體精神，通過不同途徑尋找時代的聲音，這是當代藝術家的使命。

[ 作者簡介 ] 尹思文，男，漢族，遼寧莊河人，中國藝術研究院三級美術師，碩士，研究方向為綜合材料繪畫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