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斡爾族作為中國北方少數(shù)民族之一,音樂文化源遠流長,在儀式音樂中體現(xiàn)出鮮明的情緒張力與藝術表現(xiàn)力。儀式音樂作為達斡爾族信仰與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宗教儀式的精神依托,也是族群文化認同的內在表達。本文旨在探討達翰爾族儀式音樂中情緒表達與音樂張力的表現(xiàn)機制,揭示其內在邏輯及其在儀式氛圍營造過程中發(fā)揮的作用,賦予傳統(tǒng)音樂新的文化價值闡釋。
一、達翰爾族儀式音樂概述
達斡爾族的儀式音樂源于其獨特的宗教信仰與社會生活形態(tài),主要體現(xiàn)為扎恩達勒、哈庫麥、烏春、雅德根伊若等表現(xiàn)形式。扎恩達勒作為一種近似山歌的民歌體裁,往往承載敘事與抒情的雙重功能,音調高亢婉轉,充滿生命律動感;哈庫麥則融合歌舞,體現(xiàn)出儀式性與娛樂性的結合,具有結構性的音樂段落與情感遞進的藝術效果;烏春以說唱為主要特征,表現(xiàn)出敘事與口頭傳播的力量;雅德根伊若作為宗教儀式音樂,旋律簡約而充滿神秘感,常以呼號與重復構建儀式的神圣氛圍。這些音樂形式構成了達斡爾族音樂文化中最具儀式美學意義的部分,為學界開展達斡爾族儀式音樂的情緒表達與張力研究提供了豐富的音樂素材與現(xiàn)實支點。
二、情緒表達在儀式音樂中的體現(xiàn)
情緒表達是達翰爾族儀式音樂的重要藝術特征之一,在旋律走向、節(jié)奏變化與演唱技巧等手段的運用下得以具體化與藝術化。演唱扎恩達勒時,歌者的情緒往往通過顫音、倚音與下滑音等裝飾音技巧進行放大與細膩描繪,使演唱既富于張力又富有情感深度;在哈庫麥的三段結構中,音樂情緒由柔婉轉為熱烈直到高潮,形成鮮明的層次與遞進;在宗教神歌《雅德根伊若》中,音樂情緒的表達則更趨向于神秘與冥想,以反復吟唱與節(jié)奏控制使聽眾進入某種心理催眠狀態(tài),完成宗教儀式所需要的精神凝聚。在演唱達斡爾族儀式音樂時,演唱者多以內斂或激昂的方式體現(xiàn)對祖先和自然的崇敬和對生活的熱愛,情緒不再只是音樂的附屬品,而是音樂本體結構中不可或缺的表現(xiàn)維度。
三、音樂張力的構建與藝術表現(xiàn)
(一)音樂張力的定義與理論框架
西方音樂理論研究者萊昂納德·B.邁耶提出的“期待理論”指出,音樂張力源于聽眾對音樂走向的心理預期與實際結果之間的落差,當這種期待被暫時推遲、打破或反復時便形成了情緒上的張力,張力推動著音樂進程并賦予其情感深度。在民族音樂語境中,音樂張力不僅存在于音高、節(jié)奏、音響密度等技術層面,還深深植根于文化語義和社會功能之中。達斡爾族儀式音樂的張力構建體現(xiàn)出顯著的民族特色,它不依賴于復雜的調性轉換或和聲對位,而是通過重復、漸進、襯詞強化、節(jié)奏密度變化以及演唱情緒的層層遞進來實現(xiàn)情緒和精神能量的累積。例如宗教儀式中演唱的雅德根伊若神歌通常采用極簡的旋律動機,以不斷重復的樂句與微妙的情感變化,配合節(jié)奏性強的法器,營造出一種循環(huán)往復、逐漸上升的音響效果。其結構雖然簡約,但每一層聲部的漸變與演唱者情緒的推進,使得張力能夠順利形成,最終在儀式高潮中得到釋放。在藝術上,這種張力的構建方式具有深刻的功能性,它不是純粹為了帶來美學快感,而是服務于信仰的精神喚醒、群體意識的凝聚與儀式神圣性的確立。從音樂美學和文化人類學的視角看,達斡爾族儀式音樂的張力不僅是表達手段,更是文化意義系統(tǒng)中實現(xiàn)精神凝聚與象征轉譯的藝術機制。
(二)張力在達斡爾族儀式音樂中的體現(xiàn)
達斡爾族儀式音樂中的張力體現(xiàn)形式極為豐富,貫穿于旋律線條、節(jié)奏推進、演唱風格、法器配合以及空間構建等多個維度,這種張力常常表現(xiàn)為情緒的由淺人深、節(jié)奏的由緩到急、旋律的由平穩(wěn)到高亢,最終通過音響密度與情感強度的雙重高潮實現(xiàn)爆發(fā)性的藝術效果。以哈庫麥為例,這一融歌舞于一體的儀式性藝術形式的音樂張力構建呈現(xiàn)出極強的段落性:第一段“賽歌”以婉轉的旋律平鋪開場,節(jié)奏柔和、音高適中,形成溫和鋪墊;第二段
“賽舞”進入身體與音樂互動階段,舞蹈節(jié)奏與音樂節(jié)奏互為牽引,推動音樂情緒走向張力增強的中段;第三段“呼號揮拳”則通過斷裂節(jié)奏與呼喊性語言實現(xiàn)情緒的瞬時升華,形成強烈的心理與音樂沖擊力。結構性張力的體現(xiàn)既依靠演唱者的聲音控制,更仰賴群體參與儀式氛圍的共鳴,比如斡米南儀式的音樂張力通過神歌的節(jié)拍律動與鼓點的交織遞進來實現(xiàn),神歌往往以重復的音型構成旋律骨架,隨著儀式進程推進,鼓點的速度與音量逐步增加,演唱者的音調隨之提高并加人顫音與倚音,使得聽覺層面的張力感顯著增強,這種張力并非為審美而生,而是為喚起神靈注意、調動參與者心理能量服務的,是民族信仰中“音聲通靈”的具體體現(xiàn)。在無歌詞的扎恩達勒中,張力通過襯詞節(jié)奏的自由變化來表達,如在強拍上重現(xiàn)“訥耶呀”“訥耶呢耶”等嘆詞,使得音樂在節(jié)奏起伏中獲得張力。在戶外儀式中,空間感的配合也不可忽視,遠近呼應、左右傳唱等聲音空間布局也是營造張力的重要手段。這些體現(xiàn)在聽覺、情感與儀式氛圍方面的張力機制,展現(xiàn)了達斡爾族音樂高度整合的藝術性和系統(tǒng)性。
(三)情緒表達與音樂張力的互動關系
在達翰爾族儀式音樂中,情緒表達與音樂張力形成了一種相互激發(fā)、互為因果的復雜關系,情緒的生成推動張力的構建,而張力的積累又進一步強化了情緒的深度與表現(xiàn)力。在達斡爾族的音樂演繹中,這一互動常常通過聲音與情緒狀態(tài)表現(xiàn)出來,例如扎恩達勒,演唱者在述說離愁別緒或英勇事跡時通過音高漸升、節(jié)奏漸緊與襯詞加重的手段逐步引導聽眾情緒進入高潮。此時音樂張力與情緒狀態(tài)呈現(xiàn)出一種同構性演進,旋律在拉緊,情緒也隨之緊繃,形成了一種文化符號意義上的共振效應。這一機制在宗教儀式中尤為明顯,神歌的結構是圍繞情緒能量的釋放而設計的,初始階段的重復吟唱為聽者提供了心理準備,中段的節(jié)奏遞進制造張力,結尾的高頻段則通過情緒爆發(fā)與儀式高潮同時發(fā)生,實現(xiàn)情緒與張力的最大共鳴,引發(fā)強烈的情感體驗,為儀式營造出統(tǒng)一的精神場域。這種互動性構建了沉浸式的音樂體驗,音樂通過“蓄力一爆發(fā)一緩釋”的路徑呈現(xiàn)出情緒節(jié)律感,使得達斡爾族音樂具有了一種特殊的“情緒雕塑力”。
(四)音樂張力對儀式氛圍的營造作用
在達翰爾族儀式音樂中,音樂張力作為聽覺美學的實現(xiàn)形式,也是塑造儀式氛圍的決定性元素。儀式作為族群文化的精神空間,其氛圍營造依賴于多重媒介的共同作用。音樂的張力通過時間節(jié)奏的控制、音響空間的建構、群體情緒的引導成為連接物質與精神、現(xiàn)實與超驗的關鍵橋梁,以宗教儀式斡米南為例,整個過程從神歌初起的低吟到鼓點逐漸加快、法器加入、唱腔拔高,構成了一個典型的張力演化過程,喚醒參與者內在的精神期待與集體想象。音樂張力在此過程中通過三種方式對儀式氛圍進行建構:一是營造神秘感,通過旋律的重復性與微妙變化制造精神上的“時間懸浮感”,使儀式參與者的感知脫離現(xiàn)實時間;二是激發(fā)共情,通過節(jié)奏一致、節(jié)拍強化引導群體同步構成群體意識的情感磁場;三是制造神圣感,張力在臨界時刻的釋放與儀式高潮的產生,使整個氛圍凝聚成一種神圣的時空感知。音樂張力營造的氛圍不僅在宗教儀式中發(fā)揮作用,在哈庫麥與扎恩達勒的表演中同樣存在。在哈庫麥高潮段,雙方對號入座、揮拳互擊,張力通過動作與聲音統(tǒng)一放大,整個空間的群體表演達到高潮。在扎恩達勒的戶外演唱中,演唱者通過聲量、音色與旋律情緒的遞進使音樂張力在自然空間中回響,擴展了儀式氛圍的邊界。音樂張力是氛圍建構的時間軸,是族群通過音樂語言進行空間構造與文化記憶激活的手段。從藝術人類學角度看,張力一氛圍一意義三者互動的系統(tǒng)機制是儀式音樂之所以具有超越性的關鍵,達翰爾族儀式音樂因此成為一種可感知、可共鳴、可傳承的藝術與信仰共同體。
四、結語
達斡爾族儀式音樂的情緒表達與音樂張力的交織構成了其藝術魅力的核心,本文對扎恩達勒、哈庫麥與雅德根伊若等代表性形式的分析,揭示了情緒與張力在旋律組織、節(jié)奏安排及演唱技巧中的表現(xiàn)路徑,深人闡釋其在儀式語境中對參與者心理和空間氛圍的深刻影響。達斡爾族儀式音樂展現(xiàn)的并非單一的音響作品,而是情感、信仰與藝術共構的綜合體,層次分明的張力建構與真摯濃烈的情緒流動推動了從個人經驗到群體共鳴的精神聯(lián)結。在當代語境中,深入挖掘其藝術特征有助于傳統(tǒng)音樂文化的當代表達,也為少數(shù)民族音樂的保護與傳承提供了理論支持與審美價值再挖掘。未來,研究者應在民族音樂交融、儀式美學深化的基礎上拓展對達斡爾族音樂的跨學科研究范圍,實現(xiàn)民族藝術在全球語境中的傳播。
基金項目:齊齊哈爾市哲社規(guī)劃項目市廳級一般應用項目“齊齊哈爾市達斡爾族婚俗音樂研究”,項目編號:QZSX2024YB41。
[作者簡介]秦婉麗,女,漢族,黑龍江齊齊哈爾人,齊齊哈爾大學教授,本科,研究方向為音樂理論。原恩雨,女,漢族,黑龍江鶴崗人,齊齊哈爾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北方少數(shù)民族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