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月的黃昏,我從南面山谷回家。經過一座村莊,又經過一座村莊,沒見到人。五月是個寂寥的月份,春天已經走遠,而夏日仿佛還在山的那一邊。
目光掃過油菜田,掃過谷地,無意中看見滿月,在東面岡巒之上,銀白,像一枚銀洋,表面鐫刻著陰影,如一面鏡子映照著大地上的什么。我斜穿過一個村子,在江灣停下來,它也尾隨而至,變成淺黃色,懸在山峽上空,于是江水里也蕩漾著一輪圓月。剛才我還以為它浮蕩在張若虛的詩里,未承想與它如故人般猝然重逢。這是我一生中多少次看見它了?——有朝一日我深埋地下與它再無相見之日,它還是新打磨過的樣子,不同于我這張臉,像被風暴摸過一樣粗糙,似是而非。
一只歸鳥的黑影掠過月亮,隨后對岸竹林里人家的狗叫了一聲,或者兩聲,聲調凄清。我坐在水邊,看著它,想起東山魁夷的畫《月出》,或者其他什么。坐了很久,想著東山魁夷,目睹層云將它一次次遮蔽,我的心上也忽明忽暗。我疑心這個黃昏、這個山谷,或許只有我端詳過它們,它們不會進入他人的視野,只進入我的內心。這么想著的時候,天色瞬間暗下來,蟲聲如潮。我起身離開,車子繞過山丘,遠方可見城市的燈火,暗紅,明滅,像一片余燼。
(遲 春摘自《散文》202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