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天堂》中的成長呈現與社會學批評

是中國當代知名作家，1983年出生于山西太原，在國內完成基礎教育后，遠赴法國深造社會學?！陡鎰e天堂》是在法國留學期間創作的首部長篇小說，被譽為“為80后正名的青春小說”。這部小說之所以獲得美譽，在于其突破了80后青春文學慣有的“秋意”，呈現出更為深刻的社會洞察力與更強的藝術表現力。與一般青春敘事刻意制造的表面痛苦不同，的《告別天堂》敏銳地捕捉到了殘酷青春背后的社會結構性力量，將個體成長與時代背景有機融合，為成長的殘酷奠定了堅實的現實根基。從這一角度來看，通過《告別天堂》這部小說，讀者不僅能體會到小說人物的悲歡離合，更能洞悉其背后那幅更為宏大且真實的社會畫卷。

《告別天堂》中的成長呈現與社會學批評

文學的社會學批評是一種將文學作品置于社會歷史語境中進行分析的批評方法，強調文學與社會結構、階級、意識形態等社會要素之間的互動關系。這一批評方法的理論傳統相當悠久與深厚，它最早可以追溯至法國浪漫主義時期的一種先驗的文化整體觀，后來在盧卡奇、葛蘭西、阿多諾、霍加特及威廉斯等思想大師的理論建構與實踐拓展中日臻成熟。21世紀，法國學者吉賽爾·薩皮羅在《文學社會學》一書中對前人的研究成果進行了系統梳理她指出，文學社會學的研究領域可以分為相互關聯的“三條軸線”：文學的生產、文學作品與接受。顧名思義，文學的生產聚焦文學作品產生的社會條件，文學作品社會學（SociologyofLiteraryWorks）則探究“文學作品如何折射（refract）社會與世界圖景”，接受社會學致力于解析作品對于讀者群體所具有的主觀意義和社會功能。

作品社會學的存在為社會學批評揭示文學作品中所蘊含的社會現實要素提供了正當性依據，它強調讀者可以從文學作品中窺見更為現實的社會與世界圖景。當然，并非所有文學作品都有此特性，以文學作品洞悉社會現實有其適用范圍。通常認為，現實主義、自然主義等文學流派，以及具有深刻社會學視野的作品，如巴爾扎克、福樓拜、狄更斯、赫胥黎、福克納等作家的作品，能夠更好地折射社會現實，為社會學批評提供豐富而理想的文本素材。

在初版后記中，笛安直言《告別天堂》是一個關于成長的故事。但是，笛安的創作并不只是在傳達體驗，而是為了米蘭·昆德拉所說的“勘察人類可能的處境”而進行的創作。因此，笛安的成長書寫并不是完全虛構的，而是為了向讀者傳達她對成長的現實理解。不僅如此，由于笛安從大一就前往法國接受社會學訓練，一直到碩士畢業，她的成長書寫具有鮮明的社會學想象力。這種想象力能使笛安在小說人物的個人成長與“最不個人化、最間接的社會變遷”之間建立關聯。簡言之，《告別天堂》講述的是一個關于成長的故事，而這個故事既具有濃厚的現實主義色彩，又體現著深邃的社會學眼光，因此極為契合社會學批評對作品的要求。

二、社會階層、家庭結構與人格系統

《告別天堂》中的五位核心人物的人格特征植根于復雜的社會土壤。其中，原生家庭的社會地位（即社會階層）對于他們人格的影響尤為顯著。相同社會階層的人物往往有著相近的人格特征，正如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布迪厄所說：“在社會結構與心智結構之間，在對社會世界的各種客觀劃分一尤其是各種場域里劃分成支配的和被支配的一一與行動者適用于社會世界的看法及劃分的原則之間，都存在著某種對應的關系?！?/p>

江東、方可寒和肖強幼時生活在社會底層，提前領略了生活的殘酷；而周雷和宋天楊生活在條件較為優越的中產家庭，從小受到庇護。宋天楊的祖父母、父母都從醫；周雷的父親供職于一家研究所。宋天楊的祖母“永遠端莊而安靜，白發梳得整整齊齊，每到換季的時候都會買回來一塊新衣料”，會禁止宋天楊吃雪糕——因為這是“臟東西”。

幼時成長環境的差異使兩組人的心智極為不同。江東、方可寒和肖強早熟而現實，不會做白日夢；而周雷和宋天楊在家庭的庇護下更為單純天真。小說不斷強調宋天楊在歷經愛情之前的樣子：“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藏藍色的背帶裙和白色的短袖襯衫。那是她們的校服，可是很少能有女孩子穿出那種干凈的味道?！蓖瑯印巴硎臁钡倪€有周雷。在高考填報志愿時，他竟然因為喜歡岑參和高適的邊塞詩、敦煌壁畫以及武俠小說而填報了蘭州大學。后來周雷醒悟，“一個人也許只有在十八歲的時候才會用這種方式決定自己的人生”，或許更為準確的表達是，只有沒有經歷過世情的孩子才會用這種方式決定人生。

不過，周雷和宋天楊的人格特征既因社會階層相近而具有相似之處，也因家庭結構的差異而表現出不同。周雷的父母健在，可宋天楊的母親在生下宋天楊時就因大出血去世了，她的父親因此離家出走。當身邊的人向宋天楊施以慣常的同情時，從來沒有見過母親也并不懷念她的宋天楊，與眾人的感受并不相同。這種差異使她從小就意識到，這個世界是一本被定義好的“字典”，她無法真正理解別人，自然也無法在人群中找到認同感與歸屬感。因此，她只能從人群中抽離，轉身走向文學世界。只有在文學世界中，她才能遇見很多跟自己一樣發現這本“字典”的秘密的人，比如加繆和他的默爾索。閱讀使宋天楊的精神世界脫離“殘酷的生活”而通向一座空中樓閣。如此，宋天楊自然成為周雷永遠無法真正理解的夢想

可以看出，笛安對小說人物特征的設計具有極強的社會現實邏輯。那些看似特殊的人格特征背后隱藏著復雜而隱秘的社會根源，這正是以社會現實為根基的社會學理論所不斷強調的。當然，笛安在小說中對這一原理的運用，并非簡單突出人物性格與社會現實的關聯，而是為小說人物的成長軌跡埋下合理的伏筆，進而彰顯個人成長背后的社會結構性力量。

三、理想、現實與結構

江東、肖強和方可寒都因幼時的生活而成長為不會做夢的人，周雷和宋天楊雖然沒有提前見識到生活的殘酷，但是后來也在現實的摧殘下從理想的幻夢中醒來。

天真的宋天楊愛上了現實的江東，她試圖將愛情作為自己的最高理想，所以愛得竭盡全力、奮不顧身。盡管江東和宋天楊都十分珍惜和維護他們之間的愛情一宋天楊甚至原諒了江東的出軌，但是他們心智的差異導致他們在高中畢業后選擇了分手。宋天楊后來意識到，“那個時候的江東要比我成熟太多，這是后來發生的所有事情的根本原因”。愛情的夢破碎后，宋天楊完成了蛻變，她意識到沒有人能一塵不染地變成世界的一部分，因此在大學期間談過多次戀愛、墮過胎，還學會了抽煙。原本純凈的小女孩成長為一個隱人塵世的女人。實際上，江東和宋天楊之間的愛情并不是宋天楊成長的根本原因，就算沒有遇見江東，她也會遇見其他人。宋天楊之所以會成長，是因為她的純凈無瑕與她生活的塵世格格不人。小說中肖強一針見血地說：“任何人都得嘗嘗像塊玻璃一樣被這個世界打碎、砸碎、撞碎、踩碎的滋味。不是這件事就是那件事，不是江東也會是別人。”

與宋天楊相似，周雷在大學畢業后也經歷了理想的幻滅。進入大學后，周雷開始以曠課和泡妞度日。他沒有意識到，在大學校園內外，一場場激烈的求職競賽悄然進行著。小說中寫道，周雷于1997年高中畢業——據此可以推測他于2001年大學畢業，此時的大學畢業生就業制度已基本從國家分配轉為“雙向選擇”，這在很大程度上意味著大學生畢業后的求職情況將取決于他們是否在大學期間進行了充足的職業準備。笛安意識到了這一歷史背景并將其寫進了周雷的成長歷程，缺乏準備的周雷在畢業后果然從怡然自得的校園生活跌入了狼狄不堪的求職困境。經過多年的職場沉浮，周雷逐漸失去了對這個世界的熱情，也由此看清了自己的平庸。對他來說，謀得一份穩定而體面的工作已是非常圓滿的結局。

綜上所述，《告別天堂》中的人物雖然在具體的人生軌跡上各不相同，但最終都在現實的約束下實現了成長，這種殊途同歸正是作者笛安想要向讀者傳達的成長觀。在笛安的另一部作品《姐姐的叢林》中，這一成長觀或許有著更為直接的表達：“人都會經歷這樣的階段從一開始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到明白自己的天賦其實只夠做一個不錯的普通人，然后人就長大了?！被蛟S這個關于成長的故事只是一個隱喻，但是這個故事的精神內核卻是笛安以其社會學視野對現實生活所做的敏銳觀察與深度提煉，這使得《告別天堂》超越了一般的青春敘事，啟發讀者以社會學思維深刻理解青年的成長。

四、結語

本文以社會學批評方法挖掘了笛安小說《告別天堂》中的成長觀及其現實意義。社會學批評方法雖然極具穿透力，但是過于關注文本中抽象、外在的社會條件，而忽視了對文本內部結構、修辭和美學特征等元素的考察，在本質上屬于文學的外部分析方法。事實上，文學研究的內部分析范式能夠產生貼近文學特性的審美觀點，具有外部分析范式無法替代的獨特價值。有學者強調，相比于社會學，文學更加強調人的生活性，往往能夠捕捉到現實生活中的細節和人物的精神世界。從這一角度來說，社會學批評方法因其獨特的視角而具有濃厚的決定論色彩，較少關注蘊含在文本中的人文要素。顯然，這些人文要素并非不重要，它們可以更好地揭示這個世界的多樣性與人的主觀能動性，從而為全面認識人與社會的關系提供不可或缺的分析視角。

［作者簡介]胡西儒，男，漢族，山東高密人，貴州民族大學社會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青年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