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奧地利作家弗蘭茲·卡夫卡一樣,澳裔英國作家蘇茜·米勒有著她的雙重人生——她既是劇作家,又是刑事辯護律師;一邊提起筆來寫著虛構的故事,一邊穿梭于法庭內外,為現實中備受欺凌的婦女兒童提供法律援助。

2009年,44歲的米勒迎來了人生的雙重抉擇:是留在澳大利亞擔任地方法官,還是去倫敦駐地創作。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寫作。但這并不代表米勒會漸漸遠離她鐘愛的法律事務。相反,寫作為她提供了另一個審視并反思司法制度的契機。
在提筆創作的20來年里,她寫了40部戲劇。每一部都以維護弱勢群體的正當權益為核心,彰顯出法律從業者的良心。《初步舉證》即其中之一。或許是對女性的生存狀況太過熟悉,米勒在書中描述了一起性侵案,但她沒有沿襲此類小說慣有的套路——動用大量筆墨描述庭審的全過程。
全書共分為兩個部分:事發前與事發后。其中,有關事發前的敘述占據了整部小說的一大半篇幅。顯然,相較于單純談論案件,米勒更愿意深入解析人物的內心世界,揭示案件發生的深層原因。
小說的女主人公泰莎·恩斯勒是一名刑事辯護律師。她來自工人家庭,通過努力考上劍橋大學法學院。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將會面臨怎樣尷尬的境地。在真正接觸法學之前,她不會知道以公正為第一要務的司法系統竟然也存在著根深蒂固的鄙視鏈。起初,泰莎天真地以為,只要認真學習,她就能與那些出身顯赫的同學一般無二地坐在一起,成為改變國家未來的杰出人物。但她終究錯了。她的同學大多來自法律世家,祖輩、父輩一脈相承,其中不乏令人敬仰的大法官或者精英律師……
女主人公泰莎·恩斯勒的那些同學有著天生的優越感,他們不必在學業上付出多大努力,就能輕輕松松進入頂尖學府的法學院。對他們而言,所謂律師,與其說是必須下苦功才能改變命運的終身職業,倒不如說是一脈相承的世襲職業,從祖父到父親到兒子再到孫子,一家人大多是法律界的精英。
有了這樣的描述,人們似乎不難理解泰莎的困惑。從走進法學院的那一天起,她就意外闖進了另一個陌生的世界。這里封閉、自足,由少數精英階層掌控,極少會接納像她這樣的“外來者”。
泰莎很清楚自己與精英律師之間的差距。她們身處兩種截然不同的社會階層,有著兩種不同的思維方式,說著兩種不同的語言。“一些別人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卻要費盡心思地仔細聆聽以及思考才能明白。我不停地奮力追趕,差距卻永遠存在。”
于是,她只能困在現實與過去之間進退兩難,“既無法進入他們(精英律師)的世界(‘其實我并不想成為他們’),也無法回到那個無知的世界,變回一只井底之蛙”。但這又能代表什么呢?只要一站在法庭上,泰莎就會忘了自己的出身,投入其中,一絲不茍地面對正在進行的法庭辯論。即便如此,辯護律師不是萬能的。很多時候,她就像是法庭上的工具人,只負責質疑警方提供的證據,進而“追究司法系統的責任,在法庭上強調正當程序,以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至于判定當事人究竟是不是有罪,則是陪審團和法官的職責了。
比如性侵案。泰莎所能做的其實并不太多,充其量不過是盡其所能地向法庭傳遞自己的委托人“并不想傷害這位女士”的信息。這里,人們似乎不難發現,泰莎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她為委托人作出的無罪辯護對受害者施加的二次傷害,直到有一天她親身經歷一起突如其來的性侵案才徹底顛覆了她固有的認知……
這是《初步舉證》的后半部分。彼時,泰莎與出身不凡的精英律師朱利安·布魯克斯交往,并在不久后被其強暴。此時的泰莎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內心的屈辱與痛苦。于是,在事發后的第782天,她走上法庭,試圖拿起手中的法律武器,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但她不會知道,此時的她就如之前那個“被性侵”的女士那般,所有的證據都對她不利。圈內人只知道她“喜歡”朱利安,卻不理解她為何會將他告上法庭——這難道不是自取其辱、自毀前程嗎?
好在,泰莎并沒有絲毫畏懼。她始終相信法律是公正的。就像她所說的,“我需要證明,正義是可以通過法律實現的,否則,我憑什么相信它?如果我在朱利安和他的支持者面前選擇了沉默,那么我出賣的就不僅僅是這個官司,還有我內心的平靜、事實的真相。這等同于我放棄了自己多年來唯一堅信的一件事,放棄了自己經過專業訓練所獲得的追求真理的社會角色”。而當一切塵埃落定,朱利安被宣告無罪的時候,泰莎終于看清了眼前的這個世界。
泰莎應該還記得她初入法學院時院長說的那番話。她語重心長地提醒這些未來的律師,“不要相信你的本能直覺,而要相信你的法律直覺。如果你覺得自己知道將發生什么,那么你一定會犯錯”。
此時,再回過頭來看泰莎的律師同行,他們之所以會對她嗤之以鼻、敬而遠之,轉而不遺余力地支持朱利安,當然不是不知道法律存在的終極目的,而是一心只想著自己的職業前程,太過明哲保身罷了。不妨想象這樣一種場景:如果泰莎不出庭指控朱利安,而是任其大搖大擺地離開,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她會不會變得和她的同行一樣?但可以肯定的是,泰莎永遠不會與他們同流合污。因為從降生的那一天起,他們就注定是來自兩個世界的人……
編輯:黃靈" " yeshzhwu@foxmail.com

公平正義本身并不抽象,它是具體的,是可以被感受到的。它就在我們身邊,就在我們的個人經歷、文化習俗和倫理道德中。對公平正義的追求,是藏在我們骨子里的東西。劉哲在書中提到,“最近幾年,我們特別強調辦案效果。用一個成語特別適合描述這個目標,那就是:心悅誠服。辦案子不是做數學題,它常常得不出唯一解。司法輸出的產品不只是個案的判決,更包括公正的氛圍和環境”。通過本書,讀者可以感受到,劉哲作為一名檢察官,多年來依舊懷揣著法律人的從業初心和夢想。
——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