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用語言定義世界,牲畜卻用本能書寫生存法則。人和畜在一個村子里生活著,日頭升起時碰個面,月光灑下時撞個肩,相互依偎著過活。人和牲畜的恩怨,就像地里的草,割了一茬又一茬,永遠理不清??蛇@村子里的事兒,哪能少了牲畜呢?它們是會喘氣的犁,是長毛的磨,是能撒歡的墻,是會叫喚的門。沒了它們,村子就像被掏空了心的干葫蘆,咣當咣當地晃蕩著,空得讓人恓惶。
你認為村子那么大,牲畜那么多,你不大識誰是誰家的牲畜,牲畜也不識你是誰,不過你錯了。前些年,你去張家借錢,張家的大黃狗也知道你去借錢似的,咬得特別兇,眼看你身體的某部分就要與狗牙親密接觸,情急之下你給了大黃狗一悶棍,打狗還要看主人,張家的人肯定不悅,自然沒借到錢。多少年過去了,你對人還耿耿于懷,狗的事卻忘得一干二凈。可大黃狗還惦記著你哩,它不會忘記你下手之狠毒,幾乎斷了它的七情六欲。到現在,大黃狗見到你就會瞪起雙眼,別以為它不出聲就是對你友好,它正伺機逮一坨你小腿的肉呢。
又一年,李家的一群黃牛溜到你家地里偷食麥苗。你想都沒想,憤怒地拾起碗大的一塊石頭就掄過去,你的手準得出奇,那頭大公牛的一只角頃刻被打飛了一大截,大公牛強忍疼痛,領著牛妻牛子落荒而逃。隨后,李家大開罵戒,說有本事拿人開刀,拿牲畜出氣,跟畜生計較的人還是人嗎?你把有理的事辦成無理,自知理虧,又不想站出來承認,只得悶聲不出氣,心里卻五味雜陳,比挨了一刀還難受。
時間長了,人與人的事算躲過去了,但人與牛的事還沒完。那大公牛一直以一對高聳的牛角為傲,面對再牛氣沖天的母牛也自信滿滿。自從斷了角后,威風凜凜的大旗轟然倒下,起初一看到其他的公牛還是當頭迎上,決一雌雄的氣勢絲毫不減,但獨角難敵雙刃,每次都只得夾起尾巴逃跑認輸。十分尷尬的是母牛風光無限的時節,大公牛一時忘了自己已破相,和往常一樣,仍然心雄得很,尾巴翹得幾乎頂著天,但母牛們卻刻意躲閃。有力使不出的窘況抹殺著獨角牛的尊嚴,也摧毀著它的意志。
慢慢地,獨角牛認命了,不再與同類爭斗,也懶得再去搭理那些翻臉不認人的母牛。不過,它卻每天用那只獨角見合適的土坎就挑,見粗糙的樹樁便擦,把那只角磨得犀利無比。獨角牛在牛界東山再起已無望,卻又不停地折騰自己,唯一合理的解釋只有:它在蓄勢待發,要對某個人復仇。
那一天,你家的那只大母雞剛下完蛋,“個大,個大”地叫個不停,關鍵時候那該死的老公雞卻不知去了何處,要不然老公雞附和著安慰上幾聲,老母雞也便不叫了。偏偏老公雞這時不在,要是你學上幾聲公雞叫,雖然叫聲不如公雞好聽,也許就了事。其實老母雞也只是想邀一下功,或像人一樣撒撒嬌??赡銋s非但不學公雞叫,還嫌老母雞叫聲嘈雜,讓人心煩,于是又拿出你擅長的伎倆,撿起一土塊就扔過去,老母雞嚇跑了。接下來的日子,本來每天給你產一個蛋的老母雞,三天兩頭才給你一次動靜。老母雞的異常舉動,或許是在表達它對你的意見很大。
看來人這一輩子,即使你低調做人,時時處處小心翼翼,就算人這關過了,但難免在不經意間卻得罪了畜。得罪了人,只要誠心認錯,悉心溝通,還有和解的機會。牲畜就不同了,它不懂迂回,只會認死理地和你糾纏到底。我們用時間沖淡羞恥,牲畜卻用傷疤雕刻真相。在它們瞳孔里,昨日的棍棒永遠鮮活。
靜下來仔細思忖,如果我們肯把自己當作一頭驢或者是一條狗,未見得就是一件壞事。站在驢的角度想想,立于狗的立場看看就會發現做牲畜也不容易。
過去,村里人不食驢肉,驢再苦再累還得壽終正寢,主人一般選擇一條土溝埋了,能保住全尸。如今,隨著交通的改善,毛驢們變得清閑了,看似毛驢就要退出山村的舞臺,想不到的是竟有越來越多的村民養起了驢。都是那“天上龍肉,地下驢肉”的說法在作祟,市面上流行起了吃驢肉的時尚,請客者以吃驢肉宴為體面,食客們則筷箸你來我往、爭先恐后,吃得口門難合、嘴角流油。吃到高潮處,借著酒興,雅致大增,用充斥滿驢肉味的話語高談古今中外,大論坊間雜聞。遺憾的是毛驢們幾乎難以再體會到老的滋味了,都是英年早逝,且均命斷于血腥的屠宰中。毛驢,以往用體力換來主人一家豐裕的生活,現今用生命博得食客瞬間一笑。
毛驢為驢,可謂仁至義盡,但卻未落得好名聲。人們把那些辦不成正事的人稱為蠢驢,將見著有點姿色的女人就要豎起尾巴的好色男人稱作老毛驢,這也有點屎盆子往毛驢頭上扣之嫌。人做茍且之事時,毛驢沒合伙、沒沾邊,未貪著半點便宜,卻要生拉活扯地與毛驢扯上關系。
狗是最護主、最通情達理的動物。主人回家時,豬雞牛羊貓頂多看你一眼,毛驢更多時候是在斜瞅,在嗔怪你沒照顧好它的草料呢。只有狗使勁甩起尾巴,上躥下跳、激情萬丈地與你親昵。人們待狗也好過其他的家畜家禽,每條狗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名字,黃狗叫阿黃或大黃,黑狗叫阿黑或老黑,花狗叫阿花或花花。名字土些,但狗識自己的名,只要一喚,就會立即跑過來。城里的狗名則洋氣多了,都是叮當、旺財、寶寶、貝貝的一類,甚至有哈利、仙蒂等洋名。城市狗也比鄉村狗享福,穿衣戴帽、美容梳妝,甚至被寵得勝過主人的子女,因為有的子女未必就像狗一樣肯聽話。

鄉村狗就沒有這個福分了,狗是山村的門鈴,門縫則是貓眼。來了外人,門鈴必須響得到位,否則門鈴要遭罪了。門鈴一響,一般主人不會“來啦”或“誰呀”地應聲,而是躡手躡腳地來到大門前,往門縫里朝外看,若來者是期待的人,就急忙打開門閂,滿臉堆笑地迎客人進屋,且對狗怒斥幾聲不識相。若是不愿待見的人,主人則會縮回屋里默不作聲,假裝沒人在家。來人在大門外徘徊一久,仍未見動靜,憤憤地罵幾句便走了。
人們在狗的忠誠里尋找鏡像,在它們的吠叫中確認邊界。在山村,人人都要習武,來不了幾套打狗功,就別想出門。去他人家辦事,有大門的人家頂多吃個閉門羹,沒大門的人家,你就要首先與狗過招,沒點功夫的人,等主人出來時,說不定你已躺在地上。
狗的盡責,并未贏得人們的稱頌,更多的是反唇相譏。大家把那些有不雅不齒行為的人,都與狗對上親戚,如瘋狗、癩皮狗、哈巴狗、看門狗、落水狗、喪家狗。我們在貶人的同時,實質是在貶狗。我們這樣待狗,也不知狗又如何看人。肯定的是,如果狗看懂了人的心思,會將我們攆得滿世界找躲處。
我們每每聽說,某家的狗連主人都咬了。我們也不要僅僅責怪狗的不是,難說那便是先知先覺起來的一撥狗,它在發出警告呢。
人與畜斗,勝之不武,也未必占據上風,我們會經??吹接械娜嘶翌^土臉地敗下陣來。畜與人斗,屬不自量力,即便偶爾隨了意,下場一定很難看。不如人畜友好相處、互相擔待,給山村一隅平靜和安寧,給鄉間一分融洽與和諧。
畜在圈中下得小崽,人在屋里喜添新丁,畜崽歡,小孩哭。這時一地陽光,微風習習,滿院勃勃生機,展示的是人間其樂融融的絕美境界。只是孩兒未大,畜卻老了,但也不必惦念太多,畢竟我們一同出生過,當我們進入耋耄之年,那些老掉牙的重孫輩牲畜又伴在左右,且算也一起老過。
我們在年輕力壯的時候,趕著或騾或馬或驢,人只需跟著,牲畜識路,到叉路口吆喝一下、比一個手勢,它便不會走錯方向。走到前不著村、后不挨寨的地方,除了馬蹄的踢踏聲,萬籟俱寂,你會自不而然地哼起男歡女愛的小調,在村中萬不能隨意唱,會被人在暗地里喚作老毛驢或大叫驢的。你的小調唱得清脆悠揚,竟和馬蹄聲十分合拍,這踢踏聲定是許多山歌創作時所采用的節拍。四季更替,我們總與騾馬在院門進進出出,不同的是出門時馱的是理想和希望,回家時馱的是收獲與幸福。
年少和年邁時,我們更多只能從事放牧的活計。年少時,我們無法駕馭牲畜勞作,年老了便體力不支,那牲畜欺人老呢,它不聽你使喚了。放牧也不是件輕松的事,那些牲畜長了一張吃嘴,宛若吃著碗里卻看著鍋里,都是揪幾嘴草換一個地方,特別是水冷草枯的季節,要跑經幾山幾洼,稍不留神還躥到別人家的地里糟蹋莊稼。若讓莊稼主人發現,牲畜每每都要被石塊打通了頭或破了身。傷口雖能痊愈,疤痕上卻不再長毛,饞嘴的牲畜,身上就那么東缺一塊西缺一片的。那牲畜到死時也一定在愧疚,為了愛貪口竟不能給主人留下一塊完美的皮張。放牧雖累,倒也是人畜平心交流的好時候。讓它干活時,它心里恨著呢,誰愿聽你嘮叨。放牧時,你與它講話,它肯定聽不懂,但會立起耳朵作聽狀,目光也很友好。牧歸了,牲畜已飽,會溫順地往家走。這時,村里的炊煙正裊裊升起,輕風一拂,迷蒙了晚歸的人和畜。
我們在白晝里與畜為伍,在夢里還與畜相遇。也許是牲畜平日里無法與我們交流,到夢中給我們作提示。有時圈門沒關緊,牲畜竟跑到屋里窺探,抑或它當夠了畜,想做一回人呢??慈丝炊嗔?,難說牲畜的心里對世事比人還明了,所以在牲畜面前盡量不能提別人的不是,更不能講他人的壞話,萬一自家的牲畜講與那家的牲畜聽,而恰巧那家的主人懂畜語,人會來找你評理,牲畜們難說會見到你就進行群毆。
好好想想,我們不必是人就高高在上,不妨放下架子,如果不想像城里的大老板一樣養一群人差遣,就養好一群畜使喚吧,只要多給它們一些關愛,回報一定不遜。
斗狗記
每一次從村子里走過,即便是回家,也像做賊似的。
過去,賊盜猖獗,人們養狗主要是用以防賊?,F在,大家的日子都好過了,村子里沒再聽說過誰家丟東西了,按理說沒有必要還養狗。
可村里人養慣了狗,不養狗就似乎生活少了佐料沒味了,不養狗就宛若心被人掏過顯得空蕩寂寥,特別是當別人家的狗叫得歡的時候,自家的卻一屁不放,就有一種可怕的消失感。狗不叫了,仿佛這家人就不存在了,慢慢地就會被村里人淡忘,直至遺忘。遺忘,那怎么得了,大家一個村地住著,誰家和誰家沒一點關系,別人家有事忘了叫你,大不了不去,可你家有事,人們不記得還有這樣一戶人家,都不來了,那在這個村里住和不住還有什么區別。
還有,村里人過夠了苦日子,認為冷湯剩飯倒了是要背罪的,有了狗,正好解了主人的后顧之憂。令主人十分欣慰的是,狗不僅化了心中之疾,吃完后,還不停地用舌頭把殘留在嘴唇和胡須上的菜渣油漬舔舐干凈,打幾個飽嗝,滿足地表達食美味香,將對主人的感激之情躍然臉上。
那一年,四村八寨鬧狗瘟,狗滅了蹤跡,村里人就像掉了魂似的,心里沒了著落。尤其是到了夜晚,月黑風高,沒有了狗叫聲,連風也變得可惡,平時狂吹亂刮的,幾乎能把人都給吹倒,這時候它卻不刮了,村子里透著死一般的沉寂。
夜里,我起來小便,本想探尋一點聲音壯壯膽,可除了自己制造的一點聲響外,別無它音。想把目光看遠一些,再睜大眼睛也看不出去,夜的黑吞噬了村莊、吞噬了庭院,再看看自己時,嚇得著實不輕,我竟無端消失了,我看不見自己的身體,一股莫名的恐懼涌上心頭,全身毛骨悚然,不禁打了個寒顫,還未尿完也強制收住,拔腿就往屋里跑。
當時是社會治安不太好的年代,狗沒了,小偷就來了,不是東家丟了錢,就西家丟了雞的。于是村里的男青壯年自發組織了一個聯防隊,每晚輪流巡邏值班。狗的事由人頂替來做,仿佛人成了狗,大家都覺得十分別扭,心里很不是滋味。不過為了村莊的安全,大家都耐住了性子。時間一長,村子是安全了,可累壞了那些巡邏的人,每個人都成了熊貓眼,看上去無精打采的,干起活來哈欠連天,活計質量大打折扣,眼看一季季的莊稼就要耽誤了。這時,有人提議這樣一直下去也不是好辦法,最好還是派人到外地去尋狗,沒狗的日子簡直無法過。大家一致贊同,并選出身強力壯的兩個年輕人擔負此重任。
半月后,兩個年輕人歸來,帶回來了一公一母兩只小狗崽。全村人歡欣雀躍,大家聚攏來,決定先由一大戶人家豢養。那對狗崽挺爭氣,不停地生子,子又生孫,幾年后,村里人家家都有了狗。這樣,狗又從人手里接過了本來就應該由狗來做的事,人們又恢復了白天賣力干活、夜晚安心睡覺的往常生活。
如今,小偷小摸的現象幾乎沒有了,主人在狗那里使用的只剩下門鈴的功能了,狗一咬說明有人來了,僅此而已。狗卻認死理地凡是來人都當成是賊,把兇勁暴露無遺,可苦了那些怕狗的人,我就是其中的一個。
我小時候被狗咬過數次,小腿、手臂上清晰可見狗給我打下的記號,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現在碰到狗還是心有余悸。別人遇見狗,隨意撿起一木棍或石頭也便應付過去,我卻不行,打狗功練得不扎實,那些狗總是對我苦大仇深似地盯住不放。我秉持惹不起躲得起的想法,盡量不去別人家,不過有重要的事時,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前往。我只好找了一根專用的打狗棒,一出門就提在手上,用久了,竟油光錚亮的,可稱得上是全村打狗第一棒。
有一次,我去福生家借錢。我要買輛車,還湊不足幾千塊錢,我知道福生家剛賣了核桃,收入不低于十萬元,況且我倆關系也不錯,向他家借最適合不過了。去的時候,我照舊提起打狗棍,做足了應戰的準備。
到了福生家,大門大開,我叫了幾聲福生,沒人應,答應我的是狗叫聲,四條惡犬齊刷刷嗖地一聲就圍住了我,齜牙咧嘴、毛發倒豎、眼露兇光,大有想把我一口吞了之勢。我背靠墻壁,手里胡亂揮舞著打狗棍,心里念叨著人那么好,狗卻這么兇,一點也不隨主人。稍不留神,一條惡犬竟咬住棍頭與我使勁拽,其余的三條惡犬眼看就要撲上來,我正無計可施,福生捏了一把菜沖了回來,原來他去菜地里找菜去了。福生一聲大喝,那狗卻不松口,福生拾起一石塊砸過去,四條狗才十分不情愿地離去。
好不容易坐到福生家的沙發上,還心驚肉跳、驚魂未定,狗卻在院里狂吠不止。
福生給我泡了茶,還扯了不少的閑話,最終還是忍不住問我是否有事。我說是有事相求,但轉念一想,錢借去后還要來還,我可再也遭受不了這狗的罪,便脫口而出我忘了要說什么事。福生一臉驚詫地望著我:“忘了?”我說:“是?!辈⒘ⅠR站起來說告辭了,待我回家想起來后又再說。
福生滿臉疑惑,又費了一番勁把我護送出了庭院。
回家后我徹夜難眠,被惡狗攻擊的場面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中播放,數了半夜的一只羊、兩只羊,羊越數越多,就是沒有睡意。我在想住在村子里卻一處也去不了,憋屈啊,得想一法子,要不都影響到正常生活了。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了狗寶,村里人都說狗寶對狗道研究得最深了,和他討教一下難說還破了我的難題呢。
第二天,我拎起打狗棍,提上一袋糖果,徑直往狗寶家取經去。狗寶家養了三條狗,見我后咬了幾聲,看我雖然握著棍子,并無惡意,便懶得理我,各自散了,我暗自感嘆知狗道的人調教出來的狗就是不一樣,都能讀懂人了。
見到狗寶后,我把事情的緣由給他講了一遍,狗寶微笑著說這好辦,我一陣暗喜,頓時心生滿滿的希望。
狗寶問我:“吃過狗肉嗎?”我搖了搖頭說:“我自小就忌諱狗肉,從未吃過?!惫穼氄f:“那就好,狗最討厭吃狗肉的人了,狗的鼻子特別靈,哪怕你在幾年前吃的狗肉,你都別想蒙混過關,它們不會饒你的?!?/p>
狗寶又問我:“你給哪家的狗一悶棍、打得特別狠的那種沒有?”我說:“你別跟我開玩笑了,這些年都是狗在欺負我,我哪敢對狗下死手。”狗寶說:“很好,狗的記性比人還好,又格外愛記仇,如果你得罪了某條狗,它會忌恨你一輩子的,見到你它就會呼朋引伴地進攻你,慢慢地其他的狗也被傳染了似的會恨起你?!?/p>
狗寶最后盯著我的打狗棍看,伸手示意給他,我急忙遞過去,他接住后說沒收了。我不解,狗寶說:“狗的安全意識非常強,你有事無事都提一根棍子干嘛?狗會認為你給它構成了威脅,即便你只是在村子里路過,它們都會攻擊你?!甭犕旯穼毜脑挘一腥淮笪颍植坏闷饺绽镂矣植欢翰蝗撬鼈?,它們就是跟我過不去。

接下來,狗寶又給我傳授了不少防狗和與狗溝通的技巧。
從狗寶家出來時,我沒了打狗棍,狗寶家的狗非但不咬我,還搖尾相送呢。
我急不可待地想試試狗寶教我的伎倆,恰巧狗寶的弟弟狗弟家就在狗寶家的邊上,我便往他家走去。到他家時只見大門緊閉,但沒鎖,我大著膽子推門而入,叫數聲沒人,他家的大黑狗卻箭一般地竄出來,平時可兇了,我立即站住不動,它見我沒拿什么,咬的不是很起勁,但就與我僵持在那兒。我忽然想起這狗被狗弟訓練得很聽話,以往來狗弟家時,狗弟喝一聲它就乖了。我試著向大黑狗發出“大黑,坐下”的指令,靈了,那狗竟真的乖乖地坐了起來。一會兒,它便到墻角睡它的覺去了。
晚上,我決定再去福生家借錢。到他家時,依舊沒人在家,四條狗依舊把我圍了起來。不同的是我不慌了,我靜靜地蹲下。這是狗寶教我的,人高高地站著,狗會有一種壓迫感使它不安,蹲下降低姿勢,它興許就接受了。還有,狗之間夾起尾巴和露出肚子表示順從和投降,另一方就不再發起攻擊了。我想我蹲下,也是向狗發出友好的信號。還真湊效,狗的叫喚聲稀疏了下來,不再像剛才那樣緊鑼密鼓的,只是還是不讓開,靜觀著我的動靜。這時,我從兜里掏出事先準備好的食物,一一給狗扔過去,用糖衣炮彈作賄賂。那狗一開始很警惕,嗅了嗅確認無危險才動了口。一會兒,狗覺得再待下去也無趣,相繼走開了。
福生一家回來時,我已在他家的沙發上坐了好一會。福生看到我,感到分外疑惑,結巴著問我怎么進來的?我笑著說:“你把我當賊不成?”福生說:“那怎能,是說你那么怕狗,還一個人進來了?”我表情神秘地笑而不語。
走時,四條狗也湊了熱鬧,不過我是在比較和諧的氣氛中離開的。
這晚,閑得無聊,便去阿富家串門子。阿富家養了一條母狗,去多了,它見到我便不怎么出聲了。這次去,那母狗剛下了幾只崽。趁母狗不在,我好奇地去看了看那些可愛的小狗崽。正看著,那母狗卻不知從什么地方鉆出來,呲著牙要與我魚死網破。我一急連忙蹲下假裝做撿石頭狀,并空手甩過去,母狗被嚇退了幾步,見沒有實質性的東西,又發動了更兇的一輪攻擊,我連忙拾起地上的一坨木疙瘩,扔向遠處,母狗放下我,沖過去拿那坨木疙瘩出氣去了。阿富見我很尷尬,解圍說母狗下兒就這樣,有時候對主人都紅眼呢。我說沒事,這是人的錯,是人先打擾了狗,要不然它也不會這般憤怒。
狗的噬咬并非無端,而是人類行為的鏡像投射。狗以本能書寫生存邏輯,它們的忠誠與敵意皆源于對安全感的精準判斷。當我們學會直視狗眼而不退縮,學會在力量懸殊中選擇克制,我們才真正邁入與自然和解的門檻,而成為我們與它們共生的哲學。
在村里住久了,狗群的呼吸漸漸與村莊的鼾聲重疊,仿佛我也成了一個通狗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