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深處的諾鄧

早在唐代的史籍《蠻書》中就有“細諾鄧井”的記載。“細”在白語里是“新”的意思，“細諾鄧井”即“新開的諾鄧井”，說明之前這里就有鹽井了。諾鄧是滇西北地區(qū)年代最久遠的古村落之一，被稱為“千年白族古村”。在2005 年就被列為“云南省開發(fā)建設型旅游小鎮(zhèn)”“中國最具旅游價值古村落”。于2007 年，諾鄧被授予“中國歷史文化名村”“中國景觀村落”。

時光荏苒，這古村落依然靜靜地坐落于此，再次走進諾鄧，依舊充滿著豐富的感知。四面青山連綿起伏，群山環(huán)抱，一水中分，竹林茂密，古樹葳蕤，飛鳥翔集。村前是一條蜿蜒的小溪，溪旁就是有著千年歷史的古鹽井。群山將古村溫柔地環(huán)抱其中。那山的輪廓在陽光的映照下，勾勒出或深或淺的曲線，仿佛是大自然用最細膩的筆觸繪制的畫卷。四周山上的樹木郁郁蔥蔥，枝葉交錯在一起，在微風的吹拂下，蕩起層層綠浪。

走進諾鄧村，抬腳就是爬坡。從山溪旁的古鹽井往北，迤邐構筑著一片青堂瓦舍，不同的民宅依山而建，層層疊疊。一條曲曲折折的巷道，由山腳的溪旁往上，成為主村道，與縱橫交錯的街巷相連相交。眾多的鋪面、市肆、民居院落因山就勢，構思奇巧，各具特色。

傍山而建的諾鄧村，其布局獨具匠心。那些縱橫交錯于村內的街巷，多用產于當地的紅砂石塊鋪就。這些石塊經過歲月的打磨，變得圓潤光滑。每一塊石頭都像是一個小小的音符，當人們的腳步在上面走過時，就像是在彈奏一首古老的樂章。紅砂石經過雨水的沖刷和歲月的侵蝕，特別是數千年馬幫的踐踏，表面就有了一些斑駁的凹凸不平的痕跡，正是這些痕跡，讓它們更具歷史的韻味。這種背靠大山、前臨山溪的格局，就像是古村得天獨厚的風水寶地，大自然以其最大的善意庇佑著這片土地。

走進諾鄧村，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古鹽井。山峽間清清的溪水宛如一面鏡子，倒映著古鹽井、倒映著古村的一切。古鹽井最早開鑿于漢代，《云南通志》所載“云龍井”即此。最初形成“諾鄧井”之名至今已經有1300 多年。西漢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置益州郡下轄24縣中，有比蘇縣。“比”在白族語里即“鹽”之意。“比蘇”意為“有鹽的地方”。公元1383 年，明政府設云南四提舉司，其中有“五井鹽課提舉司”，五井指沘江流域的諾鄧井、山井、師井、大井、順蕩井。提舉司設在諾鄧。嘉靖年間，云龍又新增石門、天耳、金泉（寶豐）三井。諾鄧的演變發(fā)展完全賴于鹽業(yè)經濟的興衰。唐南詔時期“細諾鄧井”的鹽業(yè)生產已具備了相當規(guī)模。

諾鄧鹽井自漢朝開采以來至今歷兩千余年，這是一口21米深的直井。古人用人工汲水的方法從下面取鹵再分給各家灶戶煮鹽。如今，鹽井、煮鹽大灶、井房猶在。在千年古井旁，我們看著深井中涌動的鹵水，仿佛能聽到歲月的回響。井旁，依然有村民支起爐灶、煮鹽鍋，用古法熬制井鹽。我想，這鐵鍋里析出的每一粒鹽的結晶都蘊含著古村的歷史和文化，蘊含著諾鄧人的智慧和汗水，蘊含著諾鄧人對于古鹽井的感恩和敬畏。

查有關史料，到明代中葉，五井鹽課提舉司上繳鹽課銀達38000 多兩。李元陽《嘉靖大理府志》記載：“后開五井，始分行鹽……五井之鹽，專行永昌。”由于鹽業(yè)經濟的繁榮，諾鄧在歷史上曾一度成為滇西的商業(yè)中心之一。諾鄧的行鹽商路除了“專行永昌”，行銷到保山、騰越、緬甸等迤西地區(qū)外，東向大理、昆明，北通六庫、蘭坪、麗江、西藏。橫亙在蘭坪至云龍的鹽路山，見證了這條行鹽古道的興衰。其時，四方商賈云集，百業(yè)昌盛，貨暢其流。諾鄧村中集市每月趕四次，逢初一、十五“趕大街”，初八、二十三“趕小街”。街道因山就勢，僅北坡開的店鋪就有二三十家。

古色古香的建筑在小溪的水面上留下清晰的輪廓，青瓦、白墻、飛檐仿佛是另一個倒立的古村。眼前，陽光灑在山溪上，水面被染成了金色，波光粼粼，仿佛是無數的碎金在水面上跳動。

徜徉在諾鄧古村，我看到了村中保留著大量的明、清兩朝建筑，不下一百多院。民居建筑的精美令人驚嘆。門、窗、梁、柱、檐都有美觀精細的雕刻，山墻、院墻上都有各種繪畫和頗具白族特色的圖案。白族建筑的照壁很有講究，諾鄧的照壁由于因山勢高低錯落，所以多顯得高聳而又順應各家地勢。諾鄧民居的大門式樣豐富，氣派而又不失文雅。因諾鄧歷史上以鹽業(yè)造就了繁榮的經濟，很多人家講究耕讀傳家，“堂屋”是家人生活和接待客人的重要場所，多體現(xiàn)莊重典雅的風格。很多人家至今還保留著明清以來的家具、什物、古董。

諾鄧村 張建東 ／攝

諾鄧孔廟 張建東 ／攝

諾鄧地處山谷，幾面山坡上到處構建著層層疊疊、密密麻麻、風格各異的民居，院落形式多為白族傳統(tǒng)形式，如“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五滴水”“一顆印”等院落。由于山勢陡峭，前后人家之間樓院重接、臺梯相連，往往是前家樓上的后門即通后家的大院。村巷村道都是清一色的石板鋪就，三步一階、五步一臺，誰也數不清全村總共有多少級臺階。詩人描繪諾鄧村居是：“疊岸分傳徑，重樓滿集阿。”諾鄧村的民居建筑及廟宇建筑都充分體現(xiàn)著人與自然的協(xié)調適應，十分重視整體結構和局部建造的嚴謹統(tǒng)一，重視傳統(tǒng)工藝和雕刻圖案的美觀精細。

沿著巷道前行，百余幢風格清逸的明清古建筑集中分布于村落之中。這些古宅坐北朝南，排列嚴謹，錯落有致地守護著這個靜靜的山村，清一色的青磚黛瓦成為了古村一道獨特的風景線。精美絕倫的木雕、磚雕、石雕，人物、動物、花卉圖案細膩入微，仿佛是用木、磚、石頭講述著古老的故事。

我們在村中遇到了一棵枝繁葉茂的大青樹，覆蓋了很大的一片村落房舍。旁邊是一座石牌坊，這里是明代五井提舉司衙門舊址。牌坊為黃氏家族科舉題名坊。由于諾鄧鹽業(yè)經濟的繁榮，明清兩代耕讀之風濃郁，文風蔚然，產生了很多秀才、舉人、貢生、進士。清代，諾鄧就有進士2人，舉人、貢生60余名，秀才則有數百人之多。李元陽為黃氏族人撰碑，記載福建人黃孟通任五井提舉，其后人中的黃桂就是清康乾年間名噪一時的文化名人，有“滇中儒杰”之譽。云南最早的詩歌總集《滇南詩略》曾收選黃桂詩詞。乾隆庚辰科進士黃紹魁、道光癸未科進士黃云書系祖孫，同登進士，被傳為佳話。這座題名坊篆刻著黃氏家族歷代舉人、進士的功名。牌坊承載著家族的榮耀，仿佛在默默訴說著當年祖孫金榜題名時的喜悅。

沿著村中迤邐向上的石板路到達村子的上端，就見到了雄踞山頂的玉皇閣建筑群：包括玉皇閣大殿、彌勒殿、關帝廟、孔廟、欞星門等明清兩代的廟宇建筑。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孔廟前的欞星門。這座木牌坊是滇西北地區(qū)現(xiàn)存最大最古老的木結構牌坊。牌坊建于清代初年，四柱三楹，飛檐斗拱，氣勢非凡，是白族地區(qū)木結構牌坊的代表作，代表了清代白族木牌坊高超的木雕藝術水平。牌坊上端兩面分別刻有“騰蛟”“起鳳”匾額，筆力遒勁、靈動飛揚。走進孔廟，只見廟宇建筑精致嚴謹、古樸典雅。

在一個普通的村莊里建有孔廟，這是十分罕見的。這與諾鄧村歷史上鹽業(yè)經濟的繁榮息息相關。諾鄧雖然不是州或縣的駐地，卻建有孔廟，這在古代禮制中是個特例。這也許與明政府在此設立“五井鹽課提舉司”這一政府機構有關。大殿“至圣宮”供奉的是“布衣孔子”，師長風范，和藹可親，不同于外地孔廟中孔子著帝王衣冠的形象。文廟紅墻外“禮門”上書“江漢秋陽”四字，既追溯了古代部分諾鄧人的來源，又顯見諾鄧文人的致遠清高。

在孔廟旁，是武廟，供奉著“武圣人”關公。在武廟的紅墻黛瓦間，彰顯諾鄧源遠流長的與中原文化的碰撞交流，白族民間信仰中深深地嵌入了中華文脈的根脈。

登上高居諾鄧北山頂部的玉皇閣，它的神秘和莊嚴，它的氣勢宏闊、飛檐斗拱，屋頂上層層疊疊的青瓦，門窗上精美絕倫的木雕，特別是那大殿頂上藻井繪畫“二十八星宿圖”色彩斑斕，造型獨特，令人嘆為觀止。這彩繪藻井圖是諾鄧玉皇閣的珍寶，在研究古代宇宙觀和天文、藝術、宗教、建筑等方面都有價值。在此，我們感受到了道教的神秘莊嚴和歷史的厚重。

在玉皇閣庭院中，我們見到了明代的梅樹及清代的各種翠柏、紫薇、金桂等古樹，虬枝勁節(jié)，枝繁葉茂。我想，古樹就這樣把歲月凝聚在葉片上，靜靜地守望著四季的更迭，展現(xiàn)著生命的活力。

在諾鄧眾多的廟宇中，龍王廟無疑是最重要和最獨特的存在。在鹽井旁的斜坡上，坐落著一座飛檐翹角的白族風格建筑，那就是龍王廟。村民們在龍王廟只求旱不求雨。諾鄧村世代煮鹽為生，鹽井的鹵水是他們賴以生存的資源。鹽井是大自然的恩賜，村民們祈禱龍王，與依靠農耕的地方祈求風調雨順不同，諾鄧村民們是祈禱龍王不要過多的降雨，因為如果降雨量大，鹽鹵中含水量增多，鹵水不咸，出鹽率就小。進入龍王廟外門，內有一廣場，數十級臺階通往一高臺，高臺上是龍王廟的山門。從其規(guī)制之宏闊排場，足見諾鄧人對龍王的敬畏。

諾鄧龍王廟供奉的不是1 個龍頭，而是5 個龍頭。這是因為在明洪武年間，在諾鄧設“五井鹽課提舉司”，管理沘江流域諾鄧井、山井、大井、師井、順蕩井等五井，5 個龍王分別管理5 口鹽井。龍王廟門外高臺對面是一座古戲臺，這戲臺不僅是演戲給人看，更是演戲給龍王看。村民們流傳著龍王喜歡看戲的傳說。每逢祭祀龍王都要給龍王唱戲，以結龍王歡心，讓龍王看戲入迷忘了降雨，使鹵水鹽濃度增高。每年農歷六月十三的“龍王會”都要在龍王廟舉行祭祀儀式，包括接水、祭祀和唱戲娛神活動。諾鄧村獨特的祭祀龍王活動，是與鹽業(yè)經濟的生產息息相關的。

古詩寫諾鄧是“雙橋鎮(zhèn)小狹，水細未成河”，只有河東一帶地勢稍緩，民居宅院相對建得寬平完整。錯落的房屋挨挨擠擠地形成一條街道，稱鹽地街、鹽局舊址至今猶在。舊時，煮鹽的灶戶將食鹽交到鹽局，鹽官再把鹽分發(fā)到各地行銷。絡繹不絕的運鹽馬幫在此出發(fā)，走上行鹽古道的征程。

鹽局前有“萬壽宮”遺址。萬壽宮建于元代，是村中最古老的建筑。明初，人們將原元代江西會館改為寺廟，嘉靖年間提舉李瓊重修該寺，改名為“萬壽宮”，現(xiàn)存有李瓊所寫詩碑。詩曰：“朝賀明時習拜舞，萬年祝壽聽山呼。”

從萬壽宮最早是外省客商會館的史實，我們可以窺見宋元以來諾鄧經濟繁榮、商旅云集的情況。自元、明以來，南京、浙江、福建、湖南、江西、山西等地陸續(xù)有移民或因經商或因仕宦之故遷來，在同當地原住民融合后，形成了諾鄧村現(xiàn)有居民乃至家族。從各家族譜分析，經過幾代人同原居住民融合，他們既保持著內地的傳統(tǒng)習俗，也同當地的白族先民比蘇人結合為一個新的白族群體。他們一直都保持著完整的白族語言和白族風俗。如在宗教信仰上，白族的本主崇拜在諾鄧村有重大影響。諾鄧村民信奉“三崇本主”。諾鄧村除了信奉本主外，也信奉佛教、道教，在宗教活動和廟宇建筑上，道教的特點更為突出。諾鄧村廟宇建筑至今猶存玉皇閣廟宇建筑群及欞星門、文廟、武廟、彌勒殿、香山寺、古嶺寺、云崇寺、觀音寺、王母寺、龍王廟等，此外還有文昌宮、三崇廟、城隍廟、魁星閣、財神殿、關帝廟、香山寺等20余處遺址。

古韻與新景交融，這樣的鄉(xiāng)村令人難以忘懷。粉墻黛瓦的建筑、潺潺的小橋流水……在青山綠水間安放的諾鄧古村落經歷了歲月的洗滌，也見證了文化的變遷，承載著無數人魂牽夢縈的鄉(xiāng)愁。古老的建筑、獨具特色的地方文化、民族文化、豐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慶幸的是，時光流轉，諾鄧古村風華仍在。千年白族古村在保護與傳承中發(fā)展，在山水間重煥了光彩。看得見山、望得到水、覓得到鄉(xiāng)愁的諾鄧，如今，在創(chuàng)建4A 級旅游景區(qū)中旅游基礎設施建設得到了極大地提升，吸引了越來越多的游客，搭上了鄉(xiāng)村游的快車，成了許多人尋覓精神家園的歸處，讓這個藏在“深閨”中的古村落驚艷地走向世人。

“山中處處有景色，溪水處處有亮點。”擁有豐富生態(tài)旅游資源的諾鄧正在溫一壺釅釅的鄉(xiāng)愁，讓古村更好地秀出自己的魅力。我想，悠悠千載歷史留給我們這座因鹽業(yè)經濟而源遠流長的古村落，深藏著久遠綿長的民族之根。這一傳統(tǒng)村落保留著豐富多彩的文化遺產，是承載和體現(xiàn)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明的重要載體，也是古代少數民族與中原文明碰撞交流的重要載體。

古村落老去的速度超過我們的想象。在古村斑駁的石板路上，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發(fā)展古村落旅游首先要保護好古村落，只有合理保護和傳承好村落里的古味，才能留住鄉(xiāng)愁，到古村落旅游才更有意義。對村中寺廟、白族民居、祠堂、古橋等歷史文物古跡進行修繕，保護好村史及村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同時也可以新建一些復古景觀，釋放更多古韻。在保護與傳承中，豐富古村落的文化內涵。當然，在古村落，光有古風古韻還不夠，要適宜居住才能留住游客，才能吸引他們在這里旅居，慢慢感受這里的韻味。

走在諾鄧巷道的石板路上，我感覺流逝的歲月注定無法重來，時光深處都是逝去的流年。但是，古老的建筑看上去那么遠，實際上卻是這么近，就在眼前，觸手可得！滄海桑田后，我們依然記得歲月蔥蘢中的那些山長水遠、雞鳴犬吠、煙火人間。

登上玉皇閣，可憑欄俯瞰整個諾鄧古村。在這溫馨的人間煙火中，只見古村炊煙裊裊，綠樹遮掩，靜謐中雞鳴犬吠，生動安詳。傍晚，夕陽的余暉將天空染成了橙紅色，那色彩倒映在山溪里，使得溪水像是被火燒過一般，充滿了明亮的光澤。整座村莊的輪廓被夕陽染成了溫柔的橘紅色。 在我們離開諾鄧的時候，天空中飄來了幾片彩云，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像是給大地披上了一件華麗的金色披風。古樹林中，鳥兒歡快地歌唱，它們的歌聲清脆悅耳，仿佛是在舉辦一場盛大的音樂會。

天晴氣朗，山嵐靄靄，景色清幽，四周群山，青翠欲滴，把諾鄧點綴得更加古色古香而又生機勃勃。

歲月深處的諾鄧，正在迎來新的蛻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