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素養·工具：AI時代的教師 “突圍”

面對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重塑教育生態的時代浪潮，教師正從知識傳授者轉型為學習組織者、價值引導者以及協同育人設計者等。角色的變化要求教師既能駕馭數字工具，更要以人文關懷堅守育人本質—技術可以做精準助手，而教師始終是啟迪思維、塑造品格、守護成長不可替代的“園丁”。

教師是立教之本、興教之源。建設高素質專業化教師隊伍，是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核心引擎，更是建設教育強國的主體力量。當前，以人工智能、大模型為代表的數字技術，正以前所未有的深度與廣度重塑著學生的學習方式、教師的教學模式、學校的治理形態乃至教育的整體生態。尤為關鍵的是，教師角色面臨深刻轉型，師生關系亟待重構，教師的發展路徑亦需同步革新。今年7月，教育部印發《關于組織實施數字化賦能教師發展行動的通知》，提出經過3至5年努力，教師數字素養全面提升，熟練應用數字化手段開展教育教學成為新常態，探索形成大規模因材施教和人機協同教學的有效路徑。

為進一步探討數字時代教師發展的新路徑，本刊邀請大學教育學院教授、《教師數字化學習報告（2024）》領銜專家汪瓊，華東師范大學上海智能教育研究院教授、上海市寶山區教育局原局長張治以及希沃副總裁、廣東省杏壇智慧教育創新研究院院長魏振水進行對話，共同求解“AI時代，教師何為”這一時代命題。

AI時代教師的角色重塑與素養升級

在線學習：人工智能時代，如何認知教師的角色與核心價值？

汪瓊：教育的本質在于育人。無論技術如何發展，教師的角色定位始終是作為人類導師和文化傳承者，幫助學生確定合理、合適的成長路徑，更好地支持其發展。

在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深度融入教育的背景下，教師的不可替代性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是教師的角色不再是簡單的知識傳授者，而應聚焦在學生人格塑造、情感培育、思維激發和跨學科創新能力的提升，真正成為學生成長的“良師益友”；二是教師應具備審時度勢、因勢利導的能力，在復雜信息環境中進行綜合判斷，引導學生明辨是非、把握輕重緩急。教師既要教給學生知識，更要引導學生探索未來世

張治華東師范大學上海智能教育研究院教授上海市寶山區教育局原局長

汪瓊

大學教育學院教授

《教師數字化學習報告（2024）》

領銜專家

魏振水希沃副總裁廣東省杏壇智慧教育創新研究院院長

界的可能性，激發他們的創造力與批判性思維，幫助他們適應和迎接未來社會的挑戰。尤其是在探索實踐“個性化學習”與“以學生為中心”時，教師需根據學生的年齡、能力和發展階段，在賦予自主性與提供必要引導之間找到動態平衡——這是一門教育的藝術。

在線學習：《通知》將“提高教師數字素養”置于重要位置。人工智能時代，教師需具備哪些核心素養和能力？

張治：教師數字素養是教師在數字時代開展教育教學活動的核心能力，涵蓋對數字技術的理解、應用及倫理判斷等，它不僅是操作技能，更是結合教育規律駕馭數字工具、優化教學的綜合素養。

我認為，人工智能時代教師需具備：一是智能工具應用能力，能熟練運用AI教學助手、智能測評系統等，實現個性化教學；二是數據解讀能力，從學習數據分析中洞察學生需求，調整教學策略；三是人機協同教學能力，與AI互補，發揮人類在情感關懷、價值引導上的優勢；

四是倫理研判能力，規避算法偏見，保護學生數據隱私；五是持續學習能力，追蹤智能教育前沿，更新教育理念與方法，以適應快速變化的教育生態。

在線學習：面對人工智能時代師生關系的轉變，教師應如何應對？

魏振水：隨著人工智能技術在教學中的應用，師生關系正在發生著明顯的變化。一是知識平權，教師從過去知識的先期占有者、主導者正在逐漸變為教學組織者和共同學習者；學生從被動接受知識變為應用人工智能等技術主動獲取知識，主動參與教學和學習。二是課堂正在轉變為共同學習空間，傳統的教師教、學生學正在轉變為圍繞主題和內容的共同探討式學習。三是大規模個性化學習正在成為現實。

面對這些轉變，教師需在兩方面積極應對。一方面，盡快轉變觀念，正視人工智能等技術給教學帶來的改變，努力從施教者轉變為共同學習的組織者、學生學習的教練員。另一方面，要不斷改善知識結構和能力，把先期獲得的知識轉變為指導學生學習的能力和見識，接受學生的質疑甚至挑戰；把教會學生知識轉變為教會學生學習，形成學生個性化的見識，最終形成學生發展的素養和能力。

最好的工具是讓教師忘記工具的存在

在線學習：當前，課堂成為檢驗教師數字素養能力的實踐場，如何通過數字化賦能提升課堂質量與學習成效？

汪瓊：數字化本身并非目的，而是賦能教師更有效地達成教學自標，助力學生掌握知識、培養能力的一種手段。它更像是教師“工具箱”里增添的一件新工具，絕不能替代教師的核心教學基本功，如課堂設計、組織調度、表達溝通、情境創設等關鍵能力，更不能凌駕于后者之上。我們可以將教師對課堂的綜合掌控，比喻為一位樂隊指揮：何時引導哪個聲部發聲，何時需要靜默，如何協調各個樂器互動協作，共同奏響和諧的樂章一—這都依賴于教師課堂的設計、組織與協調等。數字化工具，就如同這樂章中的某一件樂器。

當下有一種擔憂：如同孩子初學新樂器時那樣，教師可能在初期使用數字化工具時出現配合生澀或用力過猛的情況，需要一段時間的磨合才能找到使用的“度”。因此，不應孤立看待教師數字素養，它實際上是服務于教師教學基本功的一種支持路徑。

我認為，當前提升教師數字素養最有效的途徑是為教師提供豐富多樣的數字化實踐教學案例，組織教師觀摩學習，重在“開眼界”，而非脫離教學實際進行通用技能的培訓，通過教師們多聽、多看、多交流，找到適合自己的路徑與方法。同時，需要警惕對數字化能力的過度強調與“考級化”傾向。我們鼓勵教師接觸、體驗和學習新技術，但要避免脫離實際地拔高或流于形式。更務實的方向是立足學校的真實需求，構建一支數字化能力互補的教師隊伍，不必苛求每位教師都成為數字化應用技能的“六邊形戰士”。

在線學習：基于與一線教師的深入接觸與使用數據，教師在使用數字化工具時的需求和困難有哪些？如何讓其成為教師的“得力助手”而非“負擔”？

魏振水：基于對希沃學苑千萬教師用戶和“杏壇導師”的調研發現，教師在使用數字化工具時，需求與困難并存。教師對數字化工具的核心訴求可概括為：減輕負擔、降低門檻、減少數據割裂；提升課堂效率、深化學情洞察、增強個性支持。

當前，教師使用數字化工具的主要困難表現為四個層面：

一是技術斷層與認知門檻。部分教師對AI工具存在“認知盲區”，操作中易因界面復雜、邏輯抽象而放棄。二是工具與教學流程脫節。如通用軟件未適配教育場景，一些智能備課系統生成的課件不符合實際學情，需教師進行二次調整；系統割裂，多個平臺賬號切換、數據不互通。三是突發問題無法及時解決，缺乏“兜底式”技術支持團隊；培訓“一次性交付”，缺少后續迭代指導，導致工具使用率衰減。四是數字安全與信創適配隱憂。部分學校因數據安全顧慮延緩應用數字化；國產化替代時，舊系統遷移易出現兼容性問題等。

為此，我認為可從四個方面進行解決。一是教學場景精準適配。工具要滿足課堂互動（實時反饋、分組管理）、學情分析（知識點掌握熱力圖）、備課資源生成（課件、習題）等教學場景需要。二是降本提效與減負。用自動化替代手工操作，如智能批改、自動生成數據報表、縮短審批流程等；用虛擬仿真降低耗材成本，避免實操風險。三是數據驅動的科學決策。普遍應用學情數據可視化、個性化教學建議推送、風險預警等，輔助教學決策。四是輕量化與低門檻。為教師和管理者提供盡量輕量化的工具和應用，通過簡單的學習和技術操作就能開展教學和學習，減輕工具學習的成本和負擔。

總之，教師的根本需求是“最小學習成本，最大教學收益”，最好的工具是讓教師忘記工具的存在。

在線學習：上海市寶山區是教育部人工智能助推教師隊伍建設試點區，結合實踐經驗，在您看來，數字技術應如何驅動教師自我成長、教學能力提升和工作效能優化？

張治：寶山區在利用數字技術驅動教師發展方面積累了諸多寶貴經驗，為教師的自我成長、教學能力提升和工作效能優化提供了清晰的路徑。

一是在驅動教師自我成長上，數字技術提供了豐富的學習資源與便捷的學習途徑。寶山區打造區校兩級教育數字基座，構建“組織中心”“應用中心”等，提升了數據互通共享能力。教師可借此獲取海量教學案例、前沿學術研究成果，拓寬知識視野，更新教育理念。同時，通過開設大數據、人工智能支持教學設計等相關課程，滿足教師專業學習的需求，促使其主動學習數字技術，將之融入日常教學思考，在實踐探索中實現自我成長。

二是在教學能力提升層面，寶山區創生“智慧同儕課堂”，形成線上線下融合教學新形態，教師可通過智能教學工具開展情境化、互動式教學，提升課堂趣味性與吸引力。同時，通過對教學數據的分析，教師能精準把握學生的學習狀況，實現分層教學、個性化指導，提升教學的針對性與有效性。

三是從工作效能優化角度，寶山區推進教師數字畫像建設，建立教師生涯導航智能平臺，讓教師清晰了解自身優勢與不足，合理規劃職業發展路徑。通過人工智能技術輔助教師完成備課、作業批改、學情分析等工作，大幅提升工作效率。

識別“能力缺口\"驅動教師數字化學習

在線學習：教師隊伍建設的核心問題之一是如何促進教師專業發展。在利用數字化賦能教師專業發展上，該重點關注哪些內容？

張治：我認為應重點關注四方面內容。一是數字素養培養，確保教師具備操作數字工具、分析教學數據、利用數字資源的能力，讓教師真正駕馭數字技術，而非被技術束縛。二是技術與教學深度融合，引導教師結合學科特點、教學目標，將數字技術自然地融入教學各環節，實現教學創新，而非簡單的技術疊加。三是數據安全與倫理，保障教師與學生的數據安全，避免數據泄露，同時引導教師正確使用數字技術，防止技術濫用，維護教育公平與學生權益。四是持續更新數字資源與技術支持，隨著技術快速發展，不斷為教師提供新的資源與工具，并給予及時有效的技術指導，確保教師始終能跟上數字化發展步伐。

在線學習：教師的專業發展離不開持續地學習。在您看來，教師數字化學習應聚焦哪些方面？

汪瓊：教師數字化學習需要有清晰的目標導向，不能停留于抽象的能力模型框架，而應緊密圍繞其日常工作、教學中所面臨的真實痛點與挑戰，以問題導向來確定學習內容。需要明確的是，學習的方向與內容需要與教師所在學校的發展戰略目標及人才培養定位高度契合、同向同行，這樣的學習可以獲得持續動力、組織支持，并產生實際效能。如，學校、區域組織的集體教研活動，志同道合的教師們組成的交流社群等。當然，也有一些教師由于研究內容、興趣喜好等較為小眾，也可尋找合適的數字化學習路徑進行專業提升與自我發展。

我認為能驅動教師實現真正、深入數字化學習的關鍵在于清晰的目標導向。比如，某學校對教師提出明確目標一每學科中考成績平均分提高5分，針對該目標，各科教師需要探索達成該目標的不同路徑，如督促學生提高課堂效率、作業質量，對學生的學習行為優化，嘗試進行小組合作等。以組織學生進行小組合作為例，小組合作并不是簡單地將學生進行分組即可，而是需要建立一套合理、科學的機制形成互幫互助，在這個過程中就需要教師深入了解合作學習的原理和方法論。在這樣的路徑嘗試、試驗比較過程中，教師需要使用數字化手段來獲取知識、進行研討以及收集和分析數據等，形成自己的數字化學習。也正是在這樣的實踐過程中，教師能精準識別自己的“能力缺口”，這些“缺口”才是其真正迫切、內在驅動的學習需求。

因此，技術的價值在于能夠高效地支持教師解決工作、教學實際問題，最終目的是更有效地服務于教學目標的達成和教師專業能力的提升。

在線學習：面對當前“教師發展不均衡、技術應用深度不足、數字素養差異”等困境，在為教師構建更智能、個性化、伴隨式的專業發展支持體系中，政府、區域、學校等應發揮哪些重要作用？

張治：政府層面。一是政策制定與引導。政府應出臺相關政策，鼓勵和規范智能教育技術在教師專業發展中的應用。如制定教師數字素養提升的標準與激勵措施；規范教育科技企業參與教師培訓與服務的行為，保障教師和學生的數據安全。二是資金支持。設立專項經費，用于建設區域教師智能學習平臺、開展教師數字素養培訓、改善學校的智能教育硬件設施等。特別是加大對教育資源薄弱地區的資金投入，縮小區域間教師發展的差距，促進教育公平。三是資源統籌。統籌教育資源，打破學校間的壁壘，促進優質教師培訓資源、智能教學工具等的共享。

區域層面。一是需求調研與規劃。區域教育部門深入調研教師專業發展需求，結合區域教育發展目標，制定教師專業發展規劃；根據區域內不同學校的特點，合理分配培訓資源與支持服務，引導學校開展符合自身實際的教師發展項目。二是培訓組織與實施。整合區域內的教師培訓力量，組織高質量的培訓活動。如邀請教育專家、技術專家開展講座與培訓工作坊，提升教師的數字素養與智能教育應用能力，并對培訓效果進行監測與評估，及時調整培訓策略。三是搭建交流平臺。建立區域教師交流平臺，如教師發展聯盟、線上教研社區等，促進教師之間的經驗分享與合作；組織教師開展跨校的教學研討活動、智能教育教學競賽等，激發教師的專業發展動力。

學校層面。一是營造智慧校園文化氛圍。學校領導要重視教師的數字素養提升與專業發展，營造積極應用數字技術的校園文化氛圍。二是提供校本培訓與支持。結合學校實際情況，開展校本培訓，如骨干教師分享智能教學經驗、組織教師共同開發智能教學資源等；為教師配備必要的技術支持人員，解決教師在使用數字技術過程中遇到的問題。三是個性化發展指導。依據教師數字檔案，為每位教師制定個性化的專業發展計劃，安排導師進行一對一指導。及時關注教師在專業發展過程中的困難與需求，并給予幫助與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