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江湖兒女》中影視符號的功能解析

一、緒論

（一）研究背景

賈樟柯作為中國第六代導演中的代表人物，其作品以紀實風格和對社會的深刻描繪著稱。他在電影創作中一直致力于對“江湖”的表現。《江湖兒女》作為其代表作之一，不僅延續了賈樟柯一貫的人文關懷，還通過豐富的影視符號構建了一個獨特的“江湖”世界。本文旨在通過分析電影中的道具符號，探討其象征功能及其對“江湖”主題的表達。

（二）研究原因與目的

盡管是以“江湖”為主題，賈樟柯的鏡頭實際上聚焦于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普通人的經歷。通過電影符號學來構建“江湖世界”，表達普通人的生活狀態。因此本文選擇了賈樟柯的《江湖兒女》進行分析，研究賈樟柯是如何運用道具來體現和表達電影主題的。

（三）研究方法和主張

電影《江湖兒女》中的道具符號象征功能十分突出，與賈樟柯的其他作品相比也更加完善與成熟。本文將從電影符號學、影像學等學科出發，對影視道具在《江湖兒女》中的符號作用進行分析，并通過分析證明影視道具在情感上與觀眾產生的共鳴，以及在影片主題傳達上的效果。

二、《江湖兒女》作品簡述

《江湖兒女》是由賈樟柯執導的一部現實主義電影，講述了斌哥和巧巧這對戀人跨越十七年的情感糾葛與命運起伏。影片以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的社會變遷為背景，展現了底層人物的生活狀態和情感世界。

故事開篇，斌哥是當地“江湖”中的風云人物，仗義疏財，巧巧則是他的戀人，兩人感情深厚。一次街頭斗毆中，巧巧為救斌哥當街開槍，并獨自承擔罪責，入獄五年。出獄后，巧巧前往奉節尋找斌哥，卻發現他已與他人廝守，曾經的“江湖”情義蕩然無存。巧巧心灰意冷，回到家鄉大同，重新經營棋牌室，試圖在平凡生活中尋找自我。

多年后，斌哥因酗酒導致癱瘓，回到大同投靠巧巧。巧巧雖悉心照料，但兩人之間的感情已無法回到從前。最終，斌哥不辭而別，故事在巧巧的釋然中結束。影片通過斌哥和巧巧的命運變遷，展現了“江湖世界”的衰落與個人情感的無奈，深刻地反映了時代變遷對普通人生活的沖擊。

三、道具在《江湖兒女》中的象征功能的體現

賈樟柯的電影真實地表現了當代中國的面貌，呈現出紀實美學的風格。但這種紀實風格之下又充斥著大量的“符號”。“符號”的加入，有時會讓觀眾覺得很刻意，但賈樟柯的這部《江湖兒女》，嘗試用“符號”打破以往教條，充滿象征意味和豐富寓意，以幫助觀眾深入了解社會和時代。

（一）“酒”符號的體現

酒在中國有著幾千年的歷史，對每個中國人來說都有著不一樣的意義。例如在陶淵明的詩歌中，酒不但體現了他的憂愁，還體現了他的灑脫和對自由的向往。而在《三國演義》中，酒體現了兄弟情義，還有人性百態。酒既是中國人飲食起居的必備要素，也是社會中的一種交流之道，人們常常借酒澆愁，吐露真心，抒發情感。

在《江湖兒女》中，酒不僅是一種飲品，更是象征“江湖”兄弟情誼的符號。電影開篇，斌哥與兄弟們在臉盆里齊刷刷地倒滿了各地的名酒共飲。這個片段導演準備了各個地方的酒，在這里酒有了地域性的表現，如山西的汾酒、貴州的茅臺酒、四川的郎酒等，將所有的酒倒入盆中，代表的不僅是液體的混合，還是拋開地域性的兄弟情，這一場景不僅呼應了中國傳統文化中“酒”作為情感紐帶的作用，還暗示了“江湖世界”的廣闊與包容，不管大家來自哪里，喝了酒，從此以后就是兄弟，讓觀眾體會到“江湖世界”的灑脫。

“酒”符號第二次出現，體現在巧巧的父親身上。在礦上的廣播臺，巧巧的父親喝了酒，壯了膽，替礦友們打抱不平。片段中沒有任何對話，卻通過“酒”符號的運用，深深體現出父親的無奈。道具特意用了山西汾酒，并運用特寫鏡頭展示，不僅再次強調電影的時代與地域背景，也流露出一絲家鄉情懷。

中國有句俗語“酒壯 人膽”，即怯懦之人喝酒之后會變得像勇士一樣勇氣十足，言談舉止無所畏懼。這里“酒”符號的出現，不僅體現了父親本身的沉穩性格，還體現了巧巧的父親為礦友打抱不平的巨大勇氣和決心，展現出父親重情義的一面，同時也側面體現了普通人的顧慮和無奈的一面。

（二）“棋牌”符號的體現

從明代開始，棋牌類的休閑活動就十分興盛，直至今日，甚至成為體育競技項目，中國常見的棋牌主要有撲克、中國象棋、軍棋、五子棋、麻將等。

影片最開始的場景就在棋牌室中，之后在巧巧回家的路上也有村中老人在打撲克。由于棋牌最初產生于明代后期的市井文化，無論是哪種類型，都十分貼近世俗生活，所以《江湖兒女》中出現的麻將和撲克，象征著社會中普通民眾的精神娛樂生活。當時民眾消遣的方式無外乎打牌，路邊隨處可見的棋牌桌和棋牌室，是當時盛行的娛樂場所。

棋牌第三次出現是在電影的后半部分，巧巧回到大同，帶著一群兄弟經營棋牌室。表面上似乎打造了一個新的“江湖”，但實際上，巧巧與老板在本質上并沒有太大的區別。身邊的人并不是“江湖”中的兄弟，而是具有合作關系的同事。這和當初靠“義”維系的“江湖”，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巧巧的棋牌室只是一個經營場所，只不過在巧巧心目中，這個棋牌室象征著自己的“江湖”，而恰恰是這一點最讓人感慨，觀眾從中感受到了巧巧的“江湖”義氣和她的那份深情。

（三）“槍”符號的體現

槍在電影中象征著權力、暴力、反抗等，在《江湖兒女》中有著十分重要的象征意義，它象征著巧巧與斌哥的關系變化。這個符號總共出現了四次。

第一次是在電影開始時，老孫找老賈要錢，老賈不認賬，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了槍，巧巧好奇地看著這把槍。這里的鏡頭時間相對較長。當槍拿出來的那一刻，就暗示了后續它一定會有響的那一刻，同時它也象征著一種權力和地位，有了槍就有了更大的權力。

第二次，巧巧在舞廳和斌哥跳舞時，槍不小心掉了出去，這一刻，巧巧顯然不滿斌哥一直把槍帶在身邊。該片段中“槍”符號的出現也表達了當時社會形勢的改變，從“人治”轉向“法治”。另外，這里的“槍”符號塑造了斌哥狂妄、不計后果的人物形象，也表現出了巧巧的低調、謹慎，象征著斌哥和巧巧的關系出現了危機。

第三次，斌哥和巧巧在田野上的片段中，斌哥掏出槍詢問巧巧是否害怕，巧巧提醒他公安局已經開始收繳武器，讓斌哥把槍扔掉，斌哥卻反駁了巧巧并把槍給了她，兩人一同握住槍。這里的“槍”符號更多地象征著權力和人性的惡。斌哥不愿意放下權力，也不愿意過平淡的生活，他認定自己是“江湖”上的人。巧巧接過槍，默許他藏槍的行為，這象征著巧巧追隨斌哥的決心，從這一刻起，她也是“江湖”上的人，這是電影中巧巧身份的重大轉折點。

“槍”符號第四次出現，是在斌哥被一群騎摩托車的流氓圍毆的場景中。巧巧無法忍受在車里目睹斌哥遭受攻擊，毫無顧慮地下車就開了一槍，成功震懾了那些人，她轉身又朝天空開了一槍。至此，影片也終于表現出從開頭就暗示的那一聲槍響。這里的“槍”符號不僅僅象征了權力，也象征了巧巧對斌哥濃濃的愛，塑造了巧巧敢愛敢恨的形象。但因為槍，巧巧進了監獄，在后面的片段中槍再也沒有出現過，也暗示著兩人親密關系的消逝、“江湖”的敗落和時代的更迭。

（四）“首飾”符號的體現

飾品是身份的標記和象征，其象征意義隨著情節的推進而變換。片頭巧巧手上的戒指，是一枚藍寶石鑲鉆戒指，形狀十分夸張。華麗的造型和明亮的顏色體現了巧巧在當時較高的“江湖”地位，有著較高的身份，同時也表達出巧巧當時意氣風發的人物形象。之后巧巧在監獄里，她戴著手銬，身上沒有飾物，象征著巧巧人生道路的轉變，仿佛之前的一切都離她而去。

巧巧在三峽游輪上佩戴的低調簡約腕表將身世和底層身份隱藏其中，在表達巧巧將獄中經歷隱匿的同時，也將她對寧靜生活的期盼寄托其中。巧巧想通過手表給自己塑造一個平凡、老實的人物形象。

巧巧在開往武漢的火車上戴著翡翠吊墜。翡翠吊墜象征著財富和地位，對應著巧巧前面敲詐的劇情。翡翠吊墜上雕刻的是彌勒佛，這是玉器形制中最常見的一種，人們相信這種玉飾品可以幫助自己度過苦難，因此深受百姓的喜愛。每當人們看到面帶笑容的彌勒佛，就會產生放松的感覺，仿佛得到了解脫。彌勒佛翡翠吊墜的出現象征著巧巧的心態發生了轉變，對于斌哥的離去她只能慢慢看淡，生活的重心從斌哥轉移到自己身上，對自己未來的生活也多了一份期許。

片尾巧巧的飾物變回了戒指，不同于片頭的藍寶石鑲鉆戒指，這是一枚纖巧雅致的黃玉小戒指，它帶著一絲低調，象征著巧巧身份的轉變，以及對過去感情的感懷，彌勒佛翡翠吊墜對應的是外面繁華的世界，黃玉小戒指對應的則是質樸的故鄉，從吊墜到戒指的轉換，也暗含著人物對故鄉、對自我的認同感。

（五）“礦泉水瓶”符號的體現

自巧巧離開監獄的那一刻起，她的手中便緊握著一個礦泉水瓶。這一道具的創意初衷在于展現重慶的酷熱天氣，而演員更是將這一象征性物品的用途發揮得淋漓盡致。

當巧巧前往商會尋找斌哥時，感應門不斷開合，制造了障礙。巧巧在與前臺工作人員對峙的過程中，為了避免感應門再次關閉，她將礦泉水瓶卡在門縫里。這反映出巧巧一定要找到斌哥的決心。被擠壓變形的礦泉水瓶，映射出她面臨的困境和壓力。獲得前臺工作人員的進入許可后，礦泉水瓶從門縫中掉落，發出尖厲的聲響。在這一情節中，礦泉水瓶作為道具，象征了巧巧內心的堅定，即便遭遇拒絕和排斥，她仍舊不放棄與斌哥之間的感情。

后來巧巧去陌生人的婚宴吃飯時，婚宴的主人來敬酒，即使巧巧面前有擺好的飲料，她還是舉起了礦泉水瓶回敬主人。這一情節體現了巧巧的原則，即使處境艱難，也遵循自己內心的“江湖道義”，用自己的礦泉水回敬主人。

在礦泉水瓶第三次出現的情節中，巧巧發現了一個曾偷了她物品的女子正遭受一群男性的欺凌。巧巧毫不猶豫地抓起礦泉水瓶，砸向了那些施暴者。在這里，礦泉水瓶象征著巧巧的俠義和勇氣。面對眾多陌生的男性，她毫不畏懼，即便幫助的是曾經對不起她的人，她也絕不會袖手旁觀或幸災樂禍。這一行為充分展現了巧巧那令人欽佩的人格魅力。

礦泉水瓶最后一次出現在巧巧遇到徐崢扮演的騙子的場景中，巧巧被他的言語所吸引，跟著他下車后，面對男人向她伸出的手，她選擇遞出礦泉水瓶。這里她雖然同意和他下車，但是在感情方面并沒有完全接納他，她無法接受和這個男人手牽手走在一起。當時，巧巧的心里或許還是放不下對斌哥的情義，不能馬上接納其他人。在經過一番思想斗爭之后，巧巧還是離開了，離開時她帶走了這一路上一直拿著的礦泉水瓶。至此，這一符號完美地傳達了巧巧內心變化的復雜軌跡。

四、結語

《江湖兒女》繼承了賈樟柯電影在符號運用上的經典傳統，并在影片不斷推進的時間線中，對這些符號進行了創新性的重新詮釋。影片中眾多具有代表性的符號，宛如一把把鑰匙，引領觀眾深入賈樟柯獨特的電影世界。賈樟柯巧妙地運用中國傳統文化符號、山西地方文化符號以及對物品情感的抽象闡釋，通過道具來呈現“江湖”的主題。這種對電影符號學原理的恰當運用，不僅讓影片的細節更加豐富、生動，情節的展開更加嚴謹、有序，還使道具成為畫面中的點睛之筆，進而激發觀眾情感上的共鳴。本文從象征意義的角度出發，以電影創作者對符號學的精準掌握與運用為基石，深入剖析電影的深層含義，并從多角度探索符號的特性。只有深入探究符號的本質與特性，才能在影視創作中更加靈活地運用符號學原理，從而創作出更多具有藝術性的作品。

[ 作者簡介 ] 邢蔚瀟，女，漢族，山東威海人，煙臺科技學院教師，碩士，研究方向為新媒體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