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李白的詩句如千年古柏的根系深深扎入創作意識的土壤。這條穿越2300余年歷史的道路,不僅是地理意義上的通道,更是一部鐫刻在懸崖峭壁上的華夏文明史詩。創作《蜀道懷古》的念頭,在我心中醞釀已久,當我站在那些虬枝盤曲的古柏之下,突然感受到一種跨越時空的精神震顫——我當即決定要創作一幅可能承載蜀道歷史重量的作品。
在構圖上,我選擇了滿構圖形式,這不是簡單的藝術選擇,而是一種歷史態度的表達。蜀道從來不是孤立的風景,它是人與自然共同書寫的宏大敘事。畫面中那些形態各異的古柏,每一株都是活著的文物,張騫出使西域時它們已在此佇立,諸葛亮北伐時它們曾蔭蔽蜀軍,李白仗劍去國時它們聆聽過詩人的吟詠。它們不是背景,而是主角,是時間的具象化表現。那些穿梭其間的崎嶇道路,我刻意處理得如同歷史的脈絡,時而清晰可見,時而隱沒于山嵐,正如我們對于歷史的認識——永遠只能捕捉片段,卻始終難以追尋全貌。
驛站的處理是畫面中最具人文溫度的所在。這些錯落分布的木構建筑,我以細膩的筆觸描繪其滄桑的梁柱,門楣上模糊的字跡暗示著無數未被記錄的故事。一個正在拴馬的商旅,一個煮茶的驛丞,這些細節不是裝飾,而是對普通生命的莊嚴致敬。歷史從不只是帝王將相的傳記,更是無數無名者用腳步丈量出的軌跡。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畫面中的人物設計——那位仰望古柏的老者,他的姿態實則是藝術家自身的投射,在面對浩瀚歷史時的謙卑與思索;而那對相互攙扶前行的母子,則隱喻著文明的代際傳承。
筆墨技法上,我回歸了宋代山水“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傳統。古柏的描繪借鑒了郭熙“卷云皴”的筆意,加以現代透視法的改造,使這些蒼勁的枝干既具傳統韻味,又富有立體真實感。墨色的運用尤為考究,前景古柏以焦墨勾勒,中景山道用淡墨渲染,遠景則施以潑墨技法,形成“三遠”的空間韻律。特別在表現樹皮紋理時,我創造了“逆鋒皴擦”的筆法,使千年古柏的滄桑質感躍然紙上。
這幅作品最深層的創作動機,是要回答一個困擾當代人的命題:在高鐵穿山越嶺的今天,我們為何還要回望這條早已廢棄的古道?答案或許藏在畫面右下角那個背包客的身影里——他駐足撫摸古柏的姿態,正是現代人與歷史對話的隱喻。蜀道精神從來不只是關于過去的記憶,更是面向未來的資源。那些鑿壁開路的智慧,風雨兼程的堅韌,不正是當下社會亟須的精神“鈣”質嗎?
創作過程中,最令我動容的是對“路”這一意象的重新發現。蜀道既是具體的交通要道,也是抽象的文化符號。畫面中蜿蜒的道路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正如文明傳承的顯隱規律。我特意在遠景處描繪了一段被新修公路覆蓋的古道痕跡,這種古今重疊的視覺處理,暗示著傳統與現代并非對立關系,而是層累的文明積淀。
《蜀道懷古》最終完成的不僅是一幅山水畫作,更是一次精神考古的視覺呈現。當觀者凝視那些遒勁的古柏、滄桑的驛站、前行的旅人時,我希望激發的不僅是對往昔的追憶,更是對“路”的哲學思考——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蜀道要闖,而真正的勇氣,既在于開辟新途的魄力,也在于回望來路的智慧。這種雙向的歷史意識,或許才是這幅作品最想傳遞的當代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