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魚叫（組詩）

鯨魚叫

我心中

有鯨魚叫

它一叫

波瀾就興起

大海形成

風暴滾來滾去

它飛在其中

氣象局不能觀測

就沒人相信

我一個人

聽鯨魚叫

一個人

如坐在海邊

鯨魚

暢游在我心中

有一天

我也能將它捉住

放回太平洋

送友人還鄉(xiāng)

人不必多，只我們

兩人，對坐，小長方桌

呼叫器旁的梅，清新

如角落里安靜的小情侶

寬大的窗玻璃，將我們與世界隔開

我們交談，高聲，如宣言

低聲，似密語

而喝酒，僅是一種叫檸檬水的液體

我把它稱作零度的酒

酒的真身，依賴于語言的濃度

綿綿不絕，添加醉意

我們一時悲愴，一時慷慨

它在杯中暗涌，在心中漲落

化作雪，化作江水

皆有大海和源頭

我們訴歸去來，我們說斷舍離

誰說來不是去，斷不是舍

誰說，大海不是源頭

何必低頭，嘆，時光易逝

我愿大海澎湃，永不平息

愿老虎依舊如太陽輝煌

臥在懸崖上，磨它的爪子

唉。你說人生如弧線，我說

應是向上的直線

你說要活得像飛鳥，我說

鳥也有社會

人生如縛，亦愿我們

是上韁的野馬，不被駕馭

蓮開半生，愿我們仍不染污泥

愿我們繼續(xù)守著

晝之白，夜之黑，不被混淆

守著，天上、地下，不被顛倒

明日，回鄉(xiāng)

我不送你

昨夜落下的雪，會代我

送你

星空如約

住在弟弟自建的別墅里

窗戶朝西面的房間。夜里

可以看見小路蜿蜒走進夜色

它窄小，我跟著它去過北京、廣州、深圳

扺達烏魯木齊。它也能到達羅馬

金黃的柚子，在夜色中，若隱若現(xiàn)

越過田野，是散布墳墓的小山丘

那里埋著我早逝的爺爺

我曾見過一些腐朽的棺木，露出半截

現(xiàn)在，是墓碑，兀立荒草

村委會樓，燈還亮著

只睡了一會就醒來，看見滿窗的星斗

仿佛是星空把我叫醒了

它們那么璀璨，是我從未見過的

韋布望遠鏡，將幾十億光年的星光疊加在一起

船尾座在窗口中航行，向西

天狼星帶領大犬座翻過屋頂，由亮轉暗，向西

我躺在床上，也像星空一樣沸騰

下半夜，看見獵戶座，在窗口閃耀

如此榮幸，星辰為我一一登場

生命如宇宙，在萬物眼中

也一定，在運轉

有些夜晚，烏云遮天，我看星光

從云隙間穿過

下雨，我也不遺憾

不試圖，去揭開雨簾

隕落，也是宇宙的一種形式

我在星空下失眠。沉睡

我在星空下，想起人間的雞毛蒜皮

雞毛、蒜皮，也飛起來

星空如約，我卻叫不出幾顆

就像面對塔克拉瑪干沙漠

陷入無言

登斯樓也

樓，登到這里，視野就開闊了

看得見遠山連綿。江湖，如碎玻璃

道路曲折，沒有一條是直的

城鎮(zhèn)棋布，每一著，都是活子

大地如煙，遠天似霧，混合在一起

眼中這一切，胸中能容得下嗎？還有

那看不見、更廣闊的世界

你看，人就那么一點大

你恨的，現(xiàn)在愛他，只要一點愛就夠了

厭惡的，去喜歡，只要一點

喜歡就夠了

你反對的，現(xiàn)在去贊成

只要一點贊成，就夠了

那不可原諒的，去原諒

只需心中一小塊地方

你在其中，能找出你自己嗎

我是我自己。嗯

那個自己就站在我對面。好的

他在遠方，向更遠的地方，趕去

很好。我們下樓

在一棵古樹下，久坐不語

陰影、光斑，偶爾的樹葉，落在身上

磨鏡者

我用報紙擦拭鏡子

使它潔凈，或者留下劃痕

想起那苦澀的磨鏡者，已走遠

磨到一半的磚頭，遺失在某個角落

光亮的一側，正注視我們

他不知道，磚，不磨，也是鏡子

不知道，原子排列整齊，即是鏡子

萬物皆是如此

僧人捻捏的佛珠被大千世界環(huán)繞

久未出鞘的劍，拔出來

也可以照一照，那頭蒼老的獅子

有一天，我看見一只松鼠

長久地面對一株枯木

紅蘋果垂得很低

擦去它上面的白霜

如同擦去鏡子上時光的灰塵

無數(shù)的小徑在遠處發(fā)亮

飛鳥扎入湖面，再飛出來

已是嶄新的一只

幾

人

一個人死了，有幾人哀悼

過后幾年，是否有人再提起

有幾人去他墳前，如見老朋友

對著墓碑，傾訴衷腸

這一生，我會去幾個人墳前

有幾人翻山越嶺去看我

大雨、小雨，落在生死之間

翻譯我們的語言，擦去碑上的字跡

幾人知道我在石碑這邊還是那邊

當碑石斷裂，一塊致密的煙塵消散

起伏的墳頭，終于平息

星空，又經(jīng)過一番排列

溪流不知不覺，搬動了山峰

有人想起我，分開荒草

也只能指指這里，或者那里

這座山，或那座山

泥土接納了我，地殼運動

把我分配在大地上

參與花開和花落

我已是吹進人們眼中的灰土

彌漫至天際的香氣

我已是蒼茫群山，悠悠天地

此時，還有人想起我

也只在思索自身的命運

如

云

總覺得那些獨一無二的雪峰

喜歡高高在上，聳立給世界看的

當我住在離它很近的地方，觀察它

經(jīng)常籠罩在自身的云霧中

它有離太陽最近，終年不化的雪

卻常常與白云跟烏云混為一談

云散了，它仍作不散的云

什么不是云呢？石頭是一朵云

立在山頂，如巨人一般

也終有一天會散盡

笨水，現(xiàn)居新疆烏魯木齊。作品發(fā)表于《詩刊》《當代·詩歌》《詩潮》《揚子江》等刊物。詩慕孤高，自號雪豹詩人。

責任編輯：易清華