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通文史——繆鉞學術文獻展”的 學術構建與視覺轉(zhuǎn)譯

“會通文史——繆鉞學術文獻展”是在 2024 年推出的重要原創(chuàng)學術文獻展覽。作為 20 世紀學術個案研究的專題展，該展覽以三大維度建構學術框架：其一，系統(tǒng)性地整合了杜甫草堂館藏的繆鉞手稿、書畫作品以及家屬珍藏的文獻資料；其二，聯(lián)合四川省杜甫學會，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旅游學院、考古文博學院），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新聞學院、出版學院），四川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及中華詩歌研究院等機構開展深度學術合作；其三，精選手稿、信札、論著等一手文獻，通過實物展陳、文獻解析和場景化呈現(xiàn)等方式，構建“史料實證—學術參照—多維敘事”的立體展示體系，全面呈現(xiàn)繆鉞“文史結合，博通專精”的治學特色，既梳理其學術思想發(fā)展軌跡，又彰顯其在杜甫研究領域的承啟地位，為 20 世紀學術史研究提供新的觀察視角。

一、選題思路

繆鉞是20 世紀著名的歷史學家、文學家、教育家、書法家。1924 年，他肄業(yè)于北京大學文預科，此后便先后在保定私立培德中學、志存中學、河南大學、浙江大學、華西協(xié)合大學、四川大學等學校任教，在長達七十余年的教育生涯中培養(yǎng)了大批優(yōu)秀人才。在學術淵源方面，繆鉞曾得到張爾田親授，并深受王國維、陳寅恪等前輩學者的影響，在其學術生涯中不斷領受現(xiàn)代學術觀念的沾溉，在中國古代史、中國古代文學史、中國歷史文獻學等研究領域均做出了令學界矚目的貢獻。值得一提的是，繆鉞在杜甫研究領域貢獻卓越。1961 年，他出版的專著《杜甫》和先后發(fā)表的一系列研究論文，為杜甫研究夯實了穩(wěn)固的理論根基。作為四川省杜甫研究學會第一任會長和《杜甫研究學刊》（初名《草堂》）首任主編，他不僅推動杜甫研究實現(xiàn)學科化，還為杜甫草堂的學術發(fā)展筑牢了根基，其影響至今還在延續(xù)。2024 年正值繆鉞誕辰一百二十周年，為紀念這位學術大師的卓越成就，專門舉辦了“會通文史——繆鉞學術文獻展”。

展覽名稱“會通文史”出自繆鉞的治學特色，是對他一生學術鉆研與成果的集中體現(xiàn)，作為文史研究領域的杰出表率，繆鉞憑借獨到的治學風格和深厚的學術造詣，為學術界樹立了標桿。他的治學特點非常顯著地反映在其跨學科的研究方法中：跨越文學和歷史的學科隔閡，將二者有機融合，形成了特有的學術范式；他善于從歷史脈絡里挖掘文學的演變軌跡，同時借助文學視角剖析歷史的深層內(nèi)涵，這種別具一格的學術視角，使他的研究成果既飽含歷史的厚重感，又彌漫著文學的詩意。這次展覽的目的是全方位梳理繆鉞的學術經(jīng)歷與學術成就，向觀眾展示其“會通文史”的治學理念及其踐行情況，以及他在文史研究領域中的深厚學養(yǎng)，給觀眾呈現(xiàn)一個全面且多維度的繆鉞形象。

二、展品遴選

站在學術研究嚴謹性的立場，學者個案展覽的展品甄選，應建立在嚴謹?shù)氖妨峡甲C基礎上，保證每件展品都能如實展現(xiàn)研究對象的經(jīng)歷。依照這一原則，策展團隊對館藏資源進行了詳細梳理，重點緊扣繆鉞與杜甫研究、成都杜甫草堂的學術關聯(lián)，精心挑選出有代表性的五類展品：第一類屬于學術專著范疇，涵蓋 1961 年版《杜甫》這類關鍵著作；第二類為文獻檔案資料，涉及繆鉞加入成都杜甫學會、擔任四川省杜甫學會會長的任命文件等珍貴史料；第三類為手寫稿形式的文獻，諸如《一九八一年成都杜甫研究學會成立大會開幕詞》《紀念詩圣杜甫誕生一千二百七十周年》等親筆手稿；第四類是影像資料，包含 1980 年成都杜甫研究學會籌備會議的合影、1984 年夔州詩學術討論會的現(xiàn)場照片等歷史影像；第五類是書法作品，如為紀念杜甫草堂建館 30 周年而作的書法、1981 年杜甫學會年會所題寫的杜詩《堂成》等。這些經(jīng)過仔細考證的館藏文獻資料，不僅完整勾勒了繆鉞深度參與杜甫研究學術活動的歷史脈絡，而且以真實性、系統(tǒng)性，為展覽打下了牢固的學術基礎。大量第一手檔案與影像資料，鮮活地展現(xiàn)了繆鉞身為四川省杜甫研究學會創(chuàng)始會長，在杜甫研究完成學科化進程中的關鍵價值，為縱觀 20 世紀杜甫研究學術史提供了寶貴的實物佐證。

在系統(tǒng)梳理館藏資源的基礎上，策展團隊進一步開展口述資料采集與文獻挖掘工作，經(jīng)過多次走訪繆鉞家屬，得到了大量極有價值的一手資料，包括以下幾個重要類別：第一類是學術交往相關文獻，涵蓋繆鉞與陳寅恪、周汝昌、吳宓、楊聯(lián)陞等學術大家的往來信函，這些書信記錄了 20 世紀中國學術共同體的思想交流，還展現(xiàn)出繆鉞學術網(wǎng)絡的形成。第二類為教學檔案，有手寫講義、手繪教學地圖等反映其教育實踐的資料，比如其獲得的國家級榮譽，以及《繆鉞是怎樣培養(yǎng)研究生的》等關鍵教育文獻，凸顯其出色的教學成就。第三類為學術著作，包括《讀史存稿》《詩詞散論》《元遺山年譜匯纂》等 40 余部代表性著作，這些資料全面呈現(xiàn)了繆鉞學術思想的形成路徑。第四類為影像文獻，有繆鉞和劉開揚、王仲鏞、鐘樹梁等學人的合影，真切記錄了其學術交往情況。這批文獻的搜集與整理，不僅充實了展覽的實物基礎，而且更為深入地考察繆鉞的學術思想提供了全新的史料依據(jù)。通過對這些文獻開展系統(tǒng)分析，策展團隊得以更全面地梳理繆鉞學術生涯的關鍵節(jié)點，為搭建展覽敘事框架筑牢了堅實的史料基礎。尤其需要留意的是，這些從家屬處獲得的文獻與館藏資源形成了互補，共同為展覽敘事提供了豐富的實證支持。

三、敘事結構

在展覽策劃的初期，策展團隊對繆鉞的個案研究資料進行了綜合分析，對繆鉞的生平經(jīng)歷進行了精細梳理，目的是追溯他的成長軌跡，這里涉及其早期教育、職業(yè)軌跡、社交活動以及家庭生活等基礎材料，進而搭建起其學術人格形成的基礎架構。此外，策展團隊聚焦其學術養(yǎng)成經(jīng)歷，綜合分析其知識譜系的構建路徑，包含求學經(jīng)歷、治學實踐、知識體系以及學術思想的形成，尤其留意不同學術流派對其研究范式的啟迪作用，對繆鉞的學術生涯做了階段性的劃分，清楚地呈現(xiàn)各時期研究重點的演變。結合上述考量，策展團隊把繆鉞經(jīng)歷的編年當作線索，有條理地梳理其學術前進歷程與思想脈絡，在對他的學術生涯進行系統(tǒng)的剖析與重構后，完善展覽敘事，最終設定“發(fā)蒙求知”“絳帳春風”“回翔文史”“靈光奇氣”“崇杜尚文”五個主題單元。各單元分別保留獨立的闡釋維度，又依托內(nèi)在敘事邏輯彼此形成關聯(lián)，全面展現(xiàn)了繆鉞學術生涯的關鍵脈絡與思想架構，為其學術思想的可視化呈現(xiàn)提供了新的樣式典范。

第一單元“發(fā)蒙求知”聚焦繆鉞早期學術的啟蒙及知識體系構建，說明傳統(tǒng)家學與現(xiàn)代教育對其治學路徑的雙重影響，經(jīng)由展示《追憶三位中學老師》手稿以及《景元刊本楚辭集注》《資治通鑒》《文選》等古籍文獻資料，還原其早年接受文字學、音韻學、訓詁學、目錄學等文史知識基礎訓練的經(jīng)歷，著重說明了地域文化（如保定師范附屬小學、直隸第二師范小學、直隸省立第六中學、北京大學文預科等）熏陶以及師承關系對其學術人格塑造的影響。他借助良師益友之間的書信往來（與陳寅恪、吳宓、楊聯(lián)陞、周汝昌的信件交流）搭建起學術共同體的聯(lián)絡圖譜，為其后期文史互證的研究奠定了扎實的基礎。

第二單元“絳帳春風”把繆鉞的“教育者”身份作為核心，清晰呈現(xiàn)繆鉞七十年教學歲月與成果，采用《中國文學史講義》《中國封建社會土地制度史講義》、手繪《唐長安城坊圖》《西漢郡國圖》等文獻，展現(xiàn)出他“為人耿介、治學謹嚴、做事勤敏”的育人理念。

第三單元“回翔文史”把繆鉞跨學科治學成就當作核心，經(jīng)由《讀史存稿》《杜牧年譜》《三國志選注》《詩詞散論》《靈谿詞說》等代表性著作的不同版本，系統(tǒng)呈現(xiàn)其在中國古代史、中國歷史文獻學與中國古典文學領域的融合性學術研究成果，彰顯繆鉞的研究范式在20 世紀人文學科轉(zhuǎn)型中的典型意義。

第四單元“靈光奇氣”把繆鉞的藝術創(chuàng)作當作切入點，經(jīng)由其詩詞手稿、書法字跡與扇面畫作等珍貴展品，詳細展現(xiàn)其扎實的藝術造詣及文人風采。

第五單元“崇杜尚文”將繆鉞與杜甫研究、杜甫草堂的深厚淵源及其文化實踐作為重點，全面展現(xiàn)他在推動杜甫學學科構建方面的貢獻。通過四川省杜甫學會成立的相關批文、《杜甫研究學刊》創(chuàng)刊號及參會手稿等珍貴資料，展現(xiàn)繆鉞 1980 年與巴蜀學者將杜甫草堂作為基地創(chuàng)建全國首個杜甫研究學術共同體的進程。該單元以首屆年會文獻資料、紀念杜甫誕辰 1270 周年開幕詞等為核心展品，與杜甫草堂歷史影像和學術信札相結合，完整展現(xiàn)其在理論闡釋（專著《杜甫》）、學術組織（學會運作）以及文化傳播（杜甫草堂學術活動）上的貢獻，呈現(xiàn)其借學術研究挖掘文化遺產(chǎn)當代價值的實踐自覺。

四、空間呈現(xiàn)

策展的最終目的是實現(xiàn)從文本敘事到展覽空間的視覺轉(zhuǎn)譯。策展團隊將本次展覽的地點設定在杜甫草堂中國書法館展廳，利用其 370平方米的建筑空間特性，展示繆鉞的學術人生，在對展品進行精心篩選后，對觀展動線進行巧妙設計，在有限的空間內(nèi)實現(xiàn)“時空折疊”的語境化敘事。如此一來，繆鉞自 1904—1995 年的人生經(jīng)歷的縱深感，以及其跨越史學、文學、藝術三大領域的橫向研究網(wǎng)絡，在空間中交織并置，使其學術思想得以直觀地展現(xiàn)于參觀者眼前。

策展團隊采用低飽和度的藍綠色作為展覽主色調(diào)，局部點綴白色、淺灰色、淺咖色，營造出契合繆鉞學術氣質(zhì)的理性氛圍，將空間設計成環(huán)形流線，出入口合二為一，并在出入口右側設置繆鉞生平事跡裝置墻，打破傳統(tǒng)敘事邊界，形成首尾呼應的觀展體驗。這種循環(huán)式空間布局隱喻了學術認知的螺旋式上升過程——通過不斷地回溯與反思，實現(xiàn)對學術思想的漸進式理解。策展團隊特別在序廳右側設計了圓形視窗，觀眾透過這一精心設置的框景，可以直接望見尾廳的“繆鉞”姓名裝置，該裝置由繆鉞的各類著作精心拼裝而成。這一設計不僅強化了展覽的主題，而且通過視覺引導，使觀眾在踏入展館的那一刻起就能聚焦展覽的核心人物繆鉞，從而建立起清晰而深刻的觀展印象。

在場景設計中，策展團隊緊扣展品互證理念，巧妙地利用小型空間，對展品進行情景化的闡釋，并為觀眾的參觀動線帶來適宜的節(jié)奏變化。以“絳帳春風”單元中的“繆鉞書房”空間為例，策展團隊通過空間重構與展品并置的敘事手法，完整地呈現(xiàn)了繆鉞作為教育家的學術生活圖景。該場景合理利用序廳背后的半圍合區(qū)域，將繆鉞書房與其四川大學錚園故居聯(lián)動，復原了書房陳設（包括書桌、藤椅、書柜及書法掛軸等元素），并創(chuàng)新性地將教學實物（如手繪地圖、文學史講義）與空間場景有機融合。在空間布局上，策展團隊在書桌對面設置了講臺，背景墻展示了歷史學家周一良題寫的“文史回翔，絳帳春風三千弟子；詩詞并美，靈谿妙諦一代宗師”的楹聯(lián)；書桌左側配置了互動翻書裝置，系統(tǒng)呈現(xiàn)了繆鉞在華西協(xié)和大學、四川大學時期指導的六位研究生的學術成果。這種“場景還原 + 展品實證 + 評價闡釋”的三維敘事結構，不僅實現(xiàn)了史料與空間的互文對話，更通過情境營造使觀眾得以直觀感受繆鉞在書房備課著述、在講堂傳道授業(yè)的完整教育生涯，從而深化參觀者對其教育家身份的理解與認知。

五、結語

作為 20 世紀中國學術史研究的一個縮影，“會通文史——繆鉞學術文獻展”系統(tǒng)地展示了繆鉞的手稿、著作、信札以及藝術作品，充分再現(xiàn)了其學術探索路徑與思想演變，構建起一個理解學者涵養(yǎng)與成就的認知框架。本次展覽不僅是對繆鉞學術成就的系統(tǒng)展示，也是對文史交融這一學術走向的深入闡釋。展覽試圖引導觀眾去思索：對一位學者而言，博古通今的學識、觸類旁通的治學方法、深入淺出的表達能力以及博采眾長的深厚學養(yǎng)也許是決定其學術成果的關鍵因素。展覽的創(chuàng)新性不僅體現(xiàn)在對學術文獻的視覺轉(zhuǎn)譯上，還體現(xiàn)在對繆鉞這位學者多重身份的多維度呈現(xiàn)上。策展團隊借助場景還原、展品實證以及評價闡釋的三維敘事結構，成功地將學術文獻轉(zhuǎn)化為直觀、靈動的視覺話語，極大增強了觀眾的參與感和體驗感，讓觀眾在欣賞繆鉞學術研究成果的同時，感受其身為教育者的風采與魅力。該展覽為文化傳承提供了啟示：真正的文化傳承，在于激發(fā)歷史文獻中文化基因的活力，令其在當代語境中煥發(fā)新的生命力。

[ 作者簡介 ] 安羽，女，漢族，山東泰安人，館員，碩士，研究方向為博物館展陳、文物與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