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端節舞蹈的儀式符號與當代藝術價值

水族是中國西南地區的少數民族之一，主要聚居在貴州東南部。水歷十二月至次年二月是水族端節，水族人民會舉行隆重的祭祀儀式和歡慶活動，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獨具魅力的水族端節舞蹈。這一儀式性舞蹈不僅是水族同胞喜迎節日、祈求豐收的重要儀式，更凝結了深厚的民族歷史記憶和文化精髓。然而，在現代化浪潮的沖擊下，水族端節舞蹈儀式面臨諸多傳承困境。立足新時代語境，深入發掘水族端節舞蹈儀式的當代藝術價值，對于民族文化的薪火相傳、民間舞蹈藝術的創新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一、水族端節舞蹈儀式符號的文化內涵

水族端節舞蹈的歷史源遠流長，是水族先輩在漫長的生產生活實踐中創造并傳承至今的文化寶物。每遇端節，水族子民都會舉行肅穆的祭祀活動，祈求風調雨順、谷物滿倉。在這些儀式活動中，端節舞蹈是最令人矚目的內容。舞蹈在水族傳統節日民俗中占據極為關鍵的地位，其舞蹈動作再現了水族先民的勞動場景，比如劃船、布網、插秧等，展現出水族人民勤勞果敢、樂觀豁達的民族風貌，

作為儀式舞蹈存在的水族端節舞蹈，包含大量的象征含義，蘊藏著民族的價值理念，反映出水族人民的精神世界。比如舞蹈中頻繁出現的求雨祈福動作，舞者雙手向天、低頭屈膝，象征著懇請上天降下喜雨，賦予蒼生五谷豐茂的愿望，表達了對大自然的敬仰和對美好生活的渴慕。對于水族人民而言，端節舞蹈是一種神圣儀式，對神靈與祖先的敬畏貫穿了整個端節舞蹈。端節舞蹈的開場，大多會由地位最高的祭司引領，頌贊祖先的功績，祈求上蒼神靈的庇佑，寄寓著民族的美好期盼。水族人民把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等原始宗教觀念融入舞蹈，仿效鳥獸昆蟲的動作，表現出人、神、自然三位一體的宇宙認知，這些深邃而厚重的文化內涵，凸顯了水族先民的聰明才智，象征著水族人民頑強抗爭、積極奮斗的民族精神。

作為典型的儀式性舞蹈，水族端節舞蹈具備程式化的結構編排，從儀式學視角來審視，這種結構詮釋了水族人的宇宙觀以及價值理念。舞蹈一般由祭司引領舞者構成方陣，按照接神、娛神、送神的次序依次實施，其間會穿插敬獻供品、誦經祈愿等環節。有學者把該儀式結構概括為從分離到整合的三個階段，最初的分離階段表現出神圣領域與世俗的區隔，體現先民對神祇的敬畏，接著過渡到與神靈共舞的儀式舞蹈階段，最后回歸日常模式。參與者在儀式中得到了心靈的凈化及情感的抒發，儀式中舞蹈者充當的角色，反映著不一樣的社會身份，比如老者、孩童、巫，大家構成一個有機的集合體。圍觀者并非無關的局外人，而是儀式里必要的參與者，以歡呼、喝彩等互動方式參與儀式，與舞者的動作實現呼應。水族端節舞蹈儀式折射出水族的社會結構，凸顯出民族的群體思想與價值探求，站在人類學角度分析，我們可以把舞者的身體動作當作一種非語言符號，其中包含著大量的民族文化符號，聚合著水族民眾的生活狀態、行為范式與價值標準。

二、水族端節舞蹈儀式符號面臨的傳承困境

（一）傳統記憶的斷層危機

水族端節舞蹈的傳承大多借助口耳相傳、身體感知等非系統性的傳授方式，隨著時代的發展，這種傳承機制面臨諸多挑戰。年輕一輩慢慢與傳統文化拉開距離，難以繼承端節舞蹈所承載的民族集體記憶，大量舞蹈動作的文化內涵及象征意義已超出年輕人的理解范疇。水族聚居地區經濟快速發展，大量青壯年勞動力外出務工經商，難以把精力集中在民族舞蹈的學習和傳承中。受現代舞蹈以及流行文化的影響，年輕人對傳統舞蹈缺乏興趣，水族聚居區已出現“文化鈍化”現象。

（二）表演語境的變遷挑戰

水族端節舞蹈源自特定的鄉土語境，與傳統農耕文明和民俗生活緊密相連。然而，當代社會語境已發生了深刻變革，這給這一儀式性舞蹈的傳承帶來了諸多難題。一方面，水族端節舞蹈常常與特定的祭祀活動相伴，如祈雨、驅邪等。但隨著現代科學觀念的普及，人們逐漸擺脫了原始宗教觀念的束縛，許多傳統祭祀活動已徒有其表。另一方面，傳統農耕社會注重節令時序，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每個階段都伴隨著相應的節慶歌舞。然而，隨著現代工業文明的發展和城鎮化進程的加速，水族人的生活節奏被打亂，很多農事節令已名不副實，端節舞蹈賴以傳承的時間場域正在逐漸消解。

（三）符號意義的認知弱化

作為符號系統，水族端節舞蹈蘊含著豐富的象征意涵。舞蹈動作、服飾道具、伴奏唱腔等承載著特定的文化信息。隨著時代的發展和觀念的更新，人們對這些文化符號的認知和理解逐漸減弱，符號的意義正慢慢流失。就舞蹈動作而言，模仿山神的體態、河神的舉動，在當代語境中已失去了最初的巫術意蘊，僅僅是一種形體動作，難以引發人們情感上的共鳴。道具服飾所蘊含的文化象征意義也已不再吸引人們的目光，像蘆笙、牛角等樣式的樂器，雖然保留著水族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質樸理念，但在現代社會語境下，這種觀念已經難以激發人們的興趣。

三、挖掘水族端節舞蹈當代藝術價值的路徑

（一）溯源尋根固，文脈傳承久

水族端節舞蹈歷經數百年的演進，依舊魅力不減，其主要原因在于它始終深深扎根于民族文化的土壤，與水族人民的生產生活息息相關。因此，我們有必要厘清它的歷史淵源和文化脈絡，全面挖掘其當代價值。這要求文化工作者和學術研究者深入田野，運用科學的方法梳理水族端節舞蹈所蘊含的歷史信息，采用人類學、藝術學等多學科的視角，對舞蹈的起源傳說、發展階段和流變軌跡等進行考證辨析，力求全面還原其發展走向。與此同時，我們還需要著重探尋史料中的相關記載，如地方志、宗教典籍、戲曲話本等，從中挖掘有價值的信息，剖析端節舞蹈在水族社會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

（二）活化形態新，符號煥生機

水族端節舞蹈作為一套蘊含豐富象征意義的文化符號體系，其藝術表現力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形態的創新呈現。在傳統農耕社會階段，該儀式舞蹈的程式化演繹仍能引起人們的共鳴，但在現代語境中，原有的表演形式已難以吸引大眾的目光。因此，我們要激發其生命力，就必須在傳承固有核心符號的基礎上，優化呈現樣式，運用新的藝術語匯講述傳統故事。例如，在舞蹈動作方面，可以合理引入現代舞蹈元素，對節奏、力度、幅度等進行創新，使其更具力量感和感染力。同時，可以將多媒體、聲光電等現代科技手段應用到表演中，打造出更加絢麗的舞臺效果。在音樂伴奏方面，可以在保留原汁原味的民族旋律的基礎上，引入流行音樂元素，創作出更具時尚感的樂曲。服裝道具也應緊跟時代潮流，以傳統樣式為基礎，運用現代設計理念，既要彰顯水族服飾的民族魅力，又要凸顯時代風尚和美學追求。在進行形態創新的過程中，從業者必須堅守水族端節舞蹈的文化精神內核，形式的改變應以內容為導向，不可進行博人眼球的低俗表演，高度警惕某些過度娛樂化、商業化的行為，這些行為嚴重背離了端節舞蹈的文化核心內涵，有可能導致其符號意義的淡化。因此，在進行形態創新時，應始終秉持文化自覺理念，在繼承與創新之間實現動態平衡，深入挖掘其象征的文化寓意，融入武術招式、農事勞作等富有深厚內涵的肢體語言，保持傳統的神韻。

（三）融通古今意，價值綻光彩

水族端節舞蹈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價值，凝聚著水族人的智慧。推動其在新時代煥發光彩，關鍵在于深入挖掘其思想內涵，實現傳統價值與現代語境的有機融合，挖掘其中蘊含的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精神。在端節舞蹈表演過程中，人們通過整齊劃一的動作抒發民族情感，展現了水族群眾團結一心、奮勇拼搏的精神風貌。我們提煉出這種精神，并將其轉化為契合當代的思想養分，這對于激發民族自豪感、培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大有裨益。水族文化中“敬天法祖”的生態智慧，與當今可持續發展、綠色低碳的環保理念高度契合。通過藝術形式傳播這一理念，有助于喚醒人們的生態意識，推動構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時代新格局。我們還應發掘其中展現的進取精神，這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精神動力。水族先民在與自然抗爭時展現出的堅韌不拔、勇于開拓的品質，與新時代的實干精神一脈相承。以舞蹈形式生動詮釋這種精神，對于激勵人們建功立業、奮發圖強意義重大。可以說，水族端節舞蹈凝結的思想精華，不僅沒有過時，反而擁有獨特的歷史魅力，成為當代社會可汲取的文化養分。

四、結語

水族端節舞蹈凝聚著水族人民的集體記憶，承載著他們的情感和歷史，宛如一部濃縮的水族文化史詩。然而，隨著時代的變遷，這一瀕危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正面臨著傳承斷裂、表演困境、內涵式微等諸多危機。面對這一狀況，文化工作者需要增強憂患意識，強化責任擔當，秉持文化自覺，在傳統與現代的融合中探尋創新發展之路。一方面，我們要深入挖掘其歷史文化價值，梳理其發展脈絡，厚植優秀傳統文化的根基；另一方面，要在傳承民族文化精髓的基礎上，以開放包容的心態汲取當代藝術養分，通過形式創新激活其生命力。更重要的是，我們要立足時代語境，在文化資源轉化和跨界融合中充分彰顯其當代價值，以文化的力量回應現實關切，為民族復興凝聚精神力量。

［作者簡介]粟清玲，女，侗族，貴州凱里人，貴州大學音樂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舞蹈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