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求職并不輕松

1億人的人才缺口

我們先從兩個有點矛盾的現象說起。一方面，2025年有1222萬大學畢業生；另一方面，從制造業到數字經濟領域，從養老護理到AI行業，很多行業卻高喊著人才不夠。最近，我看到某知名財經作家的一篇文章，他根據相關政府部門、行業協會和權威媒體的數據，做了當前以及未來幾年各行業人才的缺口圖表。圖表顯示，各行各業的人才缺口數量都不少，其中數量最多的是制造業十大重點領域，人才缺口約3000萬人，然后依次是，家政服務業人才缺口超2000萬人，信息技術行業人才缺口超2000萬人，直播領域人才缺口約1900多萬人；AI和養老護理這兩個領域的人才缺口分別有1000多萬人；剩下的還有物聯網、護理、電子競技、農業經理、云計算等行業，人才缺口也都超過百萬人。粗略地算一下，這些人才缺口的總和已輕松突破1億人大關。換句話說，按照這個數據，企業應該非常缺人，就業應該更容易一些才對，那么問題出在哪里呢？

其實，這些所謂的“缺口”往往都是理想值，而不是真實情況。比如，直播行業宣稱的“人才缺口約1900萬人”就特別典型。根據那位知名財經作家的分析，按照公開數據，全平臺1.8億主播賬號中，只有1508萬人是職業從業者，其余大多是試水者和兼職人員，或者一人操作著多重“馬甲”，這種高度不穩定的靈活就業不能等同于正式崗位，背后具體的人才崗位結構其實更關鍵。制造業的數據，同樣有類似的問題——這約3000萬人的缺口具體指的是高技能工程師、熟練技術工人，還是普通生產線操作工，并不清晰。要知道，不同層次的人才缺口，對教育背景、技能要求的差異很大，這種籠統的總數，其實掩蓋了關鍵的結構性信息。

事實上，各種行業往往基于理想值預計崗位需求，卻忽略了實際的就業質量與可持續性，說明當前就業市場統計中存在“數字迷霧”。一些行業巨大的人才缺口，實際上是流動性高的非正式崗位，這些崗位上的人收入波動劇烈，職業發展路徑模糊。這種“泡沫崗位”不能說不存在，但是它們實際上無法提供青年人所需的職業安全感和成長空間。更深層的問題在于，許多新興產業尚未成熟，產業沒有經過長期驗證，還無法形成穩定的就業需求，這些需求跟企業估值一樣，更多是理想狀態。

因此，這些長期且缺乏細致人才結構信息的人才缺口數據，說明不了現實的就業問題。

就業困境背后的深層原因

事實上，不管人才缺口的數據究竟怎么樣，大家對于目前就業形勢的感覺其實都比較類似：求職難、崗位少、競爭大、薪資低、“內卷”嚴重。我認為，當前中國就業市場面臨的問題，并不是簡單的人才總量不足或者人才總量過剩，而是深層次的結構性問題。

我將從5個方面分析原因，包括產業、教育、技術、資源配置這4個宏觀維度，以及個人就業觀這個微觀維度。

我依次講講。

第一，當前就業困局形成的首要原因，是經濟增速放緩與產業結構轉型。當下的現實是，很多傳統產業難以為繼，而新興產業尚未成熟，這就造成了產業轉型升級中，新增就業與淘汰就業的節奏不同步。尤其是過去吸納大量人員就業的房地產、教培等行業，經歷了深度調整，傳統的勞動密集型崗位正在加速消失，但新技術、新業態創造的新崗位，比如新能源、生物醫藥等戰略性新興產業，雖然保持年均兩位數以上的增速，但就業人員基數實在比較小。這種轉型過程中的“就業真空”現象，在部分行業和地區尤為明顯，使得就業市場在短期內承受了巨大壓力。

第二，教育體系與市場需求的結構性脫節，加劇了人崗匹配的難度。過去20多年，我們在高等教育大規模普及的同時，沒能同步完成與產業升級相適應的教學內容革新。許多高校設置專業的思維，仍然停留在工業化初期，這種傳統的人才培養模式，無法適應知識經濟時代的快速變革，培養出的畢業生技能單一、適應性弱，難以滿足數字經濟時代對復合型人才的需求。而職業教育這塊，過去長期被邊緣化，教師缺乏產業實踐經驗，實踐教學環節薄弱，實驗室設備陳舊，校企合作流于形式，這些因素導致了技術工人培養體系斷層。制造業所需的工匠精神與職業技能，無法通過短期培訓彌補。所以這也是最近幾年職業院校改革的重點。此外，社會對“白領”與“藍領”的深層刻板認知，使得年輕人寧愿擠入低薪文職崗位，也不愿從事技術工作，進一步扭曲了就業市場的供需關系。

第三，技術進步與全球化退潮下外貿惡化的雙重沖擊，在進一步重構就業市場。正在進行的國際產業鏈重組，迫使中國制造業向高端產業攀升，這個過程必然淘汰低技能崗位，但新出現的高附加值崗位，數量有限且門檻極高。與此同時，AI、自動化技術的普及加速了崗位替代，許多傳統意義上的“知識工作”，比如基礎編程、財務分析等，正在被算法吞噬。而全球化退潮導致的外貿環境的惡化，又造成了很多外貿供應鏈企業的結構性裁員。這種技術更替帶來的失業，和受外貿影響的失業相疊加，讓就業市場承受著更大的壓力。

第四，社會資源的不均衡配置，進一步影響就業質量。優質的就業機會高度集中在一線城市和特定行業，導致人才過度集中；中小城市和實體經濟領域，卻面臨人才流失。這種雙重失衡，使得求職者陷入要么“內卷”，要么“躺平”的兩難選擇。而“內卷”的加劇，使得企業更傾向于用加班文化，而不是增加勞動力來消化業務需求。當10個人的活兒給6個人干而只給3個人漲工資成為普遍現象時，崗位數量就被系統性壓縮了，形成就業市場的“低水平均衡”。這不僅會損害勞動者權益，也導致企業的招聘需求不足，抑制了就業崗位數量的自然增長。

前4個都是宏觀原因，第五個為微觀原因，就是青年的就業觀與市場現實的沖突。當代大學生對工作的期待，已經從單純的謀生手段轉變為自我實現的途徑，他們追求合理的工作強度、清晰的職業前景和基本的勞動保障。這些訴求在當下仍然是一種高要求。大量企業，尤其是中小微企業，在成本壓力下無法提供符合求職者期待的崗位條件，形成了“企業用不起，求職者不愿去”的死循環。這種就業觀沖突在平臺經濟中尤為明顯——企業把彈性工作包裝成工作時間自由，年輕人看到的卻是無保障的不穩定狀態；企業強調奮斗文化，年輕人解讀出了對過度勞動的合理化。這種沖突，使得許多崗位雖然存在，卻被年輕人排斥，所以問題并不一定在于他們“眼高手低”，而在于產業升級的同時，并沒有同步提升就業質量。直播、外賣等靈活就業的崗位興起并成為“就業蓄水池”，看似增加了就業彈性，實則也反映了傳統就業機會的萎縮。

對普通人的建議

明白了當前就業困局背后的深層原因，普通人該怎么用清醒的認知和靈活的策略應對這種變局呢？首先，一定要打破對傳統職業路徑的執念，認識到終身學習已經不再是口號，而是生存必需——當行業更迭的速度遠超教育發展的速度時，保持技能的動態更新甚至是跨領域進階，變得非常重要。比如，程序員學習產品思維，銷售人員掌握數據分析，這種復合能力能讓你在崗位迭代中抓住不被淘汰的機會。其次，在這一波經濟周期中可能真的要擁抱，至少是適應“下沉市場”，考公、考編和進大廠當然好，但是更多普通人要意識到，時代不一樣了，按照國家的政策意圖，去中小企業是一個更現實的選擇，至少一些崗位可以當作跳板。另外，與其在頭部企業充當“螺絲釘”，不如在產業升級中的制造業集群、鄉村振興項目或區域特色產業中，尋找差異化賽道，否則等你想去的時候，這些賽道也擠滿了人。再次，調整對職業發展的心理預期同樣關鍵，要接受“非連續成長”這個新常態——職業路徑可能從過去的直線上升，變成波浪式前進，甚至需要通過階段性“降維”，來換取新領域的入場券。比如，從互聯網大廠轉戰傳統企業的數字化轉型部門，看似是企業層級的降低，實則可能是打開了參與產業數字化的新窗口。

在這個過程中，要培養個人的“經濟韌性”，在靈活就業與穩定保障之間尋找平衡點。比如，在主業之外，發展可以帶來穩定現金流的副業，以抵抗潛在的失業風險。

最后，也要警惕盲目追逐風口的心態。新興行業的大缺口，往往伴隨著高淘汰率，畢竟新機會本來就意味著高風險、高收益。所以，要積極準備，穩妥行動，尤其中年人更要如此。

（秋 陽摘自“得到”App，Cyan Lin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